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桜羽@輕之國度


    來吧,到裏麵來,假裝不知情地欺瞞眾人吧!虛偽之心的企圖,隻能隱藏在虛偽的表情下。


    (《馬克白》 ,第一幕第七場,福田恒存譯,新潮文庫)


    湛藍的天空明亮無比。


    太陽即將高掛,照射下來的光線無比柔和又溫暖。


    真是風和日麗的午問時分,前幾天的冰冷彷佛虛幻一般。


    紫苑眯著眼睛仰望藍天。


    真美,他想。


    天空好美。


    白色的瓦礫在陽光下閃耀,好美。


    如同魔法般不時從肥皂泡沫中浮起的泡泡,好美。


    洗好的狗毛光澤滑順,好美。


    現在身旁毫不起眼的東西,都好美。紫苑這麽覺得。


    又有一個泡泡輕輕地飄了上來,隨風而逝。


    「喂!手別停!」


    借狗人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等著洗的狗還很多,你再發呆下去,洗不到一半就天黑了啦。」


    彷佛呼應借狗人的斥責一般,全身泡泡的白色大狗發出嗚嗚的低沉催促聲。


    「啊,抱歉。」


    紫苑將手插進泡沫中,豎起手指仔細清洗。


    也許是太舒服了,狗的眼睛幾乎要閉了起來,嘴角也放鬆了。


    洗狗的工作到今天才第二天,不過就這麽短短的兩天,紫苑已經發現狗的表情真的很豐富:討厭麻煩、勤奮、神經質、傭懶、穩健、急性子、得意忘形……每隻狗的個性不同,性情也不同。這也是他現在才知道的事情。


    現在洗的這隻白狗應該是隻老母狗,個性溫和又聰明,很像故事裏常會出現的智慧老婆婆。


    「紫苑,你洗得太仔細了,洗一隻花了幾十分鍾。」


    將長發束在後頭的借狗人,皺起他那張鼻頭沾著泡泡的臉。


    「這不是要借給客人當棉被的狗嗎?當然要洗幹淨點。」


    「隨便洗就可以了啦,反正會來我這裏住的客人,全都是一些像野狗一樣髒兮兮的家夥。」


    借狗人將崩毀後、形同廢墟的建築物,整理出勉強還留有昔日飯店風貌的部分地方,當作住宿設施借給無家可歸的人,還為了即將到來的寒冬,準備狗出租。來住宿的人就埋在幾隻狗當中度過一夜,勉強逃過凍死的命運。


    而紫苑就是受雇來替出租用的狗洗澡。


    「借狗人,我覺得你這麽說客人不太好。」


    「啊?你說什麽?」


    「你說客人什麽髒兮兮,什麽家夥的,不太好哦。」


    借狗人用手背擦了擦鼻頭,打了一個小噴嚏。


    「你是我媽嗎,紫苑?」


    「不,我隻是受雇來洗狗的而已。」


    「那麽,我是雇主,你是員工。你就照我說的去做就行了。」


    借狗人就像用搶的一樣,從紫苑手中把狗扯過來,開始用從河川打來的水用力衝洗著狗。


    廢墟後方有一條清澈的小河流。從神聖都市no.6逃到這個西區後沒多久,紫苑就因為體內的寄生蜂差點死掉。


    當時,他因為劇烈疼痛跟高燒,幾乎沒有意識,不過卻清楚記得幾度滑過喉嚨的水有多冰涼、多好喝。因為就是那麽地冰涼好喝。


    當紫苑想要向給他水喝,並替他治療的老鼠道謝時,卻隻得到老鼠粗魯的回答:「隻不過因為附近有水源罷了。」


    也許,這條河也是從那裏流下來的。


    「借狗人,不能這樣。肥皂全流進河裏了。」


    紫苑急忙壓住借狗人的手。


    肥皂泡泡漂浮在水麵上,不斷遠去。


    「那又怎麽樣?」


    「這條河是大家的飲用水,不是嗎?」


    「應該是吧。這裏可沒有那種先進設備,按個按鍵,就有經過溫度調節跟殺菌處理過的水流出來,大家都是直接從河川或水源打水來喝。」


    「那我們就不應該汙染它,會造成下遊的困擾。」


    借狗人盯著紫苑看了一會兒。


    「下遊的家夥跟我有什麽關係?」


    「關係……既然知道下遊的人會喝,就不能一汙染它。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理所當然?你在講哪裏啊?這裏可是西區!要是什麽都考慮別人,就別想在這裏混下去啦。」


    「可是,也不需要明知故犯啊!我們像昨天那樣,把水打到鐵桶裏洗就好了嘛。」


    「昨天洗的是小型犬,今天全都很龐大,而且數量又多,每一隻都要打水,太累了。」


    說完後,借狗人輕輕聳聳肩。


    「如果你要一個人從河那邊打水來的話,我也不會妨礙你。」


    「好……就這麽辦。」


    「很辛苦哦。」


    「嗯。」


    「先說好,我隻付洗狗的錢,打水的事是你自己愛做的哦。」


    「沒關係。」


    「好,那就動作快。我去吃午飯了。」


    白狗抖動身體,水滴濺得四處都是。


    紫苑接過借狗人丟過來的水桶,從河裏打了一桶水回來。


    「紫苑。」


    「嗯?」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不能講客人的壞話?為什麽要管下遊的死活?」


    紫苑抬頭望著坐在瓦礫堆上的借狗人的茶褐色頭發。


    「因為我們都一樣啊。」


    「一樣?」


    「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啊。既然如此……」


    借狗人突然仰天狂笑,聲音直接消失在蔚藍的天際。有幾隻狗膽怯地嗚嗚叫。


    「一樣的人……哈哈,太好笑了!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說。紫苑,你真的這樣認為?」


