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桜羽@輕之國度


    接下來隻能祈禱好運了。看是會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還是會成為最悲慘的人,萬事就此決定了。(威尼斯商人 第二幕 第一場)


    紫苑。


    好想叫住他。可是,無法發出聲音。舌頭動不了。手腳沉重,如同戴著枷鎖,無法自由活動。紫苑沒有回頭,穿著白色襯衫的背影漸漸遠去。四周好暗,一片漆黑,一絲光線也沒有。


    紫苑,等等,你不要走。


    快回頭,回到我身邊,別再走遠了。


    黑暗中有動靜。如同有生命的物體向前蠕動,將白色背影吞沒。


    紫苑!


    悲鳴劃破喉嚨。恐懼代替劇烈疼痛,貫穿全身。想要追隨紫苑,投身黑暗,然而身體卻動不了,一步也動不了。


    誰、誰來幫幫我,別讓那孩子走遠。


    「火藍!」


    「阿姨……」


    聽見聲音。有人握著我的手,輕輕搖晃著我的身體。


    「火藍,你聽得見我們的聲音嗎?聽到我們在叫你嗎?」


    「阿姨,你醒醒。」


    很有力的聲音。撥開了眼前的黑暗,光線漸漸透了進來。


    嗯……我聽見了,我聽得很清楚。


    火藍睜開眼睛。彷佛被紗布覆蓋住一樣,視線朦朧。朦朦朧朧的兩張臉,男人褐色的臉龐與少女小小的臉蛋采了進來。但是很朦朧,彷佛一眨眼,就會消失。


    麵包的香味。麵團拌入濃濃奶油,卷成的螺旋麵包的味道。每到傍晚,工作了一天,疲憊不堪的勞工、肚子餓的學生、捏著零錢的孩童,居住在下城的人就會來到火藍店裏,買便宜又好吃的麵包。為了這些窮困的客人,火藍會設定烤箱的時間,讓麵包在下午五點整可以出爐。舊式的麵包烤箱正確無誤地啟動,似乎已經烤好幾十個螺旋麵包了。


    對火藍而言,麵包的香味等於生活的味道。滲透到嗅覺深處的麵包香,將火藍完完全全地拉回現實世界。


    眼前的朦朧褪去,兩人的輪廓浮現了出來。


    「莉莉……楊眠……」


    「你醒過來了嗎?」


    楊眠鬆了一大口氣,喃喃說著「太好了」。


    「可以起身嗎?不要太勉強了。」


    「可以……我沒關係。」


    火藍在楊眠的扶持下,撐起了上半身。她原本平躺在店角落的舊沙發上。


    「我昏倒了……」


    「對,就在櫥窗後麵,突然癱軟暈了過去。嚇死我們了,我的心髒到現在還噗通噗通地跳著呢!」


    楊眠微笑,一種安心的笑。火藍很想也回他一個微笑,然而臉卻有點僵硬,無法隨心所欲。


    「阿姨!」


    莉莉衝上來抱住火藍的脖子。她的眼眶裏泛著淚。


    「阿姨,你沒事吧?你已經沒事了吧?」


    壓在脖子上的小臉龐傳來濕潤的感覺,抱著脖子的手也微微地顫抖著。少女的淚水是熱的,甚至讓她覺得滾燙。平常她總是能輕輕地抱住少女的身體,然而現在雙手還無法自由活動。彷佛還在夢裏掙紮著,好沉重。


    紫苑。


    火藍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這個時候,紫苑可能已經走上不歸路了吧?可能已經墜落到萬劫不複的深淵裏去了吧?


    如果真是那樣,如果那是事實,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啊!」


    莉莉發出輕微的聲音,離開火藍懷裏。


    「有老鼠。」


    擺放香料的櫃子旁,坐著一隻茶褐色的小老鼠,旁邊還有一張灰色的臉,突然探頭出來。


    「咦,有兩隻耶。」


    莉莉豎起兩根指頭。是兄弟嗎?


    兩隻靠在一起,眨著相似的葡萄色眼珠。


    一隻是剮才替紫苑送信來的老鼠。那麽,另一隻呢?


    「莉莉,可以幫我從冰箱裏拿一片起司來嗎?就放在最下麵的保鮮盒裏。」


    「好。」


    火藍悄悄地朝著櫃子上的老鼠伸出手,但這個動作對她而言卻相當吃力,指尖抖個不停。兩隻老鼠互看,胡須微微抖動。


    吱吱!


    一隻在催促,被催促的另一隻看著火藍。非常小的眼睛,卻透露著知性。這些老鼠們帶有知性,可以理解人心與言語。


    火藍再伸長手,手心向上。


    吱!吱!


