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言喻的深刻歡愉不時擾亂她的心,那是無論如何都必須隱藏的不實歡愉。雖然丟臉,卻是口(能在神秘的心深處悄悄品味的強烈歡愉之一。


    (《女人的一生》 莫泊桑)


    「爸爸不知道回來了沒?」


    莉莉歎氣。


    「不知道媽媽是不是見到爸爸了?不知道跟他說『爸爸你回來了』嗎?天色都這麽暗了,怎麽會這樣呢?夕菜的爸爸跟瑛衣的爸爸早就回家了呢,他們每天都搭同一班巴士回來呀,我常常跟夕菜、瑛衣一起去接爸爸呢……」


    「是嗎?你爸爸一定很高興吧?」


    「他很高興,會把我抱起來,親我的臉頰哦。其實我有點不好意思,我都這麽大了,已經不是讓爸爸親一下就高興得不得了的孩子了。但是爸爸還是把我當小孩子,所以才會那樣在大家麵前親我吧,有點傷腦筋呢!」


    莉莉這種小大人的口吻很可愛,火藍微笑地望著她。


    莉莉又歎了口氣。她撐著下巴,呼地吐出長長一口氣。成熟女人的動作,可能是從母親身上學來的吧。


    平常她總能取笑莉莉「哎呀,莉莉真是個小大人」,但是今天卻完全沒那個心情。也許是感染了莉莉的憂鬱,火藍也覺得心情沉重,連微笑都很勉強。


    「阿姨。」


    「怎麽了?」


    「爸爸會回來吧?」


    「當然會回來啊。」


    火藍停下擦拭托盤的手,望著莉莉。


    莉莉最愛吃的起士馬芬隻吃了一半,就放回小盤子上。


    「月藥先生——你爸爸工作很忙,所以才會錯過每天搭的那班巴士,他一定會搭下一班巴士回來的。」


    火藍這麽說後,自己也歎了口氣。這種話根本起不了什麽安慰作用,莉莉想聽的並不是這種敷衍的安慰話。


    連小小女孩的憂鬱都無法幫她,真覺得焦急又沒用。


    莉莉那雙總是充滿活力的快樂眼睛蒙上了陰影。


    每天都很規律地在同一時間回家的父親,今天卻到現在都還沒見到人影,這讓她擔心得不得了。


    火藍無法笑著對她說:「什麽?就隻是這樣嗎?」因為莉莉察覺到月藥的表情有點奇怪,因此很擔心。不光是莉莉,連莉莉的母親、月藥的妻子戀香,也挺著大肚子專程到巴士站去接月藥。


    月藥有什麽讓妻女不安的事情嗎?


    不,不隻是月藥……


    不安,摸不著底細的不安,現在正籠罩著這個都市,籠罩著整個no.6。


    也可以說是動蕩。


    已經有幾十名市民犧牲了。雖然火藍無法判斷用「犧牲」這兩個字是否恰當,不過這兩個字散發出來的陰森感、恐懼戚,跟都市內的氣氛完全一致。火藍真的無法不這麽想,因為她自己本身也因為一種不斷湧現、有別於想念紫苑的不安,而覺得焦躁。


    這種事真的是現實嗎?


    人們一個接著一個死去。


    沒有任何徵兆就突然倒下,然後直接斷氣。雖然火藍並沒有親眼看到,不過聽說犧牲者的頭發、牙齒全都剝落,全身布滿皺紋,老了上百歲後死去。不管是如何強壯的年輕人、如何貌美的女孩,全都會變成令人沭目驚心的模樣。


    為什麽?原因究竟是什麽?


    新型病毒?毒氣?奇怪的疾病?


    雖然有各種臆測,卻沒有人能斷定原因,也無法在所有犧牲者身上找出共同的條件,年齡、體型、生活環境、工作、生育經曆,大家都不一樣,沒有一項共通點。


    不,隻有一點相同,那就是大家都是no.6的居民。


    有人在市政府大樓前廣場倒下、有人在馬路上、有人在自家廚房。全都是單獨的犧牲者,並不是集中在同一個地方出現多數犧牲者,而是在極為限定的狹小地點,也就是定點發生的事情。有許多人就站在倒下的犧牲者身旁,卻一點事也沒有。剛才還說過話的友人、並肩走在路上的朋友、擦身而過的陌生人,就這麽成為犧牲者。


    尖叫聲與悲泣聲此起彼落……


    無法預測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誰會是下一個犧牲者。這才是恐怖,無邊無際的恐懼。


    剮才姊姊倒下了。她明明還沒三十歲,卻彷佛老婆婆一樣,她變成了老婆婆。


    鄰居死了。才正在說:「今後不知道會變成這樣」、「就是啊,真恐怖」時,她突然覺得痛苦……


    喂,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並不是事不關己。


    明天,不,也許一分鍾後我也……


    下一個犧牲者也許是我。


    市長在做什麽?為什麽沒有采取任何措施?


    不打算拯救我們市民嗎?


