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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哇!?”


    我連這一喊是來自哪個我都分不清,也許是雙方同時吧。但我聽見的不是異口同聲也不是二重奏,純粹是由單一個體發出的叫喊。


    緊接著,記憶的洪流磅礴灌進我的腦袋,全是些我未曾體驗,隻能以異物形容的他人記憶。我閉眼蜷身,下意識地掩住雙耳,也許是我的本能正為了別讓身體再接受任何外來信息而嘶吼著吧。


    “唔唔……”


    和朝比奈學姐時間移動時截然不同的混亂感翻攪著我的腦漿。


    未知的情景、未知的行動、未知的狀況、未知的曆史……和已知的情景、行動、狀況、曆史打成一團,如太極圖般糾結,使我置身於天旋地轉之中。


    記憶就像開啟加速器的走馬燈,在緊閉的眼皮後不斷閃現。


    ——sos團全體看護臥床的長門——怒火攻心的我遇見九曜後朝倉複活並受到喜綠學姐介入——和佐佐木、橘京子、藤原和九曜見了幾次麵——被橘京子帶進微光中的佐佐木式閉鎖空間——接受春日的課後輔導——剛涉足春日的入團考試就慘遭淘汰的新團員候選人們——碩果僅存的渡橋泰水——泰水在社團教室接受朝比奈學姐的泡茶指導和修改網站——寫著mikuru數據夾曝光的紙飛機——隻有一朵花的花瓶——不知名的花——


    每樣都是我的記憶,沒有任何錯位或矛盾。


    這是怎麽回事?


    在新學期春風滿麵的春日召集新團員。門可羅雀的社團教室。塞滿新進團員的社團教室。我泡澡時打來的電話。對方是——


    一切就是從這裏分了岔。


    現在我所認識的渡橋泰水,是當時來電的陌生女孩。


    佐佐木的電話,對我和sos團都相當重要。


    就是那時。


    世界就在那時一分為二了。


    隨性的團員考試、嚴肅的世界講談。後者時序讓我一個頭兩個大。佐佐木的明亮閉鎖空間、周防九曜的太空驚悚小說級反應、朝倉複活、喜綠學姐的認真模式……


    唯一的錄用者新團員渡橋泰水積極得詭異的行動力、反應冷淡的長門、賣關子的古泉……


    兩種這一周來的記憶正在我腦內同居共處。


    這是什麽情況。沒有孰真孰假,兩邊都是實際存在的記憶。除了自己分裂成兩部分渡過同一段時間外,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釋。


    那是因為我在兩段回憶內找不到一點異常。我絕不是對自己的記憶力有多自信,但親身經曆的事就得另當別論。


    記憶共通處隻到泡澡時佐佐木或泰水來電為止,其後便南轅北轍。


    從那一刻到現在,我都一直過著兩段不同人生,而我也隻能這麽想。


    這兩段記憶正如基本粒子似的急速融合。神經突觸正啪滋作響的錯覺冷不防襲來,使我雙手抱頭。


    “唔……唔……”


    記憶猛烈旋轉的感覺不帶頭痛、惡心或暈眩,難以言喻。也許用太極圖上的黑白勾玉高速旋轉,融成一片灰來形容會比較接近吧。極端的雙色圖案混為一體轉個不停,灰色再也分不了黑


    “……嗯……呼……唔……”


    腦內台風似乎終於過境。盡管僵成寄居蟹的我仍在混亂之中,卻已能聽能看,手拄一旁的團長席,哄著細顫的雙腳站直身子。


    雖然意識尚有些茫然,不過我還有足夠的力氣環視社團教室。


    這時我發現——


    我又是單一的我了。剛剛還在的另一個我已不知消失到哪裏去,但我卻不覺得怪。問我為什麽?道理很簡單。1+1的確是2,但仍有例外。譬如在一座沙丘上混進另一座沙丘,產生的隻是一座更大的沙丘。


    符合現在狀況且和加法不同的算法,就隻有乘法而已。1x2,這種問題小學生都懂,答案就是2。


    另一個我消失了,相對的,我的體內有著兩人份的記憶。


    一邊是長門健健康康、春日對自己的入團考試沾沾自喜、泰水也摻了一腳的生活紀錄;另一邊則是長門倒臥病楊、和佐佐木等人會談、被九曜攻擊、朝倉複活的連日記憶。


    兩者在我腦中完全並列,而且一點兒也不覺得有所抵觸。太過明了的事實反而容易使入迷糊,同時擁有兩段相異的記憶,我真的不會因而錯亂嗎?


    ——不是那樣。


    泰水爽朗地回答,卻也隻有聲音而已。


    ——兩邊都是學長,沒有真假之分。隻是各自有段稍稍不同的曆史,至於時間和世界還是相同的。


    我朝聲音來向轉頭一看。


    沒人。


    渡橋泰水也消失了。和另一個‘我’一樣,仿佛一開始就不曾存在,像燃盡的仙女棒灰飛煙滅般地完全消失。


    到哪兒去了呢?如果是‘我’,那還不難理解。


    我們融合了。


    在泰水讓我和‘我’兩手交疊那一刻,我就在這時序上和‘我’合一了,很單純吧。我們一開始就是人格相同的同一個人,隻是因為某個過程或某人的想法而暫時分裂罷了。


    也就是說,我隻是恢複原狀。


    那泰水呢?為什麽她也不見蹤影?還是上哪兒去了?在眾目睽睽下從門窗都還關著的密室中消失,是瞬間移動了還是根本就是個幻覺?


    看來不是幻覺,藤原和橘京子似乎也見到了泰水。他們目擊異象般的驚惶表情絕對不假,而且從他們見到‘我’的反應看來,這完全是突發狀況。


    接著,藤原難得情緒化地——


    “既定事項出錯了……?不可能……競然有人能比我更早解除禁止事項……?這到底會是誰……?”


    聲音中滿是憤怒、迷惑和焦慮。


    “不在預定裏的特異分子?我完全沒聽說過啊。是誰搞的鬼,誰找她過來的?”


    藤原急躁地跺地。


    “可惡,這不在計劃裏啊。九曜,你在哪裏!現在是什麽情況?”


    一道霹靂轟下。


    射進社團教室窗戶的閃光打在室內所有人身上。唐突的閃電伴著無可言喻的色彩從天劈落,我反射性地向外看去,卻見到難以置信的景象,不禁驚呼:


    “……天空、怎麽了啊……?”


    天空已化為巨大漩渦。發出微微光暈的天空混同了灰藍色的暗光,描繪著有如銀河星團互撞似的怪異景象。隨處可見淺白明亮的光線和朦朧灰暗的觸手交互糾纏,為爭奪地盤而不停蠢動。色調有如在溶進顏料的水裏滴下墨汁,也像瘋狂畫家讓筆隨心奔走的成品。


    不隻是天空,中庭草皮、聳立的校舍和其間的走廊、滿是綠葉的櫻樹,被矩形窗口圍出的整個世界都被這兩種顏色填滿。


    我知道淺色係的是怎樣的世界,因為我曾進入佐佐木在無意識中造出的閉鎖空間。


    我也沒忘記自己在哪裏見過和此空間對抗的顏色。


    就在春日創造的閉鎖空間裏。


    佐佐木和春日的產物,就在這裏纏鬥著。


    為什麽?我知道我和其它人剛剛都還在佐佐木的世界裏。橘京子特地到北高來,就是要把我困在這裏吧。


    可是,春日的閉鎖空間又為何會憑空出現?春日應該在長門的公寓……喔不,正常應該在回家的路上……可惡,搞不懂。


    更令人不解的是,我觸目所及的世界遍布著忽明忽滅的幾何形線條,那眼熟的圖案和朝倉創造的信息操作空間裏的非常相似。


    這個世界究競出了什麽變化?所有異象都混在一起了嘛。這算什麽,到底是怎樣?


