我在看井伏鱒二老師的《山椒魚》的時候,電車正劇烈的搖晃著。坐在邊上的我靠在欄杆上麵。觸碰著我的臉的銀色的支柱讓我感到一絲冰冷。我就這樣繼續看著書,眼睛看著書上的文字。和哥哥說的一樣,《山椒魚》後麵那部分完全被改寫過了。對此我感到一絲困惑。這樣做的話,這個故事的含義不就完全不同了嗎。


    我看了好幾次最後那一段,然後合上了書本。深夜去往市中心的電車沒多少人在。而和我乘坐同一輛電車的人,包括我在內就隻有三人,一位不停地在玩弄著手機的年輕男子,一位緊緊盯著樂譜的白發交織的女人,他們看起來非常的孤獨。而我肯定也是相同的表情吧。


    這麽晚了,我卻跑去找紺野。


    還穿上了新買的裙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腦子一片混亂,不得已我隻能再次打開書本。這是井伏鱒二老師的自選文集,這本書也是從哥哥的房間裏拿出來的。而哥哥也不在家,好像是出門去了。肯定是去和別的女孩子見麵了吧,對象是鴫子小姐,又或者是其他的女生吧。


    有一次,我曾經試著問他。


    “哥哥你為什麽總是和女孩子去玩呢”


    “你這麽說,我可是感到很困擾的啊”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呢。記得那時候哥哥穿著深藍色的休閑西裝上衣來著。也就是說,那時候肯定還是哥哥讀高中的時候的事情。因為那套深藍色的休閑西裝上衣是他高中的校服。


    那時候哥哥和媽媽一起去了伊勢,並在伊勢上了高中。


    我不記得為什麽穿著校服的哥哥會在家裏出現了。是恰好就穿著製服回家了吧。


    “學校裏麵有很多誌同道合的男孩子哦。我覺得像哥哥這種類型的人是罕見的”


    當我指出這點的時候,哥哥故意挽起了我的胳膊。


    “照我看啊,他們才奇怪呢。一群死男人聚在一起有什麽好高興的”


    “不是會很開心嗎”


    “我倒是覺得男性朋友什麽的太煩了”


    “為什麽會覺得煩啊”


    “他們會很奇怪地意氣用事呢。是因為無法說出心底話,還是說是在向異性撒嬌呢”


    我也不是不明白,哥哥覺得和女生們一起聊天,一起玩耍的話是一件十分開心的事。而同性朋友的話則好像隔著一道牆似的。就和哥哥說的那樣,有些時候也無法向他們說出心底話。


    啊啊,雖然在狠狠地責備著哥哥太無節操,但是我或者也是一樣的呢……。


    我想起了母親的事情。比如說她犯下的錯誤,或者是她那慵懶的動作,還有她說話時的那份和藹。果然,無論是我還是哥哥,身上都還是留著母親的血。對我來說,香月是我的戀人,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我都承認這一點。但是我現在卻不顧深夜還搭乘電車去見別的男人。


    山椒魚和青蛙就那樣被困在同一個石屋裏麵。它們看都不看對方一眼,但是同時又在緊緊地盯著對方。


    就好像我和香月一樣。


    電車繼續一邊搖動著一邊前進。那個男生一直在搗鼓著手機。而那個白發交織的女人則用右手的食指咚咚地敲著樂譜的表麵。或許她的耳裏現在就隻能聽見音樂聲吧。


    紺野在約定的地方等著我。他坐在車站裏那有點顯髒的樓梯上,眼睛盯著有點顯髒的天花板。


    “紺野”


    我一說話,他就馬上向我道歉。


    “對不起,藤村”


    “為什麽說對不起啊”


    “不,我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啦”


    紺野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但是這強擠出來的笑容馬上就消失了。他慌張地俯下了臉。好像不想讓我看到他哭泣的樣子似的。我總感到他的心情真的很糟糕、於是,我便在他的身邊坐下了。


    “真的沒有給我添麻煩啦”


    “是嗎”


    “別在意啊”


    “謝謝你”


    他禮貌的向我道謝。他那句微弱的“謝謝你”沉到了我的心湖中,慢慢的,慢慢的,心湖上泛出了一道道波紋。


    紺野告訴我他和真紀之間發生了什麽事。結果發現並沒有什麽特別,就是男女間很常見的爭吵。看起來真紀好像找到了一位新歡。而那位新歡還是真紀的青梅竹馬。之前曾經分分合合好多次的樣子。


    “真是糟啊”


    紺野的聲音漸漸變小了。而當所有的事情都暴露之後,真紀也好像堅決不道歉的樣子。


    “情況真的很糟啊”


    不一會兒,一位戴著深藍色帽子的車站工作人員出現了,他對我們說。


    “再過一會就是最後一班電車了,這裏將會降下卷簾門”


    “還有從中央線出發的列車嗎”


    回答的人是紺野。


    “有的,最後一班電車將在十分鍾後出發。請抓緊時間”


    紺野對著工作人員點了點頭,而工作人員也對我們行了一個禮,走掉了。


    現場又隻剩下我和紺野兩個人了。


    “你要怎麽辦啊”


    “紺野,我記得你是住在西荻那邊的吧。現在的話還能回去哦”


