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經驗的人就知道,晚上獨自走在校舍裏有多恐怖。


    我將外套披在肩上,慢吞吞地走出社團教室。下樓梯盡量不發出聲音,每到走廊的轉角就學忍者東張西望一番,真的是相當耗神的工作。雖然還不知道這是何年何月何日的北高,不過要是被值班的老師看到就傷腦筋了。我也不知要如何解釋。我還希望有人解釋給我聽呢!


    我在霧濕的大氣中,汗水淋漓地移動,終於來到了玄關。


    「接下來,會出現什麽呢……」


    如此說道後,我就打開自己的鞋櫃,裏麵放著別人的拖鞋。我很確定那不是我的。附近的人開錯櫃子,換錯鞋的可能性也立刻就被我剔除。現在的季節是盛夏,我又跳入了另一個時空,像這種程度的聯想力我還算有。現在是置身於這個鞋櫃的主人不是我,而是別人的世界或是時代中。至於自己沒有想像中來得吃驚,不知是因為早已習慣異常,還是因為連驚訝的餘裕也消失殆盡。


    「沒辦法了。」


    直接穿拖鞋出去固然不好看,但我現在沒有選擇的餘地。先離開校舍是當務之急。不愧是晚上的玄關口,果然大門深鎖。我隻好躡手躡腳走向附近的窗戶,解開內側的鎖,小心翼翼地打開。我將帶有香草味的夜風深深吸進肺部,再跨過窗框一躍而下,跳到石階上。就是以前在閉鎖空間,春日把我叫醒的地方。


    我大概停了十秒鍾左右,確定沒有人看見我,才開始行動。


    出了校舍還是一樣熱。這是日本特有的潮濕兼悶熱的夏日高溫。我剛從嚴寒的季節過來,汗腺張開得可厲害啦。我用冬季西服擦拭臉上不停滴落的汗水,朝校門口走去。


    出校門就簡單了。我感謝學校形同虛設的保全,隻要爬上鐵柵欄就萬事ok了。一從校內出到校外,我馬上撿起事先丟到地麵上的外套,仰望了一會兒星空,思索下一個目的地。


    目前,我必須先知道現在是幾月幾日的幾點幾分。畢竟過去和未來差別可大羅。


    先下坡再說吧。途中應該有家便利商店。如果跑進附近的民宅詢問:「今天是幾月幾日?」,恐怕會有被當成是精神失常的高中生,而遭到相關單位逮捕之虞。還是去不用問也可以知道日期和時間的地方保險一點。


    「不過,還真是熱啊……」


    雖說我穿著冬季製服,本來就很熱,可是連被汗水浸濕的褲子內側也黏在腳上,真是很讓人鬱悶。此時我真恨透了聚酯纖維的開發者。而且這件製服冬天又不保暖,真是中看不中用。


    我開始抱怨這些,可見我的大腦又恢複運轉了。與其在冬天受凍的同時巴望春天來臨,我更喜歡一邊抱怨夏天的酷熱,一邊扇著團扇。況且,高一的夏天有太多太多的回憶了。盡管全是疲勞過度、全身無力、目瞪口呆之類的,不過隻要熬過去就算是不錯的經驗。起碼看到了朝比奈穿泳衣的迷人模樣呀。冬天的話,就幾乎沒辦過任何sos團風格的活動。


    腦中一邊想著錯過的火鍋味道,一邊走下坡,十五分鍾之後終於看到明亮的標的物。那家放學途中,偶爾會進去祭祭五髒廟的便利商店。至少我又確定了一件事。現在不是這家店蓋好以前,也不是撤店之後的時間。


    我等不及自動門打開,一進去就朝牆上打量。花了點時間才適應冷氣的清涼。在那段期間,我不斷朝那個類比式掛鍾投以熱切的視線。


    八點三十分。


    現在天色已暗,所以一定是晚上八點。


    可是,日期呢?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櫃台前展示了好幾種報紙。哪一種都好。我順手拿起最前麵的體育報,抽出一部分以超特急速度翻閱。上麵報導了什麽都無所謂,全部都是誤報也沒關係。即使是內容編得天花亂墜的小報,在報紙最上頭印的日期還不至於作假吧。


    遊移的視線在某處定住,我看到了。


    一般人認為的幸運數字雙連號,映入我的眼簾。


    幾年?我幾乎像是要舔下去一般,確認上麵印的西元年。店員大哥似乎不耐煩的看了我一眼,但我顧不了那麽多了。


    那四位數的數字,我看了好幾遍。將剛才我置身的那個十二月時代的西元年,減去印在這體育報上的西元年數字,是很簡單的計算題,連小朋友都會。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長門……」


    我從報紙中抬起了頭,深深歎了一口氣,望向天花板。


    普天同慶的七夕情人節。


    現在,是三年前的七月七日。


    三年前的七夕。今天這一天發生了什麽事?