    “——這是肇始,也是


    一切可能性的歧異點……”


    陰沉的聲音撞進我的耳裏。一抬起頭,就見到黑得詭異的及膝長發和黑色學生外套。


    表情如羅馬時代雕像般僵硬的周防九曜,就站在藤原和橘京子之間,眼裏不帶一絲情感,但淺色的唇正以微動震蕩空氣。


    “——這裏不存在過去、未來或現在。物質、量子、波動、意誌。對現實的認知。未來成為過去,過去成為現在……”


    突然現身對九曜來講就像呼吸一樣平常,我當然不可能被這種事嚇到。


    但在我抗議之前——


    “你背叛我們了嗎?”


    藤原以肉食動物見到天敵的眼神瞪著九曜說。


    九曜展顏微笑。然而對於這外星人製特務突如其來的表情變化,競沒人多做反應。


    “沒有。我來到這裏,這就是答案。”


    “那這又算什麽?好像世界——”


    藤原停下了嘴,如獲天啟似的渾身一僵,從喉嚨擠出聲音:


    “——是這樣嗎?怎麽可能,已經分歧了嗎。到底是誰……”


    仿佛是不給藤原下句點的時間——


    喀恰。


    社團教室的門無預警地打開了。


    “嗨,大家好。”


    來者帶著平時放學後那副翩翩笑容,舉起手打招呼,還對我眨了眨眼,我先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古泉?”


    “沒錯,在下正是古泉一樹,如假包換。原本想來點更戲劇性的出場方式,例如破窗而入之類的,可惜已經沒有時間考慮了。”


    這真是讓我最不想用“驚”這個字形容的瞬間,第二名就是“愕”吧。這麽一來,我又該用哪個詞兒呢,我想我已無力思考。


    古泉一樹本尊大步而入,審視似的朝我、藤原和九曜匆匆一瞥,最後用麵對親妹妹的眼光看著橘京子。


    遭古泉直視的橘京子的驚嚇度似乎不在我之下。


    “怎麽可能!”她顫抖地尖聲喊道……這裏明明是佐佐木同學的閉鎖空間啊,你怎麽可能進得來!”


    她的反應就像見到該滿分的考卷被打了大x的優等生。


    “非常遺憾。”


    古泉如舞台劇演員般深深一鞠躬。


    “這所學校的範圍,已經不隻是原來那個封閉你們的世界了,自己看看窗外吧。”


    不用看了,我早就知道外頭已經灰色暗褐色攪成一團。春日和佐佐木的閉鎖空間混合的世界——隻能這麽想的世界充斥整個窗景。


    看來橘京子也不是沒察覺。


    “那怎麽可能,在這裏涼宮同學是……”


    話剛出口,橘京子就望向虛空,如聽見天敵腳步聲的母鹿般身子一顫。


    “難道剛才那個女生……原來是這樣嗎……?”


    聽起來像是悟出了些什麽,但我仍一頭霧水,為什麽隻有我一個聽不懂啊?光是不讓自己迷亂的手抱住腦袋就讓我耗盡心神了說。


    然而,我接下來才發現考驗我精神耐力的事態還在後頭。


    不速之客不隻古泉一個。


    從長腳副團長背後晃身而出的人物,讓我看得腿都差點軟了。沒有一屁股跌坐在地,應該得歸功於那日複一日的登山上課所自然鍛煉出的強健腳力。這雖是我入學以來第一次對那條要人命的通學路表示感謝,不過我要再次強調,我的腦汁隻為了處理身邊方圓數公尺內的視覺畫麵就快沸騰爆炸了。


    所以,對此人的登場,我的心和口當然無法立刻反應。


    “你好,阿虛。”


    擁有白襯衫搭窄裙的典型女教師造型所遮不住的魔鬼身材,已助我n臂之力的妙齡女子,正對我投以始終如一的慈愛笑容。


    “……朝比奈小姐,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絞盡腦汁也隻擠出這種問題,證明我頸部之上已經堵得亂七八糟。


    她是大人版朝比奈學姐,簡稱朝比奈(大),也就是我的朝比奈學姐成長後的模樣。貨真價實的未來人從古泉背後輕巧走來。


    “我是請古泉同學帶我來的,我想你應該知道入侵閉鎖空間是他的能力之一吧?”


    我不禁想起古泉拉著我踏進街道中的閉鎖空間那一天。洋菜凍般觸感的閉鎖空間外壁,也各在古泉或春日的陪同下體驗過一次。


    “本來是想從掃具櫃裏出場的……可是隻靠時空間移動進不了這裏呢。”


    朝比奈(大)半開玩笑地說。輕吐舌尖的誘人舉動依然令我神魂顛倒,再加上每一分每一吋,都不斷替與四年前七夕再三相見時相同的曼妙曲線打廣告的豐胸翹臀……


    高中少年超能力戰隊副團長,將在這瞬間被走馬燈幻覺勾了魂的我當作路人,宿願終償似的和身旁人物對話。


    “總算能一睹朝比奈小姐的廬山真麵目了,真是榮幸之至。能見到你比過去氣色更佳,我也深感欣喜。現在你身上的管製層級應該已經沒那麽嚴格了吧,還望你不吝賞臉,陪我促膝長談一番。”


    “並沒有,我也是才剛知道這個最高級的極密禁止事項。原來在此一事件當中,我也是一顆棋子呢。”


    聽這句話要不了多少時間,但是想弄懂恐怕就要無限長了。什麽跟什麽啊,我一句也消化不了。


    還有人在操縱著遙控朝比奈(小)的朝比奈(大)嗎?會是什麽角色啊,比朝比奈(大)更高層?朝比奈(特)?現在是不是不該想這些啊?


    “喂,古泉。”我低聲問:“你是哪邊的古泉?”


    “兩邊都是,方才我已和自己融合了。真要分的話,應該算是α那邊吧?”


    α?那又是什麽暗號?


    “抱歉,那隻是幫助分辨的代號而已。包括你在內,我們sos團每個人現在應該都有兩種記憶。一邊是忙著招新考試的悠哉曆史,另一邊是長門同學病倒使得sos團實質機能缺損的過去。我個人為了區別,便以α、β稱呼前後兩段記憶,有覺得任何不妥嗎?”


    沒啦沒啦,要a要b還是n都隨便你,反正都合成同一條了。


    古泉依序看了看藤原、橘京子和九曜,並咯咯發笑。


    “看來事情和各位打的算盤差得很遠呢。可是現況就是這樣,我們也不希望被人當作省油的燈。你們對涼宮同學了解得還不夠多。我想你們也是經過充分研擬和思索各種對策,才敢執行如此大膽的計劃吧。可是涼宮同學——我們所敬畏的團長閣下,是不會被半調子未來人、急就章的超能力者組織或者才來地球沒幾天的外星菜鳥成功偷襲的。就算她真的不是神,也仍是究競有無神力都無法解析的犯規級人類呢。”


    古泉手探進製服口袋,拿出一張少女風便箋。


    “這是我今早在自己鞋櫃裏發現的,能替我念出來嗎?”


    我代表在場眾人接過便箋,念出唯一一行字。


    ‘請在下午六點到校門口來。’


    署名是——渡橋泰水。


    收到信的不隻我一個嗎,為什麽連古泉都有?


    “β的我其實正跟蹤著你,也就是被佐佐木、橘京子還有那位未來人士帶來這裏的你,而α的我則是依約來到校門。那時兩邊的我都看到了一樣的東西,那就是這個閉鎖空間。由於毫無前兆,所以我還挺訝異的。此外,這位朝比奈小姐就在校門前喊住了β的我,然後在帶她進入閉鎖空間之前,遇見了獨自赴約的另一個我。之後的事你也應該猜得到,就是我們在碰觸的剎那合而為一,同時理解了一切。”


    “那就是你的負擔呢,古泉同學。”朝比奈(大)說:“然而,你的確也是必要的人物之一。”


    “開什麽玩笑!”


