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官山修介(5)


    「話說回來,這男的長得還真帥啊。」


    會議結束後,坐在代官山後麵的飯島把身體伸到前麵,指向前方的白板說道。「小妹妹喜歡那一型的嗎?」


    「我不是請你不要叫我『小妹妹』了嗎?我好歹也有個叫『黑井麻耶』的名字呀。」


    麻耶雖然對飯島表達了不滿……


    「嗯,講白了,那確實是我喜歡的型啦。」


    不過她又用陶醉的眼神望向白板,如此說道一在白板上,貼著佐佐木佑哉的照片。


    「我想也是。就算是身為男人的我,都忍不住會迷上了。」


    「請問飯島先生是有『那方麵』的嗜好嗎?」


    「怎麽可能會有啊!」


    麵對麻耶的反擊,這次換成飯島瞪大了眼睛否定著。


    照片上,會讓人聯想到電影明星的男人微笑著。不論是肌膚、眼睛還是頭發的顏色,都與他美型的外貌完美融合。代官山不禁想著:如果自己是個女的定也會對他一見鍾情吧?


    「雖然我很想說你這是很草率的推理,不過帥氣到這種程度反而很有說服力啊。」飯島同意著代官山的見解。


    代官山一行人從座位上站起身子,走到白板前。


    佐佐木佑哉。二十七歲。無業。濱鬆市東區半田山三丁目。


    白板上列著這名男子的基本資料。雖然在資料上是無業,不過看來他就是靠著這帥氣的外表過生活的樣子。


    警方針對佐佐木稍微調查了一下,便馬上査出他與多名女性之間有過關係。這種結果從他的外貌就可以很容易想像得出來,隻要是站到他麵前的女性,應該都會立刻對他傾心迷戀的。而佐佐木似乎就是利用「成立創新企業」的美夢眶騙這些女性。


    「戀愛詐欺、結婚詐欺啊……哎呀,憑他這種外表的話,簡直可以說是天職啦。」代官山用指尖敲著照片說道。


    到了隔天,飯島與荻原這對搭檔又獲得了一項有力情報,於是飯島在傍晚開始的搜查會議上進行報告。


    「看來在這種地方也發揮『帥哥效果』了。」


    報告中指出荒木與佐佐木似乎曾經在濱鬆車站南邊的家庭餐廳中同席過,而該店的女服務生記得這件事情的樣子。她在電視新聞上看到這兩個人的照片而嚇了一大跳,於是就向以前她的情人被卷入傷害事件時,曾經關照過他們的飯島聯絡了。


    「這位女服務生見到荒木他們,似乎是五個月前的事情。畢竟佐佐木長得如此帥氣,正是這位服務生喜歡的類型,所以她記得很清楚。她似乎還認真想過要在佐佐木結帳的時候嚐試告白的樣子。」


    聽到飯島的報告,調查員們都發出竊笑的聲音,然而在署長的一聲咳嗽下,又安靜下來了。不管怎麽說,如果佐佐木的容貌隻有一般水準的話,女服務生想必就會如同對待其他客人一樣,不會對他留下什麽印象吧?總之,這下終於確定荒木與佐佐木之間互相認識,也讓兩起縱火案件連結在一起了。


    根據店員的說法,當時的狀況看起來是佐佐木對荒木的恐嚇行為感到害怕。對佐佐木一見鍾情的女服務生,裝成是在工作的樣子接近兩個人的座位,偷聽他們之間的對話。從對話上聽起來,應該是荒木在威脅佐佐木的樣子。


    「她有聽到『一百二十萬元』的數字,應該是荒木要求的金額吧。接著在一周之後,這兩個人又出現在同一家店中,而佐佐木似乎拿了一個很厚的牛皮信封給荒木的樣子。」


    該女性店員從結帳台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直覺上就認為牛皮信封裏裝的就是那一百二十萬元了。她當時為了要救佐佐木,甚至想過要報警。也因此,雖然是發生在五個月之前的事情,不過她依然對那兩個人記得很清楚。另外她當時還將這件事寫在日記上,所以也知道確切的日期,就是二月二十日。


    「從之前是酒店小姐的宮阪由衣那邊也查到接點了:佐佐木似乎就是她店裏的客人。」


    根據店長的說法,佐佐木曾經有一段時期很熱衷於光顧他們的店,而且一定都會指名要宮阪坐台。而當時他似乎也搬出那個「想要成立創新企業」的話題。宮阪由衣是該店的頭牌小姐,在收入上很不錯。這從她的外貌上就可以猜得到了。


    「原來如此,聽到這邊就大致上可以掌握狀況了:佐佐木當初想要從宮阪那裏詐財,但是,卻反而因此被荒木恐嚇了。」站在白板前的主任說出他的推論。


    「是的,畢竟那對愛人之前就有使用相同手法進行恐嚇的前科,所以這次應該也是一樣吧?」


    「我就說是『情侶』了嘛。」代官山稍微吐槽了一下。於是飯島從他身後敲了一下他的頭,又繼續報告。


    「荒木明明是個小白臉,卻花錢花得很凶,似乎有向幾家錢莊借錢的樣子。應該是因為宮阪賺的錢也不夠他花用吧?不過,在向佐佐木恐嚇過後一個禮拜,他就還了大筆的金錢給錢莊了。想必他就是利用從佐佐木身上搶來的一百二十萬元還錢的。」


    「既然這三個人互相有關係,那麽這次的案子就不是單純為了舒緩壓力或心血來潮的縱火,明顯是為了要殺害這些人而犯行的。然而,現階段還沒有查出這三個人共同認識的人物。不管是為了尋仇還是為了金錢關係,這案子總共奪了三條人命,犯人應該是這些人所認識的人才對。」


    管理官根據目前為止的報告內容總結了這次的狀況。確實,如果是蓄意殺人的話,犯人就應該抱著相當強烈的動力,而且那份殺意也應該是長時間累積下來的東西才對。不太可能是隻見過一、兩次麵的人物。


    隨著會議結束,代官山他們的一天也準備落幕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幾項資料整理而已。


    「我總覺得犯人對『用火』很堅持呢。」


    當代官山在走廊上的自動販賣機前喝著咖啡的時候,麻耶走了過來。她投入硬幣、拿出從機器掉出來的罐裝咖啡。看來她是黑咖啡派的。


    「在第一起海老塚公寓的案件中,犯人對冷氣室外機動過手腳……手法莫名複雜。這就是我第一個覺得不對勁的地方。然後第二起案件,又同樣是縱火。」


    麻耶打開鐵罐的拉環,接著說道。


    「第一起案件先姑且不談,但是佐佐木的那起案件有縱火的必要性嗎?如果犯人是用其他手法的話,搞不好警方就查不出這兩起案件之間的關聯性了呀。這次是因為兩起案件都是用汽油彈犯案,所以警方才會將『同一犯人』的可能性納入考慮,進行調查的。至少,這對我們警察來說是很重要的線索。我想犯人應該不會樂見這樣的狀況才對。」


    代官山很明白麻耶想說什麽。犯人不惜留下對自身不利的線索,也要利用類似的手法強行縱火殺人。這也代表犯人對於「用火殺死對方」這件事非常執著,畢竟應該還有很多其他的殺人方法才對。


    「或許是犯人很希望給對方帶來痛苦的感覺吧?畢竟在各種殺人方式中,火燒是最讓人感到痛苦的啊。」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代表犯人抱著相當強烈的恨意了。要讓三個人都在痛苦之中被殺害,就必須要有相對的殺意與決心呀。可是那就很奇怪了,既然犯人是抱著如此強烈的恨意,那應該早就被調查出來了才對。這三個被害人的交友關係都不算太廣,別說是怨恨了,就連三個人共同認識的人物都還沒被找到呀。你不覺得這很不尋常嗎?」麻耶將飮料罐貼在她白皙的臉頰上說著。


    「呃,確實沒錯啦……」


    海老塚的事件發生後已經過了十多天。這些日子來,警方徹底調查了被害人的交友關係。另外也針對有過縱火前科的人物進行過調查。然而,到現在依然還是沒有找出什麽嫌疑犯。


    更重要的是,這三個人共同認識的對象居然一個人都找不出來,也太不自然了。既然犯人不惜放火燒死了三個人,應該就跟這些被害人之間有著很深的關係。如果不是極度保密下的交友關係,警方理當可以最先查出來才對。


    「哎呀,反正隻要抓到犯人就可以搞懂了啦。」


    麻耶站起身子,將空罐子丟進垃圾桶中。接著對代官山說了一句「那就晚安了」,揮揮手,走向更衣室。她目前是投宿在警署附近的一間商務旅館中。雖然警署內也有提供調查員們過夜用的大房間,不過因為當中多半都是男性在利用的關係,所以麻耶也不可能會住在這裏的。


