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官山修介(10)


    隔天。


    搜查工作中查出了一名叫畑山哲平的年輕人。此人雖然三年前以派遣員工的身分在山輪工作過,但因為與職員之間發生問題,最後隻做了大約三個月就辭職了。


    飯島與荻原這對搭檔立刻就前往山輪,向當時的關係人詢問詳細的情況。根據他們問到的內容,畑山似乎在情緒上偶有不安定的時候,也經常會遲到故缺班。另外,他因為缺乏協調能力的關係,常會跟職員發生口角。


    「尤其是佐原伸子之間,據說經常引起問題的樣子。」


    飯島說著,將山輪提供的畑山哲平履曆書遞給代官山。代官山大致看下,畑山今年二十四歲,雖然過去從濱鬆西部的國中升學到市區有名的升學學校——濱鬆北高中,但是後來卻從明治大學中輟了。之後他從事的都是打工或人力派遣等等短期的工作。在興趣欄上,寫的是「電視遊戲、觀賞恐怖電影」。拙劣的字體讓人隱約可以窺見他不成熟而幼稚的個性。彩色照片中照出的是畑山蒼白的臉,不長也不短的頭發從正中央往兩旁梳開,還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缺乏表情的樣子感受不出體溫,五官令人不禁會聯想到昆蟲之類的生物。


    「這張臉看起來就是小時候飽受欺負,所以長大之後要進行報複的難纏類型呢。不過『觀賞恐怖電影』的部分讓我很在意,不知道他喜不喜歡達裏歐·阿基多呢?」


    「那種事不重要吧!」


    「你還真是個毫無浪漫可言的刑警呢。」


    調查員們注意到的,是畑山的縱火前科。他分別在十五歲與十八歲的時候,有在住家附近的空倉庫與小屋點過火並被人抓到的經曆。當時的動機都是很典型的「想要破壞東西發泄」。另外,從上個月開始,就沒有人看見他的蹤影了。


    他公寓的信箱中塞滿了個人借貸公司的催繳單。即使詢問他成子町老家的雙親,也說他手機似乎遭到停話而聯絡不到人的樣子。


    「此人與佐原之間有過衝突,而當時介入調停的人就是身為上司的鬆浦健一郎。據說鬆浦在聽完兩人的說法並加以斟酌後,指出了畑山的不是。而實際上,當時確實是畑山有問題的樣子,不過那件事情過後沒多久,他就辭去山輪的工作了。或者應該說,是他長期無故缺班,連派遣公司都將他的資料刪除掉了。這個人很有可能對佐原與鬆浦抱有強烈的怨恨。」


    然而,那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難道在這段期間中,他的怨火一直都沒有熄滅嗎?不過,代官山看著這名年輕人的照片,不禁覺得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那根本就是做錯事的在喊怨啊。如果真是因為這種事情被殺的話,佐原與鬆浦也太死不瞑目了。」


    「不隻是這樣,畑山與荒木浩文之間也有接點。」飯島將臉湊過來,對代官山與麻耶小聲說道。


    「真的假的?」


    代官山忍不住睜大眼睛,挺起身來。麻耶也皺起她美麗的眉毛。


    「是真的。我雖然也是剛剛才聽說的而已,不過當畑山還在山輪工作的時候,曾經因為遭受荒木的暴力行為而有向警方通報過。起因似乎是在路上撞到肩膀而沒有道歉之類的樣子。」


    「荒木在這裏登場啊。」


    佐原伸子、鬆浦健一郎、荒木浩文。六名被害人當中,光是目前查到的情報,畑山就與三個人有接點。或許剩下的三個人隻是警方沒有査到而已,實際上也跟畑山有過什麽因果關係也不一定。另外,他過去還有縱火的前科。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麽不惜大費周章也要如此執著於火燒——不過至少他是個跟縱火行為有關係的男人。


    「畑山哲平,看來是個重要關係人啊。」


    「現在問題就是,他究竟人在哪裏?如果這人就是真犯人的話,應該目前還躲在市區某處才對。」飯島摸著長滿胡渣的下巴說著。


    「不過,我不太明白。」


    麻耶這時歪了一下頭。


    「不明白什麽啊?小妹妹。」


    在皺起眉頭的麻耶開口抗議之前,飯島就趕緊舉起雙手,補說了一句:「我開玩笑的啦。」


    「畑山的信箱中不是塞滿了借貸公司的催繳單嗎?畑山從各處借貸了總共三百萬元的金額,當中多半都已經超過還款期限,錢莊的催繳行動似乎也很激進。根據認識他的人所說,他最近好像有點歇斯底裏的樣子。畑山應該就是因為受不了,才會躲藏起來的吧?而在如此緊張的狀況下,他卻特地到處縱火,殺害多達六個人,這會不會有點說不通呢?」


    麵對麻耶的疑問,飯島環起手臂,仰望天花板。


    「嗯——或許畑山是想借由縱火,抒發借錢生活累積的壓力吧?而且既然要做的話,幹脆就把目標鎖定至今踐踏過自己的人、自己心中怨恨的人算了。應該是這樣吧?」


    「不過既然他有必要閃躲那些討債集團,我認為他應該會盡量少做一些顯眼的事情才對。然而,這次的犯案手法實在太粗暴了。」


    雖然最初荒木的案件中,犯人使用了很複雜的手法,在冷氣室外機上動手腳好讓目標打開窗戶。不過後來的案件中卻是用刀剌傷目標的側腹,或是闖入公寓中將目標用手銬銬起來等等,確實如麻耶所說,手法相當粗暴。


    「再說,一個正在躲債的人,不太可能還會留在市區內吧?而且這次的犯案規模之大,我實在很難想像是一個正遭到追捕的人能夠做出來的事情呀。」


    飯島似乎也想到這一點,而露出某種不太能釋懷的表情看向麻耶。


    「總之,我們現在要把畑山的所在位置找出來才行。目前還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那家夥就是犯人,即使他與荒木、佐原跟鬆浦有接點,但是跟其他三名被害者的關係還不清楚。照現在的狀況,我們沒辦法發出逮捕令或通緝令。隻能把他抓過來,直接從他口中問出個所以然啦。」


    飯島站起身子,對荻原喚了一聲後,兩人一起走出了房間。看來他們接下來是打算要認真搜尋畑山下落的樣子。


    「總之,我們也去尋找畑山吧。」


    代官山眺望著貼了被害人與案發現場照片的白板,對麻耶說道。


    「嗯,如果畑山就是犯人的話,事件就算落幕啦。」


    代官山深呼吸一口氣後,再度對她開口。


    「話說回來,黑井小姐。」


    「什麽事啦?」


    「請問你知道佐原伸子的指甲到哪裏去了嗎?」


    「那、那種事情,我怎麽可能知道啦!」


    麻耶慌慌張張地轉頭看向代官山,接著露出非常刻意的笑臉。


    「應該是被燒掉了吧?」


    她補充完這一句後,飛也似地逃出了房間。


    姑且不論畑山那邊的情況,看來麻耶就是犯人的樣子。


    代官山修介(11)


    為了找尋畑山哲平的下落,代官山與麻耶到處向其親戚與友人探聽情報而卻依然無法查出他的所在。


    「黑井小姐,能以這樣意想不到的形式達成願望,真是恭喜你啊「是呀,這一定是我平常做好事的關係呢。」


    坐在副駕駛座的麻耶對代官山露出開心的笑容。


    當他們在畑山的公寓進行搜查時,找到了大量的恐怖電影dvd與錄影帶,還有許多相關的書籍。看來此人相當熱衷的樣子。


    另外,他們還從房間中找到了芭芭拉前園暗黑人偶展的宣傳小冊子。那確實是熱衷恐怖電影的畑山會喜歡的人偶展,而且搞不好他最近有去參觀過也不一定。於是,麻耶非常開心地自願去向芭芭拉前園探聽情報了。畢竟她之前就已經要求過好幾次,要代官山陪她去參觀暗黑人偶展。代官山雖然壓根沒有陪她去的想法,但這次


    是工作,他也無可奈何。


    代官山開著車,沿姬街道北上,經過跨越高速公路的高架橋後,路旁原本密集的住家便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農田。