    藤原激憤的


    吼聲在房內回響。


    還以為他是被古泉的長篇大論磨盡耐心,但他的尖銳目光卻像把雷射手術刀貫穿了朝比奈(大)一個。


    藤原怒火中燒,身體顫得臉都歪了,和之前用鼻孔看人的他相差甚遠。我還是頭一次看他情緒表現得如此露骨。


    “你……你競然妨礙我到這種地步!就算世界分裂成兩個,你也想確保那種未來嗎!”


    “時間平麵早就定版了,再怎麽竄改,我們的未來也不會改變。喔不,是不允許改變。”


    朝比奈(大)一副有所苦衷地說。


    “當然能變,隻是你辦不到而已,無論是我還是這裏的哪個人都不行.但是涼宮春日卻擁有那種力量,隻要運用她的能力,就能完全更新我經曆過的一切時空間信息。”


    藤原繼續說:


    “從現在一直到未來的時空連續體也能完全、完美地改寫。那是一次修正所有無限連續的時間平麵,不是逐一修補那麽簡單啊!”


    語畢,藤原吐盡五髒六腑似的垂下頭去,喃喃地說:


    “我……我不想失去你啊……姐姐。”


    真是語出驚人。啊?什麽?姐姐?朝比奈小姐是藤原的姐姐?所以藤原就是朝比奈小姐的弟弟……但是我所知的朝比奈小姐的言行舉止之中,不帶有任何那種跡象或是半點味道。那該不會是藤原費盡畢生心血鋪的搞笑梗吧?


    朝比奈(大)搖搖頭,栗色長發也隨之悲愴地擺蕩。


    “……我……沒有弟弟,同樣的,和你互為姐弟的我也不存在。一旦失去的過去……和人……是不會再回來的。”


    朝比奈(大)的答複讓混亂之火燒得更旺,藤原臉上的嚴肅也深了幾分。


    “所以我才會來到這個時間平麵,來到這個人類誇耀自身愚行、我們想忘也忘不了的膚淺過去。我會和外星智慧連手也都是為了挽回你,否則我哪會和那種東西——”


    “你就忘了我吧,tpdd不該用在這種事上。其實我們都不屬於這裏,你應該曉得這個時間平麵、涼宮同學有多重要吧。要是沒有她,那我們的未來……”


    “我都明白,所以才會想在第二種可能性上賭一把。未來需要的不是涼宮春日本身,而是她的力量。隻要能轉移到其它人身上,就能得到更多選項,而我的幫手橘京子,也找到了合適的人選。”


    橘京子的肩頭又動了一下。她看了藤原一眼就低下頭去,泛淚的表情映入我眼裏。


    我似乎完成了拚圖的一角。


    原來是這樣,那就是佐佐木的角色啊。


    “那個女孩子比涼宮春日更好控製,再適合我們也不過了。我們能因此獲得無限的可能性,不必拘泥於既定事項,甚至不用再理會。讓我們掌握未來的選擇權就是我的目標,姐姐,我想選擇有你在的世界啊。”


    他到底在自作多情什麽啊,真想送他一塊“白癡”匾額回家掛掛。現在我已經知道朝比奈(小)有多純潔善良了,無論是未來的考慮還是春日或佐佐木的利用價值,她真的一無所知。


    那便是最可貴的屬性,絕不隻是個花瓶。朝比奈(小)是最最最可愛的未來人,唯有她肯為我們這個時間帶站台,不會想改變過去,也不會想控製春日。


    對,就從這裏開始想。如果我能回到過去任何一個時間點並自由行動,一定會利用自己所知介入曆史。十年、百年,倒退得越久就越難違抗那種欲望。


    然而朝比奈學姐什麽也沒做,隻是從未來翩然現身,任憑春日擺布而已。到現在我才知道,這個隻有朝比奈學姐能勝任的職務有多艱難。要是藤原和朝比奈學姐立場對換,sos團也成不了軍吧。


    “不行。”


    藤原再次開口。


    “姐姐,不管世界變成怎樣,我還是想改變失去你的事實。”


    “在你時間軸上的那個人並不是我,我沒有弟弟。”


    “都一樣。既然你已經不在我的時間軸上,當未來時間軸必將交會的那一刻來臨時,你就一定會消失。”


    “我想未來是能夠改變的,就連不讓未來改變的行動也是。”


    我真想褒獎我沒漏聽這句話的耳朵和大腦。


    什麽?朝比奈小姐剛才說了什麽?


    “怎麽可能。你眼中的未來,在更遙遠時間的其它觀測者眼中也隻是過去。確立的事實必需永保不變,你自己不是也很清楚嗎?”


    “這就是我們所努力的。”


    “但是,我們能回溯的過去就隻到這個時間帶的四年前,也沒有修正時間平麵的機會了。既然這一定會在某處造成破綻,那幹脆趁現在觸發它不是更好嗎?”


    “我不允許你那麽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沒人比我更清楚。為了確保應有的未來而不斷修整時間平麵的,不隻是你們而已。沒錯,我就是在說tpdd。”


    藤原彷佛忘了其它人存在似的接連著說:


    “它之所以又被稱為雙刃劍,是因為要讓時間下而保持正常數值而不得不使用tpdd回溯時間時,時間平麵也會遭到破壞。用tpdd修補時間裂縫當然不是件簡單的事,不過我們在作業當中也發現了幾個現象——我們改變不了過去或未來。”


    “那你來到這裏又是為了什麽?”


    “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時間是由當下的瞬間、剎那的光陰堆積起來的,所以隻要讓構成‘現在’的要素一直到未來都不斷變化,一層一層修正時間平麵就夠了。”


    “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消滅既定事項需要耗費多少能量嗎?”


    “當然可能。我說過很多次了,隻要利用涼宮春日的能力就辦得到。”


    “啊……咦……?你們到底在……”


    橘京子跟不上事態演變,甩不開錯愕的表情。


    藤原完全漠視那位可憐的少女,再續前論。


    “那樣就能一口氣改寫從這個時間平麵到未來的整段時空連續體,中間的曆史無關緊要。隻要我們的未來能立定這段時空,以後多的是時間回覽過去。”


    藤原臉色微青地吞下口水。


    “而且,‘那種事’涼宮春日早就做過了,遠在我們來到‘這裏’之前……”


    “那是無可饒恕的暴行。你……你的時間軸計劃的是一項重大的時間犯罪。”


    朝比奈(大)的滿麵哀容之中帶有幾分無可置疑的寂寥。


    在這未來人之間的問答當中,古泉忽然以不解風情的戲謔口吻插嘴說:


    “抱歉打擾二位爭辯。朝比奈小姐,我真的很高興能見到你。也許現在說聲‘幸會’有點怪,不過我仍想趁早說出口。”


    “古泉同學……”


    朝比奈(大)就像是強迫自己拾起視線似的望向古泉。


    “朝比奈小姐,對你來說,你我的邂逅應該是不久前的事吧。”


    “也許吧。”


    朝比奈(大)有如發現檢察官話中陷阱的證人,綻開古典雕像般的笑靨。


    “古泉同學,我什麽也不能告訴你。你的危險程度是過去人當中最高的,連現在的我也對你有多項禁製。縱然說得出口,也不是出於我個人的判斷。你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就算是無心之言,也能聽出豐富的信息。憑良心說,我真的很想和你敘敘舊呢。”


    “我了解。這些話透露的已經夠多了,包含我是什麽角色以及未來對我的看法。就算是謊話也無妨,分析情報的工作請交給我來處理。朝比奈小姐,我想我應該向你道謝,多虧有你現身,我才明白自己該做些什麽。你會來見我,想必事態極為嚴重,而我也必須麵臨同等嚴重的問題。即將發生的事不是你能獨撐大局的,還需要我


    的力量。喔不,應該不隻是我,涼宮同學的力量更為重要,不是嗎?”