    「真的啊!」


    借狗人從瓦礫堆上跳下來,站在紫苑麵前。他的體型矮小,身高隻到紫苑的肩膀左右。黑色衣服裏露出的手腳都很細,皮膚則像是茶褐色的軟皮革。


    「肮髒的客人、來打水的小鬼跟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對。」


    「你跟我是一樣的人?」


    「對。」


    借狗人的手飛快地舉起,指著高掛的太陽。


    「no.6的居民跟我們也是一樣的人?」


    紫苑慢慢地點頭,回答說:「對。」


    光滑的茶褐色肌膚反射光線,長長劉海的影子蓋住借狗人的額頭一直到眼睛附近。一雙同樣是茶褐色的眼眸,就在影子下眨眼。


    「紫苑,你會死。」


    「什麽?」


    「你如果真的有那麽天真的想法,你在這裏會活不下去。」


    「老鼠也常說這種話,他老說我太天真了。」


    「你已經不是一個『太』字可以形容。你所說的話,根本就像砂糖做成的糖果屋。雖然我沒吃過也沒看過砂糖,不過應該非常甜,一澆水就融化了吧。」


    「我是沒澆過水,不過確實是非常甜。」


    借狗人再度輕鬆地跳上瓦礫堆,坐在蔚藍的天空下。他搖晃著雙腳,像是自言自語般說著。


    「老鼠為何會忍受你呢?他應該最討厭隻會空口說夢話的人才對啊。」


    「借狗人,你跟老鼠很熟嗎?」


    「熟?你是指什麽意思?」


    紫苑提著水桶,爬上枯草與瓦礫的路,將水倒進鐵桶裏。


    「就是熟知彼此的事的意思。」


    「如果是那個意思的話,不熟。老鼠的事情我知道的比那家夥的尾巴尖還少,我對他沒興趣。」


    借狗人指著在紫苑腳邊


    嬉戲的淡茶色小狗。小狗的尾巴尖有些許白色。


    「我以為你們是朋友……」


    「朋友!又是我不常聽到的字眼。朋友!哈!可笑。老鼠隻有在需要我的狗蒐集到的情報時,才會來這裏。我則是把情報賣給他。隻有這樣,沒別的……」


    借狗人閉起了嘴巴,視線飄移,一對上紫苑的視線,馬上撇開。


    「不光隻有情報跟金錢的交換?」


    「對……偶爾我會請他來唱歌。」


    「唱歌?」


    「那家夥有副好歌喉。所以……我請他來唱歌。在狗要死的時候……早上起來就已經死掉的狗還好,有些狗會因為疾病或受傷而奄奄一息……那非常痛苦。一整晚痛苦不堪,哀號個不停。這時候,我就會請他來唱歌。我不知道他唱的是什麽歌,但是,隻要他一唱歌……該怎麽說呢……」


    「像什麽?」


    「什麽?」


    「老鼠的歌,老鼠的聲音。如果比喻的話,像什麽呢?」


    借狗人歪著頭,陷入沉默。


    紫苑也默默地打水,多次往返於河川跟鐵桶之間。


    就在水積滿半桶以上時,借狗人開口了。


    「也許像……風。從遠方吹來的風……對,他的歌聲能帶走死不了、還在痛苦掙紮的靈魂。就像風會吹散花一樣,他能讓魂魄跟身體切離。不管多痛苦的狗,都會閉上眼睛,安靜下來。本來以為隻是安靜下來而已,沒想到已經斷氣了。一直持續到前一刻的痛苦,都彷佛虛假一般,安詳地死去……我媽死的時候也是一樣。」


    「伯母去世了嗎?」


    「對。被那些你說水弄髒就會困擾的下遊的小鬼打死的。他們拿石頭丟她、拿橡木棒打她。不過我媽也有不對,她企圖偷那些小鬼僅有的一點點晚餐。就在她偷偷潛入小屋,咬起一塊肉乾時,被發現了。她逃回這裏時,前腳跟肋骨都斷了,滿嘴都是血,已經無藥可救了。」


    終於打好鐵桶裏的水,紫苑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他無法理解借狗人說的話。


    「借狗人,你說前腳……不是在說你母親嗎?」


    「是啊,不過她是一條狗。」


    「狗?」


    他知道自己張著嘴巴呆住了。


    看到紫苑的表情,借狗人大笑。


    「我還是嬰兒的時候,被丟棄在這個地方。撿到我的爺爺是在這裏跟狗一起生活的怪人,他把我跟狗一起養大。我媽給我奶水喝;她舔我,讓我跟她一起睡;天冷的時候,會跟兄弟姊妹們……我媽的兒女,一起暖和我。她總是對我說,你全身沒毛,真可憐,但是夏天很涼,也不怕有跳蚤。她總是一邊對我說,一邊把我舔得幹幹淨淨。」


    「真是個好媽媽,溫柔又慈祥。」


    借狗人的眼睛眨了好幾下。


    「你那麽認為嗎,紫苑?」


    「是啊,她很疼你,一心一意保護沒有毛的你,讓你不會受寒。」


    「嗯,她真的是很慈祥的媽媽,我到現在還記得她舌頭的觸感,溫熱又潮濕……好不可思議,我怎麽也都還記得。」


    「記憶的禮物吧。」


    「什麽?」


    「母親送給兒子的記憶的禮物。那是你母親留給你的回憶吧。」


    借狗人停下搖晃的腳,低頭看。


    「我從沒那樣想過……記憶的禮物嗎……」


    紫苑跪在河邊,掬起一口水喝。


    好冰。


    好喝到彷佛能滲透人心。


    啊啊,果然是這裏的水。


    與寄生蜂奮戰後,就像奇跡一般滲入疲憊不堪的肉體裏的水。


    不,不光是肉體,當從心底感受到流入喉嚨的水有多麽好喝時,紫苑的所有感覺都蘇醒了。他這麽深信。


    會活下來,都是因為這個水。


    這麽冰涼、這麽好喝,都是因為那一聲聲「別死!活下去!爬起來!」的呼喚。


    所以,紫苑一輩子都會記得,絕對忘不掉。


    這個水跟那個聲音已經在他的心靈深處紮根,永遠不會消失地存在著。而且會不時地浮現在意識的表層,輕聲呢喃。


    別死!活下去!爬起來!


