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阮知道永嘉公主交遊廣闊,喜歡和有才名的士子往來, 但她真不知道竟是這麽個往來法!


    永嘉公主見蘇氏姐妹神色異常, 知道她們還沒見識過這等場麵, 便擺出一副再自然不過的態度, 向她們一一介紹作陪的幾個男子。


    她之前去太華山參加法會,順路遊玩了一番,前前後後不過月餘, 回來京中,就已經變了天。


    永嘉公主是長女, 廢太子是皇次子,兩人年歲相近, 雖非同母所出, 小時候卻常在一起玩,所以相較其他兄弟,還更多點情分。


    哪想到父皇陛下說廢就廢了他。


    與宗室的噤若寒蟬相比, 蘇氏一族卻聲勢正盛、毫無顧忌, 徐國夫人甚至保下了當麵頂撞聖上和林相的付彥之。


    不但如此,聖上還親自為徐國夫人和付彥之做媒,找了楚王叔代為出麵提親,給足了蘇氏麵子。


    永嘉公主意識到, 蘇氏這門外戚, 恐怕還要風光很久。她當即命人仔細打聽了蘇氏姐妹的喜好, 還叫了千秋觀的下人來, 親自詢問那日徐國夫人到千秋觀後, 都發生何事。


    這麽一詢問打聽,永嘉公主得出一個結論:徐國夫人喜歡外表風流英俊的男子。


    付彥之就是這種類型。雖說也有傳言,說他們二人本是舊識,但在永嘉公主看來,若非付彥之現在仍風姿不減當年,徐國夫人就算要保他,也絕不可能許以婚姻。


    永嘉公主身邊,正好有兩個風流英俊、能吟詩作賦的少年,都還不到二十歲,比付彥之年輕得多。


    除此之外,永嘉公主還聽說蘇家姐妹都精通音律,喜愛樂舞,便又邀請了兩個擅長樂器演奏的來作陪。


    她介紹完之後,兩姐妹神色雖還都略有些不自然,卻並沒有惱羞成怒要離席的意思,永嘉公主便示意那四個男子入席就座。


    人隻要有了權勢,甭管男人女人,都免不了好色。尤其徐國夫人已經守寡四年,代國夫人夫婦之間也不恩愛和睦——她家那位郎君,入京日子不長,卻已是平康坊常客。


    那麽憑什麽沾光的男人都享受了,處於權勢中心的女人,卻得從一而終?永康公主相信這二位一定會喜歡今日的宴會。


    不過她也猜到,蘇家姐妹大概還沒這樣玩樂過,就在設計座次上花了點心思。


    “每年上巳節,我最喜歡的就是曲水流觴,可惜曲江太遠,去一次不方便,所以造這別館時,我特意讓他們造了這一段曲折水道,什麽時候興致來了,都可邀朋喚友,一同來玩。”


    蘇阮聽著永嘉公主說話,目光落到身側流過的潺潺溪水上。


    永嘉公主確實會享受。這條水道並不深,看起來就剛沒腳麵而已,水流也比較緩慢,但九曲回環,短短幾丈的距離,就造出三個大彎道,正好讓她和蘇阮、蘇鈴呈三角形各據一邊。


    這樣一來,她們彼此之間都留有很大的空當,正好讓幾個作陪的男子落座,又不至於相隔太遠,聽不清彼此說話。


    蘇鈴看著兩個年輕男子一左一右在自己身邊坐下,本來略有些難為情,但眼見一名藍衣男子在永嘉公主身畔坐下,還拿起紈扇,動作輕柔地給公主扇著風,她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大驚小怪,顯得沒見過世麵了?


    “原來公主是想玩曲水流觴,早知這樣,我可不敢來了。”蘇鈴故作大方地接話,“我從小就不愛讀書,什麽詩啊賦啊,別說臨場作了,就是讓我抄,我都頭痛。”


    永嘉公主歡笑起來:“夫人真是爽快人,這樣才好,我最怕遇上不懂裝懂的。詩賦不會作沒關係,我聽說二位夫人家學淵源,都是彈奏樂器的高手,若這羽觴到了二位麵前,也讓我們一聆仙樂可好?”


    蘇鈴直擺手:“彈琴吹簫那得找二娘,我不成,我大概隻好認罰,喝上一杯酒了。”


    “一杯可不成!”永嘉公主不依,“得罰三杯!”


    蘇鈴正想答應,坐在她右手邊的俊俏少年大膽接話道:“代國夫人第一次來做客,公主就這麽不容情麽?”


    永嘉公主笑問:“怎麽?你有話說?”


    “不敢,應麟鬥膽,願為代國夫人執筆一次。”


    蘇鈴因為這少年替自己說話,轉頭看向他,少年十分大膽,見蘇鈴看他,便在回完公主的問話後,向她眨眼一笑。


    這少年本就生了一雙多情目,這麽一眨眼一笑,平白又多了三分情意,看得蘇鈴也不由一笑,心中歡喜。


    永嘉公主看得一清二楚,便問蘇阮:“代筆不公平吧,徐國夫人覺著呢?”


    蘇阮當然也看清了姐姐和那少年之間的眉目官司,她不是道學之人,也覺得以裴自敏的德性,姐姐另找慰藉,並不過分,至少,比去撩撥聖上強。


    便笑道:“人家自願的,且隻代一次,公主就容他之請吧。”


    “好,那就容你一次。”永嘉公主十分爽快,“不過,公平起見,是不是也該有人給徐國夫人代筆一次?”