    「這是什麽風景嘛,感覺好像會有原始人跑出來一樣。這裏是什麽秘境啦?」


    「說秘境也太失禮了,這裏是三方原台地啦。」


    這是一片東西十公裏、南北十五公裏的洪積台地,主要有種植日本茶、馬鈴薯與白蘿卜等作物。


    「前麵那條路右轉。」


    麻耶看著宣傳小冊子指路。於是代官山遵照指示將方向盤右轉,讓車子開進一條兩側皆是農地的小路上。接著開了一段路後,便來到一塊三麵環田的空地。這裏就是目的地了。


    在空地的入口處掛著一塊木製招牌,上麵刻著「平靜工坊」幾個字。


    「平靜工坊?明明展覽是暗黑,建築物的名字倒是莫名和平嘛。」


    「聽說這個展覽場地是芭芭拉前園租來的。」


    進去的空地便是一塊停車場,當中隻停了一輛白色的轎車,應該就是展場人員的車了。而在空地深處,則是有一棟看起來像山中小屋的木屋,孤零零地建在那裏。雖然四周並沒有遮蔽物,照理講應該從大路上就可以看到這裏了,但因為距離稍遠,建築物本身又小,所以大部分經過的車子應該根本沒發現這裏有一間工坊吧。


    代官山與麻耶下車後,走向木屋。踏過三層木製階梯,並打開玄關門。在入口處的一塊看板上,貼著一張寫有「暗黑人偶展芭芭拉前園」的海報。海報上印著各式各樣的陶土人偶,並且在角落處有一張芭芭拉前園的照片,穿著全身黑色的衣服微笑著。代官山原本因為「暗黑」這兩個字,以為這人應該是個像魔女一樣讓人毛骨悚然的人物,沒想到其實是個鵝蛋臉而長相很有氣質的女性。在入口處另外放著一疊簡介小冊子,於是代官山隨手拿了一本。根據上麵寫的個人資料,「芭芭拉前園」是這名女性的化名,而她的本名是叫「前園時枝」。


    就在這時,照片上的女性從房間內走出來,露出笑臉迎接代官山與麻耶。代官山推測這名女性的年紀恐怕已經超過六十歲了,不過卻給人一種這個年齡特有的沉著美感。


    「歡迎你們。」


    女性身上穿著剌有黑色花紋剌繡的高貴黑襯衫,以及同樣顏色的長裙。無論體型與身高,都與小她三十多歲的麻耶沒什麽差別。四肢纖細、小臉蛋與細脖子等等特征也都一樣。甚至因為胸圍比較豐滿的關係,在身材線條上還勝過麻耶一籌。雖然就肌虜彈性來說還是麻耶較有優勢,不過五官的美麗程度卻絕不遜色。


    「請你們慢慢參觀。」


    芭芭拉前園——前園時枝招待代官山與麻耶進到屋內。現場除了他們兩人以外,沒有其他客人。話雖如此,不過展示間的大小實際上也不大,光是七名成人進來應該就會顯得擁擠了。


    在房間的中央與牆邊擺放著幾張桌子,上麵陳列了前園時枝的作品。當中大部分是陶土人偶,但都不是普通的人偶。例如標題為『獵殺魔女』的作品中,是一名頭綁三角巾的男子正在拷問一名被綁在椅子上的女人;一旁的『不倒翁女』則是一名四肢都被砍斷的女性被放在桌子上,周圍有一群紅臉的醉漢在歡呼著;名為『種族屠殺』的作品中甚至是好幾十人的手腳、身體與頭部被散亂地擺在一個庭院中。不管是哪一個作品,都描述著讓人極為鼻酸的情境。


    「代官大人,你看這個。」


    麻耶伸手指向一個放置在房間深處的瓶子。那是一個看起來像把燒瓶放大的透明瓶子,那是一個看起來像把燒瓶放大的透明瓶子,裏麵裝滿淡黃色的混濁液體,並泡著兩個嬰兒。代官山忍不住皺起眉頭。那兩個嬰孩的臉一及部份的身體被黏在一起,作品的題目是『雙胞胎』。


    麻耶看著那個作品,嘻哨嘻地開心笑著。嗜好低級也該有個限度才對。


    「請問我的作品怎麽樣呢?」前園時枝對開心欣賞著作品的麻耶開口問道。這名女性雖然年紀已經半老,但很有氣質,跟作品給人的印象實在相差太多了。


    「真是太棒了。這個雙胞胎的福馬林標本簡直就像真的一樣。失去血色的肌肉與皮膚的質感,讓人不敢相信這是陶土製成的呀。芭芭拉小姐明明外表看起來有氣質又溫柔,怎麽會想要做出這樣的作品呢?」


    「其實我對於世界曆史的陰暗部分很有興趣呀,像是獵奇、虐殺、戰爭或是災害等等。這些情境會剌激我的創作欲望呢。我認為,會讓人們忍不住想把視線移開的場景中,才真正潛藏著藝術的價值呀。」


    「我知道!我知道!而把那樣的東西化為影像的,就是達裏歐·阿基多呀!」


    「達裏歐·阿基多!那是我非常敬愛的電影導演呢。小姐,我看您這麽年輕,卻擁有很美好的感性呀。其實一直都沒什麽人願意理解我的作品,今天能遇到像您這樣的人,我真是太高興了。」


    看來這兩個人徹底變得臭味相投了。後來,前園一一向麻耶解說她每一個作品的創作概念,而麻耶也聽得津津有味。代官山雖然跟在兩人身後參觀著,但他實在無法理解像這樣恐怖的人偶究竟有什麽藝術性可言。不過,確實就如麻耶所說,這些作品的質感都教人難以想像竟然是陶土做出來的。


    黑井麻耶最後看著一張擺在房間正中央的桌子。在那張咖啡廳四人座大小的桌子上,鋪著一條描繪森林景象的桌巾——這應該也是前園親手製作的——以及一些人偶。作品的情境是:在色彩鮮豔的森林中,有四名印第安打扮的小孩,手拿短刀或弓箭等等武器,互相牽製著。小孩們個個都在臉上露出充滿邪惡心與殺人意誌的表情。或許是想借由互相殘殺的小孩,來諷剌社會吧?作品的題目是『a』。明明其他作品的標題都很具體,唯獨這個作品的名字卻是用英文字母來表示。


    「那個……請問這個標題是什麽意思呀?」


    麻耶指著簡介脾詢問前園,然而前園卻對麻耶嗬嗬嗬地用手搗著嘴露出微笑。


    「你猜猜看?這四個字母當然是有意義的,但那是秘密。那是作家留給欣賞者的一個謎題喔。」


    「唉呦,我會在意得今晚睡不著覺啦。」麻耶焦急得扭著身體說道。「我說,代官大人,你知道嗎?」


    「不,完全不知道。」


    代官山聳一聳肩膀。


    「你是白癡嗎?真是一點用都沒有。稍微有點貢獻行不行?」


    「真是不好意思啦。」


    前園輕輕笑了一下。很可惜,她似乎並沒有要回應麻耶期待的打算。於是麻耶露出代官山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凝視著桌麵,不久後,她輕輕敲了一下手掌。


    「啊!英文字母有四個字,而人偶有四尊。這會不會就是線索了?」


    麻耶像是要讀出前園的表情一般,將眼睛看向她。然而,前園依然隻是露出一臉賣關子的笑容。


    「a跟m跟c跟c,會不會是小孩子們各自名字的開頭?」


    「或者是血型。」


    「對了!就是那個……等一下,那怎麽可能啦!」


    對於代官山的搞笑,麻耶也乖乖吐槽了。


    「姑且不論人跟從,不過有兩個c讓人很在意呢。難道四個小孩當中有兩個人具有某種共通點,而被分類為c了嗎?」


    麻耶與代官山很仔細地觀察著那四尊人偶,但每個印第安小孩的體型與表情都完全不同。


    「森林明明這麽大,可是小孩會不會有點少呀?總覺得有點空曠或是寂寥呢。」


    麻耶再次看向前園時枝,用手指比著桌上的作品說道。


    「確實,看起來是有點寂寥呢。」


    而前園也看著作品輕輕點頭。正如麻耶所說,桌上隻有四尊人偶,看起來很不平衡。至少把人數加倍應該會看起來比較熱鬧些。


    突然,麻耶從包包中拿出了一台數位相機。


    「那個,請問我可以用相機照一下這個作品嗎?」


    「可以呀,您請。我不介意的。」


    前園很幹脆地答應了麻耶的請求,於是麻耶稍微倒退三步,讓作品整體可以收入畫麵中,接著按下了快門。


    「這作品您喜歡嗎?」


    「是呀,我非常喜歡。而且標題也很讓人在意。我回到家之後,會看著照片再猜猜看的。」


    「務必請您猜猜看。如果猜出來了,也請您聯絡我喔。」


    「那當然。話說,芭芭拉小姐,請問之前這名男性有來過這裏嗎?」


    麻耶緩緩拿出畑山哲平的照片給前園看。看來她並沒有忘記身為刑警的工作。然而,麵對麻耶那樣的行為,前園忍不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請問您們是?」