    “藤村你呢,你回不去了吧”


    “這倒也是”


    “我可不能將藤村你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


    我們沉默了。我知道我們心裏都想著相同的回答。要是他提出那個建議的話,我應該會點頭答應的吧。不過之後事情又會怎麽發展呢。事情肯定都已經注定好了。我們兩個人都受了傷,都在渴望著某人的溫柔與體溫。


    我感覺到自己被現在的氛圍所帶動著


    我知道我搞錯了。


    我想到香月。


    好幾對戀人在我們麵前經過。他們看起來都非常的開心,臉上洋溢著甜美的笑容。我和紺野看起來也像是情侶嗎。


    “藤村——”


    終於,紺野準備將那句話說出口了。這時,我好像看到了哥哥在我麵前走過。他正抱著一位漂亮的女生的腰,正打算一起去她家過夜似的。


    “哎呀,那不是雪名嗎”


    哥哥停住了腳步,這麽說道。而被他抱住的女生則露出著“哎呀,這又是誰”般的詫異的表情。


    而察覺到身邊女生的反應的哥哥則慌慌張張地說。


    “啊啊,這是我妹”


    “哼”


    “真的”


    那女生離開了哥哥的懷抱。


    “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好了”


    “誒,為什麽啊”


    “別跟著我”


    女生上演了著逼真的演技後便離開了。而被留下一個人哥哥看了看我,然後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目送著女生的離開。


    我眯起了眼睛,盯著哥哥。


    在這種地方與哥哥偶遇的幾率幾乎為零。雖然這是幾百萬人口流動的車站,但是現在可是深夜啊。真相隻有一個。哥哥是尾隨我而來的。或許是擔心我一個人那麽晚了還出門吧。又或者是聽見了我和紺野說話的內容吧。而那位走掉的女生,可能是他的熟人,也有可能是那些尋求一夜情的人吧。


    “呃,那個”


    紺野的聲音顯得有些困惑。他正不斷得來回看著我和哥哥的臉。我突然感到很對不起他。他被戀人所背叛,心靈受到了很大的傷害。但是哥哥卻一副休閑的表情愣站在他麵前。我不得已說明了哥哥的身份。


    “這是我的哥哥”


    “啊啊,就是你以前說的那位——”


    紺野他點頭的舉動沒能逃過哥哥的眼睛。


    “她說我什麽了啊”


    我想了很久,最後決定隻說些必要


    的東西。


    “他是和我讀同一間大學的紺野。之前我曾經和他談過一些哥哥你的事情”


    “是嗎,你們談了什麽啊”


    “小事而已啦。就是說我有一位哥哥而已”


    我撒謊了。要是一一向他說清楚的話很麻煩,而且我也不想將真話告訴他。


    “哼”


    哥哥點了點頭,然後在紺野的身旁坐下了。被我們兄妹夾在中間的紺野好像有點困惑,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個,你好,我是紺野”


    “我是雪名的哥哥。名字是禎文,不過你怎麽叫我都無所謂”


    “啊,好的”


    紺野點點頭,然後仔細地打量著哥哥。然後對我苦笑了一下。


    “就和藤村所說的一樣啊”


    我完全明白他的語氣代表著什麽意思。之前我對紺野說過,他和哥哥很相像,但是哥哥更加受歡迎。而現在見到了哥哥的紺野好像也有這樣的感覺。


    “真是糟啊,果然我贏不了他呢”


    哥哥插話了。


    “喂,雪名,你們在說什麽呢”


    “都說了不是什麽值得在意的事情啦”


    “是那樣子的嗎”


    哥哥向紺野問道。明明才認識了沒幾分鍾,但哥哥的語氣已經非常的隨和。對於人與人的關係,哥哥是絕對不會感到畏懼或者是害怕。不管對方多麽偉大,哥哥的態度仍然十分超然。或許有人會認為這種態度很不輕浮而發怒,但是我卻不是那樣認為的。不管一個人具有多大的地位,但是他作為人的尊嚴都是不會改變的。這裏所說的不會改變,並不是說不尊重,而是有另外一種含義。而哥哥他也知道這一點。


    “嗯嗯,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紺野點點頭。


    “隻是在說我被女生一腳踏兩船的事而已”


    “不,我並不覺得這是小事。你們交往了多久呢”


    “大概半年吧”


    “啊啊,真長呢”


    “是啊,好長”


    “給我等等”


    我不知不覺的就插話了。而兩位男生則向我投來驚訝的目光。


    “交往半年什麽的,我可不覺得很長啊,其實很短不是嗎”


    “普通來說可能是這樣”


    哥哥說道。


    “不過,情況隻限定於普通而已”


    紺野也說了相同的話。


    這兩個人到底怎麽啦,好像一下子就開始互相理解對方了。我嚐試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緒。奇怪的人是他們還是我呢。得出這個結論我整整花了三十秒。


    “我覺得你們搞錯了”


    當我清楚地對他們這麽說的時候,他們兩人一起點了點頭。他們點頭的動作幾乎完全一致。然後他們對我說“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我打從心底裏被他們嚇呆了。


    “半年什麽的,也就是一瞬間就沒了吧。竟然說半年很長什麽的,還真的有點可笑呢”