    宛如狂想曲一般的「今年」的七夕,大夥在社團教室寫好短箋許願之後,我就應朝比奈之邀,回溯時光來到了這一天。然後,我見到了大人版朝比奈,她催促我趕往夜裏的東中。於是,我就撞見了正要爬上校門的國一生時代的春日,被她拖下水,在操場上用石灰書寫要發給外太空的訊息。


    接下來,我帶著遺失了類似時光機,名叫tpdd這件物品的朝比奈(小),到長門的高級公寓去,兩人一起在那裏沉睡了三年,才回到原來的時間……


    「也就是說…」


    這是比減法還簡單的計算題。隻要將記得的事情全數回想起來就行。沒錯,我終於掌握到了,讓失序的世界複原的必要狀況。


    是吧?是這樣沒錯吧?


    我的腳之所以抖個不停,絕對不是恐懼使然。而是因為有重大任務必須完成才會緊張的顫抖。


    三年前。七夕。東中。神秘圖案。約翰·史密斯。


    各種要件漫無頭緒地在我腦海裏盤旋,終於有了結論。真的是既簡單又明了的結論,我再說一次。


    「也就是說……」


    「她們」就在「這裏」。


    誘人的魅力朝比奈(大)和待機模式的長門有希。


    兩名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才,都存在於這個時間點。


    我丟下報紙,不顧一切的衝出了便利店,一邊跑一邊思考。


    第一次來到三年前——也就是現在——的時候,在光陽園站前公園的長椅把我叫醒的朝比奈,曾經說過「現在是晚上九點」。隻要跑個三十分鍾的話,應該還來得及趕到那裏。問題是,某人造成的世界變化不知道有沒有波及這個時間點。假如有,那我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無論如何,我一定得和朝比奈(大)或是人在高級公寓裏的長門接觸,要不就兩者都接觸。那麽,我該前往的目的地就有兩處了。不過目前我該先去那裏。


    住在公寓的長門待會再去是見得到。可是朝比奈(大),就隻有那個時間地點才能見到。


    以女教師的穿著打扮來訪的成長版朝比奈,就是給我白雪公主的暗示之後,就立刻打道回府,比朝比奈更未來的朝比奈小姐。她戳著睡美人朝比奈(小)的臉頰,笑得很開心的模樣,就像是昨天才發生似的記憶鮮明。


    那位朝比奈小姐一定知道我。應該是這樣沒錯。


    那座公園離站前不遠,四周人煙卻相當稀少。可能夜也深了吧。對隻在晚上出沒的可疑人物來說是絕佳場所。這裏是怪胎的聖地嗎——上次七夕那天我是這麽想的,現在也還是這麽想。


    我不好明目張膽登場,隻好摸黑沿著環繞公園的磚牆走著。雖說是牆,其實高度隻到我的腰部,上頭則裝了和我身高差不多的鐵絲網。周圍則有等間隔種植的樹木。白天就算了,晚上要在不被公園內發現的情況下窺伺其中可是簡單的很。需要特別當心的應該是背後人行道上的行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我回想當時醒來的那張長椅所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沿著磚牆移動,尋找絕佳的偷窺地點。


    時間正好是晚上九點多。


    所謂


    的偷窺應該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吧。伸長脖子,從茂密的樹叢中望出去後,我終於看到想看的景象。


    「……就是那個吧。」


    感覺很像是在看電影裏演出的自己一樣,也像是在夢中客觀地俯瞰自己的模樣。


    「可是,這又該如何解釋……」


    被街燈照耀的長椅,像是沐浴在聚光燈下似的,於黑暗中浮現出來。距離有點遠,但我絕對沒有看錯。兩人都穿著北高的製服。一切都跟記憶中一樣。


    過去的我和朝比奈就在那裏。


    那個「我」躺得平平的,枕著朝比奈的膝蓋睡覺。要說沒夢見令人垂涎的美夢,那才是騙人的。用世上最貴重的寶貝當枕頭,還睡得不安穩的話,那這世上安眠的要素就等於不存在了。


    被當作膝枕的朝比奈頻頻偷看自己大腿上的我的睡臉,又是在我耳朵旁吹氣,又是拉著我的耳朵玩。真教人羨慕……不對,我怎麽羨慕起自己來了。


    有一瞬間,我真想上前拉開「我」取而代之,但我還是壓抑住了那股衝動。當時的「我」並沒有看到另一個我。要是我在這時候衝出去,帳目就不符了——是吧?時空已經夠混亂了,可容不得我再插一腳。