    「不好意思,我們是警察。雖然我們確實是為了工作而來的,不過其實我從以前就一直很想來參觀芭芭拉小姐的人偶展了。隻是因為工作很忙,遲遲沒有時間。而這次雖然是以這樣的形式,不過總算是實現我的願望了。」


    「原來是這樣。聽您這樣說,我很高興呢。」


    前園放鬆了表情說道,接著戴起眼鏡看向照片。


    「對不起,我沒見過這個人。畢竟我這裏不會有很多人來參觀,所以有來過的客人我全部都記得。但這位男性並沒有來過這裏。」


    「是這樣呀。那如果這位男性之後有過來的話,可以麻煩您通報我們一聲嗎?」


    「那當然,畢竟我也是善良市民,不會吝於協助警方的。」


    前園從麻耶手中接過名片並露出微笑。看來這次的調查工作又撲空了。


    「那麽,我們這就告辭了。」


    麻耶鞠了一個躬後,轉身走向展示間的出口,而代官山也跟在她的後麵。


    「哎呀,好可愛的男孩子。」


    忽然,麻耶停下腳步,伸手指向距離出口最近的一張小圓桌上。桌麵上有一座用木頭組合而成的高台,上麵坐著一尊男孩子的人偶。人偶的大小大約可以放在一個人的掌心上,圓潤的體型讓明明是陶土製的作品卻讓人有種像棉花糖般的柔軟感覺。年紀看起來大概三歲左右,有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微微嘟起來的嘴唇,以及帶著些微紅潤而像蜜桃表皮般的臉頰。或許是因為想要什麽糖果或玩具的樣子,表情看起來有點在鬧別扭。


    「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個作品。很可愛吧?」


    「是呀,明明是陶土,卻讓人可以感受到溫度。這孩子的表情好可愛,不隻是可愛而已,還會讓人有種放不下他的親近感呢。」


    聽到麻耶的話,時枝的臉上綻放出開心的笑容,仿佛是在品嚐幸福的感覺般。


    「那孩子是我的得意作品,不,是最棒的傑作呢。我雖然至今為止做過很多的人偶,可是能做出這樣的表情簡直就是奇跡呀。總覺得這樣的作品,我不可能再做出第二個了。」


    「哦?果然世界上還是會有這樣的事情呢。」麻耶感到佩服地點點頭。


    「不過,這好像跟其他的作品在概念上相差很多啊……」


    「如果一直都在做些血腥的作品,就算是我也會感到疲憊的呀。所以我偶爾也會做做像這樣的作品,當作是一種心靈複健。而且,在出口的地方擺一尊這樣的人偶,不是會讓人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嗎?」


    對於代官山的發問,前園害羞地笑著回答。代官山把臉湊近那小孩一看,確實,那不隻是有小孩子般可愛的感覺而已,鬧著別扭想要引起大人注意的樣子也透露出小孩子特有的一種耍小聰明而惹人憐愛的地方。這一點讓這尊陶土人偶更像個人類,完成度上與其他作品比起來完全不同。代官山甚至覺得前園比較適合這樣子的作品風格。


    「這個高台做得也很仔細呢。請問是前園小姐自己做的嗎?」麻耶問。


    小孩坐的高台是用木片加工後組合而成的,就連階梯和扶手的部分也都做得非常精細。


    「說是高台嘛,其實是瞭望台呢。」


    「原來是瞭望台呀7」


    「是呀,那是當模特兒的小男孩最喜歡的地方,所以我就幫他做了一個。」


    「哦?原來還有模特兒呀?話說回來,這座瞭望台也做得好精巧,您的作品在這種舞台布景上也毫不馬虎呢。」麻耶將比手掌稍微大一些的瞭望台拿起來,上下左右欣賞著並說道。


    「黑井小姐,時間差不多了。」


    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的,於是代官山對麻耶提醒了一下。這兩人接下來還有調查行程要趕。


    「哦哦,不好意思,您們在忙,我卻把您們留下來。因為這裏沒什麽客人會來,所以我就高興得忍不住多話了呢。」


    「不用在意,我們也看得很開心呀。對吧,代官大人?」


    麻耶忽然把話帶到代官山身上,害他慌張回應。


    「那、我們接下來還有工作要做,先失陪了。」


    前園時枝恭送兩人到玄關離開。代官山坐上駕駛座後,將安全帶係上。接下來還要到處詢問有關畑山哲平的下落。


    「『a』嗎……到底是什麽呢?」麻耶歪著頭小聲呢喃。


    「那種事情跟調查沒有關係吧!請你現在專心在畑山的下落上啊。」


    「我知道啦!」


    麻耶一邊係上安全帶,一邊對代官山露出生氣的表情。


    鬆浦妙子


    鬆浦妙子手上拿著紅酒瓶,從客廳眺望著窗外。街上的屋子看起來就像火柴盒一樣,沒有任何建築物會遮擋到視線,從窗戶甚至可以看到遠處的遠州灘。她所在的這間客廳,位於濱鬆車站前黃金地段高層公寓的二十九樓。鬆浦夫婦是在兩年前買下這間公寓的。大樓地下備有停車場,即使遇到下雨天,也不需要淋雨就能坐進自家的bmw。在客廳中,也裝飾著各種高級品脾的家具。


    說房子是夫妻買的,但實際上幾乎所有金額都是妙子娘家負擔的。畢竟她的丈夫——健一郎雖然任職於當地的優良企業,然而這間房子終究不是他的薪水能夠買得起的。同一棟樓的其他居民,都是像公司經營者、律師、開業醫師等等的高所得族群。


    妙子直接將瓶口對著嘴巴,大口大口地灌下紅酒。葡萄色的液體從嘴角溢出來,但她卻毫不在意。空虛的雙眼直直瞪著距離數公裏遠的南區地帶。健一郎就住在那附近的公寓中。


    大約一個月前,健一郎離開了這間房子。


    「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


    當時他這樣說著,並拿出了一張已經填好自己名字的欄位,甚至連印章都蓋好的紙。是離婚協議書。妙子在電視連續劇上已經看過好幾次的東西,沒想到現在居然會被放到自己的麵前。


    妙子是在十二年前,也就是她二十五歲的時候,與健一郎相遇的。當時她在身為醫師的父親所經營的綜合醫院中,擔任行政人員的工作。她父親原本的打算似乎是希望正值妙齡的女兒能與值勤醫生有感情發展,然而最後女兒喜歡上的,卻是一名因交通事故而住院的年輕人。那年輕人有著小麥色的肌膚、運動員般的體型以及端正的五官,微笑時還會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妙子馬上為了查出那名年輕人的身分,而調関了保險證資料。他二十八歲、任職於山輪樂器,名字叫鬆浦健一郎。


    從此以後,妙子就經常會找諸如確認保險證之類的理由,探訪健一郎的病房。健一郎看起來似乎也對她有好感的樣子,但妙子覺得那


    應該跟她身為醫院經營者女兒的身分脫不了關係。


    然而,妙子並不在意。畢竟外表不如常人的妙子本來就配不上英俊的健一郎,但老家的資產卻能提升她的價值,讓她能夠站在與健一郎對等的關係上。


    後來經過兩年左右的交往,兩人便結婚了。當時因為妙子的妹妹已經與一名年輕有為的醫師結婚,醫院的繼承問題獲得解決。於是父母也衷心祝福她與健一郎的婚姻。


    接著過了十年,兩人的婚姻生活並沒有發生過什麽大問題。雖然妙子從健一郎身上感受過幾次其他女人的影子,但她卻刻意不去深入追究。畢竟憑健一郎的外表,本來就會吸引女性們的注意,然而妙子自己卻能站在妻子的立場上,獨占他的人生。


    另外,妙子也有自覺,自己的外表正是讓丈夫感到不滿的原因之一健一郎本來應該可以與外貌更加美麗的女性在一起的才對,但現在卻必須要將自己的標準下降。考慮到他長久累積的壓力,或許稍微讓他玩個一、兩次火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要是隨意逼問的話,兩個人的關係搞不好就會一口氣惡化也不一定。妙子並不希望失去健一郎這位英俊的丈夫。外表帥氣的丈夫就跟高級品牌的裝飾品一樣,光是戴在身上就能提升自己的格調。