    隔天早上,正當代官山在同樣一台販賣機前抽煙的時候,麻耶拿著一罐咖啡走到他的身邊。


    「我說,你今天下午陪我去個地方吧。」


    「去……什麽地方呢?」


    「我之前不是有跟你提過嗎?芭芭拉前園的暗黑人偶展。畢竟我都難得來到濱鬆了,至少也要去參觀一次呀。」


    暗黑人偶展,就是那個展示了像五馬分屍的屍體或是畸形人類人偶的展覽。根據麻耶前一陣子拿給代官山看過的宣傳簡介上介紹,芭芭拉前園是一名住在濱鬆的陶土人偶家,創作的作品則是以獵奇性為主題的樣子。代官山實在是沒有興趣去欣賞那種東西。


    「等下次有機會的話……」


    「你是白癡嗎?明明是這樣一個大美人在邀請你,你到底是有多草食性呀!既然是刑警的話,就稍微積極一點行不行?」麻耶用力豎起食指說著。


    「原來你們還窄這個地方摸魚啊!接到密報了,立刻出發!」


    從一旁經過的神田,見到代官山與麻耶的樣子,忽然大吼起來。他的表情看起來相當緊張。


    「請問發生了什麽事嗎?」麻耶開口詢問。


    「山輪的ol失蹤了。似乎跟佐佐木有過糾紛的樣子。」


    也就是說,除了荒木與宮阪之外,又出現另一個人物與佐佐木有關聯了。


    「我們走吧,黑井小姐。」代官山站起身子,催促麻耶。


    「可是,我還在享用m coffee呀。」麻耶搖一搖手上還很滿的罐子說道。


    「什麽m coffee啦!立刻給我出發!」神田大聲怒吼著。不過他的眼神卻同時對代官山哀求著:不要羅嗦了,快點帶她走吧。


    麻耶毫不掩飾地咋了一下舌頭後,將還裝有咖啡的罐子塞到神田手上。


    「神田先生,動漫宅叔歇斯底裏可是很難看的喔?」


    「我就說我不是動漫宅了啊!」


    「黑井小姐!」


    代官山拉著麻耶的手,快快跑向玄關了。


    佐原伸子


    對三十九歲的佐原伸子來說,這次是她人生中第二次與男人發生關係。上一次的經驗必須要回溯到將近二十年前才行。是大學時代的一次酒會中,社團的學長在酒醉之下奪去了她的貞操。她原本還以為那位學長會成為她的第一個情人,但沒想到學長在酒醒後居然說他完全不記得了。


    佐原很清楚自己並不是什麽美女。而她之所以找不到伴侶,到頭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漂亮、可愛、巨乳、身材好,世界上明明有像九條保奈美這般受到上天恩寵的女性,可是這些好條件佐原卻一項都沒有。女性之間的等級差異是非常殘酷的。男性受到女性注重的經濟能力、溫柔個性或是強韌體魄,都可以靠個人的努力獲得改善,但是女性卻是外貌決定了一切。


    佐原內心其實很羨慕九條。既然她擁有如此可愛又美麗的外貌,想必在挑選衣物或裝飾品的時候都很愉快吧?化起妝來也會很有成就感,光是照著鏡子就可以感到非常幸福。下班後或是假日的時候,總是能受到帥氣的男性們邀約,日子一定過得很華美才是。就算遇到煩惱痛苦,也會有人主動出手相助。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快樂開心的事情之中,一整天都可以過得很耀眼。


    然而,現在竟然出現了一位對那樣完美的九條毫不理睬的男性,就是佐佐木佑哉。前幾天,他出席在佐原她們參加的相親派對上。當時搿坳上的男人們全都圍繞在九條保奈美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理睬佐原。唯獨佐佐木卻不一樣,他始終非常熱心地傾聽佐原說的話。


    「最近我總是在想,是不是應該下定決心買間公寓呢。」


    佐原拿著高腳酒杯,說出她臨時想到的話題。因為她覺得像這類的話題,對於想要成立創新企業的佐佐木來說應該會很有興趣才對。


    「哦……?」


    果不其然,佐佐木做出了反應。他那輪廓鮮明而帶有野性、眼鼻五官又同時透露出知性的臉,對著佐原露出了微笑。


    「濱鬆車站前不是有一棟高層公寓正在出售房間嗎?我認為就算現在經濟不景氣,條件真正好的房子依然是不會跌價的。從濱鬆車站的話,搭一班新幹線就能到東京或大阪,也有巴士可以到靜岡新建的機場。而那棟公寓距離那樣的車站隻要走路三分鍾而已,交通很方便。如果買到較高層樓的話,還可以有眺望遠景的附加價值。我想那裏的住戶應該會以經濟富裕層為中心才對。就算以後萬一遇上必須脫手的狀況,也能賣到很好的價錢。即使不賣出去,也可以用較高的房租出租給別人。這當中也包含投資的意義呢。」


    佐原雖然最近並沒有購買的打算,但也曾出席過車站前建設中的高層公寓的說明會。她對佐佐木說的這番話其實都是從銷售員那邊聽來的。佐原不希望自己


    被佐佐木認為是個隻會崇拜帥哥偶像或是韓流明星的女人。


    「不過,既然是在車站前,條件又很好,應該會很貴吧?」


    佐佐木仿佛是要看到佐原的眼眸深處似地將臉靠近她。香水的氣味讓佐原的心跳瞬間加快起來。


    「是、是呀,當然是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了。我目前的儲蓄應該可以付得起頭期款的。」


    雖然佐原說這話並不是真的在模擬購屋計劃,不過如果是買較低層樓的房間,利用長期的分期付款應該勉強可以付得起才對。佐原拚了命地為自己的臉上貼金。


    「了不起,真不愧是一流企業的員工。現在這個時代,高層公寓的房間並不是想買就可以買的啊。」


    「才沒有那種事呢。不過話說回來,我根本就沒有伴可以跟我一起住呀。」


    佐原舉起雙手在自己的胸前輕輕揮動,用嬌甜的聲音說著。這是九條在男性麵前經常會做的動作。佐原雖然每次看到她這樣的舉動都會覺得很不以為然,可是現在自己卻做著同樣的事情,讓她不禁在心中露出苦笑。


    「佐原小姐應該會有很多男性希望可以同居吧?」


    「你說我嗎?才沒有那回事呢。像我這種中年老女人,才不會有人感興趣的。」


    佐原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別這樣說,雖然將這種話很失禮,希望你不要跟別人說:我今天也有跟其他幾位年輕的女性說過話,但是她們都不會提到像佐原小姐說的這種話題。她們聊的都是什麽好吃的點心啦、電影啦、海外旅遊啦,在她們的腦袋中隻有想著消費的事情而已。、


    「佐佐木先生不會追求女性的外貌或年齡嗎?」


    「我追求對象的條件是要有想法,外貌跟年齡都不是最重要的。所以說,我對於男人工作、女人顧家的家庭型態是抱持否定意見的。那樣隻不過是互相合作的關係,一加一頂多隻能變成二而已。那樣是不行的。我希望彼此可以是變成暴氣變成十、甚至變成百的關係啊。」


    佐原忍不住敬佩感歎起來。沒想到這個男人年紀輕輕,就已經不隻在考慮自己的事情,也在認真構想與伴侶的將來了。在她職場


    上遇過的男性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擁有像佐佐木這樣的想法,就連在公司內評價很高的鬆浦健一郎,也沒有抱著如此的信念與人生觀。


    忽然,佐原的眼角餘光看到九條一臉擔心地看著她的樣子。明明這個會場上最漂亮的美女就在附近,可是佐佐木卻連看都不看一眼。他熱情的視線始終隻盯著佐原一個人而已。


    佐原用眼神對九條發出暗示:


    「已經沒你的事了,到別的地方去吧!」


    九條似乎也意會了她的意思,於是微笑一下,離開佐原他們的身邊。


    不久後,司儀宣布派對即將結束。佐原心情頓時變得就像聽到十二點鍾聲的灰姑娘一樣。她能夠與佐佐木相處的幸福時光就要落幕了。


    佐佐木露出優雅的微笑,留下一句「再會」之後,離開了佐原的身邊。看著他的背影,佐原總算回到了現實。周圍的女性們都露出怨恨的眼神看著佐原,她們每一位看起來都比佐原來得漂亮。然而,這時的佐原心中並沒有感受到至今為止的自卑感。正如佐佐木所說,她們都是虛有美麗外表的虜淺花瓶罷了。


    派對結束後,佐原站在飯店玄關等待著佐佐木。


    她心中的願望就是;希望能再聽聽佐佐木的話,希望他能再聽聽我說的話。


    「佐原小姐,辛苦了。」


    就在這時,佐原忽然被人從背後叫了一聲。她轉過身去,便看到九條保奈美站在眼前,露出仿佛是在祝福她似的溫柔笑臉。


    「今天真是謝謝你,我過得非常愉快呢。」


    佐原打從心底感謝著這位職場的晚輩。這種心情還是她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現在回想起來,她好像一直都隻是在指責眨低九條她們這些人而已。這應該是因為她們缺乏向上心的關係吧?也就是說,她們也一點都配不上佐佐木呀。