    蘇阮左手邊的少年立刻應道:“喬興願勉力一試。”


    永嘉公主看向蘇阮,蘇阮瞄了一眼右手邊年紀略大一些的男子,見他沒有異議,就點頭道:“有勞。”


    “好,那便說定了。”永嘉公主舉起杯來,“我先敬兩位夫人一杯,感謝兩位捧場,都是一家人,以後可要常來常往。”


    說著一飲而盡,蘇阮姐妹也各自飲盡杯中酒,接著永嘉公主身邊那個男子就取了特製的羽觴,倒滿酒後,交給公主。


    永嘉公主伸長手臂,將羽觴穩穩放入水中,羽觴順水流下,依次經過那個要給蘇鈴代筆的少年遲應麟和蘇鈴,又穩穩漂過彎道,略過中間兩名男子,到蘇阮身邊正正好好停了下來。


    大家都撫掌而笑,蘇阮無奈拾起羽觴,沒等開口,永嘉公主先說:“第一次不能代,夫人想要什麽樂器,我這裏都盡有的!”


    公主都這麽說了,蘇阮不好不賞臉,就選了自己最擅長的阮鹹,彈了一段《白雪》。


    這是上古名曲,隻要通音律的人都熟悉,但蘇阮技藝嫻熟,不但樂曲彈奏得動人心弦,姿態也優美至極,一曲終了時,永嘉公主忍不住讚歎:“真是賞心悅目,名不虛傳!”


    蘇阮笑笑,將阮鹹遞給旁邊侍女,自己歸座,卻聽永嘉公主接著說道:“如此雅樂,正該以美酒相伴,共飲一杯,如何?”


    大家便又同飲了一杯酒,然後蘇阮起身,走到上遊,將裝滿酒的羽觴再次放入水中,這次羽觴停在了遲應麟那裏。


    他即席賦詩一首,詠讚一位公主和兩位國夫人,博了個滿堂彩。


    遲應麟後麵還有好幾個人,他便沒有動,在自己位上就將羽觴放下去。羽觴順水流走,到蘇阮右邊最後一個男子那裏,打了個轉,再向下遊漂時,就被侍女截住了。


    “維鈞是寫詩作文,還是演奏一曲?”永嘉公主問完,向蘇家姐妹解釋,“他是個全才,什麽都難不倒,就沒有他不會的。”


    蘇阮記得方才介紹時,永嘉公主提到此人姓華,便側頭看著華維鈞,等他回答。


    華維鈞穿一件藍灰羅袍,簡簡單單沒有紋飾,頭上也隻規規矩矩戴了紗帽,不似另外三個,服飾華麗,一看就著意打扮過。


    但他樣貌還是英俊的,隻是膚色略深,像是經常出門,被太陽曬的。


    蘇阮就對他多了分好感——隨侍權貴,卻沒從眾,學傅粉那套,可見還是有些男兒風骨的。


    “公主過譽了。在下方才聽徐國夫人彈奏一曲,隻覺心曠神怡、耳目清明,便有些技癢,想於名家麵前現一回醜。”華維鈞說著,轉頭看向蘇阮,欠身道,“還請夫人不吝賜教。”


    蘇阮聽永嘉公主誇他,也好奇此人技藝如何,便做了個請的手勢。


    華維鈞退開些許,接過侍女送上的阮鹹,調弦試音後,彈了一曲《流水》。


    《流水》本為琴曲,阮鹹不如古琴音色深沉,華維鈞用阮鹹彈奏時,卻仍將流水的浩浩湯湯、奔騰不絕,展現得淋漓盡致。到最後收尾時,曲聲竟與水聲合二為一,仿佛阮鹹真的奏出流水之響。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好一會兒,蘇阮才率先反應過來,華維鈞早已停手不彈,他們後麵聽到的,確確實實是水聲,不由拍案叫絕。


    “當真神乎其技!”蘇阮看著華維鈞,讚歎不已,“我方才才真是獻醜。”


    蘇鈴也跟著感歎:“我從小聽阮鹹,還以為再沒什麽能驚訝到我的,先生如此技藝,恐怕宮中樂師都有所不如。”


    永嘉公主笑道:“我原本有意薦他入宮的,但他另有誌向,我也不好勉強。”又說,“維鈞是真的多才多藝,待會兒咱們多把羽觴往他那裏放,叫他都展示一番才好。”


    華維鈞笑著謙遜幾句,神色中毫無自矜自傲之色,彷佛方才受到盛讚的並不是他,蘇阮看在眼裏,對此人又多幾分好感。


    之後他們又玩了幾輪,到每個人都輪過了,才換了投壺等其他遊戲來玩。


    這時大家也都熟了,不再端正坐於席上,蘇阮更衣回來,見永嘉公主和她身邊的藍衣男子都不見了,蘇鈴和遲應麟兩個,不知怎麽進了岸邊柳樹林,正倚著柳樹說悄悄話。


    水邊涼棚中剩下的人,有兩個一看見她回來,齊齊迎了上來。蘇阮被這股殷勤嚇得後退一步,轉頭看見華維鈞獨自坐著,正在撥弄琴弦,忙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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