    妙子不能失去這樣的丈夫。除了因為她不想降低生活水準之外,她也不想降低自己另一半的水準。她認為要是離婚了,她就再也不可能遇上條件比健一郎好的男性。畢竟妙子也已經三十七歲了。


    因此,隻要不投入真心,妙子對健一郎的出軌行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妙子也確信,健一郎是不可能投入真心的。畢竟舍棄妙子,就代表要舍棄至今為止的富裕生活。實際上是個現實主義者的他,不可能會做出這種愚蠢選擇。想必他在外麵拈花惹草,也頂多隻會停留在像用零用錢小賭一把的程度而已。因此妙子也一直以來都假裝自己沒有察覺。


    然而現在,這樣的平衡卻被破壞了。


    對方是丈夫的部下,名叫九條保奈美的女性。妙子曾經稍微調查過這名女性。她擁有妙子所沒有的年輕與美貌,可說是完美的武裝。即使拿同樣是二十六歲時的自已來比較,也完全不是她的對手。那張不會讓人生厭的優美臉蛋,要不是因為發生這樣的事情,妙子自己也會對她抱有好感的。然而,那樣的美貌對男人來說卻是一種魔性。健一郎為了這名女子,甚至願意放棄富裕的生活。


    妙子忍不住緊咬牙齒。


    下顎的關節傳來一陣不舒服的感覺,是臼齒沒有緊密咬合的關係。即使挪動下顎尋找比較好的位置,也依然沒辦法找到比較舒服的地方。臼齒總是不斷互相敲擊著。


    「那個該死的庸醫。」


    妙子拿出手機,打開電話簿,從裏麵找到「岩波牙科醫院」的電話號碼。


    大約半年前,妙子感到臼齒疼痛,而來到岩波牙科醫院就診。當時診斷出患部的牙根有垂直破裂,因此便將牙齒拔掉了。後來拔完牙的傷口漸漸愈合,開始討論關於缺口的處理方式。有牙鉤的假牙戴起來像老人一樣,讓妙子不太喜歡。但做牙橋又必須要削掉兩旁的牙齒,讓她感到很猶豫。


    於是,岩波院長便向妙子推薦了將人工牙根埋入下顎骨的一種叫「植牙」的方法。雖然這種治療不屬於保險範圍,必須全額自費,但對妙子來說並不是什麽值得煩惱的金額。後來經過了幾次的回診,總算在上個月完成療程了。


    然而,妙子卻對這顆假牙怎麽也不喜歡。並不是因為無法咬合或是會痛之類的原因,而是自從植了這顆牙之後,她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自從植牙之後,妙子明顯遭遇了很多讓她感到不悅的事情。尤其健一郎的出走更是其中最嚴重的一件事。


    妙子不禁心想:我會遇上這種慘事,絕對是醫療失誤害的。


    每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就會立刻打電話向岩波牙科醫院抱怨。不可思議的是,她隻要將自己不平不滿的氣出在院長身上,心情就會感到暢快,不舒服的感覺也會很神奇地獲得消解。總之,先申訴抱怨就對了。雖然妙子不清楚確切的原因,但一定全部都是院方的錯。


    於是她伸手按下了手機的撥打按鈕。


    代官山修介(12)


    鬆浦妙子是清白的。


    根據她的證詞,與她分居中的丈夫——鬆浦健一郎的公寓發生火災的時候,她正與朋友們在繁華街的戲院觀賞晚場電影。警方立刻展開調查,便在戲院所在的大樓電梯監視器紀錄中,看到了她與朋友們的身影。


    另外,警方也順便調查了佐原伸子事件發生的那一天。結果查出妙子當天在箱根的飯店過夜的紀錄。再深入調査後,她雖然在佐佐木佑哉案發當天沒有不在場證明,不過荒木情侶案哪天則是到韓國進行三天兩夜的旅行,而沒有在日本。


    警察當初認為鬆浦妙子很有可能是因為對出軌的丈夫及其對象的九條保奈美感到憎恨,而犯下殺人案的。但是這樣一來的話,她對佐原或是佐佐木的犯案動機就會顯得薄弱。另外,這也無法解釋她為什麽不惜大費周章也要執著於縱火殺人的理由。因此在她的不在場證明獲得證實,以及警方查到畑山哲平這個人物之後,鬆浦妙子就從嫌疑犯名單中完全被排除了。


    「犯人會不會是已經沒有時間了呀?」


    「確實給人那樣的印象。」


    對於黑井麻耶提出的見解,代官山也表示同意。


    「跟一開始海老塚的案件比起來,後來的犯案手法變得越來越粗暴了。總讓人覺得犯人似乎被什麽事情逼迫著的樣子。這樣想的話,畑山確實很有嫌疑。畢竟他有『被討債公司抓到』這樣的時間限製在呀。」


    確實如此。如果他是抱著某種強烈的目的犯下這些案件的話,他在心理上應該沒什麽餘力才對。


    「另外就是對火的執著了。」


    當然,搜查本部也有注意到這一點,因此對過去的縱火事件與火災事故進行了徹底的調査。結果査出了幾名可能人物,他們全都是縱火案或不慎引起火災的加害者或被害者。警方針對與火災有關的惡意或怨恨進行篩選,便選出了幾名人物,但再用不在場證明的條件加以篩選後,最後剩下的就隻有一個人而已了。


    這個人就是畑山哲平。


    他不但有縱火前科,而且更重要的是,與被害人當中的三個人都有怨恨的跡象。然而,除此之外就什麽都還沒查出來。別說是不在場證明了,連現在的下落都不清楚。


    「現在的問題就是,這場連續縱火殺人案究竟是會繼續下去,還是已經結束了。犯人已經奪走了六條性命。他的複仇已經結束了嗎?如果還會繼續,那下一個目標是誰?」


    「就是鬆浦妙子吧。」麻耶毫不猶豫地回答了。


    「為什麽你會那麽想?」


    「這是一連串事件的流向呀。從荒木浩文開始的惡意,後來都轉變為憎恨、嫉妒等等形式,傳到下一個被害人身上。也就是說,在那個時間點上承受最大壓力的人,就會是下一個目標了。」


    荒木威脅佐佐木、佐佐木欺騙佐原、佐原欺負九條、九條與鬆浦健一郎發生不倫關係。而那個不倫關係在身為妻子的妙子心中造成了壓力。


    「可是為什麽畑山要殺害鬆浦妙子啊?」


    「我怎麽可能會知道?再說,現在還沒確定畑山就是犯人呀。或許是什麽我們完全沒有想到的人物,因為完全不同的理由而犯案也不一定。」


    馬也一臉輕輕地說著,而對出現如此多被害人的現況,她究竟是怎麽看待的?至少從她的態度與表情上看來,她並沒有對被害人感到痛心,甚至也感受不到她對於找不到犯人的事情抱有任何焦躁或焦慮的心情。她總是用一臉事不關己


    的表情看待事件。


    代官山看了一下手表。時間快到下午五點半了。


    犯人的下一個目標是鬆浦妙子。


    代官山之前並沒有想過她會是犯人目標的想法。不過仔細想想,從荒木那對情侶開始傳下來的惡意交接棒,現在確實有可能是被握在鬆浦妙子的手上。


    代官山修介(13)


    代官山來到站前高樓公寓的玄關入口處。這棟新建的高樓公寓設有最新的保全係統,讓外部的人沒辦法輕易進到屋內。


    「好像不在的樣子。」代官山疑惑地歪著頭說道。


    他從剛才已經按了好幾次電鈴,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因為想要拜訪的房間位於高樓層的關係,從地麵上隻能稍微看到陽台的一部分而已。即使用手機聯絡,也無法接通。對方大概是在收不到電波的地方吧?