    “明知故問並不是種好興趣喔。古泉同學,盡管我從以前就這麽覺得了,不過你的確是stc檔案裏最無可替代的人類。所以才會被拉進sos團,才會被涼宮同學選中。”


    “我已經體認到了。剛開始還有點半信半疑,能用偶然的產物來說服自己,但是我已經不再有所疑慮了。我和sos團是一心同體,長門同學和年輕的你也是。那麽長大了的朝比奈小姐,你又會怎麽選擇呢?返回未來讓你知道了什麽,又為何要幹涉這段過去和從前的自己呢?希望你能表明自己的立場。”


    “那是禁止事項……要是我這麽說呢?”


    “隻會心想‘這樣啊’而已。假如我回到過去,被當時的人問起同樣問題,我也會那麽回答吧。隻是——”


    敏銳的目光均等射向朝比奈(大)和藤原。


    “希望兩位別小看活在過去的人類,我想我們並沒有那麽愚昧。盡管全人類並非都是如此,可是實際擔憂未來的現代人是絕對存在的。”


    古泉眼中帶有我不曾見過的攻擊性鋒芒。


    “拜外星人將事情鬧大之賜,雖然隻有一些些,但我也增長了些許知識。涼宮同學的能力……改變現實的能力,並不是永久的吧?雖然使用不會造成衰減,但也不會永遠跟著她,也就是總有一天會消失。我說錯了嗎?”


    “這個嘛……”


    彷佛是駁回朝比奈小姐的含糊之詞似的——


    “你並不會被迫做出選擇。隻要那些人想做,便會不計代價操縱你,以達操縱涼宮同學的目的。她的能力是可以轉移給別人的,之前長門所做的就是一例,我想這位外星人小姐也辦得到吧。”


    輕蔑的視線打在圖騰柱般佇立的九曜身上。


    “也許這些話由我說來有點狂妄,不過我怎樣也憋不住,就請讓我暢所欲言吧。”


    古泉深吸口氣,再度顯露本性。


    “請你們不要太小看地球人,我們並沒有那麽愚蠢。無論資訊統合思念體或其它外星智能想怎麽說,我們還是有我們的見地。至少,會有所作為的人還多得很。”


    接著對應屬敵方的未來人投以混同笑意與挑釁的眼色。


    “你的看法也和我一樣吧,‘藤原先生’?”


    “廢話少說。聽見你那些自以為聰明的蠢話就讓我想吐。”


    藤原應其所言般吐出這些話,眼中帶有玉石俱焚的覺悟。


    我腦內警笛大作,紅黃回轉燈閃爍不止。不妙,他已經點燃自爆的導火線,就要崩潰了。如此預感有如震度九地震掀起的海嘯,鋪天蓋地而來。


    這一切,全寫在藤原陰鬱地喃喃自語的臉上。


    “……我太傻了,一開始就該那麽做的。嗬嗬,和聽不懂的人浪費再多口水也沒用,九曜——動手。”


    所有人都提防起來,隻有九曜連眼都沒眨。


    “怎麽了,九曜?履行你的承諾啊。”


    藤原專橫地命令道。


    “快殺了涼宮春日。”


    在這種狀況下冷靜咀嚼了那衝擊性字眼的我,還算是冷靜吧。


    容器。沒錯,春日的能力是能剝奪的,長門已經做過了。


    容器。隻是,即便能轉移給任何人,也要經過適當挑選。


    容器。現在,最接近春日的是誰,已經沒有多說的必要。


    想移除那種神力,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奪去她的生命,屍體是做不了任何判斷的。不過這種特殊能力彌足珍貴,丟了實在可惜……外星人、未來人和超能力者都會這麽想吧。


    然後,容器的合適人選出現了。那人不像春日那樣任性,也沒她搞怪、難捉摸,更不是sos團團長。隻是個比春日正常得多的和平主義者,我過去的同學。


    佐佐木。


    如果一開始春日的神力就在佐佐木身上——這樣的問題,我也曾稍稍想過。


    藤原想殺了春日,讓佐佐木成為新神。佐佐木不會像春日那樣胡來,雖然不一定會對藤原言聽計從,但我相信藤原和九曜一定能讓她那麽做。手段不外乎洗腦、改變人格,或是……找個人質要挾她。全世界都淪為人質也不無可能。


    還是說,那會是我?我會變成他們的籌碼嗎?


    這群狗雜碎,真是些下三濫的低級人渣。


    與其讓佐佐木吃這些苦頭,不如就讓我在這裏奮力一搏吧。古泉和朝比奈(大)的助陣更是無上的強心針。我雖真心希望長門也能到場,隻是她大概還下不了床,否則應該會伴隨九曜出現。都到了這地步,讓朝倉還是喜綠學姐代班都行吧?


    來啊,給我過來啊!怎麽還在裝死?真是些外星飯桶,下次見麵一定要把她們掐個半死。


    藤原催趕九曜說:


    “快停止涼宮春日的生命跡象,你不是說你辦得到嗎?”


    “——————”


    九曜不改茫然神情,唯有鮮紅的唇詭譎地蠕扭。


    “——有種現象阻礙了我的轉移。而且,現存於這個時空連續體的涼宮春日,有三層針對我的護壁包圍著。另外,我無法離開這個閉鎖空間,你的命令碼有執行上的困難。”


    藤原嘖了一聲。


    “臭娘們,都到這種地步了,你不會告訴我想這樣就算了吧?”


    “我說有執行上的困難——”


    九曜的長發騷然蠢動。接著見到的是紅光閃耀的眼眸,還有翹成v字形的唇,“壞女巫”三個字霎時飄上我的大腦表層。


    “——但是……我能把目標召喚來這裏……對,就像這樣——”


    她舉起纖細的手臂,對社團教室窗外伸直手指。


    含我在內的所有人都跟著轉頭。


    “唔……!”


    我連奚落自己不禁驚呼的心情都沒了。


    因為——


    在三樓高的社團教室窗外,團長席後方數公尺空中漂浮的就是——


    “春日!”


    那不是別人,正是這短暫的高中生活一年來天天見麵,霸占我背後課桌和文藝社教室的領主兼同班同學,身穿學生製服的sos團團長。


    我毫不猶豫地上前開了窗。我敢保證,自己是目不轉眼不眨地看著她。


    “春日!”


    沒有反應。浮在空中的春日睡著了似的毫無防備,雙唇微張、兩眼輕瞑,像個隻會呼吸的物體。我看不出那是真的隻是在睡還是遭到強製手段失去意識,她四肢垂下有如毀損的人偶,我的呼喚扒不動她的眼皮。


    “——閉鎖空間外的涼宮春日已經被我強製轉移過來了。在那裏的,就是被此處所有人稱為涼宮春日的物體,我將以此履行承諾。”


    “還沒吧。”


    藤原轉過身去狠瞪九曜。


    “我要的是涼宮春日完全死亡,不是把她活捉來這裏。”


    “——很快就會實現了。”


    九曜無機的臉龐染上了薄薄紅暈。


    “若由此高度墜落地表,人類將在此行星的重力加速度下受到致命傷——並遭遇大質量物體大氣層內最原始的死法。我判斷,要停止有機生物的生命維持係統,這是最符合自然現象的手段。”


    “原來如此。”


    藤原雖不太甘願——


    “繞得還真遠,不過既然是天蓋領域的想法,我就予以尊重吧。”


    說完,他轉向了我。


    “看到了吧,過去人,要殺那個丫頭就是這麽簡單。好了,你想怎麽辦?快告訴我你怎麽選吧。要讓涼宮春日當場斃命,還是讓你親愛的佐佐木成為新神,你自己決定。”


    這恐嚇還真


    是粗糙,演技也很拙劣。


    我心中怒海又滾滾翻騰。這未來人和外星人真不是普通的蠢,春日會是我吠個幾聲就會改變的嗎?這樣就把殺啊死的掛在嘴邊,是哪來的渾小子在撒野啊?看到未來人這副德性,直讓我對人類前途絕望不已。我怎麽能把未來交給你這種爛貨,混帳東西。


    少看扁我,少看扁現代地球人,更不準你看扁春日。


    “快住手!”


