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小哲吵了一架。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自起床起心情就很很不好,小哲又對我講了一大堆話。他的言辭與嗓音都讓我覺得刺耳。即使是他取剪刀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膝蓋,也令我心頭煩亂。


    「真討厭,要打翻了啊。」


    雖然裝牛奶的杯子差點被打翻,但這其實也沒什麽好生氣的。


    反而是我不該呆在這裏礙手礙腳。


    即使溫柔的小哲對我道歉說了一句對不起,也沒有令我的心情好起來。這種氛圍就像理所當然一般四處傳染開來,漸漸地小哲的心情也變得不太好了。我們兩人緊挨著對方卻誰也不吭聲。翻雜誌時的嘩嘩聲聽上去十分大,仔細地逐字讀著書上的內容,但卻怎麽也進不去腦袋。同一篇文章讀了三遍後最終還是放棄了。


    我說了一聲出去一會兒便拿起了外套,但小哲並沒有回應我也沒有說路上小心,當然也沒有目送我。我一個人穿上鞋獨自把門打開了又關上,隻身走出了家門。抬頭看著夕陽西下的天空,輪廓模糊的雲彩慢悠悠地從西邊流向東側。雲的上方因為吸進了黑暗人顯得昏暗,下方則接受著正在西墜的晚陽的餘暉,染得通紅。望著天空,鼻子裏莫名地一陣酸澀。


    我不想哭。


    徐徐淌過的風中微微有一股夏天的味道。冬天過去,春天來臨,不久之後春天也逝去,然後,夏天來了。就如同這樣,許多東西在不住地循環交替。


    往天上遙望了一會兒,我走向了雲彩所飄去的那個方向。隻是隨興地走著。作為一個在市中心住了很久的人,覺得這裏哪兒都十分地鄉下。總的來說這裏還是首都圈的範圍內,跑去市中心上班的白領也不少。可眼前那一整片的卷心菜田、無限寬廣的天空、無止盡的一座座鐵塔,這些風景在市中心都是沒有的。對著這個不純粹的鄉土環境,我鬆了口氣。不是繁華的市中心,也沒有鄉裏的那股寂靜,我來到的剛好是這個中間地帶。


    兩個人住在一起,也不好好工作,而是追求著幸福快樂互相慰勞,也許這樣生活有些許卑鄙,畢竟人生絕不可能總是美好的,總是溫柔的,總是美麗的。自然而然與美好同等分量的肮髒是存在著的,而或許人們是應當默默地承受著那一切的一切吧。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有意地把肮髒的事物隔離,過著這樣日子的我和小哲一定犯了一個十分重大的錯誤。


    或許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那些汙穢正在悄悄地堆積起來。


    曾幾何時熏女士說過,越是努力著想要變美好,就越是會積攢起肮髒不堪的東西。


    「瞧瞧那個女孩子。化妝化得十分漂亮,穿的衣服也十分高檔,身上那件外套或許還是品牌直供的,小牛皮的外套那得多少錢呀。」


    在多家大型企業參與的合作項目的完工宴會上,各式各樣的人集中在了一起。對默默地幹著畫報行業的我來說,影視業的人們都是花哨豔麗的。


    熏女士所指的那個女孩,擺著像花兒般的笑容和那些人說著話。


    「那個女孩子像是把男人們的幻想化成鑄模,原封不動地澆注出來呢。她一定十分受歡迎,大概是找到了手法很好的醫生吧。」


    「醫生?」


    「臉龐和下巴。」


    「做過整形麽?」


    「估算一下差不多至少要二百多萬日元吧。效果做得那麽好,二百萬是最低了。而她今後能賺到多少,簡直無法估量呢……」


    簡直就像是學生時代經常聽到的緋聞流言一樣,什麽有美把孩子打掉了,什麽男朋友連醫院也沒有來,還有什麽英子腳踏兩條船了又或者是被人家腳踏兩條船了。但那是從熏女士口中得知的,所以應該是真的事跡吧。也許這些事情並不會被遮遮掩掩,因為就連我這個打雜的設計師也經常有所耳聞。


    「二百萬日元,你還真估算得出呢。」


    熏女士嗬嗬地笑了一聲,她的臉又嚇人又醜陋,但又很美麗。


    「越是變得漂亮,那些汙穢就越是堆積了起來。那種程度的容量也可以稱得上是一種才能吧。」


    熏女士的「容量」也一定很大吧。


    就如同那笑得像花兒般的女孩,任何事物都一定有兩麵性。不可能總保持著美好的那一麵……


    和熏女士一起的時候還討論過這件事。


    「小牛皮?那是什麽?」


    「真正優質的小牛皮其實是在小牛出生前割取的。剖開母牛的肚子把小牛取出來,當然,小牛站不起來,而且也無法呼吸,因為還沒到分娩的時候嘛。就這樣硬生生地把小牛拉出來然後馬上取走皮。」