    「佐原小姐,他來了喔。」


    九條伸手指向玄關大廳的深處。在那裏,可以看到佐佐木的身影。他在佐原的眼,宛如立體影像從熱鬧的背景中浮現出,而其他的人都變得一片朦朧了。


    佐佐木緩緩走近佐原的麵前。


    「那我就先失陪了喔。」


    或許是在體貼佐原吧?九條對佐原如此竊語後,便快快離開了現場。


    「佐原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再跟你多聊聊嗎?」


    佐原抬頭看向身高跟她差了一個頭的佐佐木,他的眼角微微下垂,露出一臉溫和的微笑。佐原感覺自己像是看到了什麽電影中的畫麵似地,毫無現實感。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就是女主角,隻能好不容易點點頭,回應了一聲「好的」。


    接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佐原記得不太清楚。隻知道當回過神時,自己跟佐佐木就躺在同一張床上。


    「可以說說你的夢想給我聽嗎?是個怎麽樣的公司呢?」


    佐佐木在派對的會場上,非常熱忱地對佐原說過他想成立創新公司的夢想,也說過他正為了實現夢想而努力奔走著。


    「就是一種跟高齡老人有關的生意。未來的社會不是高齡化問題會越來越嚴重嗎?因此我認為未來的市場應該會從年輕人身上移轉到老人族群才對。政府財政困難造成年金與保險之類的福利惡化,這將會影響到家族關係的稀薄化,甚至是老人的孤立化。現在這個時代,晚年離婚都已經不稀奇了。等到我們成為老人的時候,我相信普遍都將會是『單身』的狀態才對。」


    「雖然很心痛,不過我也有那種感覺呢。我們的老年生活很難充滿光明呀。」


    「雖然也是有那樣負麵的未來預測,不過如果正向思考的話,那正是一種生意機會啊。對老人們來說,他們最需要的是什麽?那就是別人的幫助。現在雖然已經有像老人中心或是養護企業之類的東西,不過我所想的東西有點不一樣。我想到的是提供他們情報的一種生意。」


    「情報?」佐原歪了一下頭。


    「沒錯。簡單來說的話,就是向老人們介紹『幫助來源』的一種生意。老人們遇到困難的時候,據說有很多的情況下他們是不知道要向誰求助的。畢竟他們跟年輕人不一樣,多半都是所謂的『情報弱勢族群』啊。例如說,水龍頭不出水了、電腦不動了、假牙裂開了、鑰匙不見了,當遇到這些狀況的時候,他們就會變得手足無措。生病了也是一樣,他們不清楚在這麽多醫院之中,自己究竟應該聯絡哪一間才對。即使想委托別人,也不一定會有人願意接受。」


    「確實,就算不是老人的我,有時候也會感到困擾呢。」


    「也就是說,隻要能夠建立一套資料庫,網羅了所有假設可能會遭遇的困難下可以幫忙解決的人物或公司,那就能夠成為一種生意了。當遇到困難的時候,老人們可以不需要感到不知所措,隻要打一通電話給我們,我們就會提供關於解決問題所需的情報。」


    「原來如此,就是生活諮詢中心的意思吧?那真是便利。這明明應該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卻意外地是個盲點呢。」


    「沒錯,所以這樣的生意實際上是先想到先勝啊。想到之後不趕快實行的話,立刻就會被人趕過去的。首先,必須要建立完整的資料庫,這方麵不完善就沒得玩了。而且不隻是這樣,還必須要有優秀的人員。不過,另外還有一項最重要的東西,你猜是什麽?」


    「咦?我想想……果然還是錢吧?」


    「你真不愧是我看上眼的女性。」


    佐佐木說著,親了一下佐原的額頭。湧上心頭的興奮讓佐原仿佛要從床上飄起來了。


    「就算有再美妙的點子、再優秀的人才,沒有錢的話就隻是畫餅充饑罷了。資料庫方麵我已經完成了,也有以我為首的幾個人組成的開發團隊。大家都是我mit時代的朋友。」


    「從mit?」


    「哦哦,抱歉,就是麻省理工學院啦。當我還是學生的時候,曾在那裏留學過。」


    這名字佐原也聽說過。畢竟是連沒去過美國的她都知道的學校,想必是一間相當優秀的大學吧?


    「佐佐木先生真是厲害呢。」


    「哪裏,你過獎了。團隊成員的史蒂夫跟比爾都比我還要優秀得多啦。我們花了幾年的時間完成了資料庫。因為是利用我們獨家的技術,所以就算有其他公司想要跳入市場,也絕對追不上我們。那是一種利用人工智慧分析顧客的人格跟行動模式,並進行搜尋的係統。」


    佐原打從心底感到敬佩了。佐佐木從年輕的時候就走出日本,顯示出他的誌向非凡。佐原想像著與他共同開創的將來,心中不禁興奮了起來。


    「我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讓我支援你的夢想嗎?雖然數目不算多,不過我有一筆積蓄。我希望能拿這些錢幫助你的夢想。」


    佐佐木坐起身子,凝視佐原的雙眼。然而,他接著卻露出嚴肅的表情,對佐原搖搖頭。


    「不行,如果你是抱著支援或是同情的心情,那我希望你能打消念頭。這是生意,是一種投資。既然出資,就有虧損的可能性。我雖然確信我們的概念與係統沒有死角,但這世上並沒有絕對的事情。就算是那個鐵達尼號最後都沉沒了。如果你不是抱著跟我同生共死的決心,那我就不能接受。」


    與他同生共死……這句話讓佐原的心當場飄了起來。而且不隻是這樣,這個人竟然沒有立刻被眼前的資金所吸引。他現在的狀況應該會希望出資者越多越好,照理講,應該要列出各種有利的條件,想盡辦法吸引人幫忙出資才對。可是他現在卻對佐原確實說明了奉獻,給佐原再三考慮的餘地。真是個誠實公平的人。佐原甚至覺得不會瞻前顧後、隻為了吸引對方注意而自願出資的自己真是太丟臉了。


    佐佐木對


    低下頭的佐原又接著說道。


    「當然,我的打算是要在競爭中獲勝,也有那份自信。我要當的不是第一,而是唯一。所以說,我必須要慎重地看清楚夥伴的資質才行。對方必須要是對我的經營概念打從心底理解的人。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你的心意讓我非常高興。」


    佐佐木說著,用他那像女性般纖細的手指梳著佐原的頭發。佐原將自己赤裸的身體靠到佐佐木身上,並用力抱住了他。


    佐原的心中想著:我想要接受他的一切,我想要為他的人生賭上自己的全部。不論最後的結果如何,就算是和他一起死了也罷。


    佐原抬起頭,凝視佐佐木的雙眼。佐佐木於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發誓,我要將我的一切都獻給你。」


    「你真的願意嗎?這可是伴隨著巨大風險的決定喔?」


    佐佐木抓住佐原的雙肩,表情認真地說著。佐原則是堅定地對他點了點頭。


    幾天過後。


    佐原的手機接到佐佐木的一通電話,說是需要一筆出資費用。


    「需要多少呢?」


    「暫時先給我一百二十萬。不好意思,這筆錢我下個禮拜之前要付出去才行。」


    「我知道了,不過我要先去銀行領錢才行。」


    「就拜托你了。」


    隔天,佐原就到車站前的咖啡廳與佐佐木碰頭,當麵把裝了現金的信封交給他。佐原雖然期待接下來兩個人可以一起去約個會,可是佐佐木卻說創業的準備很忙,接下來要去跟團隊的成員們開會的樣子。佐原心想不能妨礙他的工作,於是這天便放棄了。


    後來,佐原幾乎每天都打電話給佐佐木,然而佐佐木似乎因為趕著準備工作,遲遲沒有辦法見麵。不過,他還是經常會寄電子郵件給佐原,信中提到佐原的那筆資金很快就幫上大忙了。佐原幫助他又踏上了一個層級。


    佐原因此對自己開始抱有自信,長年來因為容貌而帶來的自卑感漸漸消逝。兩個人的關係可以互相提升對方。佐原感到非常滿足,也非常幸福。每天照著鏡子,總感覺自己好像比以前更加漂亮了。佐佐木曾說過從內在綻放光芒的女性是美麗的,佐原覺得現在的自己正是如此。


    幾天過後,佐原下班來到車站大樓裏的一家書店,偶然見到九條保奈美。同時看到跟她在一起的男性,讓佐原當場停止了呼吸。是佐佐木佑哉。那兩個人正在對話。心中湧起的一股騷動,讓佐原忍不住隔著書架偷偷靠近那兩個人,並且從書本的縫隙間進行偷窺。兩個人的臉就近在佐原的眼前,豎起耳朵便可以聽到


    「我對你那個叫佐原的前輩其實一點興趣都沒有,我一直以來真正在意的都是你啊。隻是因為我沒有勇氣,遲遲無法對你開口。現在能偶然在這裏與你相遇,讓我相信這世上是真的有上帝啊。」


