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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飽喝足,父親靠在長椅上眯了一陣,這應該是安老爺子生前躺過的,父親也沒有怕忌諱。


    在安家門口站的的確累了,我也躺在柔軟的皮沙發上沒歇息一陣,不知不覺打個盹。


    “邪琴,邪琴。”


    有人在叫我,聲音很纖弱,但卻很清晰。躺椅上的父親已經沒了人影,這聲音以前從來沒聽過,從音色辨識不出來。


    從沙發上坐起來,豎起耳朵又仔細聽了一陣。


    “邪琴,郎邪琴,我在這。”順著聲音尋找過去,聲音是從牆上那幅相框裏出來的。


    驚恐之餘問道,“你是誰?”


    “孩子,別害怕,我傷不了你。你聽我說,我在你麵前不敢現形,隻能傳話給你。孩子你趕緊走,切記,千萬別從前門走,切記,切記啊……”


    唰!


    門被人推開,我和父親幾乎是同時睜開眼睛。


    這位稱之為鬼師父的人迎門而入,拱手讓禮,“讓二位久等。”


    揉著桔澀的眼睛從沙發上站起,原來剛剛是場夢,回頭看了看牆上的相框,被一層白布遮擋起來。


    這是習俗,人死後不過頭七,所有遺物都必須用白布遮擋,一是怕活人看見勾起傷心事,更重要的還是怕犯了忌諱。這種事情稍有點年歲的人都明白。


    不過,那個男人纖弱的聲音不斷在我耳邊回響。


    父親猶如泰山一樣沉穩,既沒回這位鬼師父的禮,也沒起身,隻是端起桌上的茶自顧自飲起來。


    父親的聲音如同正在拉扯的鋼絲,聽起來很柔和,但卻透露著一股韌勁。


    “這位師父有話快說,我們急著趕路。”


    鬼三不緊不慢從脖子上去下一塊玉棺吊墜,“在下鬼氏棺匠門,請問閣下?”我一下就被這塊精湛的玉棺吊墜所吸引,手情不自禁想去摸一下。


    它晶瑩剔透,完全是一塊縮小版的棺材模樣,青幽幽而透明的棺身內裹著一點血紅的東西,滴翠仿佛要滴出水一樣。


    這是職業匠人的身份象征,怪不得覺得這個人有一股奇怪的特質。


    “啪!”父親一巴掌打在我手背,條件反射性縮了回去。


    “匠不同,莫動神。”


    我慌忙之中抬頭看了看這位鬼師父,他微微一笑便把吊墜拿了回去。


    “鬼師父,我不是匠人,如果您沒事可講的話,我們先走了。”說完,拉起我手準備離開。


    “好吧。”鬼三轉過身去,留給我們一張背影。


    這背影在餘暉照耀下,如同一尊神。


    “你是找安家兒媳馬蓉的吧?她恐怕不會回安家,至於她在哪,我也不知道,不過……”鬼三燃起一根香煙。


    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不過,我可以把關於她的消息告訴你,你肯定用得著。”


    說罷,將一張白紙伸過來,鬼三的眼睛始終看向天邊,父親對我使了個眼色,將那白紙接了過來。


    我們離開時,父親卻又多問了一句,“她不是安家人嗎?為什麽不來安家?”


    “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鬼三剛才的客氣煙消雲散,父親和他倆人一個比一個透露著怪氣。


    剛下樓梯,陳國華迎了出來,“先生這是要走?”


    父親沒說話,陳國華還想問個究竟,被樓上的鬼三製止,“讓他們走!”


    剛要走出安家大門時,一股寒意從背後襲來,我仿佛看見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我,強烈的要求我不要出去。


    我站住腳步。


    “邪琴,你有事嗎?”父親沒有轉身看我,冷冷的問道。


    強烈的不安和慌張,心懸在半空,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總之,我恐懼安家大門,恐懼從這裏走出去。


    “爸爸,我怕。”


    站在樓上的鬼三也在用他那深邃的目光盯著我。


    父親還以為那個人對我做了什麽,回頭兩人目光碰撞在一起,“不怕,有我在,沒人能傷害你。”


    鬼三從父親的眼睛中看到一股殺氣,他也蒙在鼓裏,為什麽會這樣?


    從進門一直都畢恭畢敬,為的就是不想犯了匠人之間的忌諱,下樓之前都還一切正常,可為何那個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


    “鬼師父,您想什麽呢?”陳國華看到鬼三一臉疑惑,不解的問道。


    啪!


    屋內的相框掛的好好的,突然掉落,相框的玻璃摔得粉碎,嚇的陳國華一個機靈。


    鬼三大呼一聲,“不好,快隨我出去!”


    一輛沒有掛牌照的麵包車從安家門口疾馳而過,我和父親就在麵包車裏。


    剛踏出安家大門,一輛麵包車停在我們跟前,除了眼前一陣眩暈外,什麽也不知道。


    安俊麗還沒反應過來,見倆人迫切往外衝,也趕忙追了出來。


    “舅,鬼師父,出什麽事了?”