    這次灰色的老鼠動了,毫不猶豫地跳到火藍的手心上,左右搖動脖子,從嘴裏吐出小小的膠囊。今天的第二封信。


    「阿姨,起司要給老鼠嗎?」


    火藍向莉莉點點頭,打開膠囊。並不是紫苑的字,但是,曾看過。紫苑被治安局抓走後,向墜入絕望深淵的火藍伸出援手的文字,看得出書寫者堅強的意誌與智慧的流暢文筆。怎麽也忘不了。


    必再相見。老鼠。


    雖然隻有簡短一句話,比不上那時候的十分之一,然而卻足以讓火藍喘得過氣來。徐徐涼風貫穿體內,微微消除了胸中、氣管裏的鬱悶。


    啊啊,可以呼吸了。


    絕望還太早,還沒有失去希望。


    「老鼠……」


    火藍發出聲音呼喚。突然她感覺肩膀被抱住。雖然看不見,但是現在確實有一雙堅強、柔韌的手,支撐著她。


    必再相見。不管發生什麽事,我一定會讓紫苑平安回到你身邊。我保證。


    聽到耳邊傳來低沉的喃喃聲,火藍再度鬆了一口氣。


    有老鼠在。老鼠在紫苑的身邊,那孩子不是孤單一個人。


    「火藍,那是?」


    楊眠低頭看著火藍的手。


    「信啊!」


    「信?你家是老鼠在送信?」


    「沒錯,而且還是手寫的喔,比電子郵件棒多了吧?」


    火藍微笑了。楊眠與莉莉對看,嘴角同時露出笑容。本來在分起司給兩隻小老鼠的莉莉,來到火藍身邊,將臉窩進火藍懷裏。這次火藍能夠好好抱住她了。


    「我好怕。」


    莉莉含著淚說。


    「要是阿姨……像爸爸那樣……動也不動了,那該怎麽辦……我好怕。真的好怕。」


    「爸爸?莉莉的爸爸出了什麽事了嗎?」


    「以前的爸爸,莉莉真正的爸爸。」


    「嗯?」


    楊眠輕輕點點頭。


    「莉莉現在的父親,是戀香再婚的對象。」


    「月藥先生是……原來是這樣啊?」


    火藍想起那張眉毛下垂、輪廓細長的臉。這麽一講,五官跟體型還真的跟莉莉一點也不像。隻是兩人手牽手走在一起的樣子、一起來買麵包的樣子,完全沒有任何異樣。感情真好的一對父女,真幸福。自從紫苑離開後,看到月藥跟莉莉的身影,也曾讓火藍的心隱隱作痛。覺得戚傷,也覺得羨慕。


    「那,莉莉的生父……」


    「她的生父在幾年前去世了。」


    「就在阿姨你們搬來前不久。不過我很喜歡現在的爸爸,他好有趣,常常會逗我笑。」


    莉莉抬起下巴,滿臉笑容。火藍此刻雖然不如平常開朗,但確定了莉莉的心情之後,也露出安心的笑容。


    「我什麽都不知道,戀香也什麽都沒告訴我。」


    「她不想講,那是一段悲痛的回憶。」


    也許是不小心表露出來的吧……楊眠深深歎了一口氣。


    「爸爸在大家吃飯的時候,突然不動了。他說很難過,突然從椅子上倒下去,也不知道為什麽,就一動也不動了。」


    年幼時的記憶在腦海裏蘇醒,讓莉莉全身顫抖。火藍看向楊眠


    ,用眼神詢問。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莉莉的生父就在女兒的麵前……死了。」


    楊眠有點猶豫地閉上眼睛。


    「不,他是被殺害的。」


    「被殺!」


    恐怖的話語重疊上紫苑的背影。火藍雙手緊握,指甲都刺進手心裏了。


    「莉莉的生父叫做翠風,他是一個建築工人,體型壯碩,力氣大是他最自豪的一點。」


    「溫柔、強壯,而且很帥喔。媽媽說的,他很愛媽媽呢!」


    楊眠苦笑。


    「戀香這家夥,就算是跟女兒講,也未免太美化了吧。翠風很愛喝酒,也很會花錢,常常跟戀香吵架。不過,他是一個好人,為了家人很努力工作。個性開朗,喜歡唱歌,每次一喝醉,總是大聲唱歌。思,他是一個好人,的確是很愛家人。」


    「這樣的一個人……被殺了?」


    「間接的。」


    「間接的……楊眠,你能不能說得清楚一點呢?」


    楊眠拉了一張粗糙的椅子坐下來,右手輕輕撫摸莉莉的頭發。看得出來他很疼愛這名外甥女,非常重視她。


    「說得讓你聽得懂……能說得清楚的話,事情也就不會那麽難查了。謎團太多,很難有條有理地說明白。」


    楊眠的口吻缺少了平時的爽快,講話含含糊糊,不過他還是思索著詞匯,慢慢地開始說了。


    「翠風那時候正參與某建築的施工,以工人的身分。」


    「某建築……」


    「對。然而直到今天,我們還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建築,聽說翠風本人也說猜不出來。他是坐著完全沒有窗戶,也就是看不到外麵風景的車子,被送到工地現場。」