    「人類的欲望真是殘酷啊。」


    「但是這種小牛皮質量十分好呢,我也有這類的東西。」


    熏女士一邊繼續說一邊掏出了煙袋。深灰色的,外側覆蓋著一層短毛,我用手摸了一下,觸感十分的柔軟。


    「這雖然是馬身上的。」


    「馬……」


    「各種種類的都有,隻要是能夠取到毛皮的,基本上都有。」


    為了得到柔軟的皮革,不惜剖開母體的腹部將胎兒拉出來。還沒有呼吸過便被殺死以剝去皮革。這些舉動是不是應該稱之為邪惡呢?但是羔羊肉,也是小羊羔的肉啊。


    這個世上絕對不會隻有美好的東西。然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對並不美好的東西,隻要換個角度也是十分美麗的。誰也不知道這其中哪方才是正確的。


    沒過多久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夜晚籠罩了整個世界。我沿著國道走著,由於四周都亮起了燈光,地上投射出許多影子。雖說腳下哪邊都是我自己的影子,但有些顯得較長,有些則顯得較短。每走一會兒它的長短和濃淡程度都會改變。我兩隻手插在上衣口袋裏,聳起肩走著,伴著幾個濃厚而又暗淡、悠長而又細短的影子一起走著。


    半路上買了一罐飲料,在國道上的人行天橋上打開了拉環。身體靠著天橋的扶手,而在扶手的對麵,一輛又一輛的翻鬥車揚長駛去。每次駛過一輛,鐵製的天橋就會搖晃一下,放在扶手上的飲料罐也會隨著搖晃丁零當啷地發出聲響。


    每當纏綿冗繞的夜風吹過,許許多多的東西就會隨之搖蕩。


    回家的路上,我順便路過了24小時營業的超市,買了一盒巧克力餅屋。雖然是種廉價的粗製點心,但小哲非常喜歡吃這個。大大的購物袋裏麵隻有一個小小的盒子,顯得有些奇妙。我一邊晃著特別輕的購物袋一邊向家走去。


    「我買了這個哦。」


    小哲看到盒子笑了。


    「太棒了,這點心我最喜歡了。」


    他立即打開盒子吃了一塊。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喊著「真好吃」「智子,這個好好吃。」的他就像小孩子一樣。


    「智子,你也嚐嚐嘛。」


    他給我吃了一塊。雖然是十分廉價的味道,但這的確令人懷念。


    「晚飯做好了,現在吃嗎?」


    「晚飯做了什麽?」


    「卷心菜卷。這次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哦。在肉裏麵放進香辛料,用手咯吱咯吱地拌的呢。要點就是要一直拌到有韌勁,然後再放鍋裏加入洋蔥炒到糖稀色。手法的順序也很重要,在揉拌之前是不能放進洋蔥的。我放了三種香料進去,會有股特別的味道。」


    「聽上去很好吃啊。肚子有點餓了,我們吃飯吧。」


    「稍微等一下。馬上就好,隻是熱一下而已。」


    我對著趕去廚房的小哲的背影說了句對不起。剛才真是對不起,剛才有點煩躁。而小哲也轉過身來對我說了句我也是,他害羞的笑容看起來像在哭似的。


    卷心菜卷確實味道特別,我一邊


    反複地稱讚好吃,一邊又吃了許多。當然,小哲也吃了很多。我們邊說邊笑,馬上就忘了剛剛吵架的事情。


    我們這樣的生活是不對的嗎?


    是不是呢?熏女士。


    我們是否隻注視著這個世界的美好呢?


    2.