    這正是記憶的禮物。


    「我去拿午餐給你。」


    借狗人站在瓦礫堆上,以命令的口吻說。


    「在我回來之前,洗幹淨那隻黑狗,沒洗完就沒午餐吃。」


    「還有午餐吃,太感謝了。」


    「特別替你留的套餐,雖然隻有麵包跟乾果。」


    「足夠了。」


    紫苑一邊刷著黑狗的毛,一邊對借狗人展露笑容。


    自從逃到西區來之後,紫苑開始有慢性空腹感。


    他會渴望能有用一大堆肉、魚、蛋烹調的料理,來填飽肚子,也懷念母親火藍烘焙的麵包及蛋糕。


    但是另一方麵,他也會對著住在no.6裏麵時,根本不認為是食物的青菜碎片煮的湯,或是發黴的麵包流口水,滿足食欲。


    有得吃就很好了。


    在這個地方,大家都饑餓。又餓又冷地死去。紫苑也請楚借狗人要拿來給自己吃的一片麵包,是如何珍貴。


    紫苑望向藍天,太陽好刺眼。


    這道陽光同樣也照射在no.6。不論曾是紫苑工作場所的森林公園、高級住宅區「克洛諾斯」、母親居住的傳統商業區下城,或是這裏——西區,全都沐浴在同一道陽光下。


    然而,命運卻大不同。相差太多了。


    特殊金屬牆隔開的兩邊是繁榮與貧困、生與死、光明與黑暗。


    當神聖都市no.6裏麵舉辦著豪華派對,人們享用著精心烹調的各種佳肴時,西區的一角,衣衫襤褸的老人正因為饑餓而死亡。


    no.6的孩子們在室內環境管理調節完善的房間裏,舒適地躺在床上睡覺時,西區簡陋的棚屋裏,一群孩子正為了不被凍死而窩在一起。


    這就是紫苑看到的現實。像陽光一樣平等分配的東西實在太少了。


    「認真工作!」


    借狗人丟下這句話後,就消失在瓦礫堆的暗處。


    原本似乎有一道厚重木門的出入口,隻剩下生鏽的合葉,風一吹就會發出很難聽的嘎吱聲。


    借狗人從那邊走上樓梯,爬到二樓。


    不知道是否在結構上有特殊考量,以前曾是飯店的這棟建築物,有一角建造得特別堅固。


    雖說如此,牆壁上的灰泥也已經斑駁剝落,走廊也好,天花板也好,都已經有無數條裂痕。


    建築物也有壽命。


    從被拋棄的那一刻起,建築物就開始靜靜地腐朽、死去。


    形同廢墟的飯店不怨恨人類的無情,也不感歎自己的命運,隻是很淡泊地崩毀著、腐朽著,等待滅亡,接受緩慢的死亡。


    如果這棟建築物崩毀、完全變成廢墟時,我該怎麽辦呢?借狗人偶爾會這麽想。


    撿回自己,讓自己喝狗奶,教導自己文字跟語言的老人已經不在了。某個下雪天,他閑著無事便外出,結果一去不複返。


    下雪?好像不是。也許是個打雷天,還是吹著幹燥的風的早晨呢?反正爺爺已經不在了,連一句道別的話也沒說就人間蒸發了。


    因為有狗在,所以也不怎麽覺得寂寞。


    從那一天起,就跟狗一起在這裏生活。不知道其他地方,也不知道其他人的事隋。


    老鼠也是吧。姑且不論其他地方,他應該也不知道其他人的事情,不需要知道,隻是獨自一個人活著吧。


    借狗人沒有任何根據就這麽認為。


    雖然沒有根據,但是應


    該沒錯。


    借狗人的嗅覺靈敏。老鼠總是散發著孤獨一個人的味道。當他嗅出混雜著他人的氣息時,紫苑出現了。


    怪異的家夥,非常異於常人。


    頂著一頭純白的頭發,還有紅色的疤痕。雖然沒看過,不過疤痕似乎像一條蛇一樣纏繞著全身。


    不,如果光論外表的話,怪異的家夥這裏多得是。他異於常人的地方,不在外表,而是內在。


    他說為了下遊的那些臭小鬼,不能一汙染河川;神聖都市裏的人跟我們都是一樣的人;還說了記憶的禮物的事。


    他講得非常認真,並不是開玩笑或揶揄。


    怪,太怪了。


    老鼠為什麽會跟這麽怪異的家夥在一起呢?