    為政者對恐怖事件的袖手旁觀,漸漸成為市民的不滿與責難,最後演變成怨憤。


    市長透過各種情報管道告知市民情況已經穩定,要求市民冷靜。然而,就在市長出現的螢幕前,不知道是第幾十名犧牲者倒下了。他不斷痙攣、不停變老。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冷靜?!


    給我藥。


    給我解決之道。


    給我確實的情報。


    市民的呐喊聲回蕩在每個街角。


    這個時候父親沒有回來,母親也出門了。


    莉莉小小的心靈充滿著不安,就要無法承受了吧?


    也許她正努力壓抑著不哭。


    火藍很了解擔心重要的家人卻無計可施的痛苦與難過,她也經曆過除了忍耐別無他法的焦躁,那是一種椎心蝕骨的痛。她輕輕撫摸少女柔順的頭發,說:


    「快吃馬芬吧。」


    「阿姨……」


    「莉莉最愛爸爸了,對嗎?」


    莉莉抬頭望著火藍,用力點頭說:


    「對,我最愛爸爸了,我好喜歡好喜歡爸爸,也好喜歡好喜歡媽媽跟媽媽肚子裏的小寶貝。」


    「是啊,我想莉莉的爸爸也非常非常喜歡莉莉,他會親你的臉頰,對嗎?會


    一邊對你說:『爸爸愛莉莉。』一邊親你,對嗎?」


    「對啊,爸爸總是會對我說:『爸爸愛莉莉。』」


    「那我想你爸爸一定會沒事的,他一定會回到莉莉身旁來,人不論在什麽情況下都一定會回到自己最愛的人身旁哦。」


    莉莉眨眨眼睛說;


    「真的嗎,阿姨?」


    「嗯,真的啊,我沒有騙你。」


    莉莉的嘴角緩和了下來,揚起了微笑。她拿起馬芬晈了一口,說:


    「好好吃。」


    「裏麵還有,正好剩三個哦,給你跟爸爸、媽媽,待會記得帶回家。」


    「謝謝你,阿姨。」


    吃完馬芬後,莉莉雙手合十大聲說謝謝。


    「阿姨。」


    「什麽事?」


    「我也好喜歡阿姨。」


    「莉莉,你好乖,謝謝你。」


    「還有紫苑哥哥……雖然比不上爸爸、媽媽、阿姨,但是我也喜歡他。」


    「嗯?」


    「紫苑哥哥也會回來的。」


    「莉莉……」


    「阿姨不是說,人會回到自己最愛的人身旁嗎?那麽,哥哥也會回到阿姨身旁,對不對?阿姨,他一定會回來的。」


    莉莉往椅子後麵坐下,搖晃著雙腳繼續說:


    「哥哥曾經幫我治療過傷口哦。」


    「真的嗎?紫苑他嗎?」


    「嗯。我跟瑛衣玩抓鬼遊戲跌倒了。我跌倒,接著瑛衣也跌倒在我身上,好痛。瑛衣她有點胖,不過她跑得很快,也很會畫畫,我也很喜歡畫畫,所以我們常常一起畫畫。」


    「是很棒


    的朋友呢。」


    「是啊,我們是好朋友,不過有時候也會吵架,吵得很凶,吵到我曾經下定決心一輩子再也不跟她玩了。」


    「就是因為是好朋友,所以吵完架還能重修舊好。你說你跌倒受傷是紫苑幫你擦藥的嗎?」


    「嗯,對啊。那天我的腳流了好多血,好痛喔,於是我放聲大哭,瑛衣也哭了。剛好哥哥從那邊經過,他抱著我到水龍頭的地方,幫我把血洗掉……呃,然後他幫我擦藥,還摸著我的頭說:『血已經止了,你們兩個都別再哭了。』哥哥還幫瑛衣擦臉。」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莉莉搖晃的腳停了下來,她抬頭凝視著火藍,說:


    「我想想,嗯……就在哥哥不見之前,那天哥哥正好要去公園工作。阿姨,哥哥人好好。媽媽也說過哦,媽媽說哥哥溫柔又帥氣,是一個很棒的人,還說:『等紫苑回來,你當他的新娘。』哦。」


    「莉莉當紫苑的新娘?真令人開心的事。」


    「但是,呃,瑛衣她……」


    「瑛衣怎麽了?」


    「呃,她說她對哥哥一見鍾情。我問她:『什麽是一見鍾情?』她對我說:『就是決定要跟他結婚!』耶。如果瑛衣跟哥哥結婚了,我就不能當哥哥的新娘了啊。雖然媽媽說:『不能輸給瑛衣。』但是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