    「可是,那樣佐原小姐太可憐了啦。」


    「那個人實在是很糾纏不清。該怎麽說……我總覺得她的表情老是讓人很緊張,真的很可怕啊。」


    聽到這句話,九條「噗哧」地笑了一下。


    「畢竟她是我們公司的管事老女人呀,大家都怕得不敢接近她呢。」


    「怎麽樣?說真的,你要不要考慮跟我交往?」


    「咦、咦咦?」


    佐佐木的告白讓九條臉頰泛紅,一副並不感到討厭似地露出苦笑。


    佐原頓時感到全身癱軟,差點就當場倒下去了。思緒一片混亂,呼吸變得急促。身體像是沸騰了一樣發熱著。


    被騙了。被搶了。


    不知不覺間,佐原就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她擦一下嘴,發現有血流了下來。但是,她並不感到疼痛。佐原的眼睛狠狠瞪著九條,她正跟佐佐木開心地談笑著。不知為何,佐原對佐佐木並不感到憤怒。比起被騙的事情,被搶的感覺更讓她感到難以原諒。


    從對話的內容聽起來,佐原也知道並不是九條主動搭話的。她應該隻是偶然來到這間書店罷了。然而,與生俱來的天性讓她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從旁搶走別人的幸福,這件事讓佐原怎麽也無法原諒。佐原之所以會過著如此悲哀的人生,就是因為像九條這樣的女人獨占了所有幸福的關係。


    不知道是不是九條的直覺感受到佐原的殺氣。


    九條的視線不經意與佐原對上,於是她的表情一瞬間凍結了。


    代官山修介(6)


    山輪樂器的總公司大樓位於濱鬆車站徒步幾分鍾即可到達的黃金地段。最上層是員工餐廳及咖啡廳,從一整麵的落地窗可以俯視濱鬆市的繁華區。


    代官山與麻耶隔著一張餐桌,坐在九條保奈美的對麵。


    九條身上穿著純白色的襯衫搭配胸口縫有山輪公司徽章的深藍色外套,這似乎就是他們的製服了。


    山輪公司是一間將總部設於濱鬆的國內知名樂器製造商,名氣更是享譽國際。另外,美女職員特別多也是這間公司出名的地方,甚至有謠言懷疑這間公司是靠容貌在挑選職員的。現在坐在代官山眼前的這位女性,也確實有著能夠吸引男性目光的外貌,代官山忍不住看傻了,而坐在一旁的麻耶則是莫名地咳了一下。


    「忽然打電話聯絡您們,真是不好意思。」


    九條保奈美有點緊張地低了一下頭,神田所說的密報其實就是她提供的。


    「請別在意,我們才不好意思要打擾您的工作時間。聽說您有關於佐佐木佑哉事件的事情要告訴我們是嗎?」


    雖然代官山盡可能保持笑臉、語氣和善地說著,但九條的表情依然看起來很僵硬。


    「是、是的。這次的事件我是看新聞報導知道的,真的讓我非常驚訝。」


    「請問您跟佐佐木佑哉是朋友嗎?」


    「不、不是的……我並沒有跟他那麽熟。」


    「沒有那麽熟?」


    「是。我跟他第一次見麵大概是五個月前的事情,那是在一場相親派對上。當、當然,我們並沒有在交往。」


    九條將雙手輕輕在胸前揮動著,滿臉通紅地否定了代官山根本沒有詢問的事情。而代官山本身也莫名地感到鬆了一口氣。


    「我在公司有一名前輩,名叫佐原伸子。那個人似乎跟佐佐木先生之間有些瓜葛的樣子。」


    九條仿佛是在吐露什麽天大的秘密似地,用顫抖的聲音說著。而她的臉色看


    起來也不太好。


    「嘿,原來你在這裏啊。」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名身材高瘦的男性來到桌邊。看到那名男性後,九條的表情立刻就放鬆下來了。然而,她又接著裝作若無其事地收斂自己的表情,並且對那名身穿西裝的男性點頭示意。


    ——這兩個人,應該關係不尋常。代官山如此想著。


    而麻耶大概也是直覺感受到這一點,而與代官山互看了一眼。


    「我是九條的上司,敝姓鬆浦。」


    代官山接過鬆浦遞出的名片,上麵寫著「鬆浦健一郎」的名字,以及「課長」的頭銜。鬆浦的年紀約莫四十歲左右,給人的印象就宛如在日劇中會讓ol女主角墜入情網的上司一樣。高高瘦瘦的,肌膚纖細呈小麥色,表情看起來精明能幹,態度又柔和親切。


    「哦?原來刑警中也是有這麽可愛的女性啊?」


    原來如此,像鬆浦這樣的男人說出這種話,聽起來就一點都沒有討厭的感覺。麻耶也對他露出微笑,似乎感到開心的樣子。


    鬆浦接著坐到九條的旁邊,並看向代官山與麻耶。


    「其實我們公司的佐原,好像對那位過世的年輕人很熱衷的樣子。」鬆浦代替低下頭來讓人看不到表情的九條說明著。


    「


    很熱衷的意思是?」


    「雖然我並不清楚詳情,不過據說是有在給錢的樣子……是吧,九條小姐?」


    聽到鬆浦一問,九條立刻點了幾下頭。代官山總覺得他那「九條小姐」的稱呼方式聽起來很刻意又生硬,或許他平常都是用名字在稱呼的吧?


    「說有在給錢,那請問您知道具體金額是多少嗎?」代官山用和善的語氣詢問九條。


    「金額我是不清楚,不過有同事說她看到佐原趁午休時間到銀行去領錢的樣子。據她轉述,應該有一百萬元以上。」


    聽到這個金額,代官山立刻聯想到|件事:佐佐木佑哉曾經被荒木浩文威脅討錢,金額就是一百二十萬。而佐佐木也確實把那筆錢交給荒木了。資金來源或許就是那位名叫佐原的公司女職員吧?麻耶似乎也想到同樣的事情,而和佐佐木交換了一下視線。


    「請問那是發生在什麽時候的事情?」


    「好像並不是最近的樣子。聽同事說是二月左右,所以我想恐怕是那場相親派對完後,過了幾天吧?」


    這一點也符合條件。家庭餐廳的服務生說她看到佐佐木將貌似裝有現金的牛皮信封交給荒木的那天,也是在五個月前。看來那筆錢就是那位叫佐原的女性給他的,應該不會錯。


    「九條看來很難說出口的樣子,所以就由我來說明吧。其實那位叫佐佐木的男性真正看上的不是佐原,而是這位九條的樣子。而當佐原知道這件事情後,就變得會欺負九條了。」


    鬆浦皺著臉看向九條,而九條則是依然低著頭。鬆浦接著拿出一張佐原的照片遞給代官山與麻耶,應該是拿來製作職員證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名看起來脾氣不太好的女性,眼神凶惡地瞪著鏡頭。


    「佐原從兩天前就開始沒到公司來了,而且也聯絡不到人。」


    「兩天前的意思就是佐佐木佑哉的事件發生過後兩天嗎?」代官山插嘴確認了一下。佐佐木所住的公寓發生火災就是在四天前。


    「是的。佐原平常是一位有點工作狂傾向的人,我們很難想像她會毫無聯絡就蹺班。當然,她至今為止也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或許是受到佐佐木佑哉那事件的影響吧?她之前來上班的時候感覺很不平靜,我們都很擔心她啊。」


    「她不在家嗎?」


    「是的,我跟同事有去探訪過她住的公寓,但感覺好像完全沒有人在的樣子。信箱中還放著前兩天的早報跟晚報。」這次換成九條回答了。


    「請問您們有聯絡她的老家嗎?」


    「那當然。她的老家就在長野縣的鬆本市,而她的雙親似乎也不清楚她在何處的樣子。我們因為不希望讓她雙親太過擔心,所以當時是說『或許是一個人去旅行了吧?』之類的話敷衍過去了。」鬆浦在桌上合握著十指說道。雖然他表情看來凝重,但代官山卻莫名覺得他有點刻意。


    「刑警先生與小姐,可以請您們關照一下佐原嗎?雖然她確實在脾氣上有點難相處,但我不認為她會跟這樣的事件扯上關係啊,就拜托您們了。」


    鬆浦將手放到桌麵上,把頭低下來。而九條也同樣跟著他低下頭。


    「跟事件扯上關係……您的意思是指佐原伸子到佐佐木佑哉的家縱火嗎?」代官山用有點挖苦的方式提出質問。


    鬆浦則是露出嚴肅的表情,僅僅一次、但很確實地對代官山點頭了。


    代官山修介(7)


    代官山修介與黑井麻耶出了山輪的大樓後,走向停車場的方向。身體曝曬在黯陽底下,襯衫立刻就因為汗水而變得沉重起來。七月已將過半,正是讓經常需要外出的調查員們感到想哭的季節。從海老塚的事件發生過後,也快要經過兩周了。