    借狗人順著走廊前進,打開最裏麵的門。


    「老鼠。」


    老鼠坐在椅子上,把腳蹺在桌子上。


    「你進別人房間不用敲門的嗎?你媽沒教你禮貌這東西嗎?真是的!」


    借狗人朝著依舊蹺在桌上的腳,用力地打下去。


    老鼠用鼻子輕輕地哼笑,然後才把腳放下。


    「我敲門了啊,那邊的狗允許我進來的。」


    睡翻在房間角落的黑斑狗歪著頭,張開大嘴打了個哈欠。


    「如果你是來接紫苑的話,來得太早了。他那個樣子啊,大概要洗到傍晚羅。」


    「接他?怎麽可能。」


    「那家夥不是跟『收拾屋』有糾紛嗎?他一個人回去,不會太危險了?我是會叫一隻狗陪他回去就是了。」


    「那就夠了。」


    「『收拾屋』那些人可沒那麽容易罷休。那家夥又那麽醒目,萬一被抓了,不知道那些人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唷。」


    老鼠灰色的眼眸閃了閃,揚起淡淡的微笑。


    「紫苑被『收拾屋』怎麽樣,跟我們有關係嗎?怎麽了,借狗人,這麽親切?真不像你。」


    借狗人無言地瞪著老鼠。


    站在西區少數的娛樂設施之一——小小的劇場舞台上的老鼠,有著讓觀眾願意犧牲日常生活中為數不多的糧食,掏錢出來,隻為了看那不能填飽肚子的舞台的本事。


    換句話說,他有著讓人願意掏出錢來的美貌和餘音繞梁的好聲音。讓死不掉的靈魂安詳地從肉體遊離的聲音。


    似男怱女,似人忽妖,似神忽魔,讓人無法明確判別的容貌。


    觀眾們在一夜之間、在短暫的時間裏,可以忘卻今天的苦惱、明天的憂愁,單純地沉醉。


    就算一走出劇場粗糙大門的同時,已經身無分文,家中還有孩子哭鬧著肚子餓,而前方是毫無希望的現實在等待,人們還是會一臉沉醉,帶著看起來幸福的麵容,三三兩兩消失在黑暗中。


    這根本是欺騙。


    太厲害的騙徒了,這家夥。


    每次一見到老鼠,借狗人總在心底臭罵他。


    就跟毒蠍美人誆騙男人,卷走男人的家當一模一樣。借狗人也有被狠狠敲詐過的經驗。


    不忍心看媽媽那麽痛苦,於是叫來這家夥,要求他讓媽媽的靈魂能安詳地離開。


    這一點沒問題。這家夥的歌聲沒話說,讓媽媽從痛苦中解放。


    但是,在這之前,在痛苦的媽媽身旁,這家夥要求的天文數字,可是我一個月蹺著二郎腿吃喝玩樂都綽綽有餘的金額。


    如果是別的狗的話,我會放棄。我會自己看是要替它割喉,還是要敲爛它的頭,隨便就能讓它死。


    但是,對象是媽媽就沒辦法,我沒辦法自己動手。


    那家夥就是看準這一點,才敢獅子大開口。


    埋了媽媽之後,我跟狗可是工作了三天沒飯吃。


    騙徒!


    緊抓著人心,讓人在一瞬間看見夢想。也許鮮豔,卻是虛假。夢想終究隻是夢想,填不了肚子。


    借狗人打開櫥櫃的鎖,拿出麵包跟幹燥水果的袋子。


    「不是來接紫苑,那你來做什麽?」


    「能不能請我吃午餐?我肚子餓死了。」


    「您別開玩笑了。能招待大明星的食物,我沒有。不過,如果有一枚銀幣的話,我倒可以幫你準備麵包、水果跟水。」


    「發黴的麵包、硬邦邦的幹燥水果加上河裏的水,這樣要銀幣一枚,你這裏是黑店嗎,借狗人?」


    「比你的歌聲便宜太多了。」


    老鼠嗬嗬地輕聲笑了出來。


    「你還在記仇?」


    「當然。」


    「之後我不是又幫你的狗唱了好幾次歌嗎?隻拿友情價。」


    「所以才讓我更生氣。利用別人的弱點……那時候你拿走我所有的錢,害我差點餓死。」


    「下次再發生這種情況,就再叫我吧。我會唱食物之歌,送你最後一程。」


    「謝謝你的慈悲。」


    借狗人聳聳肩,站到老鼠麵前,再次問他:「有何貴幹?」


    老鼠依舊靠在椅背上,朝桌上丟了一枚硬幣。


    借狗人的眼睛頓時張大開來。


    「金幣嗎?」


    「如假包換,你可以驗一驗。」


    借狗人用指尖拈起金碧輝煌的硬幣凝視著。


    「的確……是真的……嗯,是真的金幣。」


    「我有事委托你。」


    老鼠用幾乎平板的聲音說。


    「工作?一枚金幣份的工作嗎?」


    「那隻是訂金,事成之後,我會再付你一枚。」


    「真是大手筆。不過,我拒絕。」


    借狗人將金幣丟回桌上。


    「連聽也不聽,就拒絕兩枚金幣的工作?」


    「就因為是兩枚金幣的工作,所以我拒絕。討厭的氣味太濃了。」


    「討厭的氣味?」


    「就是危險的氣味。我的鼻子警告我說,不要靠近,會要了我的命。給我再多金幣,命沒了也沒用。更何況是你出兩枚金幣的工作,就跟把手伸進毒蛇窩一樣。我還不想死。」


    「活著回來收取報酬,這不就是工作這東西嗎?如果想要避開危險,是賺不了錢的。」


    「那得看危險的程度,你委托的工作總是既危險又麻煩。兩枚金幣耶!如果對象不是你,我會很高興地接受。可惡!我怎麽覺得我損失很大。」


    老鼠站了起來,將金幣收到口袋裏。


    「太可惜了,不過不勉強。」


    「別怨我,你實在太危險了,我不太想跟你扯上關係。」


    「彼此彼此。好,我知道了,那我們就畫清界線吧。我不會再委托你工作,同樣地,你就算再怎麽痛苦,也別來找我。」


    借狗人急忙抓住轉身而去的老鼠的手。


    他太慌張,腳還絆到,差點跌倒。


    「等、等一下啦,老鼠。再怎麽痛苦也別找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如果有一天,你跟你媽一樣,死不了,痛苦到不行,也跟我沒關係,就算你請我來,我也不會來。」