    「那麽,是為了封口……」


    「火藍,並不是那樣。翠風對於自己負責的工作非常認真,但是他對那棟建築並沒有興趣。管它是位於這座都市的哪裏,是要被用來做什麽,他都沒興趣。即使有興趣,那也不是一介工人可以嗅得出來的秘密,因為巧妙地隱藏得很好。翠風死後,身為小舅子的我,也想過要調查他在哪裏工作,然而卻完全找不到線索。因為這座都市裏,沒有情報開放這種事。隻要當局想要隱藏,我們市民根本無從得知。所以應該沒有必要故意殺害翠風,來保守秘密。」


    「那麽……那個人是因為什麽原因死亡的呢?」


    「對外說是心髒麻痹,然而,翠風會心髒病發作,我完全無法相信。這比鴨子在水塘裏溺死的新聞,還更令人不可置信。」


    「有內情嗎?」


    「嗯……」


    楊眠沉重地緊閉雙唇,環顧四周。


    「不用擔心,這裏沒有被竊聽。」


    「是嗎……抱歉,畏畏縮縮的,真難看。」


    「不會,一點也不。」


    真的沒有被竊聽嗎?老實說,火藍並沒有信心。當局的權力太大,隻要想,什麽都做得出來。竊聽所有市民的對話,整理成情報,加以管理,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即使如此。


    火藍緊握手中的紙條。


    害怕就什麽都做不了。與其因為害怕,就緊閉雙唇,搗起耳朵,倒不如去說、去聽。發出聲音,用心傾聽……現在應該就隻剩下這個手段了。


    火藍朝著欲言又止的男人,采出身子。


    「那麽,你覺得有什麽內情?」


    楊眠隻眨了一次眼,然後筆直地凝視火藍的雙眸。


    「這隻是我的推測,然而,一旦說出口,可能就會成為你沉重的負擔。」


    「是我自己想聽的。請你告訴我。」


    火藍試著催促楊眠。


    「你試著用你的方法調查了真相。雖然你說什麽都不清楚,但是聰明如你,應該掌握到一些線索了吧?即使隻是微不足道的線索,你也應該掌握到跟真相有關的東西吧?」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沒有力量、勇氣、方法,能夠做到那種程度……隻不過,在那個工地工作期間,翠風拿到的薪水相當多,幾乎是平常的雙倍。戀香聽翠風說是『特別危險津貼』時,相當驚訝。因為實在很難想像在no.6裏麵,會有伴隨著危險的工作。」


    「危險津貼……是破壞什麽或是爆破什麽……」


    「或是藥品之類。」


    「藥品,你是指毒藥嗎?」


    「相當於那個的東西。未知的,連no.6的科學家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才是正確方式的東西。」


    「完全無法想像耶!」


    「沒錯,情報也實在是太少了。」


    「不過,在那個工地工作的人,應該不隻莉莉的父親吧?問那些人,應該可以知道些什麽吧?」


    「找不到。」


    「找不到?」


    「嗯,找不到,也許一開始就不存在。也就是說,除了翠風之外,沒有跟施工有關的人。」


    「沒有人……啊,是機器人嗎?」


    「對,機器人。使用的是工作機器人。」


    火藍抬起頭,不經意地看著天花板。


    紫苑也使用過機器人。是公園清掃用的機器人。


    「雖然很可愛,但是功能還是差了一點。之前,幫一名婦人撿到了被風吹走的帽子,但是由於力道沒有調整好,結果弄壞了帽緣,帽子的主人非常生氣。繁瑣、精細的工作,人類還是優秀許多。人類的手指,真的很靈巧。」


    楊眠一邊說,一邊輕輕地動了動指尖。


    為了努力抹去兒子的身影,火藍緊閉雙眼,強裝鎮定地發出聲音。


    「莉莉的父親做的是機器人做不來的工作嗎?」


    「應該是。但是,翠風並不是一名技師,他不會什麽特別的技術。隻不過,他的本性是一個很認真的人,對於交付的工作,會很小心去做……實在無法想像他混在機器人裏麵,做的是什麽樣的工作。」


    「會不會是指尖?」


    「嗯?」


    「人類跟工作機器人的不同啊。」


    紫苑的指尖在記憶中搖晃著。靈巧的手指,連精細的工作都能做得非常完美,由於太過靈巧,有時候火藍還會看傻眼。


    媽媽,人的手指真的好厲害喔!