    「黑井小姐,你怎麽想呢?」


    坐上駕駛座的代官山一邊係上安全帶,一邊問著副駕駛座的麻耶。


    「佐原從銀行領出來的那筆現金,應該是經由佐佐木然後交到荒木手上了吧。佐佐木佑哉提出想成立創新企業的想法讓佐原為他出資,當然那隻是一場詐欺罷了。他甚至讓年近四十的佐原曖昧地嗅到結婚的味道。」


    然而,佐原後來知道佐佐木真正看上的是九條了。她在車站大樓的書店中目擊到佐佐木對九條搭訕的那一幕。據九條說,當時佐原的表情宛如般若麵具般恐怖。而似乎就是從那之後開始,佐原就會在公司欺負九條了。


    「內心起疑的佐原伸子調查佐佐木的事情之後,察覺自己受騙了。而且不隻如此,她還知道了佐佐木被宮阪由衣陷害,然後被荒木威脅的事情。看在佐原的眼裏,這三個人都是同罪。於是怒上心頭的她,就把這三個人都燒死了。」代官山接著麻耶之後推理著。


    「醜八怪真是沒藥救的悲哀生物呢。」麻耶感到不屑地說道。


    「黑井小姐能生得如此美麗,真是太好了呢。」


    要誇獎她的話,也隻有這一點了。


    「我甚至因為這美麗的外貌而感到很不好意思呢。人家常說美麗是一種罪孽,就這種意義上來說,我還真是個被判處死刑都還不夠的大罪人呀。就是像我這樣的女人徹底獨占了世上所有的好處,才會讓那群醜八怪們變得不幸的。還有,那些對我看都不看一眼的男人們,也同樣會變得不幸呀。」


    麻耶一臉認真地說著。自我意識過剩到這種程度,反而讓人覺得夠幹脆了。


    「總之,佐原伸子現在行蹤不明了。看來她是個重要關係人啊。」


    事件來到這裏,總算出現一個像是嫌疑犯的人物了。


    「不過我還是很在意,佐原為什麽要那麽執著於縱火呢?」麻耶接著說道。


    「一定是因為想要徹底讓對方痛苦吧?要讓人感到痛苦的話,就是要用火燒啊。」


    代官山一邊說著,一邊想像自己全身著火的樣子,不禁顫抖起來。


    「話說回來,女人還真是恐怖啊。雖然我不是不能理解受騙後不甘心的感受,但是有必要做到縱火的地步嗎?難道是因為到了那個年齡還單身,所以執著心特別深嗎?不,或許應該反過來說,就是因為她那樣的個性,才會讓男人都不敢接近她吧?」代官山將手撐在後頭,伸直了一下背脊。


    「等等,代官大人,你那明顯是一種輕蔑女性的發言喔?」


    「不不不,我沒有那個意思……對不起。」


    代官山乖乖低頭後,搔了搔後腦杓。


    「你聽好羅?世上的女人有兩種:美麗的女人,與不美的女人。而你所說的『女人』是指後者。因為像我們這些美麗的女人,不管是在怎樣的時候、怎樣的狀況,都會徹底站在絕對被愛的立場上呀。我們才不需要抱著『嫉妒』這種醜陋的心態,因此外表美麗的女人,心靈是不可能會變醜陋的。然而,像佐原那樣的女人就完全相反了。她們隻能在嫉妒我們這些人的同時,將那樣的心態化為能量度過每一天呀。她們的心靈也就因而扭曲變形——也就是說,你所謂的『恐怖的女人』,其實就是指『醜八怪』呀。我可不希望你用一句『女人』就把我們跟她們那種人混在一起說呢。你不應該把醜八怪跟我們相提並論,應該要確實分開來講才對。因為那些醜八怪跟我們不論是居住的世界,還是人生的品質,都完全不一樣呀。甚至根本不是同一種生物。人家不是常說『有錢人都很小氣』或是『美女的個性都很壞』之類的嗎?那其實是沒有任何優點可言的人所抱持的悲哀偏見呀。」


    代官山不禁佩服起來了。麻耶這番主張雖然聽起來亂七八糟,可是卻莫名地有種說服力,甚至讓人有種根本沒辦法反駁她的念頭。


    「不過用火燒也真是做得太過分了,而且還是對三個人啊。如果這是為了心愛的家人慘遭殺害所做的複仇行為,


    我還可以理解。可是真正的損失也才一百二十萬而已啊。被燒死的被害人也夠可憐了。」


    代官山姑且把話題言歸正傳。


    「我也很在意那一點,就是犯人對『火』的執著。或許還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動機吧?」


    從最初在海老塚的事件開始,麻耶就一直主張著這一點。犯人當時甚至對冷氣的室外機動了手腳,好讓被害人把房間窗戶打開。從這手法上看來,確實會讓人感受到某種執著性。


    「不管怎麽說,現在佐原失縱了。這是代表她逃亡了吧?」


    就在這時,車內響起一陣來電鈴聲。是麻耶的手機發出來的。她說了一句「是神田先生」之後,將折疊式的手機打開來放到耳邊。


    「喂?我是黑井……什麽!請問是真的嗎!我明白了,我們立刻過去。」


    麻耶將手機收起來後,露出開心的微笑指一指前方的交叉路口。


    「請問是有什麽好消息嗎?」


    「是呀,沒錯。快點把車回轉,去中田島方向。」


    「請問究竟是怎麽了啊?」


    中田島方向……那是距離濱鬆車站十幾分鍾車程的地方,正是佐原居住的公寓所在的附近。


    「好像是接到通報,說在廢工廠裏有人死了呀。」


    「哦……等等!那完全是個壞消息啊!你為什麽表情那麽開心啦!」


    「那是你的錯覺啦。總之你快一點。」


    麻耶伸手指向前方催促著。


    「總不會是佐原伸子吧?」


    代官山一聽到有屍體被發現,最先浮現腦海的就是佐原自殺的可能性。搞不好是自認難逃法網的她,最後選擇結束自己的性命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雖然確實一口氣就解決所有事件了,但是對代官山他們這些刑警來說,卻是一種餘韻極差的落幕方式。不管理由如何,犯人都應該活著接受贖罪才對。


    代官山快速轉著方向盤,讓車子調頭回轉後,用力踏下油門。


    「事情好像變得有趣起來了呢。」


    坐在副駕験座的麻耶眺望著車窗外流動的景色,小聲呢喃。


    嘻嘻嘻嘻嘻……


    口中還發出了讓人討厭的笑聲。


    代官山修介(8)


    佐原伸子的焦屍是在中田島砂丘附近的廢工廠中被發現的。中田島砂丘是屬於遠州濱町的一部分,位於濱鬆市南部,南北約零點六公裏,東西約四公裏。因為地形起伏較小的關係,在沙灘上可以看到一整片美麗的風吹砂紋。每年五月的濱鬆祭都會在這個沙丘舉辦精彩的放風箏大賽。


    事發現場距離佐原的公寓約五百公尺左右。這裏似乎原本是一間汽車修理廠,不過因為三年前倒閉的關係,現在並沒有人在使用。原本的工廠是家族經營,規模隻比私人車庫再好一些而已。


    從距離最近的派出所趕到現場的製服警官,在現場拉起布條待命。代官山與麻耶亮出警察手冊後,該名警官便向他們敬禮,並讓他們進到工廠內部。


    組合屋建成的工廠內一片昏暗,到處可以看得到蜘蛛結網。可見這裏已經長時間沒有人在管理,遺留在工廠內的零件與道具也都布滿灰塵。在發黴的臭味中,未未混雜著什麽東西被燒焦的味道。


    兩個人在管理公司的老職員帶領下,進到工廠深處,便看到水泥地板上有一片像是玩過鞭炮一樣的燒焦痕跡,而焦屍就躺在那裏。乍看之下還以為是人的影子,但隻要再靠近一些,肉類燒焦的味道就會撲鼻而來。代官山用手帕掩住口鼻,走近屍體旁邊。


    「我們每個月固定會來巡視一次,這個月則是輪到今天。我真的是被嚇個半死啊。」


    頭發斑白的老職員露出懦弱的表情,語帶哭腔地說著。從他的表情上,流露出不知道自己是否會被懷疑為犯人的不安。


    代官山與麻耶蹲下來觀察著屍體。跟前兩次的事件一樣,屍體焦黑得讓人甚至無法馬上判斷出性別。從地麵上的焦痕看來,佐原似乎在死前有掙紮過的樣子。她應該感到相當難受吧?全身呈現後仰的狀態,皮肉被燒到脫落的臉看起來充滿痛苦。


    代官山偷偷瞄了黑井麻耶一眼。


    她在笑……


    不,應該說是正在忍耐著不要讓笑意表現在臉上的樣子。雙眼閃閃發著光,為了不要讓嘴角上揚而用力緊閉著嘴巴。代官山不禁聯想到當人為了刻意表現謙虛而努力讓自己不要喜形於色時所露出的做作表情。