    「你在說什麽……我怎麽可能會痛苦地死去……再說,我比你年輕吧?應該。」


    老鼠緩緩地撥開借狗人的手。


    「借狗人,在這種地方,年齡有跟沒有一樣。我想你也很清楚,死亡是無法預期的,它會突然來報到。還有,在這裏能安樂死去的幸運兒有幾個?多數的人都是在痛苦之中徘徊,掙紮地死去,不是嗎?明天,也許你會被某個人捅一刀—也許你會被掉落的瓦礫砸中頭—也許你會因為小小的傷口細菌入侵,化膿潰爛—也許你會罹患重病。你敢說自己絕對不會遇上這些情況嗎?借狗人,你敢說隻有你不會在痛苦中死亡嗎?」


    灰色的眼眸凝視著。


    彷佛充滿光澤的優質布料那般、彷佛遮蓋住太陽,隱約透露出些許光芒的雲層那般的眼眸。在耳朵深處回響的聲音。


    借狗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往後退了退。


    騙徒!全都是謊言。


    這家夥企圖引誘我走入陷阱。


    「就算你死不了,痛苦不堪,也跟我沒關係。就這麽決定了。」


    借狗人跌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什麽是死,他看過太多了。


    那不是好東西,所以他才想活,總覺得隻要想辦法苟活下去,就能有個比較好的死法。


    雖然是個小小的希望,但是借狗人甚至向往過安詳的死亡。


    可惡!


    借狗人咬緊牙根。老鼠的雙唇再度浮現淡淡的微笑。


    這是威脅。


    這家夥知道我怕什麽、想要什麽,拿這個來威脅我。


    拒絕他的要求很簡單,然而,如果有一天,我像媽媽那樣,骨頭折斷、內髒破損,不得不死的時候……那時,如果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舒緩、鎮壓我的痛苦的話:如果隻能哀號著快點殺了我,一直到死神來訪的話……


    光想就覺得不寒而栗,冒出冷汗。


    「坐!」


    借狗人無力地嘟囔。


    「我就先聽聽看。」


    老鼠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撫摸借狗人的臉頰。


    「這樣才乖。」


    「少開玩笑!」


    借狗人瞪著仍舊帶著淡淡微笑的臉。


    「老鼠,我話先說在前頭,你別以為這招每次都管用!」


    「哪招?我不過想委托你工作而已啊。你這樣對顧客講話,是不是有點失禮呢,借狗人?」


    「抓住別人的弱點,加以威脅,強迫對方進行危險的工作。這是正常顧客會做的事嗎?跟你比起來,躲在狗毛裏的跳蚤真是太有良心了。」


    「有可以讓人威脅的弱點,這是你自己不對吧?在這裏,被別人抓住弱點是致命傷,這點你很清楚啊。」


    老鼠再度輕拍借狗人沉默不語的臉龐,用很輕柔的聲音對他說:


    「你怕死。你比誰都怕死亡之前的痛苦,如果能逃離那樣的痛苦,你什麽都願意做。我知道這點,同時也有辦法舒緩你的痛苦。對吧?但是,我並不是要敲詐你,強迫你幫我工作,我會付錢,我隻是委托你工作而已嘛。」


    「夠了!」


    借狗人一拳敲上桌子。本來在桌子底下嬉戲的兩隻小狗,嚇得往外逃。


    「你這個騙徒、狡辯者、三流演員!你最好吃到捕老鼠專用的毒丸子,趕快死掉。」


    借狗人喘著氣,用力深呼吸。


    「氣消了嗎?」老鼠說。


    冷靜、事不關己的口吻讓借狗人的情緒更加煩躁。但是,煩躁也沒有用。


    老鼠說得沒錯,是讓別人看到弱點的人自己不對。這就是這塊土地的遊戲規則。


    歎了一口氣,借狗人重新坐下。


    「你說吧,我沒有時間,長話短說。」


    老鼠也坐了下來,臉上已經看不到笑容了。


    「我需要情報。」


    「我想也是,你也不可能來我這裏買菜。然後呢?要什麽情報?」


    「監獄。」


    借狗人差點跌倒。


    「監獄!治安局管轄的那間……監獄嗎?」


    「還有第二間嗎?」


    「監獄的情報……你要哪方麵的情報?」


    「什麽都好,不論是多麽細微的情報都可以。」


    老鼠從口袋中拿出一隻白色的小老鼠,隻有成人的大拇指大小。借狗人眯起眼睛。


    「機器老鼠嗎?它比你之前送我的還小。」


    老鼠拿掉手套,輕壓小老鼠的頭。小老鼠的背部張開,射出黃色光線,光線中出現影像。


    「這是?」


    「雷射光攝影術。讓物體藉著光線重現的機器。」


    「這個我知道,不過倒是第一次看到。可是,我現在問的是影像,這是什麽?設計圖嗎?」


    「監獄內部設計圖,不過是很久以前的。建築物本身應該沒有變化,但是管理係統絕對改良過。」


    借狗人故意皺起眉頭,做出別開玩笑的表情。


    「這不可能蒐集到任何情報。」


    「為什麽?」


    「為什麽?別問這種蠢事。你知道那裏是什麽地方嗎?你怎麽可能知道,連我都不知道,不可能有人知道,因為從來沒有人能從那裏生還……不,連屍體都出不來。隻要通過那道特別關卡的人,就會被消滅,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那裏就是這樣的地方。傳聞中……」


    借狗人吞了吞口水,身體顫抖了一下。


    「傳聞怎麽說?」


    「傳說地下室有個超大的焚化爐,犯人全都會被丟到那裏麵,就像垃圾一樣被燒掉。從那裏產生的灰燼不會當作廢棄物處理,而是會被裝袋,撒在南區的農耕地,變成肥料……你看,就是這裏。」