    我克製住無關理智的身體衝動,繼續執行peepingtom(講白一點,就是偷窺狂)的任務。(注:peepingtom是一句俚語。典故是緣自古代偷看裸體遊街,以阻止領主丈夫課生稅dygodiva,最後眼睛瞎掉的男人湯姆。)在如此亂狀下仍能保有自我的我,比較有人格。想著想著不禁有點得意。


    我就在那樣的感慨之下進行觀察。朝比奈對了對櫻唇,似乎在說些什麽;睡在膝枕上的「我」稍微動了一下。之後緩緩起身。我目前的位置聽不到講話聲,可是我記得很清楚。朝比奈應該是說「你醒了?」


    「我」和朝比奈講沒幾句話,她就疲累的把頭擱在「我」的肩上——


    長椅後麵的草叢沙沙作響,那位人士登場了。


    穿著白色長袖上衣,搭配藍色緊身迷你裙的女教師裝扮,我是不可能忘得掉的。


    五月快結束時,她寫信叫我出來,給了我白雪公主的提示。順便還告訴我星形痣的位置。然後在這一天,也就是七夕這一天,又讓朝比奈(小)睡著,指示我前往春日的所在地,沒多久就不見蹤影了的……


    朝比奈大人版。


    身高和身材都長大了好幾年份,比未來人朝比奈又更未來的身影,正是朝比奈(大)。


    跟當時一模一樣。


    真的。我人就在三年前的七夕那一天。而發生的事就跟我腦海裏的記憶一模一樣。


    朝比奈(大)對著「我」說了幾句話,蹲下來戳戳朝比奈(小)的臉頰,摸摸她的身子,又站起來跟「我」說了什麽。


    ——把你帶到這裏來是她的任務,今後引導你就是我的任務了。


    啊……這到底是……


    應該就是像這樣的一段對話吧。


    對著呆苦木雞的「我」,交代完所有事情的朝比奈(大),接著就毫不留戀的走出公園。從街燈的光線中退場。我現在才注意到她是從和東中反方向的公園出口走出去。


    「我」仍舊是一副呆相,直盯著睡美人朝比奈(小)的側臉不知道在想什麽。本打算回憶「我」是想幹嘛,幾秒過後我就放棄記憶回溯之旅。現在可不能追丟朝比奈(大)啊。


    我奔出隱蔽的樹蔭,快步走向公園外側。沒有必要隱藏行蹤,因為我是「我」的時候,「我」並沒有看見我。這時候的「我」,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從另一個時空過來的我身上,當然也不會料到還有另一個我。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過去的「我」怎麽可能想得到我的時空竟會轉換到此。沒空理那個被背上的朝比奈占去所有注意力,顧不得其他事的「我」了,我逕自開溜。


    過了公園的轉角就看到了她,她在百公尺遠處。背對著我向前走。高跟鞋的卡卡聲聽起來很有韻律感。看起來不像是在趕路,不巧我正好有急事要找她。要是在這時追丟了,那我可真不知辛苦這一趟是所為何來。


    我再度加快腳步,走到她附近之後,隻見在夜晚微弱的光線下,她頎長的四肢和飄逸的半長發閃閃發光。雖然隻看到背影,但我非常確定是她。


    我很快就追上去,叫住她:


    「朝比奈小姐!」


    她停住了。踩著輕盈步伐的高跟鞋聲音中止,背上柔軟的栗色長發微微地晃動著,恍若慢動作一樣。她慢慢地回頭過來。


    我不禁猜想她會說什麽。


    ——為什麽?我們不是才剛道別嗎?


    ——你一路追著我過來的嗎?……不會吧。


    ——咦?另一個我呢?


    結果都不是。


    「晚安,阿虛。」


    和記憶中一樣美麗的容顏,綻開豔麗的笑容迎接我。


    「『和你』真是許久不見了。」


    大人版朝比奈說完後眨了眨眼睛。的確是睽違五個多月之久的那張笑臉。


    朝比奈(大)露出寬心的童稚表情說:


    「太好了,我們又在此相會。其實我有點不安,很怕我又不小心犯錯。」


    雖然現在也是小錯不斷,如此說道的朝比奈小姐可愛地伸出了舌頭。那真是會讓人身子骨都癱軟掉的迷人動作,但我要是在這裏化作一灘爛泥的話,就什麽都沒了。


    這位朝比奈小姐知道我接下來該怎麽做。


    我設法控製住不聽使喚的舌頭:


    「朝比奈小姐,你早就知道我又會來……知道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我會再來一次是嗎?」


    「是的。」朝比奈小姐點了點頭,「因為這是既定事項。」


    「在七夕那一天,小朝比奈將我帶到三年前的七夕……也就是今天。要她將我帶來這裏的就是你吧。」


    「是的。這是最必要的前提。不然,你現在就不會在這裏了。」


    假如我沒去東中的校園畫地上畫,就不會跟現為國一生的春日謊報姓名為「約翰·史密斯」。當然,那位讀光陽園高中一年級的春日也不會知道那個名字。換句話說,我就無法找到彼此的聯係。因為除了那個名字以外,直到剛才都還跟我在一起的那位春日和我之前根本毫無接點,結果就是五人不會齊聚在社團教室,逃離程式也不會啟動。


    在此,發生了個疑問。另一個約翰·史密斯……難道是!


    「就是你。阿虛,就是現在的你。」


    朝比奈(大)給了我一個像是白薔薇般的微笑。


    「站著講很累,找個地方坐下來吧。反正還有時間。」


    她的笑容和話語所具有的力量,足以去除我全身的焦燥和混亂。


    既然朝比奈(大)在這裏,就表示未來確實存在。不是以十八日為分水嶺的混亂世界的未來。而是我和我所熟知的春日以及朝比奈的未來。


    會有辦法的。


    我得到了叫人安心的堅定自信。她像是要加以證明似的說道:


    「今後引導你是我的任務。可是,在那之後,你就得自己引導自己了。我隻會順從你的意誌。」


    然後,她又拋了個媚眼。那是會讓人膝蓋軟掉的完美秋波。


    我們又回到剛才的公園,重新坐在「我」和朝比奈(小)坐過的長椅。在坐下前,朝比奈(大)的表情像是在接觸祖先遺物似的,輕輕撫摸長椅。我也不自覺的以肅穆的心情坐下來。椅子還溫溫的,那是五個月前,來到三年前的我和朝比奈的體溫。


    我立刻發問:


    「時間的流動出問題了嗎?我知道我剛才存在的時間,和這個七夕是相連的


    。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會來到這裏。那麽,朝比奈小姐……你的未來和剛才改變的時間不就沒有聯係了?」


    「我不能告訴你詳情。」


    我想也是。因為這是禁止項目之一吧。


    「不是。」


    朝比奈(大)搖了搖頭。


    「是我無法解說到讓你明白。我們的stc理論是建立在特殊概念的方法論上。要用言語說到你聽懂,實在太難了。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告訴你我真正身份那時的事嗎?」


    記得,我在河岸旁落英繽紛的櫻花樹下,聽著一直隻以為是個可愛學姐的朝比奈發表驚人的未來人發言。


    「當時的我,不是說了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嗎?就是那樣。我說了,也隻會讓你更加混亂而已。」


    朝比奈(大)像是在叩叩敲打似的戳戳自己的側頭部,同時眨了眨眼睛。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個小動作,她做起來都好性感。


    「不使用言語的概念,隻能透過言語以外的東西來傳達。懂了嗎?」


    不懂。朝比奈小姐用在對幼稚園小朋友解說微積分似的語氣,對暈頭轉向的我繼續解說:


    「嗯,可是,到時候你就懂了。一定的。我現在隻能跟你說這些。」


    到時候你就懂了——這句話在暑假前好像也有人跟我說過。對了,是長門,長門也跟我這麽說過……慢著。


    突觸(注:synapse,兩個神經原的相接處)突然湧現靈感,讓我有了以下的反應。


    「暑假前……長門在巨大蟋蟀事件中提過的那個……未來的電腦不是像現在的這種東西,該不會就是……」


    「啊,厲害。你還記得?沒錯。我們相當於這個時代所說的電腦或是網絡的係統呢,嗯——並不存在於物質上。而是無形地存在於我們的頭腦中。tpdd也是那樣。」


    不應該不見卻消失的那個東西。


    「那是時光機器嗎?」


    「是timencdcstroyeddevice。」


    那不是禁止項目之一嗎!


