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訕訕道:“京中論親,隻看年紀,不看輩分。永芬公主的小女兒,還嫁了同安郡王呢!”


    同安郡王是已故皇長子的兒子。永芬公主就是宜春公主駙馬的母親,是今上之妹,論起來,她的女兒和皇子們才是一輩的,但皇室中,長公主之女嫁皇孫,確實十分常見。


    但!那是皇室。


    “這個就算了。”蘇阮接受不了,“煩你和姐夫再幫我留意留意旁人。我知道合適的不好尋,一則是再婚,年紀相近的,本來就少,我又想找個能頂事、能幫襯蘇家的。”


    說到這裏,她歎口氣,把心裏話都說出來了,“我阿兄什麽樣,咱們自家人,都知道一二。我總怕這富貴不長久,不能惠及子孫。雖說本也沒有長盛不衰之家,但我總覺著,不能自己富貴過就算,至少我們眼見的兩三輩之內,都不要似我們年幼時那般寄人籬下才好。”


    梅娘雖然早前和蘇阮一家沒有來往,但自他們進京後,也聽丈夫和兄弟評價過蘇耀卿,都說這位堂兄,人自然是極好的,就是太過隨和,沒有為官的架勢。


    而且蘇耀卿好像根本不懂怎麽做官,和人往來全憑個人喜好。如今朝中宋、林兩位宰相鬥得厲害,他卻又和宋相的兒子往來,又去林相府中赴宴,看似和哪一邊都關係不錯,實則兩邊不靠。


    “你也別急,不是還有娘娘嗎?”梅娘安慰道。


    “宮裏是有娘娘,外麵也得有幫襯的人啊!”


    蘇阮眼睛看向門外,這時雨勢變大,大顆大顆的雨點,豆子一般打在門前階上,濺開無數小雨滴,又落下來匯成水流。她就指指階下水流說:“其實人和水一樣,想成勢,隻有一股怎麽行呢?”


    梅娘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隻她一向覺得,這不是女人該操心的事,不過,蘇阮確實無人可為依靠,思及此,梅娘頓覺責任重大,“難為你了。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定幫你尋一個合心意、靠得住的好郎君!”


    蘇阮莞爾:“好啊,一言為定,我可就等著姐姐的好消息了!”


    梅娘又盤桓了一會兒,等這一陣急雨過去,蘇阮安排車送她走,還特意讓人備了一份厚禮放車上,算是謝她這段時日為自己奔忙辛苦。


    梅娘本來就想和蘇阮打好關係,也沾沾蘇貴妃的光,如今又收了她的厚禮,回去後便更加賣力的幫蘇阮打聽人選。可惜京中喪偶或和離的官宦人家子弟,實在不多。


    “男子與女子不同,女子喪夫,總得守上三年,才好再嫁。男子呢,隻要不是喪妻一年內就把新人娶進來,都能當一句有情義了。至於鬧到兩廂和離的,多半都是脾氣太壞,更不能要。”


    梅娘一把扇子搖得飛快,說話也劈裏啪啦的,不帶喘氣,“所以我問來問去,就那麽幾個人合適。其他的,要麽是不想再娶正妻了,要麽是人不夠格,再不行,隻能往四十歲以上、或者二十出頭還沒成過婚的看了。”


    有付彥之的事在前,蘇阮不想倉促決定,就說:“我知道了,辛苦你,你讓我再想想。”


    梅娘點頭:“是啊,再想想,再看看。也不必急於一時,到這地步,再湊合就沒意思了。”


    蘇阮謝過她,就沒再提這事,聊了幾句家常,留她吃了飯,打發人送她回去。


    “奴婢瞧著,她是想再提提那趙郎中。”朱蕾扶著蘇阮回房,邊走邊說,“但您沒提,她又咽回去了。”


    蘇阮一笑:“就你鬼機靈。”


    朱蕾笑嘻嘻的說:“奴婢機靈,也是夫人教的。其實上次她就說過,他們郎君和趙郎中有交情,所以奴婢覺著,事兒未必有她說得那麽難,隻不過她更想讓您見趙郎中罷了。”


    蘇阮伸指一點她腦門:“這話你想想也就罷了,麵上可不許帶出來。”


    朱蕾見夫人神色認真,忙福身應道:“是。”


    綠蕊跟在後麵,等朱蕾行完禮,試探道:“這個趙郎中,夫人是隻在意前麵兩個孩子嗎?”