    朝比奈(大)傷悲地說:


    “那一點意義也沒有,你想引發未來浩劫嗎?那是航時法之中最重大的罪啊。”


    “當然不想。但是比起我的時間軸,我更想要全新的時間。就算我自己可能消失,我也要拚一拚。姐姐,你會留下來的。不對,我會讓你留下來的,因為那是我唯一的願望。”


    藤原不懷好意地咯咯嗤笑。


    “九曜,替這些駑鈍的觀眾樹立一個更簡單易懂的象征吧。”


    九曜一語不發,身形不動,隻有那雙望著春日的眼中散發出微微的光芒。


    社團大樓三樓外,漂浮在中庭上空的春日開始改變姿勢。上半身抬升起來,腳底朝地,兩手也被左右拉起,橫展兩側。接著黑影般的物體從她背後空中滲出,漸漸形成一個世界共通的詞語——十字架。


    你們……這又是哪出……


    春日就這麽貼在漆黑的十字架上。


    無意識的她低垂著頭,眼睛如熟睡般閉著。她看起來相當痛苦也許隻是錯覺,但我確信她並不想受這種罪。


    而且,藤原和九曜還下了她的死亡宣告——


    他們是白癡啊?我看上個世紀的三流漫畫裏,也沒有哪個廢材角色會用這種擺明是反派才要的手段。若說在遭十字架刑的少女麵前沾沾自喜是種三流行為,那麽對我露出訕笑嘴臉更是爛到掉渣。露骨到這種程度,已經是搞笑或鬧劇的領域了。好冷,真是冷斃了啊,藤原!謝謝你讓我完全明白你沒有演戲或表演的才能,和這個時空裏的生物相比真是低能到不行,連矽藻都強過你。


    隻是爛歸爛,效果倒是挺直接的,應該吧。


    “王八蛋……!”


    我從敞開的窗口挺身伸手,但依然構不著。然而我還是想抓住她,將她抱回社團教室,拍打她的臉讓她醒過來。


    再怎麽說,我都不能放任藤原和九曜為所欲為。別以為我會簡單放過你們,一定要打到你們魂飛魄散。


    藤原似乎是看懂了我憎惡得發狂的眼神,挑釁地說:


    “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被當顆棋子擺弄,你有何感想啊?無論你之前怎麽想,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涼宮春日,其它人一點價值也沒有。我對你以後想死去哪裏完全不感興趣,也不認為有什麽意義。我們在涼宮春日身上發現的,是唯一能決定任何事態的能力。隻要能轉移到其它容器,管她有無意識,也不再具有任何價值。”


    我咬牙切齒到連門牙都缺角了,我絕對饒不了這渾小子。


    “等等!”


    朝比奈(大)哀痛地喊。


    “沒有證據能說明那就是涼宮同學本人,也許那隻是幻覺、逼你決定的假象也說不定。”


    “不,不是那樣。”


    古泉斷言道:


    “就算能騙過其它人,對我還是不管用的,好歹我也是涼宮同學無意識下的產物。在那裏的睡美人並非幻影或複製人,正是百分之百的涼宮同學,是我的、我們親愛的團長本人。”


    是真的吧,占泉應該不會騙我,在這時虛張聲勢也沒有好處。那我到底該怎麽做……!


    “————”


    九曜默默不語,像是在等人下令。


    “……啊……唔?……那個……”


    橘京子嚇得支支吾吾,腦子根本追不上急轉直下的劇情。


    “看來是沒得談了。”


    鐵了心的藤原沉靜地吐出黑鴉鴉的聲音。


    “我就讓涼宮春日作古好了。安心吧,剩下的工作有佐佐木來繼承。對你們過去人來說,世界不會有任何改變。你們就盡管享受沒有涼宮春日的生活,等著衰老而死吧。”


    真的隻能認了嗎?沒其它辦法了嗎?


    我對朝比奈(大)投射求救的目光,但女教師裝扮的大人版朝比奈學姐卻隻是淚汪汪地低下頭去。我不知道她和藤原問答中的姐姐弟弟代表什麽,更不明白真理站在誰那邊,隻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藤原的目的。那麽,朝比奈(大)的計劃就是要阻止他嗎?會隻是那樣嗎?


    將幾乎在問號漩渦中滅頂的我拉回現世的,是同伴的清爽聲音。


    “辦得到的話就請盡管試吧。”


    意外的人物吹響反攻號角。古泉站到藤原麵前,似乎想堅決推翻未來人的春日抹殺計劃,表情卻莫名地從容。


    該不會古泉有什麽對策吧?


    先說清楚,我可沒冷靜到會乖乖看著春日從三層樓的空中直接摔死。


    我既沒有機會說點話耍個小聰明設陷阱,也無法臨時編個理由蒙過他們。可惡、可惡、可惡,真是窩囊得自己都想哭。


    如果在這裏動動粗就生得出辦法,要我豁出去都行,隻不過我所有經曆都顯示,血氣方剛的男高中生不曾用暴力解決過什麽問題。假如佐佐木在場,也許還說得倒他,要是長門還是正常模式,我就不必顧忌九曜了。


    對方擁有壓倒性的優勢。即使能忽略嚇得縮起身子的橘京子,周防九曜這個令朝倉和喜綠學姐兩位外星聯係裝置都感到棘手的完全異質外星人,也在與藤原連手下,將這個房間化為地雷區。


    背後有人推了咬緊牙關的我一把。


    “拯救身陷荊棘叢的公主,一直都是王子的職責喲,或者說是義務吧。”


    古泉聳聳肩。


    “至於被綁著就會乖乖就範的公主,我一個也不認識呢。對不對?”


    是啊,的確沒有。不過古泉啊,我還有痛扁藤原的大事要辦呢。


    “我能代勞嗎?”


    古泉右掌上浮出一團排球大的紅光。


    “現在的我有種成為超能力漫畫主角的感覺。既然機會難得,就讓我在最後表現一下吧,這說不定是讓我圓夢的最後機會呢。”


    雖然他笑咪咪地說,心裏一定氣炸了。


    也好,就讓給你吧。不偶爾讓你幹點粗活,身體可是會生鏽的。


    古泉輕拍我的肩。在他半推半送的掩護下,我再次從敞開的窗邊將身子探向被狂亂天空映照著的中庭。


    窗沿離空中的春日還有數米之遙,伸手也碰不到,我該怎麽拉她進來?


    難道——


    “九曜!”


    藤原刺耳地大喊。


    “動手!”


    同時,春日脫離了十字架的束縛,無力地深低下頭。像個被免除刑責的聖人般慢慢地、極為緩慢地,朝正下方的中庭石板地頭下腳上墜落。


    “春日!”