    代官山無可奈何,隻好向公寓的管理員問話了。他按下設置在玄關的管理員專用通話鍵,請管理員出來。沒多久,一名男性便現身了。他身上穿著像是飯店櫃台人員的深藍色西裝,胸前的名牌上寫著「保全 河西政夫」的字樣。將頭發用發膠梳理整齊的河西,對代官山與麻耶露出溫和的微笑。真不愧是高級公寓,就連管理員接待訪客的態度都不一樣。


    「請問兩位有何貴事嗎?」


    兩個人同時將警察手冊亮出來,河西的笑臉便稍微露出警戒的神情。


    「我們有緊急的事情想要聯絡住在這棟公寓的鬆浦妙子小姐,但是她好像不在家的樣子。請問管理員先生……呃,抱歉,請問保全先生知不知道她人在哪裏呢?」


    代官山將警察手冊收回胸前口袋並問道。河西雖然在他講到「管理員」的時候皺了一下眉頭,不過立刻又恢複笑容回答。


    「鬆浦太太的話,她中午過後就出門了。」


    「請問您知道她去什麽地方了嗎?」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她帶的東西並不多,應該不是去旅行才對。她如果是要去過夜旅行的話,都一定會向我知會一聲的。」


    「這樣啊……」


    看來,在這裏沒辦法獲得更多情報的樣子。或許去詢問妙子的友人會比較快也不一定。代官山與麻耶拿出名片遞給河西,請他在妙子回來的時候通知他們後,變離開了公寓前。


    「犯人的下一個目標真的會是鬆浦妙子嗎?」


    明明時間是晚上七點半,歡樂街上卻因為經濟不景氣的關係而顯得有點蕭條。代官山走在路上,對麻耶說著。雖然太陽已經下山,但白天的餘溫還在,讓麻耶沾有汗水的肌膚看起來很豔麗。


    「那種事情你去問犯人啦。」


    麻耶對於太陽下山後依然殘留的餘溫感到不耐煩地回答著。


    「那畑山哲平的方麵你又怎麽想呢?」代官山接著問。


    「從現況看來什麽也說不準呢。畢竟畑山被派遣到山輪工作是三年前的事情呀。姑且不論與他有過爭執的佐原與鬆浦健一郎,但九條保奈美當時還在東京營業處工作,並沒有資料顯示畑山在籍的時候她到過濱鬆本公司。我認為她跟畑山之間應該完全沒有交接點才對。可是犯人卻在鬆浦健一郎的公寓進行埋伏,等待九條保奈美到訪時將她殺害。這很明顯代表犯人對她抱有殺意。如果犯人是畑山的話,這一點很難解釋呀。」


    「要這樣說的話,鬆浦妙子的狀況也是一樣啊。就算畑山跟鬆浦健一郎有過糾紛,但他會過了三年之後連妻子也下手嗎?,」


    「畑山犯人說」當中有不少值得懷疑的地方。不隻是九條跟鬆浦妙子而已,佐佐木佑哉甚至不管在學曆、職業經曆或交友經曆上,都完全査不出跟畑山之間有任何接點。


    而且整起事件雖然都是在濱鬆市內發生的,但範圍在相對上比較廣。案發地點並沒有所謂的法則性或局限性之類的規則可循。


    另外,所有的案件都是在夜間發生的。濱鬆市跟大都會區比起來,交通路網比較不發達,因此推測犯人的移動方式應該是靠汽車。如果是用計程車的話,應該就可以從計程車司機方麵聽到什麽情報才對,但截至目前為止,警方並沒有收到類似的消息。而畑山本身並沒有車子。即使向汽車出租公司詢問,也査不到他有來租過車的紀錄。對於沒有車的畑山來說,他有可能犯下至今的這幾起案件嗎?


    「黑井小姐,現在比起犯人,鬆浦妙子那邊比較緊急啊。我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溫熱的風吹過兩人所在的小巷,但代官山卻感到背脊一陣寒冷,全身豎起雞皮疙瘩。


    而在三小時後,代官山的「預感」成真了。


    代官山修介(14)


    時間來到晚上十一點半。


    大約在三十分鍾前,警方接到附近居民的通報,說路上有「像人一樣的東西」在燃燒。地點就在鬆浦妙子所住的高樓公寓附近的小巷中。


    這棟公寓雖然位於繁華街的一角,但因為這一帶都是住商混合大樓、小精品店與小商店的關係,到這個時間就沒什麽人會經過了。縱然車站大樓與鄰接的百貨公司多少有些人潮,但隻要稍微離個一百公尺左右,即使是周末假日也依然顯得冷清。周遭環境明明整理得非常漂亮,卻飄散著一種寂寥的氣氛。


    「該死……畑山那家夥!」


    飯島單腳跪在地麵上,皺著眉頭凝視路上焦黑的屍體。


    衣服被燒盡的屍體全身扭曲,手腳都彎曲到不應該彎的方向,橫倒在地麵上。屍體的一些部分並沒有完全被燒焦,紅腫的肉看起來就像炭火中呈現火紅色的部分。僵硬的手指像勾爪似地彎曲起來抓著地麵。宛如被撒上碳粉一樣毫無光澤而卷縮的頭發,冒出白色的煙霧。即使站在看不見屍體的距離,也依然聞得到蛋白質燒焦的臭味。毫無疑問地,那正是死亡的味道。


    「被害人應該就是鬆浦妙子不會錯了。」


    從掉在路上的愛馬仕包包中,找到了駕照、保險證、各種信用卡等等可以證明身分的東西。


    鬆浦似乎是與友人前往音樂廳欣賞歌劇的樣子。說是音樂廳,但其實是位於直通濱鬆車站的高層綜合大廈中,因此與她所居住的公寓距離相當近。代官山打電話聯絡的時候,人在音樂廳裏的鬆浦妙子正好把手機關機了。而在歌劇結束後,她與朋友到附近的酒吧小酌。從她的錢包中找到印有店名的收據,而酒吧就位於徒步幾分鍾的位置,因此也很快就取得確認了。因為酒吧是在大樓地下室的關係,所以也是在手機收不到訊號的地方。


    「應該是喝到微醺,然後在回家的路上遭到攻擊吧?從燒傷的嚴重程度看來,這次一定也有用到汽油啊。」


    飯島抹了一下焦黑的柏油路麵說著。他的指尖立刻沾滿了黑炭。


    「看來事件還會繼續下去吧?」


    為了判定身分與死因,屍體接下來將會被送往解剖。這次或許又會發現被人從背後毆打或剌傷的傷痕,畢竟犯人之前就是那樣封鎖被害人行動的。然而,犯人不會以此殺害被害人,被害人最後都一定是被燒死的。犯人這次也對火很執著,因此很有可能跟之前的一連串事件是同一個犯人。


    「請問會有目擊證人嗎?」


    「不,應該很難吧。兩年前不是發生過一起強奸事件嗎?被害的女性當時就是在這裏飽受粗暴對待,卻沒有半個目擊者出現。會經過這裏的,頂多就是鬆浦住的那棟公寓的居民啊。」


    代官山再度抬頭看向公寓。點亮燈光的房間寥寥無幾。當中會有居民在事件發生當時經過這裏嗎?代官山總覺得可能性應該不大。


    「上頭的人很焦躁啊,畢竟這下犠牲者已經增加到第七個人了。輿論對我們的批判也會變得相當嚴厲。」


    飯島露出怨


    恨的眼神,看著屍體準備被搬離現場。


    對於到現在依然抓不到犯人的警察,報紙與電視媒體的報導都非常辛辣而毫不留情。不管是哪一家報社,都在新聞標題上寫著「無能」、「薪水小偷」等等字眼。


    在這樣的情況下,上頭的幹部們想必在心境上都會將希望寄托於「畑山哲平犯人說」了。然而,要將他當成嫌疑犯的話,根據也未免太薄弱了。要是因為操之過急,而逮捕了毫無相關的人,警方應該會受到更加嚴厲的批判吧?正因為上頭如此的判斷,所以畑山哲平的名字並沒有讓媒體知道。目前的狀況就是用「鎖定中的重要人物」含糊帶過,這樣至少比「毫無進展」來得好一些。


    這次的事件對警方來說的不幸,同時也是對犯人來說的幸運,就是始終沒有出現目擊情報。


    「喂,代官大人,那位小妹妹好像很中意這次的屍體啊。你看看她那張臉,簡直就像是看著自己夢想已久的名牌包包啊。」


    飯島苦笑著,用下巴比了一下焦屍的方向。不知不覺間,黑井麻耶竟蹲在屍體的旁邊,把臉湊近屍體,還露出像少女一樣閃閃發光的眼神。


    就在這時,她似乎撿起了什麽東西。代官山眯起眼睛,將焦點對準她的指尖。雖然在距離上看不太清楚,不過那好像是一顆白色、像小石頭的東西。麻耶仿佛在警戒周遭般環顧了一下四周後,趕緊將那白色的東西收進自己的口袋中。她的表情簡直就像是在店家偷竊東西的年輕女孩一樣。看來她並沒有注意到代官山的視線。