    “嗯。”


    “奴婢沒什麽見識,但聽說,一般前麵的孩子,要是不聽話,撂一邊讓保姆們帶,也就是了。”


    蘇阮道:“你是我從張家帶回來的,不知道我們蘇家的事。梅娘的爹,就是我祖父原配妻子留下的,我祖母嫁過來,也曾盡心盡力、視如己出的養他,可是沒用,養不熟的。他不但隻記著親娘,連我阿爹,都從沒被他當過兄弟。”


    綠蕊忙認錯,蘇阮擺擺手,接著說:“但要我像你說得那樣,對前妻留下的孩子不聞不問,我也做不到。所以,最好還是沒有。朱蕾去備一份禮,挑點好藥材,我明日去探望四叔。”


    蘇阮的四叔蘇知讓,是整個蘇氏家族裏,和蘇阮一家最親近的。


    蘇阮父親去世後,母親裴氏和兄長蘇耀卿扶棺歸葬,曾被蜀州的蘇氏宗族為難,非得要他們出一筆錢,才許下葬。


    裴氏身體一向不好,又為丈夫壯年而亡傷心,到蜀州後,疲病交加,讓族人再這麽一逼,病得更嚴重了,哪有辦法籌措錢財?蘇耀卿又是個不通庶務的,隻能寫信給蘇鈴和蘇阮求救。


    兩姐妹其時已經出嫁,還並不在一處。蘇阮那時隨夫家遠在饒州,得到消息,變賣了嫁妝,又從張敏中那裏摳了點錢出來,一並送到洪州,讓嫂嫂崔氏想辦法送去蜀州。


    恰好蘇知讓得知兄長病逝,趕到洪州奔喪,聽說此事,非常生氣,寫了封信給族長。他正好要遷轉進京為官,族中看了蘇知讓的麵子,總算讓蘇阮父親葬進祖墳。


    蘇知讓對蘇阮兄妹的恩情,還不止如此。蘇貴妃能有機緣被聖上看見、進而入宮得寵,也是因為蘇知讓慧眼識珠,覺得這個侄女可堪造就,才帶她入京的。


    不過蘇阮進京後,一共隻來見過四叔兩次。倒不是她忘恩負義,實是因為四叔閉門養病,不愛見客,她不敢來打擾。


    然而這一次,她實在是沒辦法了。蘇阮嘴上說不急,心裏哪有不急的?不趁著聖上鬆口,趕快把親事定下來,萬一有什麽變故,豈非追悔莫及?


    但她除了梅娘,確實無人可托,思來想去,隻能厚著臉皮來求四嬸了。


    四嬸見到蘇阮,倒挺高興的,還寬慰因沒見到四叔,而有些忐忑的蘇阮,“他是跟自己拗勁呢!不是衝你們。”


    “侄女明白。四叔身體好嗎?”


    “好得很,這麽熱的天,還能蹲池子邊上釣半天魚呢!”


    蘇阮沒忍住,笑了,“那就好。我一直怕四叔還病著,厭煩見人,輕易不敢登門來。”


    “也不用常來,逢年過節來看看就行。”四嬸把下人都打發出去,拉著侄女的手輕歎,“雖說三娘並沒進過東宮,到底有過說法,聖上那裏,還是有些忌諱的。”


    蘇阮點點頭:“我聽四嬸的。”


    這事說來,確實有些尷尬。因為聖上第一次見到蘇箏,是在去年新安公主的春宴上。在那之前,蘇知讓打算把侄女送入東宮、獻給太子,路都鋪好了,隻剩春宴上讓蘇箏與太子一見,誰也沒想到,聖上居然去了,還一眼就看中了蘇箏。


    最後蘇箏寵冠六宮,太子不尷不尬,四叔十分尷尬。聖上封賞時也幹脆略過了四叔,隻給他升了個少府監的閑職。


    四叔因此有些鬱鬱,四嬸卻很看得開:“你們姐妹好,就很好了,他都紫袍加身了,還能有什麽不滿?我和你四叔沒有子女,看你們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樣,更別提,我親自養了三娘幾年,隻有盼著她好的,放心。”


    蘇阮眼眶微濕,一時竟說不出話。


    倒是四嬸看出她有心事,柔聲詢問,蘇阮這才把來意講了。


    “這是好事。”四嬸笑著拍拍她的手,“不過我近來不大出門,還真不知道誰家兒郎合適,你等我托人打聽打聽。”


    蘇阮有點不安,就說:“其實大伯家的梅娘幫侄女打聽過……”她把幾個人選的情況和四嬸說了,“我是覺得,都有不足之處,所以想來問問四嬸。”


    四嬸奇道:“有孩子不好嗎?我倒覺得蠻好,省得自己生了。”


    蘇阮:“……”


    四嬸看她一副驚呆的樣子,便笑道:“還是沒生過,不知道怕。我年輕時有四五個要好的小姐妹,如今已經走了三個了,你知道因難產而死的,有幾個?”


    蘇阮不敢答話,四嬸伸出兩根手指,“兩個。一個沒生出來就死了,一個,孩子倒是生了,大人沒保住。你別嫌我嚇唬你,我這個年紀,見這種事真是見多了,你當那些鰥夫因何喪妻?至少有三成是因為生產死的,剩下還有兩成,是因生產不順坐了病,久治不愈。”


    蘇阮做夢也沒想到,她最後是因為怕生孩子,同意去見趙培剛趙郎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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