    「這樣啊……」


    火藍笑出聲音來。


    暫時忘記了盤旋在心中的不安與憂慮。


    自紫苑突然從火藍眼前消失到今天,莉莉一次也沒提過紫苑,大概是怕提起紫苑的事情會讓火藍覺得痛苦,也或許是戀香告誡她不要提起。


    「莉莉,這一陣子你不能在阿姨麵前提起哥哥喔……」


    「為什麽?」


    「因為阿姨會難過。」


    「媽媽,哥哥做了很壞的事情嗎?所以他才會被抓走嗎?大家都這麽說。」


    「那你覺得呢?」


    「我?我覺得……哥哥不會做壞事,哥哥人很好,他絕對不會做壞事。」


    「沒錯,你很懂事嘛,媽媽對你另眼相看了哦。沒錯,這次的事情一定是哪裏弄錯了。紫苑很棒,我沒看過那麽好的孩子。個性溫柔又帥氣,是一個很棒的人。對了,莉莉,等紫苑回來,你當他的新娘吧,可不能輸給瑛衣哦。」


    也許母女倆曾這麽聊過天,相視微笑。


    火藍因此得到安慰。


    她曾經以為自己是一個人對抗那段焦躁與苦悶的日子,其實不然,自己從周遭人身上得到許多安慰。


    這麽小的小女孩帶給我力量。還有……


    必再相見。


    老鼠的那封信也是。


    我有許多支柱,別人的心意帶給了我力量。


    「莉莉,謝謝你。」


    火藍輕輕擁抱少女。


    這時警鈐響起。


    牆壁的一部分變成電腦畫麵,出現一張年輕女子的臉。那是直屬於情報局的播報員。


    「緊急情報。市政府當局剛剛發布非常警戒令,請市民盡快回家,今後禁止所有市民外出。不允許任何例外,不服從者立即逮捕加以拘留。重複一次。發布非常警戒令,請市民盡快……」


    低著頭快速念稿子的播報員突然雙眸圓睜。她站了起來,抓著自己的喉嚨叫著說:


    「救命、啊……」


    響起尖叫聲。


    火藍趕緊抱住莉莉。


    「阿姨,那個人怎麽了?」


    「不要看,你不可以看!」


    播報員亞麻色的頭發漸漸變白,臉頰出現黑色斑點,瞬間擴張出去。


    「救……命……」


    她的手指彎曲,彷佛想抓住空氣般,整個人摔向桌子後方。


    畫麵在這時斷訊了。


    非常警戒。


    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形容。


    這是異常,一個嚴重脫離常態的情況正在眼前發生。


    火藍覺得暈眩。


    不,不對,是no.6,是這個城市正搖搖欲墜,如同那名播報員一樣發出哀號聲。


    混亂、災害、危險、痛苦,還有恐懼。絕對不存在於no.6的災難,正一一湧現。


    聽見笑聲。


    從遠處某個地方,遙遠的某個地方傳來。


    誰?是誰在笑?是誰的聲音?


    窗外飄過枯葉。


    一片、兩片、三片……


    風吹著。從南方吹來的強風,送走寒冷的冬天,帶來春天氣息的風。總是讓人心情雀躍的南風。聲音順著風吹進火藍耳裏。


    「阿姨,我好怕。」莉莉抓著火藍說。「好像有人在空中笑著。」


    「莉莉,你也……聽見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可是感覺好恐怖。」


    莉莉哭了出來。


    「好恐怖哦!」


    「沒事,沒事的,莉莉,阿姨在這裏,你不用怕。」


    你總是給我力量、安慰我,所以這次換我給你力量。我不會讓你像紫苑、沙布那樣隨便被帶走,我會保護你。


    火藍晈緊下唇,緊緊擁住莉莉。她回頭望著窗外吹拂而過的風。


    我一定會保護你。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男人十分混亂。


    完全弄不清楚原因。


    第一次發生這種事……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大耳狐,no.6的市長狂吼著。


    「為什麽那些家夥會擅自行動?你不是完全控製住它們了嗎?」


    吵死了,真是吵死人的家夥,從以前就像一隻隻會吠的膽小狗,到現在年紀一大把了,還是這樣。


    「那個就要覺醒了,這麽一來所有的事都會平息。」


    「真的嗎?是真的吧?」


    「真的,大耳狐,這不過是成大事之前的小插曲罷了,一點點異常而已。」


    「一點點異常,這是嗎……?整個都市都陷入驚恐狀態了。」


    「發布非常警戒令吧。」


    「我早發了。不過若是繼續出現死者,治安局將會無法壓製市民的混亂。」


    「那就出動軍隊啊!」


    市長僵住了。


    「軍隊?」


    「沒錯,就算發生暴動,隻要派出那支軍隊應該就能解決了,不會有任何問題,對吧?」


    「你要我以武力鎮壓市民?這個no.6的市民?」


    「軍隊不就是為此而生的嗎?為了鎮壓所有反抗no.6的人,不論是都市內側的人,還是外側的人。」


    「但是……」


    「大耳狐,下決定的人是你,因為你是王。我並不能左右你的做法,隻是請你別忘了,你是統治這片土地的人,忤逆你就等於背叛no.6。」


    市長沉默了一陣子,最後他用力點頭說:


    「的確,沒錯,你說得對.」


    「是我踰矩了……」


    「不,沒關係,我允許你。」


    允許?你允許我?