    某個下著雨的周末,小澤突然登門來訪。


    「你好,我是小澤。」


    門口的對講機傳來的聲音很焦急。留下一聲稍等一下後我就把聽筒掛回了原來的地方。


    「是誰?」


    正在縫東西的小哲過來問我。那是很久以前就開始縫製的拖鞋,直到最近才終於快要完成了,但這也隻是右腳的那隻而已。左腳那隻還不知道要等多久,或許是三天、一個月後、也可能是一年。


    我回答說是小澤後,小哲抬起頭來。


    「今天不上課啊」


    「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呢。」


    打開了家門隻見身穿天藍色派克大衣的小澤站在那兒。濕漉漉的頭發黏在她的額頭和臉蛋上。仔細看一下就會發現她的肩膀也淋濕了,因為隻有那個部位沒有天藍的顏色。雖然說不上成了落湯雞,但看上去像是在這下雨天沒撐傘就跑來的。


    「怎麽了?」


    我正打算詢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情,但看到她身體不住顫抖後,在她應答之前就把拉進來了。我們走進客廳後,小哲連忙站起身從隔壁房間拿來浴巾塞給我,然後直接走進了廚房。


    當我準備把浴巾遞給小澤時,她戰戰兢兢地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了什麽東西。


    這個,小澤開口說。


    「我撿到的」


    在小澤的嬌小的手中,有一隻更小的小貓蠕動著。因為完全淋濕了,所以看上去像是別的動物,甚至有點像老鼠。


    我有些不知所措,於是抬起頭看了看小澤,而她也擺出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麵孔。猶豫了許久,我決定不把浴巾遞給小澤,而是用它裹住了小貓。浴巾中的柔軟好像稍微用點力就會被壓癟一般。我甚至有點擔心它是否還活著,不過隨後它的小耳朵就微微顫抖了幾下。


    「這隻貓是怎麽了?」


    「是被拋棄的。我是在雨中聽到貓叫聲,所以才…」


    「撿來了?」


    「嗯」


    有時候不管你願不願意,總會無可避免地遇到某些事情,就像交通事故一樣。你即使驚慌失措,還是得處理眼前的事實。


    「你準備養它麽?」


    我問了一下,但她沒有回我。


    那就是她的回答。


    沒過多久,小哲匆匆地趕了過來,手上拿著盛有熱牛奶的杯子。他十分不解地看著呆呆地站著的我們,靠近了一點後他也理解了整件事。


    「哇」他吃驚地喊了一聲。


    「嚇我一跳,這不是小貓嗎?」


    「嗯」我回應到。


    「是的」小澤也回應了一聲。


    「這隻小貓,你們打算怎麽辦呢?」


    我和小澤無言以對。


    聽小澤說這隻貓是被扔在了飲料公司的倉庫後麵。也就在垃圾回收日時人家過來收垃圾的地方。小貓隻是一味地在濕透了的紙箱裏鳴叫著,結果正巧小澤路過了那裏。不知為什麽抱到了我家。大概是沒法抱到自己家吧。


    小澤喝起了熱牛奶,而我和小哲則站在她麵前看著浴巾裏的小貓。被浴巾裹得緊緊的小貓擺出了一幅不知情的神情。兩隻黑黝黝的眼珠子呆呆地注視著四周的空間。漸漸地,濕搭搭的毛逐漸幹燥了,終於看起來像隻貓了。


    可是這麽小,可以嗎?


    看上去明顯不是該離開母親的時期,即使我們照顧它也沒辦法保證它一定能夠活下去。


    「怎麽辦?」


    小哲問。


    我也不知道。


    小澤把小哲新拿來的浴巾往肩上一掛,手裏的熱牛奶也稍稍傾斜著。因為派克大衣濕透了,她現在是身穿褐色的t恤衫。衣服有點大,袖子中的胳膊因此顯得有些纖細。


    她還是小孩子啊,我感慨著。雖然這是毋需多言的事情。


    小澤穿著的t恤衫身上印著碩大的「be truth」的商標。雖說是麵向小孩子的t恤衫,但這也頗為奇怪。如果說「be」後麵跟的是名詞的話,那就需要冠詞。意為真實的「truth」不能用「a」做冠詞,前麵一般都會加「the」。