    「嗯,對當時的我來說,那的確是無可奉告的項目。不過現在的我,規定已經緩和許多。我可以來到這裏,就證明我非常努力。」


    朝比奈小姐得意地挺起胸膛,上衣的前扣幾乎都快蹦開了。物理上不可能存在的均衡比例被突顯出來,向來會使我目眩神迷,遺憾的是,我在精神上已沒有閑情用眼前的光景來養眼。


    我繼續詢問:


    「原因是什麽?我知道自己存在的未來有了改變,可是,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


    「詳細情形你去問在這個時間的長門同學會比較清楚。我隻能告訴你一件事。你所在的時間平麵的改變,是發生在距『今』三年後的十二月十八日早晨。」


    照我的感覺,是兩天前的事。是時間平麵改變了?這麽說……我又重新從記憶裏挖出古泉說的兩種解釋。非平行世界的那個解釋,才是正確解答。


    「對。stc檔案一夜之間……呃,世界自己起了變化。隻有你的記憶留了下來。那是從遙遠的未來也能觀測到的巨大時空震動。」


    我不是對stc和時空震動等術語沒興趣,隻是我現在沒空深究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眼前還有更重要的問題要問。


    「朝比奈小姐之所以在這裏等待,是為了要解決這場我也被牽連進去的未來異變嗎?」


    「光我一個人是辦不到的。」她的臉色暗了下來,「還需要長門同學的協助。當然,沒有阿虛你也不行。」


    「誰是始作俑者?我怎麽想都是春日。」


    「不是。」


    朝比奈小姐收起笑容,幽幽說道。


    「不是涼宮同學,犯人另有其人。」


    「是新的登場人物嗎?像是我不認識的異世界人之類的——」


    「不是。」


    打斷我的話,朝比奈小姐不知為何語帶憂心:


    「是你也很熟的人。」


    朝比奈(大)看著手表,說還有時間,就懷念地聊起了sos團的回憶。對我而言那些回憶全是這一年內發生的事,對她而言卻是多年前的往事。從被春日強行拉到社團教室開始,強製當兔女郎、七夕的祈願、在孤島上遇到的殺人事件,盂蘭盆會穿浴衣、團員大家一起做的暑假作業、拍電影出外景時發生的林林種種…隨著我的記憶淺層的部分一一被勾起,朝比奈(大)的語調也越來越慢。


    我很想聽自己的未來插曲,一直期待她說漏嘴,但朝比奈小姐卻相當謹慎。話題都僅限於閑話家常。


    「雖然很辛苦,卻是很棒的回憶。」


    最後加上一個總評當作句點後,朝比奈小姐就噤口不語,一直默默看著我。


    我還在想該說些什麽感言好,頓時有柔軟又溫暖的東西靠在我肩上,那是朝比奈(大)的頭,她的這種行為究竟隱藏了何種含意?她貼在我身上的重量,價值一定等於同重量的黃金——讓我的腦漿掀起異想漩渦的那股芳香與重量,不斷傳導到我的神經,讓我的思考停擺。透過襯衫布料傳遞的軟玉溫香,她到底想傳達什麽呢?想從我身上感受到什麽嗎?閉上眼睛,將臉靠在我肩上的朝比奈(大)的櫻唇雖然沒出聲,但我感覺它有在動。她確實不出聲的在喃喃自語些什麽。會是什麽呢?


    不會吧…我又開始神蕩物外。難道朝比奈小姐會就此睡著,接著背後出現另一個朝比奈小姐,再跟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就這樣永遠留在這個時間點,不停地遇見不同時代的朝比奈小姐——不行不行,我的思路又如同脫水機裏的洗滌衣物一樣,老在同一處打轉。我到底在做什麽?拜托哪個好心人快告訴我!


    朝比奈(大)靠在我身上大約一分鍾之後。


    「嗬嗬。」


    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似的,微笑著說: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雖然很遺憾,我也不得不回神,是啊,不走不行了。呃——要走去哪裏?


    第二個目的地。


    朝比奈小姐的手表是晚上十點。正是「我」擔任國一生春日的共犯,在東中的操場塗鴉完畢,牽著不斷哭泣的小朝比奈的手,進入長門公寓的時間。正好是那個「我」的時間凍結了的時機。


    又得去麻煩長門了。


    「在那之前,」


    朝比奈小姐綻放出讓人怦然心動、有如滿天星鬥般的燦爛笑顏:


    「你還有一件事情得先做才行不是嗎?」


    離開公園一段路程後,就進入了住宅區。


    我照著朝比奈小姐的指示,一腳踩進了巷子裏。


    夜路的前方,有個走路有風的嬌小人影。從t恤短褲伸出的纖瘦四肢,和半長不短的頭發不慌不忙地晃動著,越走越遠。


    「喂!」


    遠處那個穿t恤短褲的小小身影回過頭來。確認對方注意到我後,我將手圈成喇叭叭狀,硬著頭皮放聲嘶吼:


    「請多多關照把世界搞得轟轟烈烈的約翰·史密斯!」


    那位國一女生,朝我這邊打量了一會,不知為何又勃然大怒地轉身,邁步往前走。


    她八成在想,反正去北高搞不好就可以找到我,才會毫不迷惘的轉身離去。對著那頭半長不短的漆黑長發,我小聲地補充了一句:


    「拜托你一定要記住喔。春日,你一定要記住約翰·史密斯這個名字……」


    我對著這時才十二歲,未來想必會在東中繼續胡作非為的春日,衷心地祈禱著。


    請不要忘記。我曾經來過這裏。


    去那棟高級分售型公寓的路程,我已經完全謹記在心。就算眼睛


    閉上也能走得到。在慢步走在斜後方的朝比奈(大)陪伴下,我抬頭仰望那棟二十幾個小時前才剛來過的嶄新建築物。明明人都還沒有出來,朝比奈(大)就躲到了我背後,蜷縮起她的身材。


    「……阿虛,拜托了。」


    見她如此苦苦哀求,實在沒有拒絕她的理由。不管你是哪個時代的朝比奈,我都不會是無視你要求的乖僻家夥。


    「對不起,我現在對長門同學還是有點怕怕……」


    對了,朝比奈(小)在社團教室裏,還有上次來到這裏時也是這樣,除了春日以外,對外星人和未來人的態度都不偏不倚的,就隻有古泉了。


    「沒關係,我可以理解。」


    我體貼地說道,對著玄關入口的介麵板按下708的數字,再按下印有電鈴標示的按鈕。


    幾秒鍾後發出咚的一聲,對講機有人接聽。


    無言和無聲的二重奏成了回禮,傳到我耳邊。


    「長門,是我。」


    ——沉默。


    「抱歉,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跟你說明這個情形。總之我又從未來過來了。朝比奈小姐也在。是大人版的。呃,那是叫作異時間同位體嗎?」


    ——沉默。


    「我想請你幫忙。畢竟,把我丟到這個時空的人就是未來的你。」


    ——沉默。


    「我和朝比奈應該都在你家吧。在睡在時間被凍結的客房裏…」


    鏘的一聲,玄關門鎖打開了。


    「進來。」


    長門透過對講機傳來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舒服。一如往常冷淡又平靜,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雖然似乎夾雜了驚訝和愕然的旋律,不過這應該是我多心吧。長門是無所不能的。即便是這種狀況她也一定有辦法搶救。否則我就慘了。


    仿佛是穿著高跟鞋走上圍牆似的,朝比奈小姐用手指頭勾著我的皮帶,緊張感十足。電梯張開嘴巴,將我們倆吸納進去後直線上升。


    最後,來到了熟悉的708號室。


    門口有電鈴,但現在不能按。我敲了敲不吵人的大門。門板的另一端,我感覺不出有人在的氣息,可是鐵門很快就打開了。


    「…………」


    戴著眼鏡的巴掌臉從門縫窺看。先是盯著我瞧,接著又將視線飄到朝比奈(大)身上,最後又回到我這裏。


    「…………」


    麵無表情又不發一語,反應空洞到幾乎想讓人拜托她隨便講幾句感言也好。這確實是長門。初次碰麵時的長門有希。無人依靠的春天那時的,還有「我」在「三年前」來拜托當時的,原汁原味的長門。


    「可以進去嗎?」


    經過陷入沉思的一段沉默後,長門將下巴向下點了一厘米左右,旋即走進屋內。那似乎是她表示yes的首肯。我對躲在我身後,屏氣凝神的美女說:


    「走吧,朝比奈小姐。」


    「嗯……是啊,一定沒事的。」


    這句話像是在說給她自己聽。


    話又說回來,我造訪這裏是第幾次了?就紀傳體而言是第四次,以編年體來算就是第二次了吧?(注:紀傳體是以人物為中心線索來編寫的史書體裁,由司馬遷首創。編年體是按照年月日先後順序來記述史實的史書體裁。)我自己的時間順序都漏洞百出。想想真是佩服我自己,體內的生理時鍾居然沒亂掉。從冬天跳到夏天,三年前還來過兩次,身體如果出狀況也不足為奇,但現在的我,卻完全正常。而且我現在的思緒還是出生以來數一數二的清楚。是習慣了嗎?時常與這種不像是現實的狀況周旋,換作是一般人,神經回路搞不好早就燒斷了。


    長門這間毫無生活感的屋子,依舊以和記憶中一樣的冷清景況,映照在我的視網膜上。和以前的「三年前」沒什麽兩樣,和五月初次造訪時也是一樣的情景。


    令人安心的是,長門依舊是在我認知範圍內的那個長門。還是那個麵無表情、沒有喜怒哀樂,發生任何事都不會驚惶失措,萬無一失的外星人。


    我脫下鞋,踏入鋪了地板的細長走廊,走進客廳。長門就在那裏等著。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裏,無言的凝視我和朝比奈小姐。就算她內心對我們的來訪深感驚訝,我從她臉上也看不出任何一絲外露的感情。說不定我從未來過來串門子這件事,對她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盡管我也不希望自己老是時間跳躍到這一天。