    男人偷笑。


    「告訴軍部備戰,等待命令。」


    「這樣好,正好藉這個機會讓愚民們看看你的能力。」


    市長腳步慌忙地走出房間,似乎很興奮。


    男人閉起眼睛,再度偷笑。


    那個就要覺醒,這麽一來……


    月藥關上蓮蓬頭的熱水。


    今天要早點結束工作回家。


    他習慣在工作結束後淋個浴,然後喝一杯冰水。雖然說這是他最期待的事情,也許有點微不足道,但是每次淋完浴之後,他的確戚受到幸福。


    好了,今天的工作結束了,可以回家羅。


    每次一想到這裏,嘴角不自覺就會泛起笑容,妻女的笑容也會浮現眼前。


    女兒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她是妻子帶過來的。也曾擔心自己跟女兒沒有血緣關係,是否真的能成為父女。不過到今天,他卻覺得可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擔心這種事情。沒有血緣關係又如何?那種東西跟親情根本沒有關係。月藥真的這麽覺得,因為他深愛自己的女兒。


    年幼的、令人憐愛的莉莉。


    每次親她臉頰,她總會害羞地笑,也許再過個一年,她就會說出「爸爸,別這樣」,拒絕他的親吻,不過這樣的模樣也非常可愛。可以的話,真想永遠都能親她……哎呀,也不能那樣吧。想那個還太遠了,不知道今天她會不會來巴士站接我呢?如果她來了,我一定很高興。我一下巴士,莉莉就會飛奔過來,一把抱住我說:「爸爸,你回來了啊。」我也會抱起女兒,親吻她的臉頰。


    最幸福的時光。


    能體會到這樣的幸福,也是因為莉莉,我的女兒的關係。而且,我即將擁有第二個女兒了。之前去醫院時,醫生說即將誕生的嬰兒是女孩。我的第二個女兒,莉莉的妹妹,家裏又要增添一名新成員了。


    月藥換好衣服,輕輕撥了撥頭發。


    隻要想妻女的事就好,絕對不能去想自己今天做了哪些事情。


    什麽都沒有,我什麽都沒做,什麽也不知道。


    這樣就好了。


    明天借狗人會將剩餘的報酬給我,他應該沒有騙我吧?那家夥很狡猾,別人占不了他的便宜。不過他雖然吝嗇,但是卻從來不說謊,他會遵守約定的。就這點來看,他是一個可以信任的家夥。如果不是這樣,就算是剩菜、剩飯,跟垃圾差不多的東西,自己也不會選擇他做偷渡的合作對象。


    隻是這次的報酬跟以往的懸殊太大。


    月藥伸出三根手指,從大拇指依照順序折下來。


    金幣啊……三枚金幣。龐大的報酬。加上之前給的就有六枚金幣了,不就是可以吃喝玩樂好一陣子的金額嗎?當然,自己不會拿去玩樂,要全部用在莉莉以及即將誕生的小寶貝身上。戀香一定會很開心吧……隻是,之前拿金幣給她的時候,她的憂心大過於喜悅,臉色一變地說:「老公,你怎麽有這麽多錢?!」雖然那次蒙騙過去了,但是那樣不好,讓戀香擔心了。這次不能再露出破綻了,一定要想好不會讓戀香懷疑的說詞,譬如特別撫恤金之類的,希望這次能說出高明的謊……


    金幣六枚。懸殊的報酬。


    折完全部手指後,月藥立起小拇指。


    想給莉莉買春天的洋裝,也要給戀香買一套。戀香很漂亮,隻是沒有多餘的錢讓她打扮自己。她總是穿得很樸素,看起來比較老,如果她穿上粉紅色或水藍色那種明亮顏色的洋裝,一定很好看。還有火藍,她很照顧莉莉,很疼愛她……要買點謝禮送她才行,買什麽好呢?


    心情開朗了起來,好興奮,彷佛看見牽著莉莉的手去買東西的自己,看見莉莉回眸一笑的模樣,戀香也笑著。


    啊啊,真幸福。


    這是月藥發自內心的感受。


    他喝光杯子裏的水。


    結束了,回家吧。


    警鈴響了,警示燈一閃一滅。


    「啊!」


    月藥的心髒緊縮,全身冒冷汗。


    通往監獄設施的門要開了。


    剛才月藥穿過那道門進入監獄設施,進行清掃作業,然後再回到這個小房間。他決定早點結束工作,洗個澡,然後喝水。


    隻是這樣,隻是這樣而已。


    他往後退。


    我隻有做那些事而已。我跟平常一樣認真工作,現在正打算下班回家。


    快逃吧!


    在走廊錯身而過的年輕男人是不是這麽說的?對,他說了。雖然年輕卻有威嚴,雖然有威嚴,卻能露出豔麗的笑容。


    快逃吧!