    “你說的也是實話,我們也不會否認。我知道的,你也別那麽責怪自己了”


    哥哥露出很可憐的表情。他的眼角下垂著,而紺野的眼角也在下垂。他們眼角下垂的角度幾乎完全一樣。


    之後,他們兩個男生便開始無視我,開始談論火熱的愛情觀。


    “果然,失戀什麽的,好難受吧”


    “那倒是真的”


    “我可是很喜歡真紀的”


    “啊啊,原來她叫做真紀啊”


    “是的,就連名字也很悅耳吧。老實說,我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受到如此大的打擊。我知道她也是在玩玩而已。而且我也不是長得帥那種家夥”


    “我知道的,她這樣做,是想要在某處取得平衡吧。但是後來卻發現完全平衡不了,而且事情暴露了之後還狠狠地甩了你”


    “是的,就是那樣的感覺”


    “不過,我覺得這樣還是不錯的。兩次到三次……不,應該是更多吧。世界上也存在一些不失敗便就不會懂得的道理”


    “原來是這樣嗎”


    “是的,事情就是那樣”


    哥哥和紺野一直在說著麻煩的事,我也無法插嘴。我就這麽有時木然,有時感慨地聽著他們的對話。過了一會兒之後,因為溫度有點下降了的緣故。我們來到了深夜營業的快餐店裏麵。但是即使到了那裏,他們兩個還是在談論著火熱的愛情觀,而對於其他的事絕口不提。在他們的眼中,政治啊,經濟啊,社會的結構什麽的完全和他們沒關係似的。天空開始發白,而他們則是已經完全意氣相投了。


    “紺野啊,下次我們一起喝幾杯吧”


    “還請你多多關照了”


    “我們一起去玩女人吧”


    “好主意呢”


    為什麽要去玩女人呢。他們兩人果然很古怪。終於,我聽到了車站的那邊傳來了電車的轟鳴聲。應該是第一班電車吧。這時,兩位男生站了起來。


    “我這位不成器的妹妹,就拜托你照顧了”


    “不不,我也不是很成器”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接下來,哥哥用非常禮貌的口吻這麽說道。


    “請不要傷害我的妹妹,雪名”


    “我會注意的”


    紺野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


    哥哥禮貌地對紺野行了個禮。


    我們走出快餐店,開始往車站出發。途中我們和早起的上班族擦肩而過的時候,我不禁為我們剛剛過了一個碌碌無為的夜晚而感到慚愧。


    我低著頭,看著不停搖擺著的裙角。


    要是哥哥沒出現的話,昨晚的情況應該於現在大相徑庭吧。我還能像這樣子一直穿著這條裙子嗎。或許我後悔了也說不定。或許我沉溺於肉體的交合中了說不定。或許我隻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變得更漂亮了也說不定。


    “再見了”


    “再見”


    “下次再見咯”


    我們相互道別,然後便和紺野他分開了。接下來,我和哥哥一起搭乘著開往郊外的列車。


    “哥哥”


    “什麽啊


    “我有點討厭你啊“


    車廂在劇烈的搖晃著。大約過了三秒左右,哥哥說話了。


    “我知道”


    “但是也得感謝一下你”


    “我也知道”


    我們就這麽緊盯著某處地方,即便沒有確認這件事我也知道得很清楚。


    “我,想被傷害”


    哥哥沉默了。


    “你想遭遇麻煩的事啊”


    為什麽哥哥什麽都不說呢。


    “我想變髒”


    列車駛過了一個站。兩個站。有很多乘客上車了,也有很多乘客下車了。我用雙手覆蓋住我的臉。


    “就那樣子和紺野他在一起——”


    “雪名,你給我閉嘴”


    “那樣的話,我想我和香月的一切都會結束,因為,我背叛了他——”


    “我叫你給我閉嘴啊!”


    哥哥的音量提高了很多,簡直就像是命令我一樣。我們就這樣相互看著對方的臉。因為啊,我這麽說道。


    “我是母親的女兒啊,我身上流著她的血啊”


    我感覺哥哥的表情很是悲傷。這是我的錯覺嗎。又或者是早上的陽光太耀眼的原因嗎。


    “你和母親是不同的”


    哥哥這麽說道。


    “我也不同”


    母親很小的時候有一個夢想。就是想在學校的圖書館中當圖書管理員。而且據說在大學的時候還考取了當老師和圖書管理員的資格證書,為自己的理想打下堅實的基礎。但是在上學的


    期間和父親相知相遇,而且他們在畢業的同時結婚這件事使得母親的夢想就那樣無法實現了。而母親再次去追尋她的夢想,已經是我讀初中的時候的事情了。伊勢的某間高中貼出了召集圖書管理員的公告。而碰巧看見了這張公告的母親就去麵試了。因為上崗率高達數十倍的緣故,誰也無法想到她竟然會被聘用。但是,確實是被人家選中了。


    “你想怎麽做?”