    我什麽也沒想,先後、回憶、義務、正義都沒有,也沒有必要。我大腳一踢窗沿,衝向空中。彷佛受到不知來自何方的升力推送,我在落地前抱住了春日,像長了翅膀一樣。之後呢,就是順著地球重力一起墜落,而且頭部朝下。


    春日比我想象中瘦多了。從沒認真摟過她的我當然不知道她是圓是扁,不過經這麽一抱,我才發現她競是如此纖細——輕巧。


    那溫暖柔軟的觸感,讓我真切感受到她就是本人,的確是那個剛升高二、正處於全盛青春期的少女。


    那就是睡美人的真麵目。現在,我懷中閉著眼緩緩呼吸的這個女孩,保證就是在我死後也會名留青史的涼宮春日。


    她是春日本尊,不是九曜製造的幻象


    或任何人準備的膺品。藤原為了要挾我,真的拿春日當肉票。


    他是玩真的……藤原,你想要的就這麽值得你做到這種地步嗎?你眼中的未來願景,是如此值得讓我窺見你不願失去朝比奈小姐這麽一個不穩未來的鳳毛麟角,還要把春日填進死亡名單嗎?


    此時此刻,我隻看得見一個人。


    抱歉了,古泉、朝比奈(大),我的眼已顧不得你們。


    涼宮春日。


    她是以團長之姿支配社團教室的帝王,桀傲不遜且自信無限的樂天派。能耍弄任何人、突破任何困難,就像顆由航母戰鬥機彈射器拋向終點線的保齡球。現在,我的視野隻容得下我唯一上司的睡臉。


    啊……


    地麵越來越近。不知是否因為春日不省人事,她全身癱軟,還熱呼呼的。古泉說得沒錯。凹凸有致的纖細軀體、窄得教人吃驚的肩膀、熟悉的獨特香氣,都是屬於這位我比誰都了解的涼宮春日。


    人類從高處墜落時,撞擊到要害便會死亡。若順著這樣的重力加速度由頭部落地,迫降在石板上的頭蓋骨會有何種下場,想必不用多做解釋。


    我是不是太急啦?應該先鋪個墊子或背上降落傘的——


    其實我根本沒有反省的時間。我能動的腦筋,隻有讓自己轉到春日下方,盡量為她吸收衝擊這一點點罷了。


    劈開大氣的聲響敲著我的耳殼,就要落地了吧。


    我閉上了眼,緊緊地。


    我環抱春日,用盡全身力氣,緊緊地、穩穩地。


    與跳樓自殺無異的自由落體過程,短到連欣賞走馬燈的時間都沒有。我緊閉著眼,不願去看逼近的地麵,一心祈禱大地之母能在這時顯靈,安穩接助我倆。


    然而——


    在我準備赴死時,一片藍白光芒滲進眼臉底下。


    “!?”


    千鈞一發之際,我在落地前一刻感到自己被柔軟物質包覆起來。


    睜開眼睛。


    我和春日周圍滿是藍光。囫圇掃視四麵八方後,發現我們正浮在石板地上方數公分處,某個發出藍光的物體化解了衝擊。


    向上一看,一麵巨牆一直延伸到滿是紛亂花紋的天幕裏。


    “這是——!”


    喔,不對。這是……‘神人’。


    這名輪廓隱約繚繞淡淡藍光、孤獨地恣意破壞眼前建築的灰色空間支配者——‘神人’,就站在中庭裏。


    “怎麽可能!”


    藤原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為什麽那會在這裏……”


    ‘神人’的巨掌接住了我和春日。


    那是因春日的焦慮具體化而出現的閉鎖空間虛假之王。我絕對忘不了那個遠高於校舍的微光巨人,在春日的閉鎖空間內作亂的模樣。


    我們就躺在他的掌心裏。


    ‘神人’想做的應隻是拯救即將摔死的我們,不會有他。


    可是,為什麽‘神人’會出現在這裏?產生源已失去意識,這又是混種的閉鎖空間的世界,縱然‘神人’能夠出現,我還是很難想象這個春日無法控製的神人會像個忠仆拯救她。


    當我從‘神人’軟綿綿的手中仰望社團教室時,一道橘紅色的爆風正好衝飛了窗沿,看來古泉終於發颯了。藤原就算了,希望朝比奈(大)和橘京子都能平安無事。


    “嗯……”


    春日在我懷裏扭動身子,微張的櫻唇泄出輕微呻吟。


    ‘神人’回應似的舉起另一隻手,握起拳狠狠搗進社團教室——


    這時,時間滯留現象席卷了我,一切都像是慢動作。


    仰望空中的我,注意到社團大樓屋頂上有個小小人影。


    那製服鬆垮、頭發略卷的女學生剪影——就是渡橋泰水。


    在兩個我融合時消失的新團員一號,就站在沒護欄的屋頂邊緣俯視我和春日。臉上表情在這光線朦朧的空間裏並不明顯,但我敢肯定她在微笑。


    泰水敬了個拙拙的禮,便抬起頭望向前方。


    我的視線跟著往社團大樓另一邊的中央校舍轉去——但這一切似乎已到了盡頭。


    視野忽然歪曲,可是前一刻,我看到了眼前的校舍屋頂上有三個人影。一個短發、一個長發、一個居中,都穿著北高的學生水手服……


    你們都來了啊,說得也是……喜綠學姐、朝倉,還有——


    已經合一的長門有希。她沒賴在病床上,一如往常靜悄悄展現活力。她們三個應該不會沒發現時間軸的分歧,想必資訊統合思念體早就知情……就像無止境的八月那時,在世界外側觀望著。


    自始至終,她們一定都在觀察著包含我們和她們自己的一切……


    “……!”


    眼前急速翻黑,漂浮感讓我的神經開始錯亂,就像那個一樣。我已經體驗到煩了的時間移動前階段的暈眩感再次出現。


    就在意識完全斷訊前,泰水的影子對我輕輕搖了搖手。那是能充分表現離別的行為,隻是對象是我還是那三位人形聯係裝置,我想再也沒機會問了……


    就這樣吧。我緊抱春日,希望無論流落何方,我們都能在一起。


    黑暗。


    接在漂浮後的是墜落感。我的手更加使勁,不讓我倆分散。


    我似乎聽見朝比奈(小)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咚。


    “呃啊!”


    衝擊竄過尾椎,屁股著地真是糗爆了。我睜開眼睛,卻因光線刺眼而連忙閉上。


    習慣陰暗的眼還來不及調整光圈。話說回來,這又是哪裏?根據視覺以外感官帶來的信息,我的臀部和撐住自己的手所感到的似乎是草地,聽見的是摻有眾多年輕男女話聲的嘈雜。


    我怯怯地瞇出一條縫。我果然就坐在寬闊的草地上,四周隨處可見學生模樣的紅男綠女,而且都穿著便服。有些人結伴而行,也有情侶在單綠草皮上依偎。


    “怎樣?這裏是哪裏?我跑到哪裏去了?”


    草皮另一頭有座鍾塔般的建築,還有讓北高相形見絀的現代化校舍。走在路上像是學生的人群都比高中生成熟得多,這裏想必是某座大學的一角。風很暖和,還是春天嗎……


    能在短時間推敲出那麽多,我的表現已經很出色了吧。可是一想到自己為何在此出現,我又頭痛起來。


    “怎麽啦,阿虛?”


    熟到不能再熟,這輩子根本沒必要多花力氣辨認的女聲從上方落下。


    癱坐在地的我抬起頭來。


    “春……”


    我說了一個字就整個傻住,連揉眼都忘了。


    略為成熟的春日就在眼前。頭發比我記憶中的長了些,身上穿的好像是春裝,色彩輕柔。披在肩上的針織小外套真的很適合她。不對,什麽成不成熟,我認識的春日才剛升高二耶。


    可是我怎麽看,這個春日都是幾年後的模樣,看起來——呃,該怎麽說呢……對啦,就是裏裏外外都有所成長了。


    “你到底怎麽了啊……”


    “春日”端出陪笑式的微笑,我突然一陣暈眩。


    “阿虛,你把以前的製服拿出來穿,是想做什麽呀?……咦,你怎麽好像變年……咦?”


    話沒說完,春日就像是有人喊她似的轉過頭去。


    “咦?”