    那是警告嗎?是不是應該照著他的警告快點逃走才對呢?可是,我害怕慌張露出馬腳,害怕因此反而被懷疑。如果逃走了,不就等於承認自己的罪嗎?我不想被懷疑,所以我明天、後天都還要來上班。如果被懷疑了……我、我、我會失去這份工作,所以我打算明天還要來上班,因此我才故意無視他的警告,假裝沒聽到……


    快逃吧!


    啊啊……我錯了,我應該聽從那個男人的話,我應該快逃的。


    門開了。


    我應該快逃的。


    兩名治安局人員持槍站在那裏。


    「你是月藥吧?」


    雙腳顫抖,雙手顫抖,全身都抖個不停。


    不可以,不能發抖,這樣反而會被懷疑,要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假裝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我什麽都沒做……


    「回答!」


    「……對,我是。」


    「我們要帶你走,不準反抗。」


    「帶、帶我走……去、去哪裏?」


    沒有回應。


    幾乎相同身高、相同肩寬的強壯局員持槍無言地對著月藥。


    沉默說明了一切。


    破滅即將來臨,月藥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但是他仍舊試圖做出最後掙紮。


    不要,我不要!


    「為、為什麽……我、我做了什麽……」


    這次對方有回應了:


    「你的動作可疑,在『人體模型』那裏的時候。」


    「可、可疑的動作?那、那是……一定、一定是弄錯了。我……我隻是打掃而已,因為清掃機器人故障的關係,地板弄髒了,我被叫去打掃而已……呃,所以我隻是去收拾殘局。」


    「負責保養維修那台機器人的是你。」


    槍口上下移動,彷佛要阻礙月藥拚命的辯解。


    「而且還比當初預定的時間早一周。」


    「那是因為……我覺得它有問題……這種事常有……」


    兩名局員不再開口了。緊閉的嘴角,讀取不到感情的眼眸,這兩個人才真的像機器人。


    被機器人帶走的命運就是破滅,無法逃脫的破滅。


    不要、不要,我不要!


    我要回家,我要回到莉莉跟戀香身邊。


    月藥將手中的杯子一扔,往外衝了出去。


    我要逃、我要逃,我要逃脫!


    隻要從這條路筆直往前跑,穿過關卡就是下城了。隻要搭上巴士,十分鍾就能抵達固定的那個巴士站,莉莉應該在那裏等我了。


    「爸爸,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呀,莉莉。」


    「媽媽在等你了,聽說今天的晚餐是爸爸最愛吃的燉肉,還有火藍阿姨烘焙的麵包哦。」


    「那真棒,光聽就讓我覺得肚子餓。對了,莉莉,爸爸下次買衣服給你。」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下次休假我們就去買。」


    「好高興,謝謝爸爸。」


    「嗬嗬嗬,好了,我們回家吧,媽媽在家等我們。」


    胸口傳來灼熱的衝擊。


    眼前血肉模糊。


    怎麽了?


    我的世界傾斜了,視野陷入一片漆黑。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家、回家、回家……


    「爸爸,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呀,莉莉。」


    被一槍斃命的月藥倒在地上。


    借狗人別過頭,緊握拳頭。


    怎麽會這樣!


    「喂,那個男人被槍殺了。」力河叫著說。


    他們藏身在分散於


    監獄周邊的灌木陰暗處。在監獄設施裏麵,隻有現在眼前的那間清掃管理室不用經過關卡,就直接與西區相連。當然隻有從監獄內部才能夠自由進出那道門,從清掃管理室是無法走進內側。隻要那道號稱連小型導彈都無法破壞的特殊合金門不開,外部便無法入侵。就這層意思來看,月藥的職場就位於接近西區的地方,完全隔絕於no.6之外。


    就借狗人來看,被隔絕並沒有任何問題,因為就算求他,他也不想踏入監獄內部。他一點興趣與關心都沒有,更甚至希望一輩子都不要跟監獄扯上關係。


    比起監獄設施,月藥從緊鄰清掃管理室的垃圾收集場收取多少剩菜、剩飯、舊衣服賣給他,更讓他在意,也更重要。


    借狗人跟月藥做了很久的生意了,算算也有三年了吧。借狗人對他不是很熟悉,也並不是很喜歡他,他們隻是彼此利用對方做生意而已。


    那個男人規規矩矩又小心翼翼,還有些許良心與欲望,是個處處可見的平庸男子,是眾多人群中的其中一人罷了。


    不過他很愛他的家人,他曾說過家人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還很高興地笑著說再過不久女兒就要誕生了。聽到借狗人說:「你養人不會覺得麻煩嗎?也不能像狗一樣養。」時,他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似乎被嚇到了。借狗人還記得他閉上嘴巴後,露出有點憐憫的表情。