    收到錄用通知書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這麽說道。


    “我會尊重你的想法的”


    “是啊,我也好想在伊勢神宮附近的某個小鎮裏工作呢。因為這個機會可是很難得的”


    “那樣的話你就隻能一個人去了哦”


    “因為隻是臨時雇傭,所以隻會去一年啦。很快我就回來的”


    其實是存在某些困擾之處的,但是父親還是答應了母親的請求。


    “這樣嗎,那你就去吧”


    家裏的所有人都對此事感到不安。沒有一個人讚成母親獨自去伊勢。母親從來沒試過自己獨立生活,以前是在富裕的老家裏住,而現在則是在父親的守護下活著。她能獨自在外工作嗎。雖然大家都覺得必須設法來解決這件事,但是畢竟父親還有工作在身,而我還是個中學生。而此能幫到母親的人,就隻有哥哥了。


    “我和母親一起去”


    完成了轉校所需的考試還有手續之類的東西之後,哥哥這麽向父親說道。


    “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吧”


    “拜托禎文能行嗎”


    “父親其實很想辭掉工作陪母親一起過去那邊的。但是一旦父親辭掉工作了,我們的生活馬上就會變得捉襟見肘了”


    “一年的話,總會有些辦法的吧”


    這句話應該就是父親最後的掙紮了吧。他考慮了很多,但是卻還是沒有說出口,隻是讓我坐在沙發上,然後父親將我的手放在膝蓋上麵好像很傷心似的握緊了我的小手。


    “也不一定一年之後就回來哦。據說也有延長工作的可能性呢。父親你就好好的工作吧。母親那邊有我跟著呢”


    “考試方麵你準備的如何了?要是轉校的話,那可是要非常用功的”


    放心吧。哥哥這麽回答。


    “不管去到哪裏都可以準備考試啊。我可是那種努力學習的家夥呢”


    啊啊,哥哥為什麽會那麽努力呢。明明分擔了父親的痛楚。


    父親點了點頭。


    “對不起了。禎文,母親就拜托你了”


    就這樣,母親和哥哥一起搬到了伊勢那邊住。因為哥哥和母親在一起的緣故,大家都放心了。嘴上還感歎著,那就沒什麽可擔憂的了。之類的話,但是母親卻要比我們想象中的更加荒唐。僅僅過了不到半年,她就在伊勢另尋新歡。而且這件事很快就暴露出去了。母親是那種無法保守秘密的人。


    在休息日的時候,母親回到了我們家的時候,她伊勢那邊的戀人往她的手機打了一通電話。那時候我們正在吃著晚飯,很久沒試過全家人一起吃飯了,所以餐桌上盡是佳肴。明明電話在不停地響著,但是母親卻沒有去接電話的打算。


    “你電話響了”


    父親說。


    “不接可以嗎”


    “嗯嗯”


    僅僅通過母親所說的話還有她的表情,我們全家人就知曉了事情的情況。於是我們就這樣一邊聽著電話的鈴聲,一邊繼續吃飯。繼續扮演這關係融洽的家庭。


    其實,這一切早就已經崩壞掉了。


    我繼續看著《山椒魚》。山椒魚和青蛙正在鬧不和中。他們應該在互相憎恨著對方吧。井伏鱒二老師本人所做出的改變,到底會帶給它們的關係一些什麽變化呢。現在的我是山椒魚,被困在名為情感的石屋內。我讀完了原作的《山椒魚》和改編後的《山椒魚》,然後將其相互對比,但是我卻沒有得到答案,隻是一個勁兒地在歎息。


    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發現哥哥已經在客廳中了。明明在家的時候樣子都非常的邋遢,但是現在卻微妙地感到有點小帥氣。


    “哥哥你怎麽了”


    “你要吃早飯的吧”


    “吃啊”


    “那就等我一會”


    哥哥敲碎兩顆雞蛋,開始做起了煎蛋餅。哥哥“砰砰”地敲著平板鍋的手柄,從蛋殼中掉出的蛋黃在平板鍋上形成了一個美麗的形狀。此等美食再加上烤的焦黃的吐司,新鮮的萵筍還有由新鮮蘿卜所製成的沙拉,這頓早餐還真是豐盛。


    “雪名,來一下我的房間”


    吃完早餐之後,哥哥對我這麽說道。


    “我有些事想請你幫忙”


    “好啊,幫什麽啊”


    “那個,大概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吧。嗯,一定會很愉快的”


    我就這麽不明不白地進入了哥哥的房間。不僅房間裏麵那個占據整一麵牆壁的書架上滿滿地都是破舊的書,就連床上麵也還堆了很多的書。


    “那麽,這裏麵有些夾書錢”


    “夾書錢是什麽啊”


    “因為我不喜歡浪費,所以便將那些沒地方花的錢夾在了看過的書的中間了。要是將它們全部都找出來的話,我想總額還是蠻驚人的”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夾書錢啊。


    “啊,我之前曾經見過哦。竟然在無意中打開的書本裏麵發現了鈔票,那時候還嚇了我一跳呢”


    “你還記得那本書的名字嗎”


    “好像是三島老師的《潮騷》”


    潮騷潮騷,哥哥一邊小聲念著這個詞,一邊開始仔細觀察著書櫃。不一會兒便找到了。然後他嘩啦嘩啦地翻閱著書頁。


    “找到了”


    哥哥露出了笑容,他的手上拿著一張一千日元的紙幣。


    “那我們就開始找吧”