    「應該不用自我介紹了吧。」


    長門沒有坐下,所以我和朝比奈小姐也站著。


    「這一位是朝比奈大人版。你以前也見過的。」話才剛說出口,我就想起那是三年後的事,「不,你們以後會見麵。總之,這一位也是朝比奈小姐沒錯,不要太計較。」


    長門對朝比奈(大)投以像是在看全國模擬考數學iib考題一樣的眼神,接著朝客房掃身了一眼,最後又將眼光落在藏在我身後的性感身材上,說道:


    「了解。」


    她輕輕頷首,頭發連動都沒動。


    追逐著長門視線的我,還是很在意那裏。位於客廳隔壁,用紙門隔開的特別房間。


    「可以打開嗎?」


    長門對指著客房的我搖了搖頭。


    「不能開。那間房間的構造體整個的時間都凍結住了。」


    我聽了後既遺憾又安心。


    脖子上傳來溫暖的氣息。是朝比奈(大)籲出的輕柔歎息。她似乎和我有同樣的感想。要是看到和我相親相愛同床共枕的自己,朝比奈(大)不知會作何感想?我很想問問看,但目前說明原委更為要緊。


    「長門,每次都沒說一聲就直接上門來,真的很抱歉。總之,請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在隔壁房間被凍結的「我」是說到哪裏了?是七夕事件前的sos團團史嗎?那麽,我隻要接下去訴說,在憂鬱的春天過後,忍受了春日的煩悶的林林種種,害我歎息不已的電影拍攝與日後約半年期間發生的故事即可。對,當時長門你也在。我被你的行動所救,因為你而驚慌失措,經曆了許多事之後。直到前天早上醒來,世界就變了樣。我想知道為什麽那些記憶會突然不見了,才藉由長門提供的緊急逃離程式的協助,來到這裏。


    一提到詳情可要花費不少時間,於是我就再覆誦一遍跟春日講過的那套摘要版。跳過細節,隻講故事的大綱。對這家夥而言,這樣就足夠了。


    「……事情就是如此。我又回到這裏,全是托了你的福。」


    證據比理論重要,我從外套口袋取出了皺巴巴的書簽。以把符咒交給幽靈似的心情,將書簽拿給長門看。


    「…………」


    長門用指尖抽走書簽,略過正麵的花朵圖案,視線落在背麵的文字上,用像是在白堊紀的地層挖出液晶電視的考古學家一樣的眼神打量著那張書簽。看她好像打算盯著那張書簽一輩子似的,我便用問題打斷了她的審視。


    「我該怎麽做才好?」


    「我,我想要修正這異常的時空間。」


    朝比奈(大)的聲音,緊張的像是要跟心儀的男性示愛。麵對長門,一直都戰戰兢兢的朝比奈的習性,過了好幾年似乎仍舊沒變。這時候的我是這麽想的。


    「長門同學……希望你協助我們。能將改變的時間平麵恢複原狀的人就隻有你了。拜托……」


    朝比奈(大)像是在膜拜神像,雙手合掌,眼睛閉得緊緊的。長門大明神,我也要求你大發慈悲。讓我重回在社團教室裏見得到朝比奈,喝得到她泡的茶,可以和古泉玩桌上遊戲,然後你會在麵前如雕像一般的閱讀,春日總是衝的闖進教室的那個世界。我的心願就隻有這個而已。


    「…………」


    從


    書簽中抬起頭來的長門,以真摯的目光凝視空中。我能理解朝比奈小姐為何會那麽緊張。和長門意見對立根本就沒有勝算。試問這世上有誰能跟長門打成平手?大概就隻有春日吧。


    隔音設備完善的這間高級公寓,幾乎沒有任何聲響。靜謐的像是時間停止了似的。長門和我四目相對,我看到了她以厘米為單位的首肯動作。


    「我去確認一下。」


    長門說。我正欲問她要確認什麽時,她就閉上了眼睛。


    「…………」


    沒多久她又張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眸望著我。


    「無法同期化。」


    發出短促的連音之後,就一直看著我。她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這次應該不是我的錯覺。那是這家夥春天以後到夏天之間的表情。連古泉也注意到的,自認識我們之後,表情就逐漸在變化的長門。但是,還不到冬天左右的長門。


    她淡紅的唇微啟:


    「我無法存取那個時代的時空連續體。因為它設有會選擇性排除我要求的防護係統。」


    我聽不懂卻深感不安。喂喂,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無計可施」嗎?