    借狗人當初完全無法理解那個表情的意義,不過現在有點明白了,托小紫苑的福……不,是他害的。


    借狗人稍微能理解月藥疼愛小生命的心情,而且對於在家裏等著父親、等著丈夫回家的家人而言,月藥絕對不是眾多人群中的其中一人,是無可取代的存在。這點他也懂了。


    「原來如此,那些家夥不單是西區的居民,連no.6的市民也能麵不改色地槍殺。」


    力河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這麽說道。


    然而,他雖然嘴裏這麽說,身體卻是僵硬又緊張。


    「因為他是下城的居民,那才真的是……像垃圾一樣的東西吧。」


    借狗人假裝平靜地這麽回答,然而他也是非常緊張,脖子都僵硬到發疼了。


    沒想到他們會殺了他……


    作夢也沒想到月藥會被殺。


    他是有想過可能會被發現,因為月藥很有可能無法順利圓謊,結果露出破綻,最糟糕的情況,月藥可能會被拘捕……


    不過,隻要如同老鼠所說,監獄本身會瓦解的話,那麽他馬上就能重獲自由,隻要自己趁亂潛入牢房將他救出即可。


    「真是的,隻因為被你的花言巧語打動,就落得這般下場,幸好我沒有把你的話當真。可惡,被你騙得團團轉。」


    我可以忍受聽他抱怨一、兩句,需要的話,低頭向他道歉也無妨。然後將約定好的金幣恭恭敬敬地遞給他。三枚,再加一枚「補償費」遞給他。這樣他的心情應該就會變好了。


    監獄設施瓦解,等於月藥也失業了。


    這麽長的一段時間承蒙照顧了。


    是啊,真的,不過我再也不做危險的工作了。


    兩個人握手,然後珍重再見。


    借狗人一直以為如果能這樣道別,那是最完美的。


    然而,現在月藥趴在乾枯的大地上,一動也不動,隻有風吹拂過去。


    沒想到他會被殺……


    這麽隨便、這麽簡單就被殺……月藥是市民,是牆壁裏的居民,好歹也是有登記的no.6市民,跟我們不一樣,不會被狠心殺害,不可能會……


    借狗人如此相信。


    我真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天真小子,明明很了解no.6會如何冷酷、殘暴地對待背叛自己、不服從自己、抵抗自己的人……原來我隻是覺得了解,其實一點都沒搞懂。我太天真了,我應該要求他在按下那顆按鈕後就快點逃走,我應該要下指令讓他逃走……


    感覺好像頭發被往上拉,發根刺痛,隱約的尖叫聲已經攀爬到了喉結。


    他想起來了……老鼠的信上明明有寫,不是嗎?


    要求協助者迅速逃離。


    的確有寫這一句。老鼠已經看穿這樣的冷酷與殘暴,而我卻忽略了。我隻是費盡心思想把月藥拉進來,卻來不及思考到協助者的人身安全。直至現在,我都還不相信會變成這樣!


    是我的疏忽。我犯下了不可原諒的疏忽,我是一個幼稚的混蛋!


    借狗人緊咬下唇。


    如今再後悔也無法挽回什麽。


    「真殘忍。」


    力河再度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治安局的兩名男人用腳尖踩了踩月藥的身體。他們互看一眼,接著點頭。然後一人一邊拉著月藥的腳往回走。死者體內流出的血,在乾枯的大地上畫出了一條紅線。


    「那些家夥真的是人嗎?」力河沙啞地說。


    借狗人身旁的狗兒們低聲呻吟。


    沒錯,這些狗都比他們強上百倍,都比他們擁有正常百倍的心靈。


    借狗人輕輕彈指,狗兒們一起站了起來。力河眨眨眼,說:


    「喂,等一下,你要做什麽?」


    「這還用問嗎!當然要咬斷那些家夥的咽喉,替月藥報仇。」


    「笨蛋,快住手!你的狗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贏過武裝的治安局局員,而且要是被他們發現我們在這裏,連我們都會被槍殺。連市民都能舉槍對付的那些人,怎麽可能會放過我們。」


    「是沒錯,但是……」


    「那個男人若是還活著,你慌慌張張就算了,可是他已經被殺了,死了。死人什麽都沒感覺,不會後悔也不會痛苦,就跟地上的土塊一樣。沒必要為了一塊泥土,連我們的命都丟了吧?至少我不要。」


    力河充血的眼睛變得嚴厲。


    「我們不能死,我們還有重要的事要辦,我們要救紫苑才行,變成幽靈可無法完成工作的,別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借狗人。」


    「……我知道了。」


    力河說得一點也沒錯,接下來還有重要的工作,不留下這條命就無法完成的工作。


    借狗人用比剛才緩慢的動作再次彈指,狗兒們動作一致地伏地。力河歎了一口長氣,說:


    「真是的,別因為一時的感情而衝動啦,就是這樣我才不相信年輕人。」


    「大叔。」


    「幹嘛?」


    「你十年會講一次能聽的話耶,原來你也是有點用處,不是光會扯人後腿而已。我對你改觀了。」


    「隨你愛怎麽說啦。」


    「不管我再怎麽胡說八道,金塊還是要平分喲,這點別忘了。」


    「我會啦,就算跟你平分,那些財寶也足夠我玩樂一輩子了。不過,那個男人被幹掉了,我們要如何潛入清掃管理室?」


    「我有鑰匙。」


    借狗人用手指夾著磁氣式卡片鑰匙遞到力河眼前。


    「你有鑰匙啊?」


    「對,備用鑰匙。監獄裏隻有清掃管理室還使用單純的磁氣式卡片鑰匙,而且沒有活體認證係統、保全係統,異物探知係統,連監視錄影機都沒有,是一個最佳的藏身地點。」


    「他們覺得收集廢棄物的地方,用不著花錢裝麵子吧。所以那把鑰匙是你從那個可憐的男人身上摸來的羅?」


    「不是從他身上,是從他吃午飯用的小桌子,我從桌子裏的抽屜裏借來的。」


    那是一張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破舊桌子,月藥就一個人坐在那裏吃午飯。他曾經分給借狗人一個叫做馬芬的甜甜小麵包,好吃到令借狗人回味無窮。他說是在附近的麵包店買的。


    「所以已經沒必要還了。」力河


    以異常認真的口吻這麽喃喃地說。


    「是啊,沒必要還了,不過我會好好利用它的。」


    我會把這座監獄設施瓦解的模樣獻給你,月藥,我會獻給你能夠與你所流的血相抵的東西給你。我知道這樣不足以彌補我的過錯,不過這將是我能獻給你的最佳供品。


    借狗人壓著自己的胸口,那裏放著老鼠給他的信。


    這次我不會再錯了,我會小心翼翼,不會再大意了。


    這關係到他們,關係到老鼠跟紫苑的性命,絕對不能失敗。


    吱吱吱!


    不知道在何時,腳邊坐著兩隻小老鼠,它們沿著借狗人的手臂攀爬上來。


    是哈姆雷特跟克拉巴特,應該沒記錯,是兩隻擁有知性與自我意識的生物。


    「你們來了啊。好了,這下子配角全到齊了,大叔。」


    「是啊,接著隻要準備好完美的舞台,等待主角上場即可。」


    「沒錯,絕世名伶的登場,我們可要吹奏了曉的開幕曲才行。」


    隻有一幕的大戲。


    是希望還是絕望?是成功或是失敗?是天堂還是地獄?還有,是生是死?沒有劇本的舞台,布幕已經升起。


    換我們上場了,我等你,老鼠。


    吱吱,吱吱吱……


    肩膀上的兩隻小老鼠抬起頭,彷佛在呼喚著誰似的齊聲嗚叫。


    「停了耶。」


    紫苑的這一句話讓老鼠微微地歪著頭不解。


    「還沒停吧?」


    電梯還在上升,順暢地不斷往上升。紫苑輕壓了自己的眼眶,說:


    「我是指眼淚,不是停了嗎?」


    霎時,老鼠雙頰泛紅。


    「笨蛋,這種時候說什麽無聊話!有時間取笑我,倒不如將精神集中在門上,門一開,可不知道會出現什麽喲。」


    「我沒有取笑你,隻是覺得眼淚不流了而已。」


    「羅嗦!別再說了。」


    老鼠別過頭,彷佛鬧脾氣的孩子。


    有點好笑。


    冷靜、說話諷刺、比任何人還要堅強、充滿魅力,這就是老鼠這個人。他似乎不再動搖了,然而他的內心是如此孩子氣,還擁有這麽直性子的一麵,還保留著無法壓抑情感以及會覺得困惑的童心。


    第一次看見老鼠流淚。


    第一次看到老鼠無法忍受情動,哽咽不已的模樣,紫苑的心裏隻湧現一種感情,那就是憐愛。不是友情,不是思慕,不是愛戀之心,也不是敬畏之念,就隻是憐愛。


    毫無防備的淚水讓紫苑憐愛不已,縱使犧牲性命也要保護他。


    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與激烈的雨聲。


    是那場暴風雨的聲音。沒錯,那個暴風雨之夜遇見老鼠時的感情再度複蘇了,那個時候自己也是被這種感情左右。


    縱使犧牲性命也要保護他。


    當然,那隻是紫苑單方麵的感情,老鼠並沒有脆弱到需要紫苑的庇護。這個事實後來紫苑親身體驗到了,被保護的總是自己,一直以來都是……


    暴風雨的聲音並未停歇,還清楚呼嘯著。


    當時的老鼠瘦弱,跟現在根本無法比較。他跟現在一樣肩膀染著血出現在自己麵前,個頭矮小,身體負傷,隻能勉強站著。縱使如此,他的眼眸仍舊生氣勃勃,毫無陰影。他沒有求救、沒有哀號,隻是冷靜地盯著自己。


    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個問題從以前到現在就一直攤在紫苑眼前,然而他還是無法回答。


    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的理性、我的激情、我的愚蠢、我的欲望、我的正義,究竟擁有什麽麵貌呢?


    張開雙手,手上遺留著血跡。是自己的?還是那個男人的?染成暗紅色的手


    掌與五根手指。


    我能跟自己對峙嗎?