    像這樣子考慮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後,我決定問清楚這件事。


    「小澤,你打算怎麽辦?」


    小澤還是閉口不言。


    「沒辦法考慮今後該怎麽辦嗎?」


    「嗯…」


    「你是不能夠養它的吧?」


    「是的…」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我們也沒有做好處理的準備。


    我回頭轉向小哲。


    「你覺得這隻小貓生下來多久了?」


    「感覺有一段時間了。大概一兩個月吧。」


    「會是誰丟的呢?」


    「丟棄它的估計不是附近的家夥。因為要是被熟人看到就糟了,應該是從稍遠的地方過來的。」


    「怎麽辦呢?」


    許多疑問來了又去,但終究都收束到了同一句話,養它還是不養它。雖然不太想養貓之類的東西,但也不能就放著這條柔弱的小生而命視而不見。


    本來的話應該是讓小澤負責的。把它撿來又推給別人,這實在太沒有責任心了。如果是那樣的話還不如放由它自生自滅來的幹脆,小澤可能還不知道半吊子的善意是多麽殘忍。


    不過,現在並不是批評她的時候。


    「帶到獸醫那邊去吧。」


    我邊歎著氣邊說。


    「超市對麵有一家吧。」


    雖然小哲回了聲「嗯」,但似乎還在猶豫。


    「智子準備養它嗎?」


    「沒決定呢,可……」


    「可?」


    我並沒有回答他。


    「小澤,你也要一起去!」


    我站了起來特地用命令的口吻說。


    「這可是你撿來的。」


    她拿著杯子點了點頭,杯子很早以前就已經空了。我拿出塞滿書籍的紙箱,把裏麵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然後把裹著浴巾的小貓放進去後,我們三人就出門了。紙板箱由小澤拿著,我負責給她撐傘,而小哲則一個人跟在我們後麵撐傘走著。途中我回頭看他好幾次,他卻都擺出了一副好像要問我什麽似的神情。


    「智子,這該怎麽辦啊?」。


    不知道,實在是不知道,所以我們隻能默然無言地走著。


    「老師」


    先開口的是小澤,這令人十分意外。


    「對不起」


    「嗯」


    「那時候隻能夠想到老師您了。」


    「嗯」


    「對不起」


    一聲又一聲的道歉反而鼓起了我煩躁的心情。現在該做的不是道歉,而是想一想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道歉這一舉動,是把眼前的情形寄放到他人,實在是不負責任。」


    我一邊走一邊講著。


    聽著刺耳的話語,小澤的背越來越彎了,她是在忍受我的這份刻薄。


    「可以了,別再說了。」


    最後,小哲發話了。


    「這些加奈妹妹也都知道。」


    「可是——」


    「智子!」


    我突然被他的疾呼喊得清醒了過來,回頭看了一下,小哲正憂心忡忡地望著我。他雖然沒有出聲,但眼神卻在詢問著我。


    「沒事吧?」


    我想說


    些什麽,可也說不出什麽,嘴唇隻是微微地動了一下。我慢悠悠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大概是由於小貓的出現而忘了吃藥,所以情緒不太穩定。也想過先回家把藥吃了,但做了幾回深呼吸後情緒逐漸地安定了下來。


    「不要緊的,沒事。」


    我自言自語似地跟小哲說。


    3


    小貓最終還是在我家定居了下來。但作為交換,我和小澤做了幾項約定。每天抄寫一頁單詞、做十道習題集中的練習題、朗誦三頁課文,然後聽一遍自己朗讀的錄音後後再讀一遍。


    「還有,如果能做到這點就最好不過了。」


    我稍稍猶豫了一下又補充了一點。


    「我覺得你還是去學校比較好。」


    小澤考慮了一會後小聲地說了一句「知道了」。這並不是允諾,也不是答應,僅僅隻是代表她聽見了。


    小貓現在還寄放在獸醫那兒。根據獸醫的判斷,對貓一無所知的我們暫時是沒有辦法飼養的。得知是被人丟棄的貓之後,獸醫把治療費算得便宜了些。聽他說被遺棄的幼貓被撿到後送到他這裏來是家常便飯。


    獸醫對我們說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來探望。所以我和小哲每天都跑去瞅瞅那小家夥。但即使跑去看小貓,它大多數時候也隻是蜷縮著身子在睡覺,就連我們來了也很少察覺到。雖然這樣,但看著小動物睡覺的樣子,我漸漸地對飼養小動物萌生了一種喜悅。


    不知何時起小哲開始叫那隻小貓「我們家的那個小家夥」。


    「我們家的那個小家夥今天醒著呢,它看著我的臉撒嬌一般地叫了幾聲,小貓的聲音實在是太可愛了。」


    看著歡鬧著的小哲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


    我每個月都要去一次醫院,所以那天見不到小貓。而那天小哲正好有空,所以他獨自去看小貓。


    我還沒有辦法稱其為「我們家的那個小家夥」。


    「我到了一會兒後加奈妹妹也來了,我倆一起探望它呢。比起我來那小家夥更親近加奈妹妹。真窩心啊,今後養它的可是我們呀!」


    「它是不是記得被撿來時的事情?」


    「醫生告訴我們說比起男人小貓更親近女人。」


    「哦?是這樣啊。」


    邊說我邊做著蔬菜沙拉。把洋蔥和卷心菜都切成小片之後撒了點鹽進去放上一會,然後輕輕地揉捏。這是微量醃泡的秘訣,蔬菜會變得柔軟,這樣也就更方便吃了。單單隻有卷心菜的話單調了一點,所以我還放了火腿肉。