    “沒時間了,去找馬蓉,遲了那一老一少就沒命了。”俊生在院內半死不活,一聽到馬蓉瘋了一樣衝出來,“我老婆,我老婆在哪,我已經好幾天沒見我老婆了。”


    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陳國華終於按耐不住,一腳將外甥踹翻。


    “俊麗開車。”手忙腳亂的安俊麗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連鬼師父這麽穩的人都急了,肯定是大事。


    院內其他人也聞訊趕出來,人剛剛出來,一股煙後,車子衝了出去。


    在我們來之前,陳國華已經將安家發生的事告訴鬼三,想讓鬼三出出主意。


    所以他很快判斷出我和父親應該是被人擄走。


    匠人有匠人的思考方式,那快掛的好好的相框突然摔下來就是預言。


    隻有真正的匠人在麵臨危機時,那塊碑神就會起作用,想盡一切辦法通知你。


    至於結果如何,那就隻能看你自己的造化。


    在顛簸中醒來,渾身肌肉疼痛,眼前一層烏黑,明顯能感到車子晃動,應該還在行駛。


    眼前一片朦朧,呼吸隻能勉強夠用,被麻袋悶住的窒息和悶熱讓人極為痛苦。


    試著動了動身體,沒等站起,一股巨大的撞擊力將我掀了個底朝天。


    “艸,這小子醒了,大哥,要不要現在做了他?”


    “到地方在動手,今天我本命年,沾不得血。”


    車內幾個人笑了,“大哥,你什麽時候也變的迷信了?”


    “哼。我以前是不信,可自從遇到他們,老子我開始信了,行了,不說了,去把那個老的腳筋挑了,等會動手別讓他亂蹦達。”


    “得嘞。”


    “爸爸,爸爸。”父親大概暈過去還沒醒。剛才擊暈我們的應該是電棒,電流的麻酥感現在還在保持。


    “別叫了,很快你們爺兩就會團聚。”接著,又是一腳踢來。


    我哭了,我大聲哭了出來。


    記得我的童年很少哭過,那一次應該是哭的最厲害的一次。


    我哭的不是自己將要麵臨死亡,也不是因為被人揍的疼才哭。


    我是真的怕父親離開我。


    畢竟還小,對死亡沒有多麽重的感覺,不過對於親人從你身邊一個個離去的感覺,我太明白不過。


    “不要挑我爸爸腳筋,我求你們了。”蒙在麻袋裏,什麽也看不見,眼前時而有黑影晃動。


    他們在笑,他們笑的很恐怖,這種罪惡的笑,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也正因為如此,在我以後的生涯裏,我變成一個不會笑的怪人。


    “求求你們了。”


    “啊~”


    傳來父親撕心裂肺的慘叫,我知道,父親醒了,實在強烈的疼痛中蘇醒。


    緊接著,又在疼痛中暈厥。


    “爸爸。”


    砰!


    一棒子打過來,被打癱在地,再怎麽用力也叫不出來。


    “媽的,太吵了。”


    “大哥,你說他這種人,隻不過是個,是個什麽,給死人刻墓碑的,他怎麽就招惹大哥你了。”


    “小六,不該問的別問。”


    “行了,到這份上,我也不怕告訴你們。”


    車座副駕駛坐的正是來錦江。


    當這一切簡單闡明後,幾個小弟顯然愣住。


    “喂,想什麽呢?”剛才挑完手筋的小弟還嘚瑟他的豐功偉績,如今心裏卻有些發毛。


    凡是對中國文化有點鑽研的人都明白一個道理,中國人不怕揍,而是怕咒。


    這個咒太可怕!


    “小偉,你怕了?”


    強裝鎮定,“怎麽可能,我小偉跟大哥這麽多年,什麽時候怕過。”


    人隻有在怕的時候才會殘忍,因為隻有這樣,他的內心才能夠有個圓滿的解釋。


    “大哥,那我把他手筋也挑了得了,這樣他就是變成鬼,也不會給咱犯恙。”


    “小偉這個主意不錯。”


    來錦江很讚同這個意見,因為此刻怕的人不隻小偉,他自己更怕。


    “啊~”


    父親又一聲慘叫,不過這次痛醒後,並未立即暈厥。


    “邪琴,邪琴。”大聲呼喊著我的名字。


    “你的兒子原來叫郎邪琴,很有意思的名字。”


    此刻的父親趴在地上,如同彘人一般,手腳腕向上翹起來,隻剩下嘴巴還能動。


    父親的呐喊下,我拚盡最後一次力氣坐起來。


    “爸爸,爸爸。”由於疼痛,父親不斷的shen吟,不過他還是挺住對我說。


    “邪琴,不怕,記住,郎氏刻碑人是永遠不會屈服的。”


    “媽的,不會屈服,我讓你不會屈服。”父親的話惹怒了車上的人。


    “不會屈服是吧,把他的頭套摘下來。”


    “來,給這看。”那個叫小偉的廬山真麵目終於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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