    「如果是破壞牆壁、搬運有一定重量的東西的話,也許使用機器人會比較方便,但是如果是細微、精致的工作……譬如……對了,用小磁磚在牆壁上畫出複雜的圖案、在柱子上雕刻文字之類的……這些工作,目前的機器人還做不來吧?烘焙麵包也是一樣,如果是相同味道、相同簡單形狀的麵包的話,用機器就足夠,然而,如果是像祝賀的蛋糕那樣,重視個人喜好的味道及美觀的話,不由人手工製作,就做不出好東西來。」


    「但是,翠風不像你會做麵包、蛋糕。他不會用磁磚描繪圖案,也不會文字雕刻,真的什麽特別的技巧都沒有……應該。」


    「搬運東西呢?」


    「搬運東西?」


    「是啊,重要的東西……容易摔壞的東西啦、柔軟的東西啦、像帽子一樣,不能弄壞形狀的東西之類的。如果是這類東西的話,人的手比較適合。」


    「是啊,也許也說不定。也許翠風搬運的是,不能交給機器人的某種最高層次的危險物品也說不定。可是……就算是那樣,那他到底搬運些什麽?又跟他的暴斃有什麽關係?還是完全沒有頭緒,不管再怎麽動腦筋,終究也隻是推測。到最後,我們還是無計可施,隻能重複問著找不到答案的問題,什麽都不知道……隻能確定的是,翠風因為參與跟市府有關的工作,因此喪命,隻有這一點。我說啊,火藍……」


    楊眠的口吻愈來愈沉重,低沉到幾乎


    快聽不清楚了。


    「我有時候會忍不住這麽想……這個都市毫無慈悲地吞噬人,吞噬跟自己的價值觀不同的人、吞噬認為劣於自己價值觀的人、吞噬跟自己的價值觀唱反調的人。從頭開始哢滋昧滋地啃食,然後丟棄。」


    「是啊……」


    「特別是這個下城,根本就是無容身之地的人在市內的聚集所,就當局的價值觀來看,是出軌者、劣等人聚集的場所,不,是當局故意將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一群就算用過就丟也不可惜的人類的收集場。」


    不論是厚重低沉的聲音,還是楊眠嘴裏說出來的事情,都讓火藍覺得顫抖。她瞄了莉莉一眼。也許是覺得大人的對話無聊了吧?少女正跟兩隻老鼠玩著。茶褐色與灰色的小老鼠,正在莉莉的膝蓋上,大快朵頤著起司碎片。


    不論是人類或是其他動物,隻要是幼小的,就會讓人覺得憐愛。脆弱的幼小軀體與心靈,大人都必須拚命守護才行。


    火藍是這麽認為。她不想讓稚幼的莉莉看到現實的殘酷,必須遮住她的眼睛。沒錯,是不能蒙騙,必須看清事實,然而那是可以承受真相的大人們,應該背負的覺悟吧……莉莉還太年幼。


    「莉莉。」


    聽到火藍的呼喊,少女黑色的大眼睛轉了過來。


    「看來老鼠們光吃起司,好像還吃不飽,櫥櫃的角落裏,還剩下一個昨天的螺旋麵包。你能不能把那塊麵包分給它們一隻半塊呢?」


    「可以給老鼠們吃麵包嗎?」


    「可以,給它們當作獎勵。還有,麻煩你顧店,如果有客人來再叫我。要記得說『歡迎光臨』喔,待會再請你吃剛烤好的螺旋麵包。」


    「太好了,我一直很想做麵包店的工作。」


    莉莉的肩膀上站著老鼠,看來他們已經成為好朋友了。真聰明的老鼠,可以分辨是危險的對象,還是親近也不會有問題的人類。


    「阿姨,那個……」


    莉莉挺胸靠近火藍的耳邊。


    「告訴你一個秘密。」


    「好,什麽秘密?」


    「媽媽要生小寶貝了,我要當姊姊了。」


    「真的啊,戀香懷孕啦?真棒!什麽時候生呢?」


    「春暖,百花盛開的時候。」


    楊眠苦笑。


    「喂,莉莉,可以把媽媽的秘密說出去嗎?」


    「告訴阿姨沒關係啦!」


    「小寶貝出生的時候,我得要做一個大蛋糕替他慶祝。好了,莉莉,那店裏的事情就拜托你羅。」


    「嗯。要講『歡迎光臨』對吧?『歡迎光臨』。」


    莉莉讓小老鼠站在肩膀上,走到店頭去了。楊眠又歎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氣。


    「對哦,不太想讓莉莉聽到這種事。」


    「是啊,自己的父親被當做東西一樣對待,結果還丟了性命……雖然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真相,但是現在還太早吧……」


    原本看著莉莉消失的出入口的楊眠,慢慢轉過頭來。


    「被當做東西一樣對待。沒錯,翠風被當成機器人一樣對待,對方應該沒有充分對他說明,那一份工作有多危險。不說清楚,隻是捧著大把鈔票到他麵前。翠風當時很需要錢,因為他跟同事起了口角,才剛被上一份工作解雇。為了扶養家人,就算知道多少有點危險,也會去做吧。當局當然調查清楚這一點,所以才選上翠風。他們掌握了市民的所有情報,要選擇適任者,應該一點也不困難。負責有未知危險性的工作、習慣勞力工作、工作認真不多話的男人。沒有好奇心、探索心、猜疑心的男人,為了錢,可以不畏危險的男人……翠風完全符合這些條件。」