    「我看起來好慘。」老鼠歎氣。他望著牆壁上的鏡子,不高興地蹙眉。


    「頭發亂七八糟,臉上髒兮兮,真慘。這個模樣連馬克白的魔女都不會理我,要是被劇場經理看到,他不知道會有多痛心哩!」


    「我覺得很漂亮。」


    「紫苑,你不用安慰我了。真是的,變成這樣,浪費我的天生麗質了。」


    「沒想到你這麽自戀。」


    「我跟某人不一樣,我可是很了解自己。美就是美,醜陋就是醜陋。」


    「你是指外貌啊……」


    還是人的內心?你的目光連人心的美醜都能正確捕捉到嗎?


    我的理性、我的激情、我的愚蠢……


    老鼠念出馬克白裏一段魔女的台詞:


    「漂亮就是汙穢,汙穢就是漂亮,好了,飛吧。」


    電梯停了。


    紫苑凝視著電梯門。


    呼喊著,沙布在呼喊著……他能感覺到,強烈地感覺到。


    紫苑。


    電梯門無聲地開了。


    「不要毫無防備就衝出去!」


    老鼠的手製止了紫苑,率先走出去。他的腳有點礙事,雖然血流似乎是止了,不過傷勢應該很重,也許一激烈動起來,會有再度噴血的可能性。老鼠跟紫苑本身的體力都快達到極限了。


    紫苑。


    沙布,你還好嗎?我能見到你嗎?


    我為了跟你一起逃離這裏,所以來到這裏,請帶領我們找到你。


    紫苑……


    一條長廊,黑色華麗的走廊,電梯這一側是牆壁,相反側有三道門,等間距分布著。沒有人氣,一片寂靜。電梯在紫苑背後靜靜關上。


    「是哪一道門?」老鼠回頭問。


    「右邊、左邊,還是中間?開錯門也許會有豺狼虎豹衝出來哦。」


    「不……不是,不是這三道門。」


    紫苑筆直走在走廊上,不是右邊,不是左邊,也不是中間。


    突然一道門開了,出現一名白衣女。


    「啊……」她手中名片型電腦滑落。


    「你們……為什麽外人能進到這裏來……」


    兩人從呆站在原地的女子麵前走過。


    「等一下……你們要去哪裏……」


    「小姐。」老鼠撿起電腦,交還給白衣女。


    「很抱歉嚇到你了,我們不是可疑人物……不,我們非常可疑,不過你別擔心,我們完全沒有要加害你的打算,請不要大聲嚷嚷。」


    紫苑停在路的盡頭前。


    沙布。


    牆壁輕輕地往左右滑開。


    「為什麽、為什麽那道門會開?」自衣女發出悲鳴聲。


    老鼠吹吹口哨,說:


    「真像天方夜譚裏會出現的洞穴,紫苑,你用了什麽咒語啊?」


    「不會吧……為什麽那裏會……」


    白衣女蹲下。也許是太過驚訝而引起貧血吧,她的臉色比紙張還白。


    門的裏麵還有一道門。


    深紅色的門。


    「品味真差。」老鼠咋舌,站到紫苑身旁。


    「能開嗎?」


    「應該可以。」紫苑將手放在門上。


    這時老鼠的身體突然顫抖。他閉上眼睛,緊抿雙唇。


    「老鼠……怎麽了?」


    「聲音……我聽到聲音……」


    「你也能聽到沙布的聲音嗎?」


    「不是,這……不是人的聲音,這是……誰的聲音?」


    「說了什麽?」


    「……終於來了嗎?」


    老鼠握緊拳頭放在胸口,用力吐氣。


    「你終於來了嗎?我等你好久了。」


    你終於來了嗎?我等你好


    久了……


    呼喚我的人是沙布,那呼喚你的是誰呢?在門的另一頭等著你的是誰?


    手心傳來震動,深紅色的門開了。


    「呃……」


    紫苑跟老鼠同時發出聲音,聲音也同時哽在喉嚨。


    「這是……」


    好幾根注滿透明液體的透明柱子立在前方,是孩童用雙手勉強可以抱住的大柱子整整齊齊地排列著。


    「腦嗎?」老鼠吞了口口水。


    是腦。


    光線。


    異樣的光景,完全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東西。無法想像。


    深紅色的門關上了。在關上的那一瞬間,似乎聽到了風聲。


    是幻聽嗎?是幻聽吧……然而,現在這雙眼睛看到的東西卻不是幻覺,是現實,是有實體存在的光景。


    腳軟了,心也畏懼了。


    老鼠的手撐住紫苑腋下。


    啊啊,我需要你的支撐了嗎?


    兩人緩緩走到柱子之間。


    要走到哪裏?有盡頭嗎?


    「紫苑。」有人呼喊。


    抬頭。


    沙布就站在那裏。


    穿著那件毛衣。


    沙布的祖母親手幫她編織的那件黑色毛衣,胸口跟袖口有深粉紅色線條的那件毛衣。


    「沙布!」


    沙布就站在那裏。


    傳來風聲。


    紫苑筆直地伸出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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