    我們將書架分成兩半,一人找一半。我將書架裏麵的書一本本地抽出來,然後快速翻閱著書頁。


    “你啊,還挺不錯的嘛”


    哥哥手上拿著書說道。


    “找到了一千日元竟然沒拿去用”


    “因為這錢是哥哥你的嘛”


    “那時候我還活著嗎,還是我已經死掉了啊”


    “好像已經死掉了”


    “要是我的話,死掉的人的錢什麽,肯定會隨手就花掉的。——噢,又找到了”


    又是一張一千日元。


    “夾在什麽書裏麵的啊”


    “普雷沃的《曼儂?萊斯科》”


    “雖然記得不太清楚,但是我想這本書挺有趣的”


    “是麽”


    “啊,又找到了”


    錢老是被哥哥找到,我越來越不甘心了。


    “你還記得錢都夾在哪些書裏麵的吧”


    “才沒有呢”


    “我怎麽一點都找不到啊”


    我剛說出口,便馬上找到了。在高乃依的《撒謊的男人》這本書的七十二頁的頁縫中夾著一張一千日元。


    “啊,我也找到了”


    “這下子就有四千日元了呢”


    尋找夾在書中的鈔票的過程非常的歡樂,以致我們都沉迷在其中了。我們拚命的翻開每一本書,分別在書架的左右兩邊各自搜尋的我們的身體漸漸靠近了。因此堆放在書山之上的鈔票也增多了。“《包法利夫人》裏麵有一千”“《高老頭》裏麵有五千”“《極樂寺門前》裏麵有一千”。後來甚至還在一本叫做《身處影子地獄之中》的書裏麵找到了一萬日元。


    “你挺有本事的嘛,雪名”


    哥哥對著高高舉起了一萬日元的我說道。


    誒嘿嘿,我開心的笑了。


    “哥哥你竟然還將一萬日


    元的紙幣夾在書裏麵呢”


    “我可是記得很清楚的。那本雖然是本聯合小說,但是這本書的第二話《播種者》非常有趣呢。於是我便在書中夾了與其相對應的一萬日元呢”


    “這本書講了什麽樣的一個故事呢”


    “某人在人類的心中種下了種子,然後那個種子不久之後就發芽,長大,結果。這裏的‘果’所指的也是種子。這些新的種子又會再次在其他人的心中發芽長大,然後其中的感情就會一直延續著,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好像有什麽在震動似的,但是在確認那到底是什麽東西之前,我又發現了一張一千日元的紙幣。與此同時,哥哥也發現了。我們每人手裏拿著一張一千日元,自豪地笑了。


    “我想起來了。在圖森的《浴室》那本書裏麵好像也有一張一萬日元。那本是英文版的平裝書”


    “圖森啊,我記得是法國作家來著”


    “是的。因為實在是看不懂法語,所以便想看看英文版的了。這可是我專門去訂購的呢。看到這本書的最後一部分的時候,我就決定好了下次要買的西洋書籍,所以才夾了一張一萬日元在裏麵”


    “那張一萬日元現在夾在那本書裏麵嗎”


    “是啊”


    “也就是說,你沒看完這本書呢”


    因為比預想中的更難看懂嘛,哥哥的聲音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原來是在途中遇到挫折了啊,所以應該是在遭受到挫折的地方夾了一萬日元啊”


    我從堆在哥哥地板上的書山中發現了這本《浴室》。就和哥哥所說的一樣,我在裏麵發現一張一萬日元。


    “好像在前麵的部分就遭受到挫折了呢”


    “怎麽說?”


    “這張一萬日元,是夾在第二十一頁中的”


    “你騙人吧,我明明看到了五十頁了”


    “不信的話你自己去看一下唄”


    “原來如此,的確夾在二十一頁裏麵啊”


    “明明這本書那麽薄,卻看了連三分之一都不到,或許隻看了五分之一呢”


    哥哥很尷尬似的合起了書,然後放好了一萬日元。我們又繼續找了三十分鍾左右,到了最後我們又發現了好幾張一千日元和五千日元的紙幣。


    “現在總共有多少了?”


    “七萬三千日元吧”


    “好,那就夠了”


    “什麽夠了?”


    “夠兩個人往返的費用了


    “這到底是什麽一回事啊”


    哥哥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向我下了命令。


    “雪名,你現在要幹的事情有三件。第一,刷牙,第二,整理妝容。第三換衣服。然後用這些錢去旅行”


    “旅行什麽的,去哪裏啊”


    沒事,哥哥給了我一個不是答複的答複。


    “我們可是有七萬三千多日元呢”


    我們從東京站乘坐新幹線來到了名古屋。然後又在名古屋換乘了私營列車,就這樣太陽即將下山的時候,我們來到了伊勢市車站。哥哥叫來一台計程車,然後告訴司機我們的目的地是高倉山高中。這裏既是哥哥的母校,也是母親的就職所在地。我多多少少感到一點混亂。哥哥到底在想些什麽呢。為什麽他會來伊勢這裏呢。


    “這裏很多神社呢”


    我覺得我想問一下哥哥其中原因的,但是卻不知為何說出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畢竟是伊勢神宮所在的小鎮呢”