    「那份工作與他的暴斃真的有關係?你確定?」


    「我確定。雖然完全不知道有怎樣的關係,但是我確定兩者之間一定有關係,因為……」


    「因為?」


    「翠風倒下時,戀香當然叫了救護車,結果,據說來得很快,打了電話不到三分鍾就到了。」


    三分鍾之內救護車就趕到。這在下城是很罕見,不,是幾乎不曾有過的事情。


    被稱為神聖都市的no.6,是建立在牢不可破的階層製度上的都市社會。掌握市政的市長位於最頂端,隻有一小部分「被選上的人們」可以君臨。那些人被稱為菁英,住在一個叫做「克洛諾斯」的特別地區的高級住宅區,享受著安穩、奢華、舒適的生活。位於下麵的一般市民,過的生活雖然比不上「克洛諾斯」的居民,不過仍可以享受到高度發展的醫療、科學技術,過著幸福,也許該說是被灌輸是幸福的日子。火藍等這些住在下城的人們,別說跟菁英比了,甚至連一般市民理所當然可以獲得的市府服務與保護,都沒有保障,隻是被當做是候補市民。借楊眠的話來說,就是就算用過就丟也不可惜的人類的收集場。


    在下城,根本不能指望急救醫療。


    聽說救護車跟醫療機構的數量,都不足「克洛諾斯」的十分之一,即使這裏的傷患、病人比「克洛諾斯」多出很多。


    三分鍾之內救護車就抵達。幾乎可說是奇跡的這件事情,代表著什麽意思呢?


    「為了在莉莉的父親有任何異常變化時,能夠立刻應對,所以加以監視的意思嗎?」


    「應該是3級,中等程度的監視狀態吧……救護車抵達時,在吃晚餐時突然痙攣的翠風,已經動也不動了。到底那個時候是還有生命跡象,抑或是已經死亡,根本不得而知,因為他被保健衛生局局員搬走了。戀香本來要求同行,卻被拒絕,命令她在家等候消息。」


    「莉莉的父親就那樣……」


    「兩個小時後,遺體被送回來了。從保健衛生局派來的醫生說,翠風是心髒麻痹,但是要我們怎麽相信?當時我也接到戀香的通知趕來,一直要求更詳細的說明,然而卻得不到回應。隻是將翠風的id卡,換成申請喪禮用的死亡確認卡。」


    「是哦……原來是這樣。」


    雖然知道自己的回應很愚蠢,然而,火藍不知道對於剛才楊眠所說的話,究竟能如何回答?又該如何回答?無法就這樣聽過就算,隨隨便便地安慰或悼念,更是牛頭不對馬嘴。


    那麽,究竟該說些什麽?她很困惑。那份困惑化成了不安,帶著些許恐懼的色彩。而楊眠的話,讓那份恐懼更加濃厚。


    「那名醫生離開時,你知道他跟戀香講什麽嗎?他說:『這名患者在去世時,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喔。』的確,翠風遺體的表情很溫和,彷佛做著好夢一樣地微笑著。但是,戀香跟莉莉都看到他昏厥前痛苦扭曲的表情,要她們如何相信翠風是平靜地死去呢?」


    「莉莉的父親被用特殊的方法,營造出平靜死去的表情……」


    火藍咽了一口口水。


    包括她父母,火藍所看過的每一具遺體,都是帶著寧靜的微笑,彷佛訴說著生前絲毫沒有經曆過任何苦痛的笑容。每一張死者的麵容都很漂亮,她以為本該就是那樣。在末期醫療技術先進的no.6,每一個人都被保證能擁有無痛的安樂死。


    騙人,全都是虛構的!在這裏,連人的死都是經過加工的欺騙。人的死亡背後的每一個原因、每一件事實,也全都被撫平、整理,當成「幸福的死」處理。


    我們身處在一個恐怖到讓人無法預知的世界裏。那種恐怖說不定遠遠地超越我這種想像力貧乏的人,可以想像得到的地步……


    「總之,翠風之死至今還是一個謎。戀香再婚了,過著平靜的生活。我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一個生活情報的記者,每天雜事很多,常常會忘了翠風的事情。雖然很不甘心,不過我咬牙過著每一天,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忘了翠風的事情,