    借狗人指著投射在桌麵上的設計圖麵最下層,大概是地下室的部分,身體又顫抖了一下。


    那個地方一片空白,什麽也沒寫。空白一片的部分感覺很陰森。


    「那裏沒有什麽焚化爐。」老鼠說。


    「你怎麽能確定?你看過嗎?沒看過就別亂說話……」


    借狗人講到一半停了下來,盯著老鼠的臉看。


    「你……知道?」


    沒有回音。


    「你知道監獄裏麵的事情?這個……」


    借狗人的手伸進光線中,用力握緊。影像變得混亂、搖晃。


    「你記錄了這個?這是內部資料吧?」


    「借狗人,我並不是為了回答你的問題而付你錢的。盡量就好,請你蒐集監獄內部的情報,添加上去。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管理警報係統的正確資料。」


    「開玩笑!監獄的管理係統是特別級的機密,不是嗎?我怎麽有辦法。」


    「所以我不奢求,你做得到的範圍就好。關於監獄的什麽情報都好,請你盡快幫我蒐集。這個先交給你。」


    老鼠將電源關掉後,便將小老鼠形狀的放映機器丟給借狗人。


    借狗人皺起眉頭,彷佛那是腐爛掉的屍體一樣。


    「能用你之前送我的小型老鼠嗎?」


    「不,不能用。監獄內部設置有無數個物體感應器,不管再怎麽小,隻要不是登錄過的機器人,馬上就會被發現、被炸毀。」


    「那你可以用真老鼠啊,老鼠比狗好入侵多了,小生命體被感應器感應到也不會有問題吧?」


    「不行,沒辦法。別說老鼠了,連蒼蠅、蟑螂也會立即被消滅。它們馬上就會被感應到,立刻被消滅得不留痕跡。反正那裏就是不允許外部的入侵,即使是一隻蟲都不可以……情況就是這樣。」


    「那我該怎麽辦?我該如何潛入電腦管理一切的地方蒐集情報呢?」


    「你不需要潛入。的確,監獄內部是被管理得很徹底,但是跟人有關係的地方也很多。而且,情報會外流,多半是從人的嘴巴裏講出來的。隻有人的嘴巴,是電腦管理不到的。」


    借狗人誇張地聳聳肩。


    他大概知道老鼠想說什麽了,如果可以的話,他實在不想知道。


    「那是沒錯,不管是電腦的操作或是機器人的操作,都跟人有關。看守的也是


    人,治安局的人員也會出入,還有犯人也全都是人啊。但是,除了犯人之外,能夠


    進出監獄的,就隻有no.6內部的人。要進出那道特別關卡需


    要id卡,no.6的i d卡是無法偽造的。也就是說,西區的人除非是犯人,否則不可能靠近那棟建築。也不會有人想靠近就是了。所以呢,那個……從結論來講,我們是不可能接觸到監獄內的人或是no.6的居民,那是天方夜譚。這你也很清楚啊。我們跟他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借狗人。」


    「幹嘛?」


    「你說完了嗎?」


    借狗人垂下雙眼。


    他知道先垂下雙眼的人就輸,但他就是沒力氣瞪視灰色的眼眸,反正一開始勝負已定。


    老鼠站了起來,走到低著頭的借狗人身邊呢喃。


    也許是沙啞又低沉,因此聽起來像是嫵媚的女聲。


    「你總是這樣,每次想要隱藏什麽,就會突然變得很長舌。這讓我探知到你的心事。在你那如同風中搖曳的樹葉般不停晃動的舌頭底下,潛藏著秘密。」


    老鼠的指尖撫摸著借狗人的下巴,突然捏住他的耳朵。


    借狗人震了一下。


    伴隨著甜美快感的震動,立刻變成小小的刺痛感。因為耳朵被用力拉扯。


    「好痛!你幹嘛?」


    「別太小看我了,借狗人。」


    「你在說什麽,我沒有。」


    「別裝傻。你利用狗做些什麽,我一清二楚。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我才會來找你。」


    借狗人嘖了一聲,粗暴地撥開老鼠的手。


    老鼠嗬嗬地笑得很高興。


    「你利用狗搬東西吧?把監獄裏丟出來的剩飯跟垃圾,拚命搬到西區來。已經好幾年了。」


    「沒錯,那又如何?搬東西是我的工作之一。跟老鼠一樣的人,沒資格說我吧?」


    「監獄裏有完善的垃圾處理設備,所有的一切都能在那棟建築物裏處理掉。你剛才說過,那裏連屍體都出不來吧?沒錯,那裏連人的屍體都能在內部處理。也就是說,別說剩飯了,連一顆辣椒也不可能掉到外麵來。你定期從那個監獄接收如山一般的剩飯,賣給西區的食品店,似乎賺了不少,比經營飯店好賺很多吧?」


    「你看不慣我做黑市生意嗎?別笑死人了。你何時變成治安局的間諜了,老鼠?」


    「機械不會做黑市生意,也不會破壞已經輸入的規則,那麽就隻有人了。監獄內部有人賣剩鈑給你吧?不,不光是剩飯,犯人的食物、私人用品也偷偷賣給你了吧?應該沒錯。總而言之,你可以跟監獄內部的人接觸。就從那裏打探情報吧,從那裏下手。」


    借狗人搖頭。


    眼前的這個男人正打算把自己卷入無法想像的危險中。


    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能……跟我接觸的人是基層裏的最基層,是負責清掃工作或是跟處理垃圾的機器人一起工作的人,他們不可能知道什麽情報。」


    「所以我才找你。高層的人受到當局嚴格管理,絕對不敢做泄漏秘密的事情。但如果是基層的人,當局的管理也沒那麽嚴格,而且,負責清掃的話,不就能在監獄裏到處走動?也許手上握有不少情報。嗅出那個來,你的嗅覺不是跟狗一樣靈敏嗎?」


    借狗人歎了口氣,試圖做最後的抵抗。


    「要錢。如果想從他們口中探聽到什麽的話,需要錢,不是兩枚金幣就辦得到的。」


    「我現在隻有這些。」


    突然,老鼠蹲了下來,凝視著借狗人的眼睛。


    「借狗人,請幫助我,拜托。」


    拜托?你說拜托……


    老鼠,你在拜托我嗎?