    當然,沙拉醬沒有用外麵賣的。


    另外取出一個小碗缽,放入芥末粒和蛋黃醬,還有醋、鹽和胡椒粉,將它們用調羹攪拌。


    「這個怎麽樣?」


    我把自己調的沙拉醬遞給了正在做意大利麵的小哲。小哲像小鳥一樣把嘴巴張開舔了一下調羹。


    「我比較喜歡芥末再入味一點。」


    「芥末是吧。」


    我打開了買來的大瓶的芥末,加了兩勺進去。搗均勻了以後再加入了蔬菜,這樣蔬菜沙拉就完成了。


    今天的晚飯就隻有蛤蜊意大利麵和蔬菜沙拉。


    「雖然都是簡單的菜色,但很好吃啊。」


    「嗯,很好吃。比較難做的菜式固然很好,但這個也很不錯。啊,不過沙拉醬裏好像胡椒粉放的有點多了。」


    「我喜歡這個味道。」


    「那就好」


    「那個」小哲說。


    「你今天去醫院怎麽樣?醫生說什麽了嗎?」


    「和平常一樣」


    「藥買回來了?」


    「嗯,買了。和平常一樣的量。」


    哢地一聲,小哲皺起了眉頭。


    「這蛤蜊沒把沙子吐出來。」


    「質量有點不太好啊。」


    「可現在差不多應該是吃蛤蜊的時令呀。」


    蛤蜊的殼看上去不大,裏麵的肉也很少。


    「醫生說我們家的那小家夥再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真的?」


    「差不多該給它想個名字了。」


    到頭來給它起名字的是小澤。


    「我覺得豆豆很不錯。」


    一次上完課之後,她突然講起這件事。和式的矮腳飯桌上攤著練習冊和複印材料,小澤正用她那十餘歲孩子的纖細手指地有條不絮地整理著這些東西。


    「豆豆?為什麽?」


    「因為這是豌豆。」


    小澤指向了我給她的英文畫冊。我們用了三周來學習這隻住在孤島、名叫「豌豆」的貓的故事。「豌豆」雖然到現在還是一個人,但它正快樂地打著獵睡著覺。


    我聽完以後豁然開朗。


    「豆豆,可能還不錯。」


    「怎麽?在給貓起名字?」


    這時小哲拿著托盤連忙地走了過來。「給」說著他把鮮橙蛋糕放在了桌子上。這是他昨天夜裏親手做的。


    這幾天,學習後的茶點已經成了慣例。


    小哲和小澤兩個人把三份蛋糕和紅茶擺在了桌子上。而我則自認懶散,隻是看著他們。


    「小澤說豆豆好聽。」


    「為什麽?」


    「當作參考書的畫冊裏有一隻叫「豌豆」的貓。它背上有豆子一樣的斑點,所以叫它「豌豆」。


    「哦,英文pea就是豆子的意思啊。」


    「那就這樣吧」小哲一邊把蛋糕塞進嘴一邊說。


    「那隻小貓背上也有豆子斑點呢。」


    提出建議取這個名字的小澤並沒有參與我們的討論,隻是一味地吃著鮮橙蛋糕,一邊吃還一邊重複地說著「好好吃,真的很好吃!」簡直讓人心煩。


    「這個蛋糕是藤島哥哥做的嗎?」


    「是唷。」


    小哲露出得意的神情。


    「比外麵賣的還好吃呢。甜味適當,香味也不刺鼻,而且這個小盆子很可愛呢。」


    「這個小盆子是伊塔拉的。伊塔拉是個北歐的品牌。這個盤子是伊塔拉比較罕見的係列。」


    「杯子也是嗎?」


    盛著紅茶的杯子握手處呈漩渦狀。這是我和小哲最喜愛的杯子。


    「那個是唯寶牌的,是德國的牌子來著?「


    「嗯,是的。」


    小哲向我詢問所以我回答了他,但小澤卻並沒有聽。她勤奮地把蛋糕送入嘴裏,並且發出「嗯~」之類的聲音。


    「真的很好吃哎,蛋糕的表麵為什麽是毛毛糙糙的呢?」


    「那是因為我把橙子榨汁以後和砂糖攪拌在一起,然後塗在表麵。」


    「啊,所以就會有這種口感啊!」


    小澤用叉子叉起蛋糕表層細細地品味了一番。


    「真的好香,用新鮮的橙子真是奢侈呢,下次也教我做吧。」


    「那麽等你有空了就教你怎麽做吧。」


