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柳客棧是個小客棧, 因此雖然牟舜英自認雁都長大,熟悉道路, 仍花了不少時間, 才和薛景行找到地方。


    此時天已黑透, 大概是地處偏僻的緣故, 路上並沒有幾個行人。獨柳客棧門前長了一棵老柳樹,樹梢掛著一盞圓燈籠,燈籠紙上寫了個十分飄逸的“柳”字, 伴著燈火搖曳,那字似乎就要在紙上飛舞起來。


    “我以前還真不知道有這麽個地方。”牟舜英跟薛景行嘀咕一句, 回頭看向來路——他的隨從自然不可能不跟著, 但因為兩人不打算表明身份, 要假裝是玄門子弟, 隨從們就散開來,遠遠綴在後頭。


    牟舜英悄悄打了個手勢,就與薛景行一同走進開了半扇門的獨柳客棧。


    薛景行兩隻腳進了門, 意外的發現店內竟然十分熱鬧,一共隻擺了六七張桌子的店堂裏, 隻有裏麵角落一張小四方桌空著, 其他桌邊至少都坐了兩三個修士。


    店夥正在上菜, 看見他們進來,先招呼一聲:“二位真人裏麵請!”


    薛景行就和牟舜英一起進去角落坐下, 這一路走過去, 他們已經鎖定了今天來此要見的人——段德潤。


    段德潤身材十分高大健壯, 就像口供裏記錄的一樣,皮膚黝黑、目如銅鈴,坐在那裏,像矗立著一座小山,想不注意到他都難。


    與段德潤同桌而坐的是兩個穿短打的男子,皆衣裳半舊、麵有風霜之色,正低聲與段德潤交談。


    “這兩人都比段德潤修為高。”牟舜英悄悄給薛景行傳音,“看起來也是武修,但走的不是從煉體而始那條路。”


    剛說到這兒,店夥上完菜往他們這裏走來,牟舜英就停下來,瞧瞧別桌都在吃什麽喝什麽,等店夥過來,隨便點了幾個小菜。


    “二位真人飲酒麽?小店自釀的雪頂春清香甘冽,別處可沒有的。”


    進門時牟舜英就先聞到一陣酒香,聞言道:“好啊,來一壺。”又問,“你們客棧可還有空房?”


    店夥笑道:“真人見諒,小店已經客滿。聽說往南三裏外的同順客棧還有空房,”說到這兒,他壓低了聲音,“進升客棧的事情出了之後,有些怕事的這兩日就出城走了,所以才空出房來。”


    牟舜英點點頭,還沒等答話,隔了一張桌子之外的段德潤突然插話:“你這店夥,講話便好好講,真不想叫人聽見,便傳音過去,做甚壓著個嗓子,還說的人人都能聽見?”


    店夥嘿嘿一笑,回頭答道:“小的這不是怕段大爺您不愛聽進升客棧這四個字麽?”


    “去去去!知道我不愛聽,你還又說一遍!”


    牟舜英立刻插嘴問:“進升客棧怎麽了?”


    店內坐著的人聽見他問,都一齊看過來,牟舜英便衝眾人拱拱手,道:“我與師弟今日方到雁都,發覺城中不似我們以為的那般熱鬧,還隱約聽見有人談論進升客棧,卻不知出了何事?”


    段德潤皺著眉頭喝酒,並不答腔,倒是與他同桌飲酒的短須男子,仔細打量過牟舜英後,接話說:“前日有一樣原該早被毀去的邪器出現在進升客棧,絞殺了十多個修士,其中還有長流洲三大名門的首腦人物。聽說昨日入城的夏翟國來客也出了事,城中都在傳,是有人蓄謀作亂,不讓大會如期召開,那邪器一定還會再現,有些人怕受無妄之災,便出城走了。”


    原來城中還有這樣的傳言,薛景行和牟舜英對視一眼,一齊佯作驚駭之色,開始追問細節。


    其他幾桌的人就七嘴八舌的說自己聽來的消息,店堂裏一時鬧哄哄的。段德潤卻始終不吭聲,低著頭喝悶酒,直到大家越說越離譜,把那邪器說的一出現就能把人化為齏粉,他才一拍桌子,吼道:“胡說八道!都哪裏來的謠言?”


    堂中頓時一靜,店夥從後廚端出菜來,聽見他這句,就笑道:“段大爺真該辟辟謠了。”


    段德潤卻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他不說話,別桌客人就不樂意了,“謠言?你說我們說的是謠言,這麽說,你知道什麽才是真相了?”


    段德潤不答,低頭喝酒,那人不屑道:“不知道,你嚷什麽?”


    “就是!我可聽說了,雁都衛進去清理時,好多斷肢殘軀,有的人甚至連頭顱都沒了!”


    其餘人等便又重新嗡嗡議論起來,薛景行看見段德潤臉色變了幾變,眉頭也幾乎打結,便提起筷子吃菜,耐心等待。


    果然段德潤並沒忍耐很久,薛景行剛吃進嘴裏一個丸子,他就大聲道:“我當時就在進升客棧,親眼看見那玩意飛上天、掀去屋頂,現在卻好端端坐在這裏,你們說的不是謠言是什麽?”


    眾人又安靜下來,齊齊望著他,先前第一個開口反駁他的人很快就說:“你在進升客棧?那你怎麽會完好無損的坐在這兒?”


    “就是啊!不是說幸存的人都被雁都衛帶走了嗎?”