    接著,麻耶將臉靠近屍體,並閉上了眼睛。


    這麽說來,她從進到現場之後就一直沒有掩住自己的口鼻。之前那兩次也是一樣。是味道,黑井麻耶在聞著現場的味道、人肉燒焦的味道。她仿佛是在享受香水的香氣似地,表情微微露出陶醉恍惚的感覺。


    「你怎麽想?」


    「燒焦的情形很嚴重呢,或許這一次也是使用了汽油吧?」


    在屍體的附近發現了一個錢包與一把應該是公寓的鑰匙,不過完全沒有被燒焦。或許是原本放在口袋裏的東西不小心掉出來的吧?在錢包中,裝著佐原伸子的駕照與信用卡,以及少許現金。


    「看來這具屍體就是佐原伸子了。是自殺嗎?」


    雖然要等之後的身分確認調查才能厘清是否真的是佐原伸子,不過從狀況上看來,應該就是她本人沒錯了。


    「這次也是用火呢。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對火的執著都讓人很在意呀。」


    「請問你是在懷疑他殺的可能性嗎?呃,確實啦,搜查行動是不應該帶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是呀,因為太不自然了嘛。居然隻為了一百二十萬元的怨恨就殺害三個人,甚至還放火燒了自己。哎呀,雖然仇恨的嚴重性是見仁見智,所以我覺得也是有可能做到這種程度啦。但是應該沒有自焚的必要性呀。再怎麽說,她都是個受騙的被害者,就算心中抱著『殺了對方再自殺』的念頭,正常來講也應該會選擇用跳樓或上吊之類比較普遍的死法吧?」


    「所以你認為她不是自殺,而是他殺了?」


    對於代官山的提問,麻耶點了點頭。


    「那麽,殺了佐原伸子的究竟又是誰啊?」


    「要是我知道,就不用這麽辛苦了呀。不管怎麽說,她的人生還真是可悲呢。就因為天生是個醜八怪而老是在吃虧,最後居然還遭遇這麽悲慘的死法。真是好笑。」


    「你又在說那種……」


    「另外,有件事雖然講起來很羅嗦……」


    麻耶將臉靠近代官山。


    「什麽事啊?」


    「就是芭芭拉前園的暗黑人偶展呀。到這個月中就要結束了,你現在就陪我去吧。」


    「咦?現在我們應該是要回警署進行報告吧!沒有那種時間啦。」


    麻耶用力地吐了吐舌頭,實在不是個上司該有的態度。代官山忍不住深深歎了一口氣。


    就在同一天,黑井麻耶的推理被證實了。


    首先,從牙齒治療的痕跡確認了那具焦黑屍體就是佐原伸子本人,而掉在屍體附近的鑰匙也與她公寓房間的門鎖一致。


    更重要的是,經過驗屍後,確定死者並不是自殺。在解剖報告中,確認了屍體的側腹部有被刀刃剌傷的痕跡。然而,那並不是真正的致命傷,因為死者的氣管被燒焦了。換句話說,在身體被火燃燒的時候,被害人還有在呼吸的意思。不過就算不看這一點,光從現場留下的掙紮痕跡,以及向後翻仰的身體姿勢看來,就可以確定被害人是被活活燒死的。另外,這次果然跟之前的事件一樣,有使用汽油做為燃料。


    推測死亡時間為兩天前的清晨,正是佐原沒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從附近居民提供的情報可以知道,


    案發現場是佐原伸子晨跑時會經過的地方。


    據說佐原幾乎每天清晨在出門上班之前,都會沿著這條路線慢跑。而在現場發現未被燒盡的鞋子正是慢跑鞋,而且在工廠入口處也發現一條運動毛巾,推測應該是屬於她的東西。或許佐原就是在晨跑的途中,遭到某人襲擊。在現場周圍可以發現大量的血跡,她應該是被人用刀刃剌傷側腹而難以動彈之後,再被拖進工廠內淋上汽油並點火的。


    「犯人果然在這次也很執著於用火燒死被害人呢。明明就有用刀類攻擊,卻沒有給予致命傷,反而是將變得無法動彈的佐原刻意拖到室內掩人耳目後,再用火燒死。既然現場有準備汽油,就表示犯人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打算的。」


    麻耶再度提出犯人對於用火殺人的執著性。事到如今,她的主張也變得很有說服力。畢竟如果犯人的目的是要殺人,應該用刀就已經足夠了。


    話說回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佐佐木佑哉因為試圖接近宮阪由衣,而被她養的小白臉荒木浩文恐嚇;有金錢困難的佐佐木於是從透過相親派對認識而變得親密的佐原伸子身上騙了錢。佐原應該是被害者才對,她會將憤怒的矛頭指向荒木與佐佐木可說是必然,因此才會放火燒了他們。就算殘忍的手法與動機之間存在著讓人感到疑問的差距,但代官山他們本來是這樣推理的。


    然而,現在佐原卻被人殺害了,而不是自殺。換言之,犯人應該另有其人。從手法相似的這一點看來,犯人應該就是跟殺害荒木與佐佐木的人是同一人。那麽理所當然地,犯人的動機也就跟之前推測的完全不同了。


    目前警方正在針對荒木情侶、佐佐木佑哉與佐原伸子這四個人共同認識的人物進行調查。既然要同時認識這四個人,範圍應該相對來說就非常小才對,而且最後找出來的人物跟事件有相關的可能性也就非常高了。


    濱鬆市中部警察署內現在變得有點騷動。畢竟已經有四位居民喪命,然而警察卻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找到嫌疑犯。


    調查員的人數大幅增加了。要是這起連續案件再出現被害人的話,可是會關係到縣警的威信。這起案件一開始還不怎麽受到民眾注意,但是就在佐原的事件發生之後,全國媒體都開始大肆報導起來了。尤其佐佐木與佐原之間的關係是起源於相親派對的事情,似乎更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各大電視台的新聞論壇節目都相繼派遣記者來到濱鬆,展開一場報導競賽。


    這天晚上的搜查會議充滿了緊張的氣氛。因為調査員人數增加的關係,昨天為止空間還很充裕的會議室中,頓時變得座無虛席。表情嚴肅又體格健壯的大男人們彼此客氣著,縮起肩膀坐在座位上。


    捜查一課課長三矢晃士露出嚴厲的表情,從講台上看著底下的調查員們。主任與管理官也是一樣。而在講台最角落的座位上,署長高橋吾郎窺視著幹部們的臉色,不斷抖著腳。


    各調查班雖然都提出了各自的報告,但是當中卻完全沒有任何可以推斷出犯人的情報。就連向民眾收集而來的情報中,也幾乎都參雜著先入為主的想法,可信度非常低,甚至有許多明顯就是假情報的東西。


    前來增援的調查員們也針對四名被害人的交友關係徹底捜查,然而卻找不出任何這四個人共同認識的人物。就算將調查的時期回溯到他們的幼年期,目前比對出來的人數依然是零。荒木情侶與佐佐木佑哉、佐佐木佑哉與佐原伸子彼此相識的事情已經獲得確認了,可是荒木情侶與佐原伸子卻完全沒有接點。走在社會黑暗麵的荒木與宮阪,個性認真死板而過著與男性絕緣生活的佐原。不管是調查了手機、網路電子郵件甚至聊天服務的紀錄,都找不到他們雙方有聯絡過的痕跡。或者應該說,雙方根本完全不認識的看法還比較有說服力。


    「從荒木情侶到佐佐木佑哉,從佐佐木到佐原伸子。這次的案件是以直線性相連的,或許應該注意的是這一點才對。」麻耶凝視著講台上充滿緊繃氣勢的幹部們,不經意地小聲呢喃。


    就在這時,一張美麗女性的臉孔閃過代官山的腦海。


    「之前我們在山輪不是有跟一名叫九條保奈美的女職員問過話嗎?還聽說佐原伸子對佐佐木佑哉熱衷到不惜獻上大筆金錢,但佐佐木其實真正看上的是九條。也據說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讓九條在公司裏飽受佐原的欺負。」


    九條雖然是一名外表美麗的女性,但當時表情看起來似乎有某種憔悴的感覺。而身為她上司的鬆浦健一郎有說過,她在公司內受到佐原欺負。


    「荒木他們恐嚇佐佐木,佐佐木為了籌錢而欺騙了佐原,接下來就換成佐原為了消解自己的不悅而欺負著九條保奈美。」


    「也就是說,九條是犯人的意思了?」


    遭到佐原欺負的九條,追溯了引起這個狀況的原因,然後燒死了全部相關的人物。


    「誰曉得?我雖然不清楚詳細的狀況,但是她受到的欺負有嚴重到會想要放火燒死四個人嗎?」


    麻耶說得沒錯。或許對於遭到卑劣手段欺負的當事人來說,幾個月下來就跟活在地獄裏一樣。但是那會足以成為殺害多達四個人的動機嗎?光是殺掉佐原一個人不就已經足夠了?另外,執著於放火的手段也很教人費解。