    「我一直都很有空!」


    「我不去學校的嘛」小澤說的話讓人不知道該不該對她笑,果然她還是不準備去學校。


    「小貓的名字就叫豆豆怎麽樣?」


    我強行地插入對話,把話題扯了回來。


    「我讚成,發音聽上去挺可愛的。」


    「我也讚成。」


    看上去好像隻有我在糾結貓的名字,而小哲和小澤光講著蛋糕。


    豆豆從頭到腳都是病怏怏的。先是被檢出身上有三種寄生蟲,然後還有鼻炎和結膜炎。雖然這些都由醫生治好了,但貓艾滋則似乎沒法治療。和人類的艾滋病一樣,這種病目前還沒有根除的療方,貓艾滋攜帶期和健康的貓一樣可以過平常的生活,但隻要發作過一次,剩下的日


    子就會逐漸地衰弱下去。「這隻貓沒有辦法活太久」長著圓嘟嘟臉的獸醫說。但也不是馬上就會死。三年、又或許是五年。總而言之,症狀出現前還是能普通地生活的,聽上去這似乎也並不是一件純粹的壞事。


    「仔細想想其實和人類是一樣的。」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我們走在林蔭道上時小哲說。


    「誰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是啊」


    我點著頭,手裏抱著旅行包。這個旅行包是小哲想了很久才買下的。包是牛仔布質地的,上麵那橙色的繡花十分可愛。而豆豆就在這個可愛的旅行包裏麵乖乖地蜷縮著身子。我鑽到裏麵瞧了幾眼,和豆豆對上眼後它抖了抖身子然後好奇地嗅了嗅我。它的樣子看上去非常可愛,我也禁不住地笑了出來。但一想到豆豆會在三五年後死去,我的笑顏又覆上了一層悲傷。


    早上起床的時候,豆豆在我的腋下卷著身子還在睡覺。盯著它看的時候,它似乎感覺到了一樣也慢慢地醒來了過來。但它就算睜開了眼,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朦朧的眼神非常地惹人憐愛。所以我每天早晨都會緊緊地抱著豆豆。而每當那時,枕旁的小哲就看著我竊喜。


    「真不甘心啊」


    他邊笑邊說。


    「好像智子被豆豆霸占去了一樣。」


    「才沒有那回事呢」我堅持說著。


    「我還覺得你被豆豆搶去了呢。」


    小哲跑去附近的建材市場買回來一些木材和工具給豆豆做了可以爬上爬下的架子。這東西聽人說是叫作貓咪塔。雖然門外漢做的東西不免東歪西斜的,豆豆還是滿心歡喜地一口氣爬上了兩層。


    但貓咪塔的三層它上不去。


    豆豆用嬌小的屁股抵著二層的架子,伸出頭來瞧了瞧幾十厘米上方的第三層。


    「豆豆,怕嗎?」


    小哲發出愛惜得不行的聲音,聲援著坐在和肩一樣高的架子上的豆豆。


    「快,還差一點點,加油!」


    他把手放在三層的架子上,從架子邊將食指一伸一縮。豆豆好奇地望著小哲的手指,但還是覺得有點怕。心裏想要跳上三層,而屁股卻立馬坐了下來。


    可能由於心裏充滿了恐懼,豆豆慌慌張張地跑下貓咪塔來到了我的腳下。


    我抱起它那小巧的身子說。


    「沒事的哦」


    「總有一天能夠爬上去的。」


    是的,總有一天。


    4.


    小澤今天一點動力也沒有,總是在開小差。朗讀的聲音小,發音含糊,尾音發得也很隨便的。


    「v的發音要有意識地咬到下唇。」


    我提醒她之後,她呆呆地看了我一會,憂鬱地說了一句「哦」。


    「好,我們再來一次。」


    「one day, pea got lost in the forest. he knew everything about the forest, because he waked around there every day. he knew where all the trees are, and where to catch many mice. despite all of that, he got lost.