    「隻要你肯接下這個工作,今後當你遭受到無法忍耐的痛苦,我一定會趕到你身旁。不論你在什麽地方,我一定會為你的靈魂歌唱。我保證。」


    「老鼠對狗的承諾,怎麽可信。」


    不可信。


    不,老鼠一定會遵守承諾。


    這樣的念頭彷佛直覺似地,抓住了借狗人的心。


    不論我是什麽死法,隻要有痛苦,這家夥就會出現,讓我的靈魂安詳。雖然是個來曆不明的家夥,可是他一定會遵守承諾。


    借狗人深信自己的直覺。他伸手抓住皮袋。


    「我接。」


    「感謝。」


    老鼠微微地鬆了口氣,披上超纖維鬥篷,接著在嘴唇前豎起一根手指頭。


    「我想這應該不用我提醒你,不過,這件事別對任何人說。」


    「我知道。我不會泄漏內容,這是工作的不二法則。我會盡快蒐集好情報,跟你聯絡,在任何人都還沒發現之前。」


    「拜托了。」


    「老鼠,我想問一件事。」


    「什麽事?」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沉默。


    從老鼠的表情裏,看不出任何東西。


    借狗人舔舔下唇,繼續說。


    「有這麽多錢的話,可以過一陣子的好日子。我知道你是劇場的大明星,收入不錯,不過這也是一大筆錢。你拿出這麽多錢,威脅我……」


    「我沒有威脅你,隻是委托你工作而已。」


    「哦……好,委托我。你為什麽那麽想知道監獄的事?原因是什麽?」


    老鼠沒有回答,隻是扯了扯單邊臉頰。


    那是舞台專用的假笑。


    「不知道也能工作吧,借狗人?」


    「是沒錯,但是,不知道原因就去做這麽危險的工作,有點吃力耶。」


    「就算知道原因,危險的工作還是依舊危險。」


    嘖!就會強辯。講不過這家夥。


    「知道了啦,不問了,你快滾。」


    借狗人像趕人一樣地揮揮手。


    有肥皂的味道,腦海裏突然出現一張臉,弄得滿臉泡泡地洗著狗的男人的臉。


    他不經意地丟出問句。


    「老鼠,這件事跟紫苑沒關係吧?」


    隻有一瞬間,灰色的眼眸動搖了。


    借狗人的眼睛並沒有漏掉那一點動搖。


    他的鼻尖動了動。有問題。


    「紫苑?」


    老鼠輕輕地聳聳肩。


    「為什麽會冒出紫苑來?跟那家夥無關。」


    「剛才你說要我別將工作的內容告訴任何人吧?任何人也包括紫苑?」


    「當然,沒必要把不相幹的人拖下水。」


    「哎唷,真親切。對我就塞了一堆危險的工作,對紫苑就不想拖下水。原來像你這樣的家夥,隻要住在一起也會產生感情啊。那個奇怪的白頭發少爺那麽重要呀?」


    眼前的老鼠不見了。


    下一瞬間,借狗人的身體被壓在牆壁上,喉嚨被五根手指頭緊扣著。


    「不要耍多餘的嘴皮子。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讓你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你試試看啊,它們是不會坐視不理的唷。」


    本來睡在地上的幾隻狗站了起來,發出威嚇的低吼聲,將老鼠包圍起來。


    就在其中一隻露出獠牙的同時,小小的灰色影子從房間的角落竄了出來。


    嗚~~


    露出獠牙的大狗發出悲鳴聲。有一隻小老鼠咬住它的脖子。


    大狗甩動脖子,像要把老鼠甩開,但是前腳馬上軟掉,倒了下去,四肢痙攣。其他的狗害怕地往後退。


    借狗人推開老鼠,幾乎跟狗在同時間發出悲鳴。


    「狗,我的狗!」


    他抱起狗。


    「如果不想其他的狗遭受相同的命運,就叫它們安分點。」


    頭上傳來冷冰冰的聲音。


    「老鼠,你這個混蛋!」


    吱吱。


    輕微的老鼠叫聲。


    一抬頭,借狗人嚇到了。他環顧房間四周,更是冒出一身冷汗。


    櫥櫃上、桌下、門後,房間裏到處都有小老鼠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自己。每一隻的眼睛都發出紅光,炯炯有神。