    從荒木情侶開始,一路傳下來的惡意交接棒。


    如果真有這樣的東西存在的話,現在那根棒子就是握在九條保奈美的手上了。不知不覺間,會議結束而解散了。麻耶整理完東西後便走出了房間。她目前是借宿在附近的一間飯店裏。


    「喂,代官大人。」


    代官山目送麻耶的背影離開後,忽然被人從背後叫了一聲。正是飯島。


    「請問有什麽事嗎?」


    「她雖然有些部分讓人不敢恭維,不過也算是個很可愛的小妹妹不是嗎?你有沒有好好追求人家啊?」


    「請你不要開那種玩笑啦。」


    「確實,現在的狀況已經沒辦法再開什麽玩笑了啊。要是再出現死人的話,可不妙喔?署長搞不好會被砍頭勒。」


    飯島望向講台上的署長,露出陰暗的表情。高橋署長正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不斷用手帕擦拭著額頭。


    「話說回來,聽說你是中部警署第一個趕到佐原伸子案發現場的人啊?」


    「呃,是的,確實沒錯啦。」


    雖然當時從最近的派出所已經有一名年輕的警官趕到現場了,不過警署本部當中最早抵達現場的,就是代官山與麻耶這對搭檔。


    「請問有什麽問題嗎?」


    「不,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啦。」


    飯島睜大雙眼,聳了聳肩膀。


    「您這樣講我會很在意啊。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聽鑒識科的那群人說,他們沒找到被害人食指的指甲啊。」


    「指甲嗎?」


    「對。被害人不是活生生被燒死的嗎?或許是在掙紮的時候,被害人用手指抓著水泥地板,結果讓指甲剝落了吧?而那個指甲現在找不到啊。」


    「原來是這種事。」


    代官山不禁苦笑了一下?這確實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


    「是鑒識科那些人在感到疑惑啦。不過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證據,是不需要太在意。你有看到嗎?」飯島瞥眼看著代官山問道。


    「我不清楚,應該是被燒掉了吧?」


    「我想也是。」


    飯島微微笑了一下,拍拍代官山的肩膀。


    就在這時,代官山忽然回想起黑井麻耶在觀察佐原焦屍時的樣子。她當時閉起眼睛、將臉靠近屍體,感覺就好像在享受屍體燒焦的味道一樣。另外,她之前在看到其他屍體時,也偶爾會露出莫名的微笑。


    「飯島先生。」


    突然,身為捜查班長的神田輝明走到兩個人身邊,隻見他一臉鐵青,似乎很焦急的模樣。


    「請問你怎麽啦?神田先生。」


    聽到飯島的回應後,神田將手叉到腰上,低下臉搖搖頭。


    「不可以逃避!不可以逃避!不可以逃避!」(注:出自動畫《新世紀福音戰士》。)


    「你沒事吧?」


    飯島擔心地探頭看了一下神田的臉,於是神田抬起頭來接著說道。


    「是火災啊,在南區的消防局接獲通報了。」


    「真的假的……」


    九條保奈美的臉頓時浮現在代官山的腦海中。惡意的交接棒現在是傳到她的手上。


    問題就在於,她究竟是不是這一連串縱火事件的真正犯人?如果她是犯人的話,下一個被燒死的又會是誰?反過來想,至今為止接到惡意交接棒的人,最後的下埸都是被燒死。如果九條不是犯人的話,下一個被害人搞不好就是她了。


    代官山記得九條保奈美應該是住在東區的小池町才對。她曾說是在駕訓班的附近,距離發生火災的南區有將近十公裏之遠。


    「我已經累了啊……」(注:出自動畫《龍龍與忠狗》。)


    神田呢喃著一句似乎在哪裏聽過,感覺很懷念的台詞。


    「我想一定跟這次的事件沒有關係的。」


    代官山為了安慰表情看起來被逼到絕境的神田而如此說著。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但我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啊。」


    神田看向窗外說著。雖然有建築物遮擋而沒有辦法直接看到,不過在那方向的遠處就是事發的現場了。代官山也不禁抱著祈禱的心情,看向同一個方向。


    ——但我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啊。


    代官山的心中也感到一陣不安了。


    鬆浦健一郎


    鬆浦健一郎在下班之後,來到車站大樓內一間濱鬆市最大的書店中。在經營與勞動相關的書架上,可以看到許多他正在尋找的書籍,例如:《職場欺淩防止法》、《擊退精神暴力指南》、《職場欺淩為何發生?》、《殺害部下的上司們》、《職場欺淩為何發生?》……等等。現代社會的職場欺淩現象之深刻,可以從相關書籍的數量一窺究竟。


    大約在一個禮拜前,部下當中有一名女性職員來找健一郎商量事情。


    她是幾個月前從山輪東京營業所調職到這裏的女性,當初剛來的時候,她的臉上總是帶著活潑的笑容,仿佛對工作感到非常開心的樣子。而健一郎隻要看著那樣的她,自己也會感到很有精神。然而最近一個月來,她的表情開始出現陰影,不但笑容消失,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總是像受到什麽逼迫般,不斷露出充滿警戒的眼神。就算聽到健一郎在叫她,反應也很遲鈍。感覺工作上不太能集中的樣子,經常犯下一些細微的失誤。從她當初的工作能力看來,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就在接受商量的時候,她對健一郎提出了「佐原伸子」這個名字。健一郎其實也很怕佐原這名職員,她全身釋放出的緊張氣氛,總會讓人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隻是,她在工作表現上非常能幹,因為職場經驗豐富的關係,比起其他職員都更加熟知業務的內容。健一郎本身在遇到不容許出錯的重要工作時,也多半不敢交給其他職員,而會交由佐原去負責。因此,健一郎對佐原的態度也沒辦法表現得太強硬。


    「課長?」


    健一郎從看的書中抬起頭來,見到眼前站著一名女性。此刻看起來也有些憔悴的表情,讓她仿佛老了好幾歲。明明在短短一個月之前,她還是一名年輕貌美而閃耀動人的女性才對。


    這名女性,正是佐原盯上的對象——九條保奈美。


    「哦哦,是你啊。後來你的狀況怎麽樣了?」


    聽到健一郎的關心,九條低下了她變得更加陰沉的臉。看來佐原對她的欺淩行為還在持續的樣子。不過,當她看到健一郎拿在手上的書,便立刻又抬起頭來:


    「課長,那本書是……」


    「哦哦,這個嗎?哎呀,畢竟在職場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所以我想說我也應該要稍微念一下相關的書籍啊。」


    「那是……為了我嗎?」


    「呃,也算是啦……雖然這樣說起來很丟臉,但我發現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居然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啊。明明讓你如此受苦,我卻這麽沒出息。真的是沒資格當個上司啦。」健一郎說著,對九條微微低頭致歉。


    「不、不,別那麽說呀。請課長不要那麽自責,我現在很開心呢。」


    「開心?」


    「是呀。畢竟我在公司除了課長之外,根本沒有人可以商量,而且就算跟別人描述我的狀況,也會因為內容太微妙而難以被人理解呀。」


    「這樣啊。」


    健一郎其實也有向佐原以外的女性職員們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過九條的狀況。當初他看到九條愉快地在工作的樣子,還以為九條已經融入同事之中了。但實際上狀況並不一定如他所想像的那樣。


    諸如「感覺像是在誇耀自己在東京的生活,看不起在濱鬆工作的我們」、「對身為一個美女的事情很自傲」、「老是在注意男性職員的視線」等等,女職員們的話語中偶爾會出現一些對九條的負麵意見。


    然而,這並不是代表同僚們對九條抱著明確的惡意或憎恨。健一郎認為,那應該要說是她們對天生麗質又因此有過一段精彩經曆的對象,所表現出的一種嫉妒心理或是複雜情結。


    「你知道造成現在這種情況的可能原因嗎?」


    「是,我想原因應該就是上個月我們參加的相親派對吧。」


    「相親派對?你跟佐原小姐會去參加那種活動?」


    「『那種活動』是什麽意思……」九條露出困惑的表情。


    「呃,抱歉抱歉。就是婚友活動吧?那樣的活動好像現在很流行呢。」


    「而佐原小姐當時中意的一名男性,其實真正看上的人是我。」


    「那還用說,我想不管任何男性都會做這樣的選擇啦。」


    九條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健一郎總覺得這是她好久沒露出來的笑容了,看起來果然還是很美。健一郎的心中頓時揪了一下,湧起一種希望能永遠看到她笑容的心情。


    「那麽,畢竟這地方也不好講話,我們找個地方吃飯聊聊吧?」


    「好的,我很樂意。」


    聽到健一郎的邀請,九條立刻綻放出開心的表情。看到這樣的她,健一郎的情緒也不禁高昂起來了。


    事實上,健一郎的內心抱著某種不正經的想法。他之所以會熱心跑到書店購買職場欺淩的對策書籍,雖然確實是因為想要幫忙部下解決煩惱,不過其實對象是九條的關係占了比較大的因素。健一郎實際上有抱著借由這件事情提升九條好感的打算。