    更不能忘了我內人和兒子。」


    「如果莉莉的父親、你的妻子跟兒子,都是被這個都市謀殺的話,你怎麽可能會忘掉呢?絕對不可能忘記啊!」


    「沒錯,現在的我能做的事,隻有記憶。一直記著。絕不忘記被奪走的人。但是,有時候我會覺得害怕。萬一,我被當局逮捕,被消去記憶的話……」


    楊眠窺探火藍的臉。他的眼神黯淡,感覺就像絕望直接注入了眼眸。


    「消去記憶?」


    「腦葉切開術。在腦部開刀,剝奪人類的記憶及思考能力。」


    「楊眠,你……」


    想太多了,是妄想。


    火藍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也許有可能。自從紫苑消失後,神聖都市的假麵具一張張在火藍眼前被掀開。也許這隻是一小部分,但是火藍看到的no.6已經不是一座神聖都市,而是一個非常無情的管理都市國家。


    這個都市企圖支配人類。


    完全掌控住在都市內部所有市民的精神與肉體。不論思考、生命或命運,全都徹底管理、支配。


    是的,楊眠說得沒錯。no.6會吃人,隻要是身為人所做的各種嚐試、決心、抵抗甚至期望,全部哢滋哢滋地吞噬。


    這不是一個神聖都市,這是一個有強烈支配欲的怪物。


    沒有人察覺嗎?所有人都迷惑在表麵上還算舒適的生活,絲毫不曾察覺到怪物的影子嗎?怎麽會如此愚蠢……


    火藍用力搖頭。這不是事不關己,這絕對不是別人的問題。


    「火藍,你不舒服嗎?你才剛暈倒醒來而已,還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較好。抱歉,跟你講這些。」


    楊眠臉上是由衷表示歉意的表情。火藍再一次搖頭。


    「不是的。我隻是……想起一件事。」


    「嗯?你想起什麽?」


    「莉莉曾經問過我。她問,我們幸不幸福?」


    當時莉莉這麽問:


    「我們很幸福,對不對?」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火藍辛苦開的這家麵包店,終於開始步上軌道的時候。她曖昧地點頭回答:「嗯。」可以烘焙自己喜歡的麵包、蛋糕過日子,即使賺得不多,但是跟兒子兩個人過日子的錢有了著落。雖然所有特權都被剝奪,被趕出「克洛諾斯」,但是終於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獲得安定的生活。莉莉就是在那個時候問她的。她當然不會知道幾年後,將有殘酷的別離等待著她跟紫苑,因此問她幸福嗎?她其實也可以肯定地點頭:「嗯,或許很幸福。」實際上,當時的火藍根本絲毫不覺得自己不幸。


    從「克洛諾斯」跌落到下城,火藍並不怨歎,也不覺得苦。反倒是脫離衣食住全都受到保障的生活,讓她覺得很輕鬆。而且,下城的居民雖然被視為候補市民,但是仍身處於no.6的牆壁內側,這點並沒有改變。隻要不求奢侈,生活上並沒有什麽不方便。幹淨的水跟食物也是唾手可得的東西。雖然不完善,但是也有下城居民專用的醫療機構,可以去那裏就診。而且也有能夠躲避風雨的居所,這裏的生活,與營養不良、餓死、凍死、殺戮等完全無緣。身旁有紫苑,還有顧客來店裏買麵包。


    不幸這回事,她連想都不曾想過。


    麵對莉莉的質問,火藍之所以無法直率地點頭,並不是因為自己的處境或心境,而是看到了莉莉眼中閃過的陰影。也許是困惑吧?莉莉覺得困惑,心情煩躁,所以才會來問最喜歡的麵包店的阿姨吧?


    「幸福這件事,很難一言論定。有時候幸福、有時候不幸、有時候高興、有時候難過,各種情況都有。」


    「就是說嘛……」


    莉莉緊握拳頭。


    「就是說嘛……有很多情況吧?」


    「沒錯,你也是一樣啊,就算是在一天當中,也有覺得幸福的時候跟不幸福的時候吧?」


    「嗯,有。肚子餓的時候吃阿姨的馬芬,我就會覺得非常幸福,但是被媽媽罵、跟朋友吵架一直無法和好時,我就會覺得不幸。但是……」


    「嗯?」


    「在學校,老師說住在no.6的人都很幸福,bo.6裏沒有不幸福的人。」


    「學校這麽教你們嗎?」


    「嗯。校長訓話的時候。他說no.6的外側有非常不幸的世界,那裏天天有人死掉。沒東西吃餓死,或是互相爭奪、傷害,一群像野獸的人過著像野獸的生活。跟那些人相比,no.6是天國,大家都很幸福。」


    像野獸的人,指的是西區的居民嗎?太侮辱人的說法了。負責兒童教育的人,怎麽能叫其他人類是野獸呢?