    店夥倚在大門邊兒,笑著插嘴:“段大爺早上剛回來的。”


    “回來?他不是住進升客棧麽?”有人說著又打量段德潤的衣著,“看著可不像。”


    段德潤氣呼呼道:“我是去進升客棧飲酒!那地方的客房被長流洲三大派包了,本來也不給別人住!再說,我完好無損怎麽了?見機快、體魄強,也是過錯?”他說著端起碗來幹了一碗酒,拍桌道,“憑什麽懷疑我段某人是凶手?”


    和他一起飲酒的人忙按住他肩膀,示意他不要說了,其餘人等卻頓時嘩然,有膽小的,已經起身溜到門邊,要給店夥結賬。


    店夥哈哈一笑:“法師莫怕,段大爺要是凶手,雁都衛絕不會放他回來。”


    那人一想也是,卻到底不想回去,就也倚在門邊,聽旁人問段德潤那邪器是何模樣。


    段德潤的同伴本來要拉他走,他卻不肯,昂頭道:“事到如今,索性全說個痛快,好過他們胡亂編造、蠱惑人心!那邪器叫蝕魄晶輪,剛飛出去時,就隻有這個盤子大小,帶一圈藍色邊沿,裏麵黑漆漆的,旁的我還沒看清,旁邊忽地有人鬼叫,我便被吸引過去,見一個華服法修滿臉驚駭的看著門口,正要也往門口看,屋頂轟一下就飛了!”


    說到這裏,他端起酒碗又喝了一碗酒,眾人都沒再插話,靜靜等他繼續說。


    “我當時就覺不妙,不及細想,便縱身衝出了門,等我站定,回過神來時,客棧前堂四壁都已倒塌,裏麵一片慘叫之聲。再抬頭看那蝕魄晶輪,已足有兩間屋子那麽大,外麵一圈晶亮藍光流轉,內裏漆黑似墨,大團黑氣自上麵旋轉著落下,所到之處,血肉橫飛。也有人運功抗衡,卻都抵擋不了片刻,就……”


    堂內鴉雀無聲,薛景行悄悄把丸子咽了,假裝低頭飲酒,借著袖子遮擋,吐了個東西在手心裏。


    牟舜英眼睛盯著段德潤,沒留意到他這個小動作,見段德潤停下來,就開口問:“這位……段大爺是嗎?您前頭說那個華服法修驚駭的看著門口,後來您也是從門口逃脫的,那您逃出去之時,可曾留意到門口有什麽?”


    段德潤搖頭:“變起倉促,哪顧得那許多?後來定下神,也是先看天上……”他停了話,蹙起眉,“不對,我縱出門去時,似乎瞧見有個人從門口往外爬,我還從他身上跳了過去。但我站定後,及至後來,都再沒見過那人。”


    “那人是何模樣?”


    “他麵朝地,沒看見樣子,但穿了一件……很藍的袍子!難道他就是凶手?”段德潤一雙眼睛本來就又大又圓,這會兒怒瞪起來,眼球凸出,十分嚇人,“不行,我得去……”


    他說著就站起身,那兩個同伴忙一左一右拉住他,問:“你去哪?喝了這麽多酒,沒準是你記錯了……”


    “不會錯!就是一件藍袍,袍角掀飛到腰上,還繡了一隻灰不出溜的鳥!”


    牟舜英眸光一沉:“大雁?”


    段德潤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在桌子咯吱咯吱的晃悠聲中,大聲道:“可不就是!就跟雁回橋上刻的那大雁一模一樣!哎,這位……真人,你知道這大雁有什麽來曆嗎?”


    牟舜英還沒答話,段德潤的同伴就歎道:“這裏是雁國,你說大雁有什麽來曆?”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大家互相看看,幾乎同時有了猜測。


    “雁……雁國?難道……”段德潤麵露驚駭,“難道是雁國自己人幹的?”


    牟舜英忙拉著薛景行起身,走過去道:“段大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段德潤有點懵,他同伴代為問道:“二位是?”


    牟舜英傳音給段德潤:“段大爺,在下是孟皓孟天師門下弟子,孟天師正在調查此案,想與您當麵一敘。”


    到了雁都的人,多多少少都聽說了一些孟天師的事跡,但天師之號是雁國國君所封,段德潤正懷疑雁國自導自演,便想拒絕。


    “我們若另有目的,方才就不會引著您當眾說出這番話來。”牟舜英看出他的意思,立刻接了一句。


    段德潤仍不太想去,這時牟舜英的一個親信隨從奔進門,到他身邊,傳音將藍海已死的消息說了。牟舜英當即傳音轉告段德潤,並說:“您還是跟我們走,更安全一些。”


    他的兩個同伴看著二人麵色,插嘴道:“要不,我們陪你出去說話?”


    段德潤忙道:“不用不用,我和這二位真人出去談。”說完傳音跟同伴交代幾句,就隨牟舜英、薛景行離開獨柳客棧。


    牟舜英的隨從已經準備了飛馬車,三人上了車,一路疾行回到孟皓居所。進門後,薛景行對牟舜英說:“你先帶他進去,我讓人往府裏傳個話,叫夫人他們放心,十一跟小和早點睡,別等我們了。”


    “對對對,還是你想的周到。”


    牟舜英沒有多想,帶著人去見孟皓,薛景行避過人將先前收起的一枚蠟丸捏開,裏麵彈出靈符,飛快在虛空寫了幾個字:笨小子,速來雁回橋下,一個人來!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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