    「怎麽啦?代官大人,你很在意小妹妹嗎?」


    「怎、怎麽可能啦!」


    飯島似乎並沒有察覺到麻耶的行為。


    「請問你覺得還會有下一名犠牲者嗎?」


    為了轉移注意,代官山又將話題回到事件上。而飯島本身似乎也因為現在的狀況,而沒有繼續調侃代官山的打算。於是他又恢複嚴肅的表情說道。


    「是啊,事件應該會繼續下去吧。」


    「那麽,下一個目標又會是誰?」


    「這我完全無從想像。畢竟鬆浦妙子會被燒死就已經出乎我的想像了。更何況她前幾天還是嫌疑犯候補當中的一個人啊。總之,現在有必要徹底調查她的交友關係了。」


    仔細想想,事前推測出這次的犠牲者會是鬆浦妙子的人,是麻耶。當時警方並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像到這樣的發展。在公寓的下方,代官山與飯島都抬頭看向鬆浦的房間。二十九樓的高度,讓人光是抬頭仰望就感到脖子酸痛。


    隨後,幾名調查員分頭向公寓居民進行問話。但最後除了一名年輕人說他在陽台看到小巷中冒出火舌之外,就沒有再獲得什麽有用的情報了。


    一行人回到警署後,設置為捜查本部的會議室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坐在台上正中間的宮下刑事部長環起手臂,露出嚴肅的表情瞪著台下的調查員們。他是因為對案件陷於膠著的現況感到不耐煩,才會從縣警總部直接來到中部警署的。所謂的刑事部長不隻是帶領負責殺人或強行犯的搜査一課而已,同時也統籌負責處理智能犯的二課以及負責處理強盜犯的三課,是刑事部的最高領導人。


    他那看起來像黑道大哥的凶狠表情,以及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壯碩體格,讓人無法想像他居然是一名東大畢業生。在混雜白毛的粗眉毛下,雙眼釋放出充滿威嚴的眼神。雙唇之間露出上下緊咬的兩排牙齒。


    凡是跟他對上視線的調查員們,每個人都立刻低下頭來。坐在台上最旁邊的高橋吾郎署長已經全身僵硬。就連帶領血氣旺盛的調查員們的搜査一課三矢課長,都露出緊張的表情。


    宮下會親臨搜查本部,是一件非常稀有的事情。可見縣警已經被逼到如此嚴重的地步了。要是接下來再出現被害人的話,別說是上頭的幹部,搞不好縣警總部的部長都會飯碗不保。


    隨後,深夜的捜查會議便開始了。


    首先是由調查員們報告各自的進度。宮下的表情看起來越來越不耐煩,因為在接二連三的報告中,都沒有可以直接關係到犯人的情報。


    「畑山哲平的方麵又怎麽樣了!」


    大概是對一成不變的報告內容忍無可忍了,宮下大聲吼了出來。署長忍不住挺直背脊。就因為他平常在代官山這些年輕刑警麵前充滿威嚴的關係,現在那樣子看起來讓人不禁苦笑。


    「目前……正在收集情報中。」


    負責調查畑山哲平下落的調查班如此回答。一臉慚愧地半低著頭看向宮下,宛如沒辦法達成業績目標的店長一樣。


    「渾蛋!什麽叫正在收集情報!你以為你們這群人在做那些愚蠢調查的時候,究竟出現了多少犧牲者啊!」


    宮下雙手往桌麵一拍,用力站起身子。那表情就好像接下來會拔出日本刀砍過來一樣。真不愧是被稱為「鬼將軍」的人物,光是氣勢就讓調查員當場倒退了幾步。


    「你們給我聽好。無論如何,現在先去把畑山哲平給我抓過來。我不管那家夥到底是不是清白的,總之先把他抓到訊問室的椅子上再說。這樣就會有進展了!」


    宮下低沉的嗓音震撼著代官山的耳膜。看來上頭的人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了。為了讓充滿批判的媒體與民眾閉嘴,他們甚至抱著不惜冤罪的態度。到這種地步的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警察還是黑道了。


    「聽好。畑山與被害人當中的荒木浩文、佐原伸子和鬆浦健一郎三個人有過接觸,宮阪由衣與鬆浦妙子也與他有間接性的關係。這樣算起來就五個人了,怎麽可能會跟事件完全沒有關係!」


    因為現況找不出其他的嫌疑犯,所以上頭的幹部們大概是希望就把畑山定位為犯人了吧?如果到最後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那麽搜查工作就會等同於回歸一片白紙了。


    「另外還有一點。」


    宮下突然將音量放低,同時露出奇怪的表情。


    「畑山目前依然在逃亡中,因此可以推測這起事件還會有後續。這樣一來的話,問題就在於下一名犠牲者究竟是誰了。怎麽樣?有沒有人有什麽想法?」


    調查員們麵麵相覷,紛紛騒動起來。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舉手發言。宮下的眉間越皺越深。代官山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麻耶。她就好像正在上與學分無關的課程的大學生一樣,一臉無趣地看著台上。


    「不好意思!」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名事務人員走進會議室中,戰戰兢兢地靠近站在台上的宮下。


    「什麽事?」


    事務人員用手遮著嘴,將臉靠近宮下的耳邊,似乎是在竊竊私語什麽事情的樣子,而宮下的臉則是變得越來越紅,還沒等事務人員離場,就用力把他剛才還在坐的椅子當場踹飛。


    「該死!別開玩笑了!」


    包括代官山與飯島在內,所有看著台上的調查員們都被嚇了一大跳。緊接著,會議室中陷入一片寂靜,沒有一個人敢在憤怒抓狂的鬼將軍麵前開口發言了。


    代官山修介(15)


    捜查本部接到福岡縣警的聯絡——說是找到畑山哲平的屍體了。


    找到的地點距離濱鬆有數百公裏之遠,是位於北九州市八幡東區的山中。


    畑山的屍體是在距離山路數百公尺處、撥開樹林之後的地方被發現的。發現者則是當地的一群大學生。


    他們是一群野戰遊戲同好會的成員,發現當時大夥都穿著迷彩花紋的戰鬥服,正拿著空氣槍與漆彈在進行遊戲。


    屍體有一部分已經白骨化,腐敗到相當的程度。胸部與大腿等地方甚至還有被野獸咬食過的痕跡。在屍體正上方的樹枝上,有一條繩索垂吊下來,因此判斷他應該是上吊


    身亡的。脖子則因為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而被扯斷了。


    從遺留在現場的包包中,發現了裝有畑山的證照與信用卡的錢包,另外還有一封遺書。遺書的內容表示他已經對逃亡生活感到疲憊,而錢包裏麵據說隻留下三十元而已。


    警方隨後便立刻進行了身分鑒定,並且從牙齒的治療痕跡確定屍體就是畑山本人。從腐敗的狀態判斷,距離死亡時間已經經過好幾個禮拜了。


    「總之,畑山是清白的了。」


    麻耶看著白板上的畑山照片說著。畑山的名字已經用紅筆打上一個叉,在下方寫上了「死亡」兩個字。


    姑且不論畑山是自殺還是他殺,總之他在這一連串縱火事件發生之前就已經喪命了。在搜查會議進行中進來對宮下刑事部長竊語的事務人員,就是來向他報告畑山死亡的消息。而被宮下踹飛的椅子,則因為椅背的金屬扭曲變形整個報廢了。


    「他原本對警方來說是最後的希望啊。」代官山環起手臂,歎了一口氣。


    「確實呢。」


    「話說,黑井小姐。」


    「什、什麽事啦?」


    麻耶被代官山喚了一聲,稍微驚訝了一下。


    「請問犯人的下一個目標會是誰啊?」


    「那種事情我怎麽可能知道啦?為什麽你要問我?」


    「黑井小姐是不是有很多事情隱瞞著我?」


    「隱瞞?」


    「例如說,推理……你在事前就預測了鬆浦妙子會成為被害人。不隻是這點,當初發現佐原伸子的屍體時,你在驗屍前就說中她是被人殺害的。照理講在那個時間點上,自殺的可能性也非常大才對。我想你恐怕已經發現了這一連串事件中存在著某種法則性,而且其實對犯人的身分已經有個底了吧?」


    「啥?你在說什麽蠢話啦?我又不是什麽超能力者。怎麽可能知道下一個目標,甚至是犯人的身分啦?」


    麻耶用銳利的眼神看向代官山。


    「另外,請問你打算把死者的牙齒拿去做什麽?」


    「牙齒?」


    聽到代官山的這句話,麻耶又一瞬間僵直了背脊。


    「就是鬆浦妙子的牙齒啊。被害人的門牙被折斷了,恐怕是因為遭到火燒而倒在地上的時候,撞到柏油路的關係吧?然而,鑒識科采集回來的東西中,並沒有發現折斷的牙齒。而我當時親眼看到,你在檢查屍體的時候,從地上撿起什麽東西放到自己的口袋中。是一顆白色的東西。那應該就是被害人的門牙吧?」


