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門親事很快就定了下來。


    鄭家對薛諒很滿意——雖然薛家人叫薛諒二郎, 但他事實上是薛湜長子, 付彥之已經歸宗,和徐國夫人都不住在薛家,鄭九娘嫁過去就是長媳, 家中又無小姑, 隻要服侍好盧氏就行了。


    薛諒本人一表人才, 雖然還沒入仕, 但父兄都前途正好, 尤其付彥之這個異父兄長,娶了徐國夫人, 以後肯定會提攜兄弟,這門親事又是從徐國夫人這裏定的,裏外都有光,鄭家簡直不能更滿意。


    連蘇阮四嬸都很高興, 說親上加親,再好沒有了。


    盧氏跟薛湜同樣很滿意。鄭家原是京兆人氏, 幾代繁衍下來,在京中結了不少姻親,也算小有根基, 當初蘇阮四叔能遷入京中, 鄭家也出了力的。所以跟他們家結親, 等於一下在京中多了不少做官的親戚, 這對初到京城的薛家來說, 可以說是求之不得。


    做了這個媒的蘇阮信心大增, 開始將精力放到新寧郡主的婚事上。


    恰好這時,朝中也有喜訊,靈州都督、朔方節度使婁雲慶大破奚奴揭部,俘獲人馬無數。聖上龍顏大悅,下令召婁雲慶進京朝拜獻俘,接著又帶重臣權貴去了繡嶺宮,打算住到三月再回城中。


    華維鈞不知想了什麽辦法,竟在將作監隨駕的官員之中,反倒是付彥之和另一位禦史中丞換了班,要在京中留守半個月,蘇阮便也得以跟華維鈞在繡嶺山下溫泉山莊見了麵。


    “下官接了夫人吩咐,小心打探了些時日,目前有四個人選。”華維鈞這次沒說廢話,直接進入正題,“其一是畢國公之孫、世子第三子薑珩,今年十六歲,聽說熟讀詩書,下官見過一次,頗有幾分溫文爾雅氣度。”


    “畢國公?是聖上母舅家?”


    華維鈞點頭:“不錯,現任畢國公是聖上表兄,比聖上大幾歲,據說幼年時,常同聖上相伴,聖上待這位表兄也與別個不同。涇王妃便是畢國公之女。”


    涇王是聖上第四子,蘇阮就說:“門第倒是不錯,還有別的嗎?”


    華維鈞又說了些細節,蘇阮越聽越合適,但結親這等事,也沒有一說就成的,還是耐著性子聽了後麵三個人選。


    另外三個門第也都很顯赫,分別是芮國公同建平長公主之孫、武陽侯幼子和汾國公之子。


    這三家,建平長公主已經去世,芮國公沒有再娶,內宅是世子夫人理事,巧的是,這位世子夫人的祖母正是聖上親姨母,而華維鈞提到的這個人選,當然是世子夫人親生子了。


    武陽侯和汾國公都是軍功得來的實封爵位,雖不似前麵兩家是皇親國戚,子弟卻有掌實權的,比如汾國公長子就任著隴右節度使,這次策應婁雲慶對戰奴揭部還立了功。


    但蘇阮明明沒跟華維鈞提過太子妃不欲同公主結親,他竟能完全避過,蘇阮難免驚奇,問道:“怎麽一個公主府的都沒有?”


    “若隻循帝甥尚主例,怎麽顯得出夫人的本事?”


    “那這些人家,願意迎娶郡主嗎?”蘇阮可不想自己把人選告訴了太子妃,過後聖上也答應了,男方卻不情不願的。


    “下官不敢打包票,但夫人何妨親自探個口風?”


    “你是說……”


    “這幾家目下都在繡嶺,夫人見他們家中女眷,想必很容易。”


    這倒是,蘇阮點點頭,沒等開口,華維鈞已接著問:“難道夫人隻打算將人選提給東宮,後麵就不管了麽?”


    她之前確實沒想涉入太深,拿幾個上佳人選答複太子妃,別讓她以為薛家不願同東宮結親就行了。但華維鈞剛剛那句可以親自去探問,又讓蘇阮醒悟,她隻走那麽一步其實毫無意義,連男方意願都沒問過,太子妃定會認為她敷衍了事。


    “怎麽會?那也叫做媒?”蘇阮想是那麽想,卻沒承認,又另問起,“你從哪打聽到的原寧王府故事?”


    華維鈞露出放心之色,答道:“下官有個朋友,他姐姐舞姿出眾,常往十王府去,同各親王府中姬妾都說得上話。”


    蘇阮問:“東宮最喜歡哪個姬妾?”


    “如今應當還是謝良娣。”


    謝良娣就是小七郎的生母,跟太子妃是遠房表姐妹,如今正懷著身孕,“聽說太子妃也挺喜歡謝良娣的。”蘇阮說道。


    “謝良娣就是許家送進寧王府的,聽說她性情柔順,很尊敬太子妃,太子妃待她也與別個不同。”


    言下之意,她聽話,太子妃自然就喜歡。


    “衡陽郡王如何?”蘇阮又問。


    “太子妃對郡王管教極嚴,非姬妾所能知也。”華維鈞說完,反問,“夫人應當見過郡王的吧?”