    視野再次發黑。


    的確有人喊了春日,春日也訝異地對那人應了些“是怎樣?怎麽那邊也……”之類的話,接著又轉頭回來。


    “咦?”


    那應該是錯愕的表情吧。


    但這時,我的意識迅速淡去,站在草皮上的春日遠離了我,像某種攝影技巧一樣。我們都沒


    動,隻是距離拉遠,接著黑暗從兩側逼來。那是一道門,時間的意念要將我帶回應在位置所開的門。


    當黑牆完全閉合之際,我看到春日的唇織出了幾個字。


    ——阿虛,改天見。


    涼宮春日溫柔地微笑道。


    踩空般的墜落感和教人分不清上下左右的漂浮感,再度擾亂了我的平衡。


    剛才的是夢還是幻覺?其實,我知道這就是所謂的時間錯亂。在七夕相關事件中,我往返了過去和現在好幾次,百聞不如一見這個成語已深深烙進我的肉體和精神之中。雖然總是習慣不了,每次移動都使我想起自己的三半規管有多脆弱,不過呢,要是被懸吊係統老舊的車載進羊腸山路左搖右甩,任誰都會這樣吧?我的胃袋都快翻出來了。


    這段黑暗中的墜落到底會持續多久呢……


    到下個轉移點並沒有花上多長時間。終點站是短暫的墜落,緊接著感到一陣讓我全身撲倒、抵抗重力的反向煞車,然後整個人撞上一團帶有奇特彈性的物體,衝擊讓我清醒過來。


    “唔啊?”


    清醒在比喻或現實上都沒用錯。先前都像身處不按牌理的夢境般,伴隨著揮不去的非現實感,但現在已完完全全地清醒,有如經過適度睡眠後的早晨股爽快,甚至能輕鬆想起剛作了什麽夢。算了,那不重要。


    就算我現在的思考能力如此明晰,想把握現況還是得花個三秒左右。


    “……?這又是哪?”


    我發現自己人在陰暗房間的床上,並立刻察覺這不是我的房間。別人家特有的陌生芬芳刺激著我的鼻腔。那是種香甜的氣息,和老妹房裏的有點像,但依然不太一樣,我這輩子絕對沒看過也沒進過這房間。


    所以這是哪裏?我到底摔進什麽地方?


    “……你在……幹麽啊?”


    壓低的聲音從正下方傳來。


    雖然刻意小聲還帶點責怪。但我當然仍認得出來是誰,那是我幾乎每天都聽得見的聲音。


    我盡量放慢低頭的速度。


    春日的臉就在我正前方。房間雖暗,但鑽過窗簾縫的街燈光芒,仍足以讓我看清她臉上那空前驚愕的表情。


    附帶一提,我現在就像條狗,隔著被子用兩對手腳壓著仰躺在床上的春日……要是有其它陪審員在場,一定會二話不說地全場一致通過判我有罪。我看像這種情況,狡辯的空間比一顆天蛾鱗粉還小吧……


    “……這裏是……”


    我終於發現,原來我到現在都沒踏進春日家半步,更別說團長香閨了。簡單來說,我的確不知道這裏是哪裏,沒辦法兩三下就反應過來。不過春日人就在這兒,因此用消去法就能得到唯一答案。


    這是春日的臥室、春日的床,時間好像是三更半夜,也難怪穿睡衣的春日眼睛瞪得宛如見鬼似的。


    “阿虛,再怎麽說你也……”


    我也搞不清楚狀況啊,春日大小姐。哎呀呀呀呀,我再怎樣也想不到自己會直搗貴府香閨的床上來呢。


    “等一下!”


    春日尖聲輕喊。


    “趕快把眼睛閉……先給我待在棉被裏!”


    春日慢慢爬起身來推開了我,用被子蓋住我的頭和視線,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做些什麽。


    我趁隙把頭上被子翻開一條縫,窺視房中擺設。這可不是色心作祟啊,隻是覺得有件事一定要仔細確認一下才行。


    我想找的物體就擺在床邊。


    那是個出現在誰房間也不奇怪的電子鍾。春日畢競不是江戶時代的古人,枕邊放的當然是鬧鍾,不會是公雞。


    幸虧春日偏好的是會標示年月日的機種,鍾麵數字表示再過不久太陽公公就會探出頭來說你好了。


    日期是五月某日。


    欸?所以是怎樣?在‘神人’掌心被藍光包圍時還是四月中旬傍晚,隻要春日的鍾還沒錯亂,那麽——天啊,我跑到比前幾分鍾快轉將近一個月的未來了。


    雖然我有多次穿梭現在和過去的經驗,但闖進未來還是頭一遭。到底是誰逼我前進未來的啊?是朝比奈(大),還是‘神人’的未知能力?


    春日還在窸窸窣窣。布料摩擦聲告訴我她在換衣服,但是我的注意力不在那裏。


    我的視線停留在牆上的簡樸月曆。標示著現在、今天、這個就要天亮的日子的黑色數字,被一個擺明是春日自己用紅色麥克筆畫的小花圈了起來。在兩個圓外頭補上花辦的標誌,就是誇獎幼兒園孩童繪畫作品般造作醒目。


    我很清楚那是什麽紀念日,因為我也在自家月曆五月某日上做了類似記號。


    她果然還記得,而我當然也是。一年前的那一天,對我和春日而言必定都是如一年級開學典禮般終生難忘的大日子。


    因為那天就是——


    這時,窗子發出小小的敲擊聲。


    我和春日同時挺起腰來。春日已換上便服,扯下我頭上被子後什麽也沒說。她對敲響窗戶的人似乎更感興趣,大步來到窗邊,而我也來到她身旁。


    原來涼宮府是獨棟樓房,而她的房間位在二樓。我怎麽會現在才知道這種事啊?


    拉開窗簾向下一看,街燈映照中的涼宮府前,有三道人影。


    我絕不會認錯,他們是朝比奈(小)、古泉和長門。


    對於我和春日的反應,古泉故作無奈地攤手,朝比奈學姐兩手在胸前十指相扣。長門雖像平時那樣直立不動,卻已卸下我心頭的大石。


    春日輕輕開窗,戶外一片寂靜,剛剛的閉鎖空間已不知上哪兒溜躂去了。會在這樣的住宅區裏製造雜音東奔西跑的,大概隻有送報員一類吧。


    古泉對不約而同地屏息並立的我和春日輕輕揮手。


    才剛看到另一隻手上有個小包裹,古泉已將它高舉過頭,扔了過來。不知是否經過長門加料,小包裹畫出平緩的拋物線,利落地穿過好球帶落進我手裏。


    那是個精美包裝的小盒子,緞帶下夾了張卡片,上頭有行在微光中也能看清的字。


    ‘歡慶sos團成立一周年,全體團員特此向團長閣下獻上一年份的謝意。’


    由全體團員共同寫下的句子有著不齊一的字跡,我自己的也在裏頭,隻是沒有印象。唉,這不重要。


    ……對,我跨越時空而來的這一天,正好是sos團宣布成立滿一周年的日子。一年前春日靈光一閃,在上課中讓我後腦挨了一撞,下課又把我拖進樓梯間,在午休直奔文藝社教室,放學後發表霸占宣言,更在隔天把朝比奈學姐綁架過來。


    ——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社團教室了!


    ——讓世界變得更熱鬧的涼宮春日團,簡稱sos團!


    那就是這個神秘組織的誕生瞬間,而其成員還盡是在北高內灑下宇宙規模麻煩因子的神秘人物。


    是嗎,古泉、長門、朝比奈學姐?


    我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完成這件事嗎?