    火藍皺起眉頭。她蹲下來,凝視著莉莉的眼睛。


    「但是,莉莉不那麽認為,對嗎?」


    「嗯……總覺得怪怪的。就像肚子這邊癢癢的,戚覺很奇怪。因為、因為……媽媽有時候會說沒錢,看起來很煩惱;有時候工作很辛苦,表情會很難過啊。隔壁那個風趣的伯伯也是啊,老是說腰痛,很痛苦嘛。我覺得說大家都很幸福,感覺很奇怪,但是……」


    「你沒跟校長說嗎?」


    莉莉瞪大眼睛,拚命搖頭。


    「講這個,校長會非常生氣,有時候還會被叫到校長室抽鞭子呢!」


    「唉呀,抽鞭子,那麽殘忍的事……」


    「他說住在no.6,不覺得幸福的孩子是壞孩子,所以被鞭打也是活該。」


    「沒那回事!」


    火藍不自覺叫了出來。她將手搭在莉莉的肩膀上。


    「沒那回事,莉莉,絕對不是那樣。」


    「阿姨……」


    心好亂,發出嘈雜的聲音。的確有些事情,必須要告訴眼前這名少女,然而卻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說。覺得這樣的自己真沒用。


    「莉莉還小……不,就算是大人,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大家想的都一樣,感覺也一樣,那不是很奇怪嗎?而且,而且啊……」


    就算住在no.6,還是有不幸福的人。而且,應該比想像中要多!


    那是火藍真實的感覺。從被挑選上的人民居住的「克洛諾斯」,搬到候補市民居住的下城。雖然她並不覺得這是悲慘的命運,但是她的確親眼、親身在no.6這個都市國家的最上層與最底層生活過。


    不隻下城,連被認為是這個世界上最理想的都市「克洛諾斯」,都有不幸福的人,而且很多。隻是在那個地方,沒有人會將「我不幸福」這種話說出口。像戀香那樣訴說家計困難的人、像風趣伯伯一樣感歎身體不舒服的人,在「克洛諾斯」裏,一個都沒有。居民們全都有安定的高收入,二十四小時、不論晝夜,都可以接受最新、最前衛的治療。但是,感到不幸福的人的確存在。


    「明天,我該做什麽好呢?」


    有人這麽喃喃自語。那是住在隔壁的老婆婆。雖然說是隔壁,但是在「克洛諾斯」,每戶人家都有很寬敞的庭院,市府會定期派園丁來整理(火藍長久以來都不知道這名園丁,原來也負責管理、保養設置在庭院裏的警報係統),所以跟下城兩戶人家隻隔一道牆的房子不一樣,跟鄰居不會每天見麵彼此打招呼。


    火藍很不可思議地跟那位超過七十歲的老婆婆意氣相投,偶爾老婆婆會請她過去喝茶。老婆婆的丈夫、女兒、孫子都跟紫苑一樣,被認定為最高層次的菁英,在「克洛諾斯」裏過著更富裕,完全沒有任何不自由的生活。但是她完全不驕傲,態度也不跋扈,對獨自一個人養育兒子的火藍非常親切,不求任何回報。


    那一天也是一樣。在一個晴空萬裏、溫和的晚秋午後,老婆婆邀請火藍過去喝下午茶。


    茶壺裏倒出來的紅茶,飄著香醇的味道


    ,火藍正打算發出感歎的聲音時,老婆婆突然冒出這一句。


    彷佛路上飛舞的枯葉般乾枯的聲音。雖然乾枯,但卻沉重、灰暗。


    「明天,我該做什麽好呢?」


    火藍抬起注視著有玫瑰圖案杯子的視線,望著喃喃自語的老婆婆那種高雅、穩重的側臉。老婆婆的話真真實實地傳進耳裏,但是那個聲音實在跟這美麗的風景、極盡奢華的房子、紅茶的芳香太不相襯了,她不自覺地反問:


    「您剛才說什麽?」


    老婆婆慢慢環顧四周。鑲著小顆紅寶石,幾乎算是裝飾品的眼鏡下,布滿皺紋的雙眼眨了眨。


    「明天……我不知道明天該做什麽好。」


    「您是指沒有事情做的意思嗎?」


    「我不知道……我想做什麽,火藍。」


    老婆婆的眼眶裏泛著淚。


    「不知道……」


    「什麽都沒有,一片空白。想到這個,我就覺得好害怕。特別是早上,我討厭早上,非常討厭。想到又要開始空白的一天,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火藍不但無法理解老婆婆含淚的眼神與話中的含意,還感到很意外。披著披肩的肩膀微微顫抖著,證明老婆婆並非撒謊,也不是在演戲。


    「這……可是……如果想做的話,做什麽都可以啊,有很多事情……」


    「是嗎?我覺得可能會這樣一直空白到死……想到我沒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隻能等死,我就覺得恐怖多過於痛苦。」


    火藍坐正,下意識地搖頭。


    「沒那回事。因為,您看……不論是這問房子的裝飾,還是泡紅茶的方式,您都很在行啊……」


    老婆婆以沉穩的微笑,回應火藍結結巴巴的安慰。


    「火藍,你人真好。可是……也許有一天,你會感受到跟我一樣的恐懼。」


    老婆婆眼鏡下的眼睛,一點笑意也沒有,感覺就像漆黑的空洞。火藍還記得,自己當時的顫抖。雖然身處一整年都保持著舒適的溫度、家具也非常豪華的室內,卻讓她打了寒顫。


    老婆婆的眼神黯淡、虛空,震撼了年輕的火藍。老婆婆有充分的時間與雄厚的財力,應該可以實現任何願望,不是嗎?