    計程車開過一個很陡的小坡後便到達了學校的門前。牆麵上掛著一個大大的時鍾。但是這個時鍾並不是麵向學生,而是麵向教職工的電梯。


    “雪名,低頭”


    哥哥站在我前麵說道。


    “誒,為什麽啊”


    “現在的管理很嚴格,就算是畢業生也不能夠那麽輕易地便進到學校裏麵。我們得偷偷進去”


    “等一下啊,哥哥你等一下”


    哥哥在電梯的附近脫掉了鞋子,然後弓著腰走進了學校裏頭。電梯的旁邊就是辦公室,裏麵還有幾名工作人員。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他們發現,心裏一直涼颼颼的,但是還是一下子就溜到學校中了。我們在走廊中前進著,然後上了樓梯。哥哥的雙手各拿著一隻鞋子。簡直就好像是賊一樣。


    “哥哥你到底要去哪裏啊”


    我們兩人現在的形象就像個小偷,非常可疑。


    “樓頂,也就是四樓”


    圖書館也位於四樓。


    “這裏就是母親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呢”


    “啊啊,是的。這裏的氣氛變了好多啊。我讀書的時候,這裏還要更樸素一點呢。哎呀,我們先藏起鞋子吧。我們拿著這種東西進去的話,會被圖書館的老師所懷疑的”


    我們將鞋子藏在門後,然後走進了圖書館。或許是因為正在上課的緣故吧,裏麵沒有多少學生。空蕩蕩的。在入口的右方,有一個圖書準備室。而在位於圖書準備室之中的一名女性注意到了我們,站了起來。


    “請問,您是圖書館的老師嗎”


    哥哥露出爽朗的微笑,問道。


    “嗯嗯,有什麽事嗎”


    女老師困惑地點了點頭。在她低下頭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的id卡片上寫著世古口津子這幾個字。


    “我,是這間學校的畢業生。名字是藤村禎文。這位是我的妹妹”


    “啊啊,原來是畢業生啊”


    “雖然現在不在伊勢這邊住了,但是因為恰好有些要事,所以就順便來一趟這裏了、能讓我們進去嗎”


    “原來是特意來圖書館了嗎”


    “因為學生時代整天都泡在這裏嘛”


    女老師露出開心的表情。


    “請隨便看吧。我想,這裏的現狀應該和你那會兒的現狀相差很大了”


    “是啊,的確變了好多”


    “我把這裏改造了很多呢。因為太過為所欲為,還被其他老師給瞪了呢”


    女老師苦笑著說道。給人一種“哎,真是鬱悶啊”的感覺。世古口老師好像是個好人。即便是素未謀麵的我們,態度也十分友好。


    “那,就請自便咯”


    我們走到了圖書館的深處,小小地,不應該是大大地吃了一驚。雖說是學校的圖書館,但是卻清一色的都是些舊書。明明以前總是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形象,但是現在的情況卻完全不同了。書架與書架的距離很寬,而且書桌也沒有排整齊,上麵還裝飾著鮮花。一直猿猴的布玩偶手上拿著一塊寫著“請前進”的鮮豔的板子,玩偶的旁邊還排列著大量的書籍。與其將這裏稱作學校的圖書館,不如將其稱作有活力的書店更好呢。


    “哥哥你還真是幸運呢,要是這樣的圖書館的話,我想我也會常來的”


    “不,在我讀書那時候,這裏還不是這樣子的。以前這裏還要更加樸素一點。或許是因為剛才那個人的努力,這裏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吧”


    “母親是怎麽樣工作的呢”


    哥哥和母親就是分別在這所學校上學和工作的。她們的日子到底過得如何呢。對男女的關係很敏感的哥哥,應該馬上就能夠察覺到母親的紅杏出牆吧。


    啊啊,原來是這樣嗎……。


    到伊勢這裏來,對哥哥來說並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吧。這是使一切都崩壞掉的場所。失去所有一切的地方。要是這樣的話,為什麽哥哥還會帶我來這裏呢。


    我很混亂。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直到被那麽多書所包圍,我那躁動的心才平靜下來。


    哥哥發出了“哦哦”的聲音。


    “果然有啊”


    我看了過去,發現有一位男生坐在古老的木桌子


    旁邊。他穿著深藍色的休閑西裝上衣——也就是這所學校的校服——正在看著一本很厚的書。


    “哎呀,這不是藤村嗎。怎麽,你也成幽靈了嗎?”


    “是啊,很不幸我也死掉了。這裏可是變了很多啊”


    “是啊,真的變了很多”


    “話說你挺精神的嘛,吉田”


    “藤村你不也是老樣子。即便成了幽靈,你說話的腔調也還是沒變啊。我現在可是一點都不精神啊。我們可都已經死掉了啊”


    這個人和哥哥還有鴫子小姐一樣,都是幽靈。吉田這個人和我哥哥的類型完全不同。他看起來非常地認真,而且給人一種在學生會中擔任著某個職務的感覺。


    “這家夥是我妹妹雪名”


    “初次見麵,我是吉田”


    “你好,我是雪名”


    吉田禮貌地向我低了低頭,而我也朝他低了低頭。


    “我和你哥哥微妙地挺合得來呢。我們都超喜歡看書的。周圍的人一直都對我和他這種專門勾引良家婦女的家夥混在一起感到很不可思議呢”