    長門對我的危顫不安置若罔聞。


    「但是,我已掌握了事情的脈絡,再修正是可能的。」


    長門輕柔撫摸著書簽上的文字。接著,又以新雪堆積般的聲音開始說明:


    「那位時空改變者,將涼宮春日的資訊創造能力作最大極限的利用,使構成世界的部分資訊起了變化。」


    熟悉的平靜聲音,像是嬰兒時代聽的音樂盒樂聲那般低沉,安定了我的心靈。


    「因此,改變後的涼宮春日沒有任何力量。沒有創造資訊的能力。在那個時空裏,資訊統合思念體也不存在。」


    我聽不太懂,但情況似乎很嚴重。原來春日周遭的人,除了我以外,全都孕育出新的過往。女校變成了男女合校,北高的學生群,部分被分割到另一間學校去了。而且神不知鬼不覺的將相關人士的記憶全部篡改;「機關」派來的人、外星人長門、未來人朝比奈過起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還讓朝倉再度登場,從北高學生的腦中抹滅春日存在過的記憶,創造出朝倉在而春日不在的曆史。連長門的頭頭都被消除了。


    真是亂七八糟。


    「藉由涼宮春日身上竊取的能力,時空改變者得以修正的過去記憶資訊,是三百六十五期間的範圍。」


    也就是說,從去年的十二月——以我過來的時間點而言——改變到今年的十二月十七日為止就對了?三年前的七夕——也就是今天——對方就鞭長莫及了。幸好春日記得七夕當天的事,我才得以來到這裏。可是,到底是哪個傻瓜,做出和春日一樣的蠢事?


    長門的視線始終沒離開我。


    「要讓世界恢複原狀,就要從這裏前往三年後的十二月十八日,在時空改變者執行該行為後,啟動再修正程式即可。」


    那麽,我們待會就得到三年後的未來嘍?幫我再修正的人,就是你吧?


    「我不能去。」


    為什麽?


    當長門指向客房的瞬間,我就明白了。


    「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


    根據長門的解說,要持續凍結睡在裏麵的我和朝比奈的時間,就不能離開這個時空。爾後她又用宛如報時的聲音說:


    「緊急模式(emergencymode)。」


    「那是要怎麽做?」我有點急了。


    「調合。」


    說了跟沒說一樣。


    長門慢慢摘下眼鏡,用兩手包起來。仿佛有看不見的線吊著,掌心上的眼鏡浮了起來。如果是看到一般人這麽做,我鐵定會認為那人的手指上黏了一條隱形線。當然,長門不會做那麽普通的事。


    扭曲。


    鏡架連同鏡片都歪掉了,形成了奇怪的漩渦狀,瞬間那副眼鏡就成了別的物體。那個形狀我見過。是我避之唯恐不及,隻要身為人類本能就會對其產生恐懼的器具。


    我躊躇地下評語:


    「看起來很像是超大的注射針筒…」


    「沒錯。」


    無色透明的液體充滿整支注射針筒。那種東西到底是要注射在誰身上呀。


    「對時空改變者注入再修正程式。」


    看到從針筒伸出來那支銳利的針頭,我反射性地移開了目光。


    「請問……沒有更穩當的方法嗎?很遺憾,我對這方麵可是完全外行。萬一刺錯了地方,那就糟了。」


    長門漆黑如電源關閉的液晶顯示器顏色的眼眸,看向了她握住的針筒。


    「是嗎?」


    兩手再度張開,針筒又再度化為漩渦狀,成了另一個物體。看出那個物體的形狀後,我倒抽了一口氣。


    「又是會引起大騷動的東西…」


    這次是手槍。不過口徑過小,材質則近似不鏽鋼。


    長門將散發金屬光澤、如同新型模型槍的小手槍放在掌心上,交給我。


    「穿透外衣射擊的成功率很高,但是如果可以,還是直接射進皮下比較好。」


    「子彈呢?不會是實彈吧?」


    從外觀看來,這好像是鋁製或是塑膠製品。


    「短針槍。針頭上塗有程式。」


    比起用粗大的針筒,用這個我在心理上比較不會排斥。我接過了槍,為它的輕巧感到驚訝。


    「對了,」


    我終於提出先前不敢一問的問題:


    「誰是犯人?改變世界的究竟是誰?如果不是春日,那究竟是誰?告訴我吧。」


    我聽見朝比奈(大)微微地吸了一口氣。


    長門淡淡地開口,麵無表情地告訴了我那家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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