    然而她卻感歎,真是太奢侈、太傲慢……火藍的內心裏,本打算要如此自語。可是,那份黯淡、虛空,卻讓她覺得驚恐。讓人驚恐的絕望潛藏在眼鏡下,綻放出黯淡的光芒。火藍趕緊喝光紅茶,早早告辭。她還清楚記得要把杯子放回盤子上時,因為手指顫抖,發出鏘鏘的聲音。


    後來沒多久,就在季節更迭之時,老婆婆突然去世了。棺木中,老婆婆閉著眼睛沉睡在她最愛的白百合中,皮膚跟生前一樣光滑,麵帶著安穩的笑容,彷佛隻要呼喚她,她就會回應的感覺。


    「非常幸福的人生,我感謝no.6的所有一切。」


    老婆婆在中央管理局工作的女兒告訴我,老婆婆在斷氣前這麽說。


    非、常、幸、福、的、人、生、我、感、謝、no.6、的、所、有、一、切。


    「你母親真的是嗎?」


    「是啊。這是當然的啊。家母的一生完美無瑕,任誰都會如此覺得吧?」


    「不,我不是說別人,我是說你自己也那麽覺得嗎?」


    「我?」


    「對。你從不覺得你母親不幸福嗎?」


    女兒皺起眉頭,眼神裏帶著露骨的厭惡,彷佛看見醜陋的生物似的望著火藍,然後往後退半步。


    「家母不可能不幸福,家母的每一天都非常幸福。這用常識想也知道吧?請你不要說這麽失禮的話。」


    她轉過身去。在葬禮期間,她根本不靠近火藍。


    那個時候,火藍覺得老婆婆其實並不幸福。活在不得不幸福的世界裏的不幸、不能是不幸福的人生,讓那位老人家痛苦。


    說不定……


    火藍心跳加快,腦海裏浮現那張沉睡在白百合中,彷佛人偶的臉龐。


    說不定,是自殺……


    她說不出口,


    「克洛諾斯」的居民會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根本不可能,應該說,這是大家認為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但是、但是……如果有不可能存在的不幸福,那麽,因為絕望而自殺的人,應該也存在……


    棺木被搬運出去,一直到棺木被搬運到墓地為止,火藍都一直緊握著喪禮用的黑色手套。


    應該跟莉莉講老婆婆的事情才對。不論是在「克洛諾斯」還是下城,不幸必然存在。應該跟莉莉一起思考為什麽會不幸、如何才能幸福、怎樣的幸福才算是真正的幸福。應該跟這個女孩多談談強迫別人幸福的校長、眼神黯淡的老婆婆、被像家畜一樣鞭打的痛楚。應該多想想自己動搖的思緒、女孩心中的困惑。然而,火藍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


    「不論在什麽地方,都有不幸的人。『非得要幸福』這種話,就算是校長,也說得太過了些。」


    她隻是說些無礙的話來掩飾。正好後門傳來商人送麵粉及黑麥粉來的聲音,前麵也來了幾位客人。


    「阿姨,謝謝你,我下次再來。」


    莉莉走了。火藍假裝自己忙於工作,把老婆婆的事情、莉莉的事情、葬禮當天感受到的顫抖、關於人的幸與不幸,全都趕出腦海。連想都不去想,甚至忘了。楊眠不是咬緊牙關記著嗎?可是我,卻忘了,根本沒想過要回想。


    愚蠢的不是他人,是自己。


    如果我能聰明一點,如果能深思熟慮一點,也許紫苑也不會有那種遭遇。


    不光是紫苑,連沙布也因此背負著不合理又殘酷的命運,不是嗎?火藍用力晈著嘴唇。


    紫苑、沙布,你們要活下去。求求你們,活下去。活著回來,讓我懺悔我的愚蠢,讓我用這雙手擁抱你們,讓我當麵請求你們的原諒。


    火藍將手中的小紙條壓在胸口,祈禱。


    必再相見。老鼠。


    老鼠,我向你祈求。求你讓我再見到那兩個孩子。讓我再見他們一麵。


    傳來莉莉的笑聲。天真浪漫的明亮笑聲,混雜著小老鼠們柔和的嗚叫聲。


    必再相見。


    喃喃自語著紙條上的話,火藍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哭無法解決任何事。


    現在我隻能向從未見過的你祈禱。


    必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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