    他聽別人說過,喜歡看書的九條,經常會在下班之後來到這間書店。而在他腦中確實也盤算著,隻要每天來光顧這間書店,就能碰到「偶然的相遇」。這樣的目的,在他開始行動的第三天就早早實現了。


    「真的沒關係嗎?像你這樣年輕的女性,跟我這種大叔兩個人在一起,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才沒有那種事呢。光是課長願意聽我說話,我就已經覺得很高興了。而且在我眼中,課長也是一名很有魅力的男性呀。光是像現在這樣對話,就可以讓我的心情感到很放鬆呢。」


    健一郎此刻在心中湧起了好幾年沒有遇到的偷情衝動。自從他結婚了之後,其實已經出軌了不少次,但卻沒有任何一次被身為妻子的妙子發現過——不要讓妻子


    知道,不要投入真心,健一郎認為隻要嚴格遵守這兩點原則,不倫之戀並不是什麽壞事。因為在這行為當中並不會有人受傷。隻要雙方在享受的過程中確實遵守規則,不倫之戀其實也是很有意義的一種遊戲。


    然而,他這次卻沒什麽自信可以徹底遵守規則。畢竟九條保奈美就是一名如此有魅力的女性。


    如果可以的話,健一郎希望不要破壞與妙子之間的夫妻關係。畢竟她的老家是個大財主,可以讓健一郎享受俯視濱鬆市街的高樓層公寓、高級進口車以及各種名牌服裝。更重要的是,能夠讓他有別於公司同僚們對於經濟感到不安,而過著遠遠超越自己收入水準的生活,全都要歸功於妻子的存在。歸根究柢,對健一郎來說,與妙子的這段婚姻除了這些盤算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的原因。


    「那我們走吧。」


    健一郎將書本放回架上,並對九條如此說道。而九條也開心地點了點頭。


    這下或許不妙啊……


    健一郎縱使在心中抱著破滅的預感也依然無法停止自己的行為。他甚至開始浮現某種念頭,覺得即使要過著貧窮的生活,但每天早上能看著九條的笑容醒來似乎也是不錯的一件事。


    代官山修介(9)


    代官山在昏暗的小房間中,右肩靠著牆,雙手環在胸前,看著眼前一對在桌旁麵對麵坐著的男女。荻原在房間的角落記錄著對話,而黑井麻耶則是站在房間出入口的地方。


    「刑警先生的意思是說,案子是我犯的了?」


    女子用緊握在手中的手帕粗魯地擦拭眼角,淚眼汪汪地瞪著飯島。眼上的睫毛膏早已被淚水溶化,宛如黑眼圈般暈開來。


    代官山不禁回想起這位女性的丈夫。相對於五官端正有型的丈夫,身為妻子的她給人感覺在外表上很不相配。她雖然身穿高級的衣服掩飾著,但即使再怎麽客氣形容,她的外貌都算是平均水準以下。


    「太太,非常冒昧地請教您一下,您昨晚九點左右人在什麽地方?」


    「我就說你為什麽要問我那種問題?那不就代表你在懷疑我嗎!」


    女性歇斯底裏地用力拍了一下桌麵。然而飯島並不感到畏懼,而是不斷觀察著眼前的女性。


    「鬆浦太太,我能明白丈夫過世讓您的心情非常難受,但這並不是單純的火災事件啊。而且我並沒有懷疑您的意思,隻是當這樣的事件發生的時候,我們有必要確實掌握被害人家屬的情報啊。」飯島用他天生銳利的視線看著女性,並溫和地說道。


    「你真的沒有懷疑我?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警察不是都會從家人開始懷疑嗎?」


    「關於那一點我們並不否認,但請您務必協助我們。我們警方在進行搜查的時候,必須要考慮到各種可能性才行。這也是為了要逮捕奪走您丈夫性命的犯人啊。」


    「還有他情婦的性命對吧?」


    鬆浦妙子自嘲地嗤了一下鼻子。


    昨晚九點左右,濱鬆市南區的一棟公寓發生了火災。雖然因為鄰居及時通報,讓消防隊能快速趕到現場,一小時後便撲滅了火勢。但兩層樓高的公寓中,依然有一間房間幾乎全部被燒毀了。值得慶幸的是,其他房間的居民因為及早避難的關係,並沒有人傷亡。然而在研判為起火源的一樓房間中,依然發現了一對男女的焦屍。


    承租這間房間的房客正是鬆浦健一郎。而從遺物推斷,女性應該是九條保奈美,雖然目前還在加緊腳步確認死者身份,不過這樣的判斷應該不會有錯了。


    就在前幾天。代官山與黑井麻耶才剛因為佐原伸子失蹤事件而與這兩名被害人談過話。當時從他們的互動之中,代官山就直覺認為這兩個人之間有著超越上司與下屬的關係,現在看來果然沒錯。鬆浦健一郎似乎是搬出了原本與妻子同居的濱鬆站前高級公寓,住進位於南區的這間公寓,與妻子持續分居的狀態。而九條保奈美則是與他在這間公寓中過著半同居的生活,據說公寓的居民們經常會看到九條出入他房間的身影。


    另外,這次同樣也是縱火,而且也跟至今為止的案件一樣使用了汽油。


    代官山不禁覺得犯人的行動開始變得更加大膽了。鬆浦與之前的佐原一樣是側腹部被剌傷之後,雙手被銬在身後。而從同樣倒在房間中的九條屍體上,可以發現後頭部被鈍器毆傷的痕跡。


    案發當天,這兩個人離開公司的時間相差了一個小時半左右。鬆浦健一郎雖然六點就回家了,但九條保奈美則是因為加班的關係,七點半過後才離開公司。而在七點左右,下了公車的鬆浦曾跟住在附近的主婦交談過。根據那位主婦的證詞,鬆浦在那之後就直接走回他的公寓了。換言之,鬆浦是在七點多的時候回到公寓,接著過了兩個小時左右,九條才來到他的公寓。應該就是這樣。


    在案發現場的玄關前,發現沾了鬆浦血液的錢包掉在地上。


    恐怕當時犯人是躲在暗處,看準回到房間的鬆浦打開家門的時機,從背後攻擊他,將利刃剌進他的側腹部。接著,犯人在確認四周沒有人看到之後,將無法動彈的鬆浦拖進房間中,並且把他雙手銬在身後使他無法抵抗。鬆浦應當可以大聲呼救才對,而他之所以沒有那麽做,或許是因為嘴巴被膠帶之類的東西搗住的關係吧?就在那樣的狀況下,犯人接著便躲藏在房間的入口附近。


    等到九條提著裝了晚餐食材的購物袋來訪的時候,毫不知情的她,直到看見鬆浦的慘狀之前都遲遲沒有發覺異狀。就在她打開房門見到鬆浦氣若遊絲的樣子時,她一時之間還無法理解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高舉鈍器的犯人就是在此時偷偷來到她的身後。


    緊接著,伴隨一陣幾乎會讓呼吸停止的劇烈疼痛,九條失去了意識。在這邊重要的一件事情是:這兩個人都還活著。犯人接著將汽油灑在還有氣息的兩個人身上,放火——這就是代官山所推理出來的犯案情況。


    「請問您之前就已經知道九條保奈美這位女性了嗎?」


    「是呀,我知道。老實講,我真的很痛恨她。你應該也能理解吧?我的丈夫被她搶走了呀。對女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加感到恥辱的事情了。像她那樣的美人,應該還有很多其他選擇可以任意挑選才對,而她卻偏偏挑上了我的丈夫呀。」


    「您痛恨她,是嗎?」


    「那當然呀。講明白一點,我其實很感謝那名犯人呢。我甚至還想當著那女人的屍體前,好好罵她一句『活該』呀。」


    鬆浦妙子僵硬的表情顯露出焦躁的感覺,也不擦拭流下的淚水,仿佛九條此刻就在麵前似地用充滿殺意的眼神看向飯島。代官山不禁覺得,現在的她看起來確實很有可能殺害九條他們。


    「鬆浦太太,請您先冷靜下來吧。關於我剛才請教您的問題,您昨晚九點左右,究竟在哪裏……」


    「好痛!」


    突然,鬆浦妙子用手搗住右側臉頰,皺起眉頭。


    「請問您沒事吧?」


    飯島立刻站起來,將上半身伸向妙子。妙子則是將手放在臉上,痛苦地縮起身子,不過很快又伸出手掌,說了一句:「我沒事。」


    「請問是蛀牙嗎?」


    「不,是植牙。大概是我太激動,把牙根咬得太用力了。剛才下顎好像電流閃過一樣。」


    或許是不再感到疼痛了,鬆浦妙子將手放回桌上,重新坐好。


    「植牙嗎?就是那個在下顎骨挖洞,然後把假牙埋進去的東西吧?我在電視上有看過。您還真有勇氣去裝那種東西啊。」飯島用右手抱著後腦笑了一下。


    「刑警先生,我奉勸你找牙醫一定要慎選呀。像我的狀況,不管怎麽治,就是不對勁。現在仔細想想,我的人生就是自從植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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