    「等、等一下……你不要這樣行不行?我撿門牙要做什麽啦?」


    「不僅如此,佐原伸子的指甲也從現場消失了。」


    「你是想說那也是我撿到口袋裏的了?我為什麽要做那種事情啦?」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不管怎麽說,可以麻煩你讓我檢查一下你外套的口袋嗎?」


    「我好歹也是你的上司喔?」


    麻耶將手叉在自己纖細的蠻腰上,瞪著代官山。


    「請問你要拒絕嗎?」


    「好啦。不過在這裏也不方便,我們到隔壁的房間去吧。」


    說著,麻耶便走出了房間。隔壁是一間小會議室,現在並沒有其他人,隻有麻耶跟代官山兩人獨處。要是這畫麵被其他調查員看到的話,真不知道會被說什麽閑話。


    麻耶鼓著腮幫子,快快脫下她黑色的外套。底下的短袖白襯衫因為汗水貼在身上的關係,而凸顯出身材的曲線。白皙的上臂與纖細的腰圍,讓代官山忍不住枰然心動了一下‘


    代官山接過外套。外套不論是袖子、領口或是腰部,都非常細致,強調出麻耶華美的體型。甚至讓人不敢相信她的身體竟能收進如此小的一件外套之中。


    代官山探找了一下外套的左右口袋,然而卻隻找到一個打火機大小、裝有「cool shower」這種清涼口含錠的盒子。他另外也找了一下胸前口袋,但依然沒有找出什麽他所說的門牙。這是不可能的,或許是麻耶在回到警署的路上,藏到其他地方去了吧?不過既然找不出東西,也拿她沒轍。代官山隻好放棄了。


    「你滿意了?」


    麻耶拿回外套,一臉輕鬆地說道。代官山總覺得她的表情好像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黑井小姐,請問你究竟已經察覺到什麽程度了?」


    「察覺什麽啦?」


    「就是有關案件的事啊。你其實應該已經對犯人的下一個目標有個底了吧?」


    「我對上天發誓,我根本沒辦法預測犯人的下一個目標是誰呀。我再說一次,我既不是什麽超能力者或靈媒師,也不是什麽祈禱師。你在怪力亂神個什麽勁啦?」


    麻耶環起手臂,抬頭看著代官山,繼續說道。


    「再說,犯人是誰根本沒什麽關係吧?」


    「請問你那是什麽意思?」


    「既然有人被殺,就會有人殺人。這是自然的道理,也是一種人間劇場呀。就是因為這樣,世界才會有趣。你說不是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啊。什麽叫犯人是誰根本沒關係?你難道沒有身為一名刑警的正義感嗎?」


    「那種東西我怎麽可能會有?充滿正義感的刑警也太老套了,叫人想吐呀。」


    「等、等一下,黒井小姐。就算你是黑井篤郎的千金,那種發言還是不太妙啊。」


    「我開玩笑的啦,你幹麽那麽生氣?你是白癡嗎?」


    黑井麻耶露出一臉賊笑,揮揮手留下一句「晚安」後,便走出了房間。代官山隻能一臉呆滯地目送她的背影離開。


    總覺得好像被她巧妙糊弄過去了。


    不過,如果她已經對犯人的身分心中有底的話,隱瞞這件事情對她究竟有什麽好處?


    消失的指甲、折斷的門牙、焦屍的臭味。


    代官山不禁心想:看來有必要調查一下黑井麻耶的事情了。


    代官山修介(16)


    確認前方的計程車停下來後,代官山與前車隔了一段距離,停下車子。從計程車上,走下了一名女性的身影。儀表板上的數位時鍾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場所位於入野町轉入雄踏街的途中。道路的寬度大約勉強足夠讓兩輛車進行會車,兩旁則是一間間緊連的住商混合建築。當中有個人營業的小蔬果行、擁有數十個車位停車場的大型藥妝店以及影音出租店等等,規模參差不齊。不過因為已經是深夜的關係,多半的商店都已熄燈了。


    從計程車上走下來的女性,正是黑井麻耶。


    她剛才要離開濱鬆中部警署的時候,雖然說是要回去位於警署附近的飯店,但這地方與飯店之間光是直線距離就有四公裏遠。再說,她在這種時間究竟是打算要去哪裏?


    代官山開始跟蹤麻耶回家後,已經過了四天。前幾天她離開警署後,都是到便利商店買個東西就直接回飯店了,可是今天卻不一樣。今天的捜查會議比以往還要早就結束了。這同時也代表警方並沒有查到什麽有用的情報。


    警署內彌漫著一片放棄的氣氛。或許下一次的縱火事件發生的話,就可以獲得什麽提示搜查方向的重要線索也不一定,但是與此同時,再出現犠牲者也會讓警方的立場變得更加危急。


    電視的專題節目連日來都在討論這個話題。各家媒體相關人員也聚集到濱鬆中部警署來,展開一場報導競爭。報導內容對警察的批判一日比一日嚴重。晚上無法安心睡覺的居民們紛紛打來控訴電話,讓警署的電話線路全被占滿。原本人數就不多的警署人員,光是為了對應這些事情就忙得焦頭爛額。居民與媒體給予的壓力、事件遲遲無法解決的焦慮、再加上連日的酷暑,讓調


    查員的臉上個個都開始露出疲憊的神情。


    麻耶下了計程車後,快步走進了一間商店。周圍雖然也有幾間小商店,但全都已經熄燈,將鐵卷門拉下來了。這種時間還在營業的商店,大概頂多就是便利商店跟影音出租店而已。然而麻耶走進的那家商店,居然也還在營業中。


    那間小小的店鋪看起來很像是個人營業的雜貨店,位於小巷的深處,隻是路過的話應該很難發現。招牌上也隻寫著「m"s shop」的字樣,讓人搞不清楚究竟是在販賣什麽東西的商店。在黑暗中微微浮現的朦朧白光,莫名給人一種下流的感覺。但看起來又不像是情趣商店,而應該是在販賣更加不可告人的東西。


    麻耶大約進去二十分鍾後才走出商店。或許是買了什麽東西,她的手上提著一個大塑膠袋,裏麵裝的東西感覺也有相當的重量。她接著走到路上,又攔了一輛計程車。


    代官山心想:她接下來應該就是要回飯店了吧?


    然而,她所搭乘的計程車卻經過飯店門前,又繼續北上。接著,計程車開到兩旁種了鬆樹的姬街道上。代官山前幾天才跟麻耶一起走過這條路,因此他很快就猜到了麻耶準備前往的地方。但是,她這個時間到那地方究竟是想做什麽?


    十分鍾後,計程車停在一如代官山所預測的地點。


    四周被農田包圍的平地上,立著一塊寫了「平靜工坊」字樣的看板。計程車就停在那裏的停車場上。當然,這種時間工坊早已熄燈了。


    代官山隔了一段距離將車停下來。為了不要被麻耶發現,也把車燈關掉了。


    麻耶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代官山在跟蹤她,走下計程車後毫不警戒四周就走向工坊小木屋。計程車則是在停車場上等候著。


    麻耶看來是透過工坊的窗簾縫隙在偷窺屋內。那個叫前園時枝的美麗老婦人並不住在這裏,或許她家在別的地方吧?前幾天代官山他們來訪的時候,停車場上停了一台應該是她開的白色轎車,現在也沒看到車影。


    突然,工坊的方向閃起一道閃光。是麻耶透過窗戶在拍照。


    代官山不禁心想:那女人到底在想什麽?