    「退後。」


    借狗人沙啞著聲音命令狗。狗很聽話地回到原本的地方趴下。


    「它沒死,隻不過稍微麻痹一下而已,二、三十分鍾就會複原。它有呼吸吧?」


    老鼠說得沒錯。雖然有點急促,但是狗的確有呼吸。


    它企圖爬起來,卻使不上力,發出哀傷的叫聲。


    「你居然敢這樣對我的狗!」


    當借狗人緊握拳頭時,門被用力推開了。


    紫苑衝了進來。


    「借狗人!」


    紫苑手握著門把,呆在原地。


    他的視線從抱著狗的借狗人,移到老鼠身上。


    「老鼠,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又在做什麽?怎麽可以擅自離開工作崗位?」


    「因為我聽到狗的哀號聲,好像也聽到借狗人的聲音……我以為發生什麽事……借狗人,那隻狗怎麽了?」


    「隻是麻痹而已。」


    一隻茶色的小老鼠從這麽回答的老鼠肩上冒出來,它跳下地板,衝到紫苑身l」。


    「哈姆雷特,你也來了啊。」


    「哈姆雷特?什麽跟什麽啊?」


    「它的名字,這家夥很喜歡聽我朗讀《哈姆雷特》


    老鼠的臉都綠了。


    「別亂給我的老鼠取名字。」


    「因為你又不幫它們取名字……它好像很喜歡哦!對不對,哈姆雷特?」


    小老鼠上下點著自己的頭。


    「可笑!它是哈姆雷特,那另一隻呢?是奧賽羅還是馬克白?」


    「克拉巴特(cravate)。」


    「克拉巴特?莎士比亞裏有這個人嗎?」


    「是炸麵包的名字,跟它的毛色一模一樣。原意好像是領帶的意思,就是將加了杏仁顆粒的麵皮搓成條狀下去炸的東西,形狀很像領帶。」


    「我知道了,不用解釋了,視你今晚夢到被那個什麽克拉巴特塞滿肚子。我要走了,跟你講話會讓我頭痛。」


    「可能是神經性頭痛,因為你總是很焦躁。也許是太累了。」


    「是誰讓我覺得焦躁?你這個人……」


    感受到借狗人的視線,老鼠緘默不語了。他重新披好超纖維布,不發一語地離開房間。


    哈姆雷特用鼻子蹭蹭紫苑的臉頰,吱地叫了一聲後,便追著主人走了。


    本來分散在房間各角落的老鼠,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借狗人大大地呼了一口氣,跌坐在地板上。


    狗在懷中低聲呻吟。


    紫苑單腳跪下,開始仔細地檢查狗的身體。


    「好像因為藥物而麻痹……不過心髒跳動正常,也沒有嘔吐。應該沒什麽大礙。」


    「真的嗎?會不會就這樣死掉?」


    「別擔心,它隻是輕微麻痹而已。讓它喝點幹淨的水吧。我去拿水來。」


    紫苑用剛才打水用的水桶裝來水,狗喝得津津有味,咕嚕咕嚕地喝個精光。


    「你看,麻痹好像退了。不過,這隻狗為什麽會麻痹?」


    「老鼠下的手。」


    「老鼠?對狗?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就是他,那個混蛋讓我的狗麻痹。這種事對那家夥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他是個不講情麵、狡猾又殘酷的人,你也要小心點,別被他那張漂亮的臉騙了,別以為他像媽媽一樣溫柔,小心以後吃大虧。」


    「我是不覺得他像媽媽啦,不過他人真的很好。」


    借狗人伸出食指在紫苑的麵前晃來晃去。


    「笨蛋!你被騙了。你這個天生的呆子,根本沒發現那家夥的冷酷。」


    「老鼠並不冷酷,他救了我好幾次,如果不是他,我一定早就沒命了。」


    「老鼠救人?不求任何回報?」


    「不求任何回報,而且他等於是將麻煩事攬下來。我不該說這種話,不過我應該是他很大的負擔,因為我幾乎不知道如何在這裏生存下去。」


    借狗人抿著嘴,看著正在幫狗清洗傷口的紫苑的側臉。


    麻煩啊,的確是。不懂得懷疑別人、對任何人都很親切,這種人在這裏的確是大麻煩。而大麻煩會是沉重的手銬腳熔。


    那隻老鼠不求任何回報,就跟這個怪異的大麻煩一起生活。並沒有把他趕出自己的巢穴,反而保護他。


    為什麽?


    「紫苑。」


    「嗯?」


    「你們平常都用剛才那種調調說話嗎?」


    「啊?哦,差不多。怎麽這麽問?」


    「因為太不像老鼠了,他不是個會像剛才那樣,將情緒表達出來的人。」


    紫苑歪著頭,好像在說:「是嗎?」狗舔著紫苑的手背,這是感謝紫苑替它療傷的表現。


    借狗人動動鼻尖,笑得很開心。


    他覺得自己嗅到了些什麽。


    紫苑跟剛才監獄的工作有關係。


    為了他,老鼠一步步踏進危險地帶。


    沒有證據,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是,抓住他的弱點這件事,絕對沒錯。我的鼻子不可能出錯。


    老鼠,這個天然呆的怪異家夥就是你的弱點、你的致命傷嗎?嘿嘿,如果真的是,那就好玩了。


    是你自己說的,在這裏被別人知道自己的弱點,將會成為致命傷。


    說得好,完全正確。


    也就是說,我抓住了你的救命繩索。我會好好算算這筆帳的。


    「我在猜……」


    傳來紫苑的聲音。


    他正撫摸著狗。可能麻藥已經退了,狗站著用力甩動著尾巴。


    「嗯?你說了什麽嗎?」


    「這隻狗是你的兄弟嗎?」


    「這個啊……沒錯。我媽媽最後生的就是它。生下它沒多久,就被打死了。不過……你為什麽知道?」


    「嗯,直覺吧。我隻是覺得它的眼睛看起來聰明又慈悲,跟你口中的媽媽給我的印象一樣。」


    紫苑撫摸著狗的脖子。狗眯起眼睛,靜靜地哈著氣。表情穩重,完全不像是剛才對著老鼠張牙舞爪的那隻狗。


    「紫苑,你沒笑。」


    「啊?笑什麽?」


    「我媽媽的事情。聽到我說狗媽媽的事,大多數的人都會笑、把我當神經病,或是覺得很惡心……但是你說我媽媽慈祥又有愛心。聽到我媽媽的事情,沒笑、沒把我當神經病,還認真聽我說的人,隻有你……」


    借狗人突然停住,咽了口口水。因為他突然察覺一件事,在同時,一瞬間有一股讓他講不出話來的動搖,向他襲來。


    紫苑單腳跪著,訝異地抬頭看。


    借狗人舔舔乾枯的嘴唇,彷佛循著記憶之繩般,緩慢地接著說。


    「隻有你跟……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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