    “喂喂,你丫別說我壞話啊”


    “這也是事實啊。你記得嗎,在第二學期中期的時候,你同時和澤野還有山本——”


    “停,別說了,我不許你說那件事”


    雖然哥哥打斷了吉田的發言,但是我大概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不過,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吉田一邊笑著一邊和我說話。我點了點頭,心想,他雖然很認真,但是意外地也有壞心眼的一麵啊。


    “我知道的”


    “啊啊,果然不愧是妹妹呢”


    “我目擊過這種場麵太多次了”


    “我也是呢,也曾經發生過女生哭著來找我商量的事情呢。那可真是吃不消啊”


    “不好意思,哥哥給你添了那麽多亂子”


    “不不,請別放在心上”


    你們兩個啊,哥哥這麽說道。


    “別把我的醜聞當做把柄來偷著樂啊,我可是很不爽的”


    “不,這的確是事實”


    “這都是你的真人真事吧”


    我和吉田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我們互相看了看對方,笑了。


    “呃,那個,我特意這裏來並不是想說這些事情的。我有件事想要問你啊吉田”


    “你想問我什麽啊”


    “你啊,已經讀完這裏所有的書了吧”


    “那倒沒有,不過終於隻剩下一半的書了”


    “吉田是因為交通事故而去世的。由於他太喜歡看書了,所以打算在讀完這裏所有的書之前都不成佛”


    哥哥這麽對我說明。


    “誒,全部嗎”


    我環視了一下圖書館的內部。這個圖書館相當的寬敞。要讀完這裏所有的書,到底要花上多少時間呢。一年肯定是讀不完的。兩年?還是說三年?或者還需要更久的時間?


    “吉田,你讀完井伏鱒二全部的書了吧”


    “啊啊,全部看完了,單行本,文庫本,還有全集。我想總共有五十本吧,但是都讀過了”


    “你還記得《山椒魚》這本書吧。你告訴我,為什麽井伏鱒二在晚年會對其進行修改呢”


    “這可是個很不得了的問題啊”


    吉田站了起來,向書架走去。他從書架中取出一本書。之後取出另外一本書。然後,他表情很堅決的翻開了這兩本書。


    “那本是原作”


    他指了指右邊那本書。


    “這本是最終作”


    他指了指左邊那本書。


    “我隻讀了最終作呢,記得雪名你好像兩本都讀了?”


    “嗯,我都讀了”


    “你是怎麽想的呢”


    吉田仔細地向我提問。


    “我很迷惑。在我看來,被困在石屋裏麵的山椒魚還有青蛙的心情好像產生了很大的改變”


    “那是普遍的反應。很多人都對此感到迷惑。這部作品已經完全脫離了井伏的寫作風格。這既是井伏的作品,又不是井伏的作品”


    “說的也是,那麽有名的作品,都是屬於讀者的”


    對與哥哥的發言,吉田側了側首。


    “也有這麽主張的人。但是我並不是那樣想的”


    “為什麽呢”


    “作品是作家的所有物。因為創作出《山椒魚》這本書的人,正是井伏鱒二”


    “我反對。即便創作出這個故事的是作者,但是隻要公開發表了之後,就已經是讀者的東西了。所以也無法隨意地對其進行修改”


    “我很難同意你的說法啊。對於作家來說,自己的作品不就像是親生兒女嗎”


    “啊啊,正是如此。但是孩子並不會按照雙親所思考的那樣成長,總有一天要獨立謀生的”


    “原來如此,還可以這樣理解啊”


    吉田抱著胳膊陷入了沉思之中,而哥哥也一樣陷入了沉思。三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但這份沉默卻絲毫不會讓人感到尷尬。這股沉默很平靜。過了一會兒。圖書館管理員世古口老師走了過來。


    “啊呀,你怎麽不上課啊”


    老師好像很不可思議地看到了吉田的身影。或許著是成為幽靈的吉田第一次在這裏現身吧。


    就在吉田遭遇困境的時候,哥哥挺身而出了。


    “好像是老師讓他來這裏找資料的”


    “原來如此,高岡老師還真是熱心啊”


    “老師好像叫他去調查井伏鱒二的事情了。看起來很煩惱呢”


    哥哥用和後輩說話的語氣對老師撒了謊。在她的眼裏看來,哥哥是一位畢業生,而吉田則是一位在校生。他們兩位是剛剛在這裏碰上麵的。但是老師卻微微側了側首,說道。


    “高岡老師不是教英語的嗎,為什麽要調查井伏鱒二啊”


    哥哥所撒的謊簡直是在自掘墓穴。那位名叫高岡的老師竟然是英語老師來的。就連哥哥也慌張地說不出話來了。當然,我也無法解釋清楚。


    “因為井伏鱒二老師的《山椒魚》的英文版本在課本上出現了。現在我們正談到《山椒魚》的改編之爭”


    這次則輪到了吉田撒謊了。他們兩個說不定是一對好拍檔呢。


    “我們正在調查這本書的改編之爭。為什麽井伏鱒二老師會改編自己的作品呢”