    ‘no worries’he thought ‘i’ll find a way if i keep going.’」


    「有一天,豌豆在森林裏迷路了。因為他每天都在這邊看守著,所以這座森林他了如指掌。在哪兒有什麽樹,哪兒可以捉到很多的老鼠,他都知道。可盡管這樣,他還是迷路了。


    ‘不要緊’


    豌豆想。


    ‘隻要走下去總會知道該怎麽走的。’」


    小澤很隨便地讀了一遍,和剛剛沒什麽兩樣。我覺得再這樣上下去也沒什麽效果,但我有教這個孩子的責任—畢竟從中拿著工資—所以還是決定再試試。


    「小澤,我也很想好好地教你。」


    「嗯,我知道,可是…」


    「可是」二字有些令人在意。


    「那就集中精神,還剩三十分鍾了。」


    「嗯」


    「把下文再好好地讀一遍。意思都知道了吧?要邊讀邊想著它是什麽意思。」


    「yet after the sun had set, he was still lost. out of fear he began to run, but in time became ehausted and fell asleep under a tree. the moon and stars illumihe sky, and night birds flew across the forest.


    pea woke up the m and was stuo find that his house was very close to where he had spent the night. he had never gotten lost in that area.


    「how could that be?」 pea said to himself, 「how did i get lost like that?」


    but no matter how he sidered this, he could figure out the way.」


    「天色漸漸變暗,他還是迷著路。他心生恐懼,跑了起來。不一會,他跑累了,在一棵樹下睡著了。天空中的星星和月亮閃爍著微光,夜間活動的鳥兒從森林上方揚長飛過。第二天早上,他震驚了。他的家原來就在昨晚他睡覺的地方的旁邊。此前從沒有過在那兒迷路。


    ‘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說。


    ‘為什麽會找不著路呢?’


    但無論想多久,他都弄不明白。」


    還是不行。所讀的一字一句全部都馬虎之極。很明顯,她根本就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即使對方還是個孩子,但這也太氣人了。要是我現在開口說話的話一定會帶上焦躁的語氣,所以還是決定不出聲了,就在這時,小哲叫我了。


    「智子」


    他從拉門裏探出半個身子向我招手。


    「什麽事?」


    「來一下」


    「還沒結束呢。」


    雖然對小哲不滿,但我還是起身走進旁邊的房間,小哲扯了一下我襯衫的袖口。讓人覺得好像是想把我留下來似的。


    「今天還是結束吧。」


    「我知道。」


    「你還發起脾氣了。」


    「我哪兒有?至少我還沒出聲說這說那。」


    「你真是不了解自己啊」小哲搖搖頭。


    「很早開始你的語氣就很嚇人了。」


    可能對無法隱藏情感的自己覺得很後悔,又或是覺得可憐,我一頭霧水地歎了歎氣。


    「真是受不了自己啊」我小聲嘟囔了一下,開始向小哲抱怨了起來。


    「但是我教這個孩子是拿著工資的,不能就這麽半途而廢。而且讓學生打起精神來去學習也是我的工作啊。」


    「智子,你還不算是真正的教師吧。」


    「是啊,怎麽了?」


    「話又說回來,你根本就沒有必要這麽死腦筋地考慮這件事。而且每小


    時的工資也就800日元。」


    「這不是錢多少的問題。」


    「我知道並不能因為錢少所以可以隨隨便便地不負責任,我隻想說你可以適當地放輕鬆一點。總之今天就算了,剩下的交給我吧。」


    他的話讓我有點出乎意料。


    「交給你?」


    小哲哼哼地笑著走進了客廳。他向小澤搭話後,小澤不耐煩地點點頭站了起來。至於他到底說了些什麽,我並沒有聽到。


    「智子,我出去一會兒。」小哲精神地對我說。


    隨後他便帶著小澤出門了。沒過多久,我就從南邊四塊半左右榻榻米的房間看到他們走在路上。小哲把兩手叉在了背後,看上去像是隻有他一個人走著。而在後麵追趕著他的小澤的背影卻有幾分猶豫。


    被一個人留下的我則躺在紅色沙發上歎著氣。為什麽總是沒法順心呢。隻不過是教中學生英語而已。再者說,小哲說得對,我沒必要在每小時的工資隻有800日元的工作上鑽牛角尖,要是小澤沒什麽幹勁的話,那我也隨意做唄。


    我一邊說著這些話給自己聽一邊躺著把身子翻來覆去。就在這時,豆豆跳到了我身上。「好疼啊」,我大聲地叫喚著,可豆豆毫不在意似的把四條腿矗立在我的胸前看著我。我的臉照映在它黑色的眼瞳中。小小的眼珠子裏映射出小小的我,那個非常失落的自己。我撫摸著豆豆的頭,豆豆仿佛很享受地將眼縫眯了起來。而同時我那失落的表情也在對麵那兩張稀薄的眼皮裏消失了,我隻是摸著豆豆那毛茸茸的毛發,心情就慢慢地柔和了下來,覺得奇怪的我不由地笑了。明明問題並沒有解決。