    “見是見了好幾次,但……看著倒是敦厚穩重。”


    蘇阮話說一半轉了口風,華維鈞卻明白她見到衡陽郡王的場合,恐怕看不出什麽,就試探著問:“貴妃娘娘沒提過麽?”


    “娘娘也沒見過幾次。”


    “那……聖上呢?”


    蘇阮抬眸盯了華維鈞一眼,華維鈞解釋:“下官是說,娘娘也沒聽聖上評論過嗎?”


    這倒可以問問。蘇阮沒有回答,看著他來的時間不短了,就要送客。


    華維鈞忙說:“夫人,下官還有一事,有關黃正初。”


    “他怎麽了?”


    蘇鈴打發去黃正初老家的人已經回來,證實此人家世清白、並無虛言,連蘇阮都放下心了。


    “他……”華維鈞有些遲疑,“代國夫人近日沒有什麽異常嗎?”


    “你指哪方麵?”


    華維鈞露出幾分為難之色,“下官也不確定,不過,上元節幾個朋友相約,黃正初沒來,本來還有個朋友想給他做媒,他竟連對方是誰家都沒問就拒絕了,說暫無此念。”


    “有什麽不對麽?”


    “夫人可能不太了解,像我等這樣外地來京的士子,若能在京中結一門姻親,絕對是求之不得,他原本對此也很熱衷,既有人提起,至少要問一問詳情的,像這般直接推拒,實在不似他平日作風。”


    蘇阮明白了,“所以你擔心他是傍上了我阿姐。”


    華維鈞躬身拱手:“下官隻是提醒夫人一句。”


    蘇阮心情複雜,“你還好意思提醒,人不是你找的嗎?你怎麽不去問他?”


    “這……事涉代國夫人,下官……”


    “你不好問,難道我就好問了?”蘇阮想想姐姐的脾氣,扶額道,“罷了,隨他們吧。”


    “但黃正初,決非甘居人下之人。下官擔心……”華維鈞也歎氣,“下官原本以為,他相貌平常,應入不得代國夫人法眼,所以才……”


    蘇阮頗為煩惱,打發走了華維鈞,就把麗娘找來問:“那邊府裏有沒有什麽消息?”


    麗娘:“夫人是問誰?聽說大娘身邊多了個少年……”


    蘇阮一驚:“少年?什麽樣的少年?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最近,還帶著來了山莊。什麽來曆不清楚,現在桂娘嘴也嚴了,這事兒還是外院小廝看見了問起,那邊府裏車馬夫說的。”


    “黃正初呢?也來山莊了嗎?”


    “自是來了,大娘現在可離不得他。”


    蘇阮臉色奇異起來,“那他跟那少年……”


    麗娘呆愣一瞬,才明白過來,掩口笑道:“夫人想哪去了?黃郎君現在是那邊府裏大管家一樣的人物,不是那等以色事人的。”


    “就是說,阿姐確實同他沒事。”蘇阮思忖片刻,又問,“她今日在家吧?”


    “好像剛回府。”麗娘發覺夫人主要問的是黃正初,忍不住勸道,“是不是華郎君說了什麽?要我說,您還是別過問了,上次大娘就有點不樂意,那之後桂娘見了奴婢,嘴便嚴了起來。”


    蘇阮歎口氣:“我也不想過問,但是……”把華維鈞說的話跟麗娘學了,“要真是同阿姐有什麽,我也懶得管,隨他們鬧去,誰贏誰算。但你這麽一說,我反倒擔心了,萬一這黃正初,心比我們想得還要更大呢?”


    麗娘瞠目:“還能怎麽大?”


    蘇阮蹙著眉:“去看看就知道了。”


    麗娘勸不住,隻能陪著夫人過去蘇鈴那邊。


    她們去得也巧,蘇鈴正在聽黃正初回報孩子們的功課,珍娘玉娘都在座,蘇阮便也進去坐下,笑道:“你們繼續,我湊熱鬧聽聽。”


    “是。”黃正初接著說,“小郎君們耐性好得多了,字帖每日可再加十張。”


    “隻有耐性好得多麽?”蘇鈴皺眉,“字就沒點長進?”


    “書法非一朝一夕就能建功,須得經年累月苦練才可,因此耐性反而是重中之重。有了耐性,漸漸養成習慣,久而久之,字自然就能寫得好了。”黃正初不緊不慢道。


    蘇鈴點點頭,又疑惑:“可你上次說珍娘隻練了兩個月字,就大有長進,又是怎麽回事?”


    蘇阮聞言看向珍娘,見她麵頰泛紅,低下頭去——她向來害羞,當麵聽見誇獎,多半會如此,倒沒什麽稀奇的。


    耳聽著黃正初開口說:“大娘原有基礎……”蘇阮正要轉頭看他,珍娘卻突然偏了頭,悄悄看向黃正初。


    蘇阮就坐在她對麵,將她充滿崇敬仰慕與受寵若驚的目光看得清清楚楚,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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