    世古口老師點了點頭。


    “改編之爭啊。在我讀大學的時候,也曾經調查過呢。那時,我也對作者為什麽要這樣改編心存疑問,懷疑井伏鱒二老師是不是因為山椒魚和青蛙無法逃出石屋這一事而後悔了呢”


    “到了晚年,老師是不是越來越看不到希望了呢”


    “這點也無法證實呢。並且在那之後,井伏鱒二的改編還被人們稱作是失敗之舉呢。人們還希望其他人能夠在對其進行改編呢”


    “是因為井伏他心存迷惑嗎”


    “又或者是想法改變了也說不定”


    世古口老師,吉田,還有哥哥興致勃勃地開始了討論。而我在聽著他們的討論的時候,心中也湧出一股情感。我也好想向他們提問。我覺得,他們的話或許能夠給予我答案。


    “山椒魚和青蛙他們應該離開石屋嗎。還是說應該就這樣子一輩子被困在石屋裏麵呢”


    因為我唐突地提出了這個問題,大家都感到很迷惑,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看。


    首先回答我的人,是哥哥。


    “我覺得他們應該離開石屋”


    “我尊重井伏的意見呢”


    “我覺得不出去的話好點”


    世古口老師和吉田都認真地回答了我的問題。但是他們


    的回答都不相同。


    當我們回到居住的小鎮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們兄妹一起在夜路上行走著。或許是因為迎麵吹過來的風的緣故,我們的手腳都變得冰涼。天空中正懸掛著一輪半月。之後月亮將會變得越來越圓,還是說變得越來越細呢。


    “雪名,你知道什麽嗎”


    哥哥這樣問我。


    “你在問我知道什麽啊”


    “《山椒魚》的事啊。你不是兩本都看了嗎。之後還唉聲歎氣的”


    “啊啊,對啊”


    “你和吉田還有那位管理員老師討論了之後,得出了什麽結論了嗎”


    哥哥將雙手插進牛仔褲的後褲袋,開始駝著背走路。


    “原本不知道的事情還是沒什麽頭緒”


    “什麽嘛”


    “哥哥,吉田還有那位世古口老師也不是讀了很多書嗎。那為什麽對於這個作品會有完全不同的見解呢”


    “見解有差異那是必定的吧”


    “對啊,必定的啊。那你知道了嗎”


    我感覺自己和被困在石屋裏麵的山椒魚和青蛙的心情重疊了。於是我想從作品中尋求這個答案。但是這隻是一個荒唐的願望。無論是小說還是天上的月亮,又或是迎麵吹來的風。都隻是客觀存在的事物。賦予它們含義的都是讀小說的,看月亮的,又或者感受著風的流動的我們而已。


    “你覺得聽了吉田和那位老師所說的話有用嗎”


    我點了點頭。


    “嗯,那就好”


    然後,我的心中補充了一句謝詞。為了看了《山椒魚》之後而感到唉聲歎氣的我,哥哥花掉了難得的夾書錢,帶我去了一趟伊勢。


    謝謝你,哥哥。


    走進家門口之前,我和以往一樣看了看郵箱。發現裏麵有一個淡紅色的信封。


    “哎呀,這是母親寄來的”


    我嚇了一跳,信封的內側寫著母親的名字,而表麵則寫了我的名字。


    “怎麽了”


    “誰知道呢”


    或許是因為太累了吧,哥哥直接便回到了二樓的房間。而被留下的一個人的我則坐在沙發上,閱讀著母親給我的信。在那淡紅色的信紙上麵寫了很多自己所犯下的錯而道歉的語句。這是什麽回事啊。為什麽在我去伊勢的這一天,就給我寄了這麽一封信呢。這封信上並不僅僅是道歉的語句,上麵還寫了大量的借口。我強忍住不撕碎這封信,繼續讀下去的時候,一段奇怪的文字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和雪名你一樣,都覺得自己該為禎文的死負上責任——


    母親曾經和我說過。在我去取回放在河灘上的自行車的時候,哥哥就被濁流衝走了。但是,我想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無論是是禎文還是雪名,都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這不是雪名你的責任。我覺得這也並不是我所犯下的錯誤。


    我快速讀過母親所寫下的自私的理由,然後重複確認了寫著哥哥喪生的經曆的地方。我察覺到了一點。


    哥哥是因為我,才死掉的……。


    哥哥是在兩年前被水淹死的。我知道這一點。我還記得這件事,但是當我想要回想起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那樣的時候,我卻完全想不起來了。這塊記憶完全丟失了。很奇怪。這種事情很奇怪。我竟然會想不起哥哥喪生的經過。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我的腳在不停地顫抖著。不,顫抖著的應該是世界才對。終於,客廳的門被打開了。哥哥向我這邊走了過來並在我身旁坐下。


    “能讓我看看母親的信嗎”


    “謝了”


    從我手上取過信紙的哥哥禮貌的向我道謝。


    “呐,哥哥”


    “怎麽了”


    “信上麵寫的是真的嗎。是因為我你才死掉的嗎”


    “原來,雪名你一直都記不起來這件事了嗎”


    啊啊,為什麽會這樣呢……。


    “是我奪走哥哥生命的”


    “奪走我生命的人是水,不是你”


    “但是起因就是我呢”


    哥哥沒有回答。但是對於我來說,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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