    他回想起工坊內部的情景,在狹小的屋內就隻是擺設了一些教人惡心的陶土人偶而已。有什麽東西值得在這個時間跑來拍照?正當代官山感到疑惑的時候,麻耶已經走回停車場了。她窺視工坊內部的時間隻有短短不到幾分鍾。她坐上計程車後,這次就真的回到她投宿的飯店去了。


    代官山確認麻耶回到飯店後,又再度開車回到她一開始進入的那家位於雄踏街旁的小店鋪——「m"s shop」。時間已經是深夜一點,但這家店仍然還在營業中。代官山走進店裏一看,便看到狹小的店鋪中約有四名客人在專注地挑選著商品。他們全都是臉色蒼白又眼神暗濁的青年。店內則是彌漫著一股獨特的黴味。


    看來這裏是一間舊書攤的樣子,狹窄的店麵中排列著書架,上麵擺滿了封麵已經退色的書籍。然而,代官山光是看到上麵陳列的書目,就立刻知道這並不是一間普通的舊書攤了。


    《連續殺人犯大事典》、《食人文化的曆史》、《grand guignol戲曲集》、《快樂的分屍殺人》、《屍體照片全集》、《西洋拷問史》、《日本獵奇犯罪紀錄》、《七三一部隊詳解》、《巴托裏·伊莉莎白》……


    全是獵奇相關的書籍。


    代官山隨手拿了一本來看,封麵上是一名男子正在解剖一名被綁在床上的女人。翻開版權頁一看,就可以知道這是三十年以前出版的書籍。不過當代官山看到標價的時候,忍不住嚇了一跳。當時定價千元的書籍,現在卻要價一萬元。看來這裏是專賣獵奇或神秘學方麵稀有書籍的舊書攤。店鋪神秘的氣氛應該也是這些古怪的書籍所醞醸出來的吧?給人一種與黃色商店截然不同的不正派感。


    代官山接著對店員亮出自己的警察手冊。那名青年則是用毫無活力的眼神看向代官山,聲若蚊蚋地回應了一句:「有何貴幹?」


    「大約四十分鍾前,是不是有一名年輕的女性客人到這裏光顧過?一名黑發及肩、穿著黑色外套跟黑色長褲、看起來相當標致的女人。」


    聽到代官山的問話,青年麵無表情地點頭回應。


    「可以告訴我她買了什麽東西嗎?當然,這是搜查行動,希望你能配合。」


    青年用某種冰冷的眼神凝視著警察手冊,或許是他對於公權力的一種抵抗表現。


    「另外,這類的書籍在社會風紀上也有點問題啊。說不定我該找個時間來調查一下。」


    代官山環顧店內說著。大概是他意有所指的威脅起了效果,青年露出不屑的表情,然後將一本訂購紀錄本攤開在櫃台上。紀錄本上寫著《獵奇殺人屍體照片集》的書名,價格要兩萬元。


    「這本書相當難入手啊。」青年嘀咕著。


    「是稀有商品嗎?」


    「是啊。我在網路上放出消息後,那名客人就立刻寫信給我,說她今晚會來拿書,要我幫她保留。」


    「那是怎樣的書?」


    「什麽怎樣……就是書名上寫的那樣啊,是被殺人魔破壞的屍體的照片集。因為都是在地下流通的關係,所以靠正當管道是沒辦法買到的……」


    說到一半,青年趕緊用手搗住自己的嘴巴。大概是察覺到自己居然對一名警察透露了地下流通管道的事情了吧?


    「你不用擔心。既然你願意協助搜查,我就不會去舉發啦。她以前也有來過這家店嗎?」


    「是啊,這兩個禮拜內有來過三次左右。有這類興趣的女性,很多外表看起來都很漂亮啊。恐怖電影中出現的女殺人魔不是很多都是美女嗎?那其實還頗符合現實狀況的哩。」


    或許是因為感到放心的關係,青年變得有些多話起來。


    「另外啊,她還詢問過有關實體物的消息。」


    「實體物?那是什麽?」


    「我先把話講明白,我們店裏可沒有在賣那種東西喔?再怎麽說都隻是謠言而已。」青年仿佛在宣示自己的清白似地舉起右手,說出這樣的開場白。


    「我知道啦,總之你告訴我那個『實體物』到底是什麽?」


    「是不是真的有那種東西,其實我也不清楚。簡單講就是殺人用的道具,或是殺人現場留下來的遺留品之類的東西。有謠言說地下管道有在流通那樣的東西,據說在狂熱分子之間會用相當高的價格在進行買賣啊。」


    「例如像什麽樣的東西會在地下市場流通?」


    「實際上殺過人的凶器,像刀子或鐮刀之類的啦。聽說更誇張的還有被切下來的手指或耳朵、被害人身體的一部分等等。據說價格都很嚇人啊。」


    「真的假的?」


    「這世界上精神有病的人還不少啊。哎呀,我本身也是在做這方麵的買賣,所以也沒啥資格說別人啦。」


    青年自嘲地笑了一下。


    「那女的是收藏家嗎?」


    「我感覺應該是啊。偶而還是會有像那樣的狂熱分子來詢問我有關實體物的事情。隻是很可惜,我這邊並不是那麽深入的店家啊。別看店內這樣,我這邊還算是比較健全的哩。」


    他雖然嘴上否認著,不過代官山直覺上認為這名青年應該對地下市場很精通的樣子。不過對代官山來說,現在那並不是問題所在。


    他道謝完後,走出商店。室外悶熱的空氣讓他微微暈眩了一下。


    代官山原本以為黑井麻耶隻是個恐怖電影愛好者,不過看來她實際上是個相當熱衷的獵奇狂熱分子,而且還是很深入的那一型。


    他坐進車內,扭轉鑰匙。冷氣的風讓他流滿


    汗水的身體降溫下來。即使入夜了,外麵的溫度依然沒有下降。代官山手握方向盤,讓車起步。他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沿著剛才走過的姬街道北上,大約二十分鍾後抵達了目的地。車頭燈照亮了寫著「平靜工坊」的招牌。


    代官山將車停到停車場上。這地方四周都是一片農田,杳無人煙,就連路燈也很少。代官山熄滅車燈後,周圍一帶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數十公尺遠的地方可以看到剛才經過的姬街道,不過因為已經深夜的關係,路上並沒有什麽車輛經過。


    代官山走近工坊小木屋,將手放在窗玻璃上,跟剛才的麻耶一樣透過窗簾縫隙窺視屋內。內部一片黑暗,於是代官山從口袋中拿出了一支筆型手電筒。


    他將手電筒往室內一照,就看到幾尊陶土人偶的影子。人偶擺設的位置跟前幾天來訪時看到的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究竟麻耶是為了什麽,要在這種時間坐計程車來,還用數位相機拍照?是跟案件有關係的事情嗎?還是為了其他目的?現在光是這一點就讓代官山搞不清楚了。


    「神田先生,請問可以打擾你一下嗎?」


    代官山從平靜工坊回到中部警署後,向已經深夜卻依然留在搜查本部的神田搭話。


    「哦哦,怎麽?你還在啊?」


    「關於黑井小姐的事情,想請教你一下。」


    神田將代官山帶到房間的角落後,問道:「什麽事?|


    「黑井小姐好像對我隱瞞了什麽事情。」


    「什麽樣的事情?」


    「例如說,事件的真相之類的。」


    代官山簡要說明了一下至今為止的經過,神田則是將手臂環在胸前,仔細凝聽。


    「果然啊。」


    「神田先生也注意到了嗎?」


    「是啊,多多少少。之前跟她搭檔過的地方刑警也說過類似的話。後來那家夥想要提出糾彈,結果就被調走啦。」神田說著,露出苦笑。那想必是因為麻耶那位身為警察官僚的父親動用的權力。


    「那麽,關於她有獵奇興趣的事情呢?而且還是相當深入的類型。」


    「不可以~~~」


    不可以?


    「喂,代官大人!你聽好。那件事情你絕對不要亂說,小心連你都被調走啊。」


    「也就是說,關於她的興趣,神田先生也知道了?」


    「隻是有謠言而已啦。不過沒有人會想去觸碰。畢竟對方可是警察廳的人物,而且還是當中的高級幹部。要是有人想要傷害愛女的立場,那人可是會不惜動用任何手段加以阻止啊。」


    神田聳聳肩膀後,繼續說道。


    「確實,那女孩或許擁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有時候也真的讓人有那樣的感覺。然而,她卻始終不會表現出來,而總是隻會在一旁靜觀事態變化而已。」


    果然,她對於解決事件是毫無興趣的樣子。


    「問題就在於,犯人的下一個目標是誰了。」


    「麻耶已經心中有底了嗎?」


    「她本人是否認了,因此很難說。」


    「不過,麻耶很有可能已經窺探到真相的一部分了。好,代官大人,你就若無其事地去試探她的想法吧。」


    「那是什麽意思?」


    「簡單講,就是你要去推理出她的推理啊。」


    「什、什麽?」代官山忍不住發出驚愕的怪聲。


    「隻要長時間在一起,她必定會不小心泄漏一些線索或提示的。你要專心觀察她的言行舉動,找出真相。」


    「太強人所難了吧?」


    「要相信那相信你自己的你啊。」(注:出自動畫《天元突破紅蓮螺岩》。)


    「請問那又是什麽台詞了?」


    「那就拜托你啦。」


    神田拍拍代官山的背,快步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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