    然而卻像是已經解決了。


    「我回來了,老師。」


    過了沒多久,小澤就高高興興地和小哲一起回來了。


    「我要開始做奶酪蛋糕了喲。」


    「奶酪蛋糕?」


    「藤島哥哥說要教我做!」


    這和剛才的氣氛大相徑庭,叫我一頭霧水。小澤的臉上浮現著華麗又活潑的笑容,剛才那苦巴巴的臉蛋簡直讓人無法置信。茫然若失的我向大門口望去,隻見跟著進門的小哲特地對著我眨了下眼皮。他單手提著的購物袋裏裝的大概是做奶酪蛋糕的食材吧。


    他們兩個人好像沒有發現我的存在似的快步衝向廚房。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而豆豆也因為屋子內突然的騷動跑來跑去,很興奮地卷著尾巴。不知是高興呢還是被驚嚇到,趁著勢頭豆豆一下子跑到了貓咪塔下然後一口氣就爬上了二層。


    「豆豆怎麽了?」


    我邊笑邊說。我一邊和豆豆玩耍一邊聽到從廚房傳來小澤那活潑的嗓音。比起狗尾巴草豆豆更喜歡細小的繩結。它正興奮地追著我手上晃著的塑料繩結的小碎片。我把塑料繩咻地晃一下,豆豆就隨之改變了麵朝的方向,它搖著屁股的姿勢非常可愛。


    接著我把繩結藏在了報紙下麵,等著豆豆跑過來跟我玩耍,而這時小澤從廚房出來了。


    她手裏捧著一盆東西擺出一副十分誇張的神情,「噔噔~」高興地說。


    「老師,做好了。」


    擺在台子上的奶酪蛋糕烤地很透,並不是半生半熟的奶酪蛋糕,而是烘培透徹的奶酪蛋糕。看上去既不是蛋奶酥也不是紐約蛋糕,應該是最基本的老式蛋糕。


    「想不到這麽簡單呢。」


    這個我知道,奶酪蛋糕其實很簡單。先把餅幹攪碎攤出蛋糕的形狀,然後在上麵澆上奶酪、白砂糖、雞蛋和生奶油的混合物就可以了。剩下的隻要把它放進烤箱裏烘培就可以了。大概一百七十度的火候烤四十分鍾。


    「人家想要做出來看上去氣派一點所以才想得很複雜,其實奶酪蛋糕做起來很方便。特別是基本的老式蛋糕,隻要把食材攪和在一起烘烤一下就可以了。」


    「老師你也知道嗎?」


    「是小哲教我的。」


    「這樣啊,那我們倆就是藤島點心教室的學生呢。」


    「對。所以你們一定要對我尊敬一點哦。」


    小哲驕傲地說著向我們走來。他右手拿著三個小盤子,左手持著三個叉子。


    「開吃吧。」


    我們三個人把英語的教本扔到了地上圍著桌子吃起了奶酪蛋糕。蛋糕顯得很蓬鬆,吃起來非常美味。既有嚼勁又很酥軟,似乎各式各樣的味道都混雜進這塊奶酪蛋糕了。我們三個人吃掉了半個蛋糕。


    小澤拿著餘下的半個回家了。


    「小哲,你施了什麽法術?」


    「法術?」


    「小澤能一下子變得心情這麽好。不是嗎?」


    「哦~」小哲點了點頭。


    「她再怎麽說也是個女孩子呢,當然會想要做蛋糕給喜歡的男生吃。那種情緒一旦高漲起來就會想織毛衣做蛋糕什麽的,就和男生們會買啞鈴天天鍛煉一樣。」


    「你買過啞鈴啊?」


    「不,沒有買,把家裏的日語詞典當作啞鈴用了。那本書又厚又大的。雖然沒怎麽翻過,但有一個禮拜天天它舉上舉下的。」


    「一個禮拜?」


    「沒有堅持下去嘛,練肌肉很容易厭的。」


    「話說回來小澤是戀愛了嗎?沒有什麽精神也是因為戀愛嗎?」


    我有些神經質地問了一下。


    「嗯」小哲說。


    「好像是的。」


    「原來如此,戀愛了呀。」


    「真好」


    「真讓人羨慕呢」


    「真是的」


    我們邊笑邊談論著。而豆豆則在我們腳下銜著塑料繩結得意洋洋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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