    “春日。”


    我捧著禮物包裝的盒子,轉向春日。


    “嗯……怎、怎樣啦。”


    她應該早就明白這是怎麽回事,隻是裝蒜而已。她不停偷瞄我的臉和小禮物,黑眼珠大剌剌地遊移不定,就像個考慮該如何接受分紅的寶藏獵人小跟班。


    這時候就要用直球決勝負啦。我將附帶卡片的玉手匣(注:浦島太郎中龍宮城致贈主角的寶箱)遞給春日。


    “這一年來辛苦團長了,今後也請你特加厚愛。”


    “笨蛋。”


    說著,春日老實地收下禮物,眼睛刷過卡片後把小盒子緊抱入懷。才覺得空氣變得有些濕潤——


    “阿虛,你從哪裏進來的啊?”


    呃……總不能說是從大門吧?


    “當然是從屋簷爬進窗戶啊,幸好你沒上鎖,不過門戶安全還是多注重一點比較好喔。”


    競然能兩三下瞎扯出一大串,真佩服我自己。


    “哼,這也誇張過頭了吧,要是爬到一半被人報警不就慘了。”


    春日笑中帶淚,目光卻忽然停在我腳邊。


    “你怎麽穿學校室內鞋進來啊?快點脫掉,地板都被你踩髒了啦。”


    差點忘了我剛剛還身在北高,而且你也是呢。不過沒差,看來被時間跳轉吞噬的隻有我一個。


    春日看著我急忙動手脫鞋,接著靠到窗邊看看站在院內步道的三人組,刻意呼地吐氣。


    “要給我驚喜也該挑個正常一點的時間吧。其實我真的有點期待你們會不會給我什麽驚喜,不過會在大半夜叫醒我,真的作夢也想不到呢。”


    “否則就不算驚喜啦,想嚇到你就得這樣做。”


    我隻是臨時順勢補上一句,但說服力倒是挺夠的。多虧春日平常老愛胡搞瞎搞,我們偶爾偷偷犯點大條的也能用一聲驚喜蒙混過關。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的春日忍不住低下頭去。窗戶到底有沒有鎖一定早就無所謂了,因為我就在這裏。


    “阿虛。”


    春日湊近了臉,粉唇在我耳邊低語。


    “我帶你到門口,不要發出聲音喔。”


    她的氣息搔得我都快叫出聲了,好在有忍住。


    是不想讓家人發現吧,春日躡手躡腳地步下樓梯,像個開金庫高手打開自家大門。


    至此,我才終於和等在門外的團員們正麵相對。即使大家在深夜的住宅區裏一句話也沒說,但表情道盡了一切。雖然我現在還是一頭霧水,但一切似乎都很圓滿。


    長門遞出我的寶貝運動鞋讓我換穿。她一往如昔,沒為發燒所苦,和不斷默默讀書的正常長門一樣沒有附加任何表情。


    朝比奈學姐——當然是(小)——憂心地看著我和春日。在我豎起大拇指後,她才鬆了一大口氣,換上笑容。


    古泉像是甫自深夜的便利商店補貨回家似的悠哉地說:


    “涼宮同學,很抱歉這麽晚還打擾你,我們實在拗不過某人高唱的強硬要求呢。”


    為什麽要看著我說啊。


    算了,我了。我盡可能輕鬆自然地說:


    “既然要給你驚喜,不趁你睡覺時偷襲哪有可能啊。”


    不知春日是否聽了進去,她依序掃視朝比奈學姐和長門的臉後說:


    “可是……還是謝謝你們。”


    抱著那盒小禮物的她笑得連滿月都失色了。平時像顆巨大恒星光芒四射的笑容,現在卻像一輪沉靜的月,讓我……該怎麽說呢……沒事,我隻是默默地望著春日。


    烏鴉叫冷不妨地從某處傳來。死烏鴉,我可不記得要你製造音效啊。


    這叫聲讓春日從禮物抬起頭來。


    “已經很晚了,我們社團教室再見吧。對了,裏麵是什麽啊?”


    “敬請享受拆禮物的樂趣吧。另外,選禮物的就是這位夜闖貴閨房的入侵者喔。”古泉如是說:“哎,其實啊,是他要求全部自己來,所以我們隻有扮演見證人的份,說不定連這個必要也沒有呢。”


    我狠踩古泉的腳尖,終於止住他的舌頭。


    所以選禮物的就是前幾天的我囉?這點考慮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春日靜靜回到玄關,途中一再回頭。


    “回家路上要小心喔。特別是實玖瑠和有希,你們兩個男生要負責送她們回去。聽清楚了嗎,這是團長命令。”


    她以懂事得教人意外的低音量說完,就回到了自個兒家裏。


    她也會顧慮到家人和鄰居啊?還是有乖巧的一麵嘛。


    和春日分別後,我和其它三人漫步在渺無人煙的夜路上。


    現在是五月中旬,被約進社團教室和藤原和九曜對決、與春日一同墜落在‘神人’掌中軟著陸,對我來說隻是剛剛發生的事,之後往未來移動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我也能理解。這對老是以年為單位來來去去的我來說,已經不怎麽震撼了。然而,其中仍有個新鮮的發現。


    那就是我來到了未來世界,這的確是個全新的體驗。


    “就是那樣呢。”


    古泉一派輕鬆的嘴臉真令人吐血,那是來自他莫名的好心情嗎?


    “所以說,我還要再移動回去嗎?”


    “是的,要是不那樣做事情就麻煩了。”


    “那個,呃——”


    朝比奈學姐小手略舉。真不愧是時間移動專家(見習中),一五一十地為我說明了現況。


    她說——


    被‘神人’解救之後,我就移動到了將近一個月後的未來,也就是現在。


    因此我還得再度返回原來時間不可。執行人是朝比奈學姐,發車時間就在不久後……


    我往長門看去,一雙胡桃鉗人偶般的眼也回看著我,完全感受不到之前被春日看護時那種病怏怏的樣子。


    “不能用時間凍結讓我睡到那時候嗎?”


    “不能。”


    長門即刻回答。


    “那並不適合解決問題。”


    古泉,你解釋一下。


    “其實現在還有一個你呢,就是從現在移動到一個月前之後又返回現在的你。”


    和另一個自己融合真的一次就夠受了。


    “那算是特例。那次是你分裂成兩個人,而時間移動造成的是兩個完整的你。隻要你繼續留下,這種雙重存在就不會消失。”


    朝比奈學姐從旁探出臉來。


    “而且那樣會違反既定事項……要是不回去就糟糕了。你回到原來時間這件事,對我們來說已經是既存事實了喔~”


    這樣啊。這個時間還有一個我,就是我已經回到原來時間的證據。從這時前往過去又返回的‘我’,就是我必須成為的‘我’。隻有一個月啊,跟三年比起來真是微不足道。


    “雖然帶現在的你過來也沒關係,不過他堅決拒絕和另一個自己見麵呢。所以現在才隻有我們三個。”


    也對,我的確會那麽做吧。


    “還有,他要我對於要送涼宮同學的禮物內容保密。等你回到原來時間後,再慢慢想要送什麽吧。”


    古泉戲謔地說:


    “請別忘了交代一個月前的我們今天該做些什麽喔,我想你應該也忘不了吧。”


    “…………”


    長門又變回完完全全的木頭人,真是太好了。


    “過去的我也會為你詳細說明的,事實上我已經做過了呢。”


    “嗯,我一回去就問你,在社圍教室可以嗎。”


    “不必,其實我們是在其它地方見麵的。至於地點就讓你自己決定吧,不用想太多喔。”


    我又轉向長門。


    “…………”


    貫徹緘默主義的少女什麽也沒說。最後一刻在屋頂上見到的三道人影之一,無庸置疑地就是長門。古泉所說的α路線中,長門一如往常,還要我盡管去赴泰水的約。


    其實你什麽都知道吧?泰水的真麵目和神人出現的原因都……


    可是,長門仍默默地轉過身去,和擺手道別的古泉一起走遠。


    就相信古泉好了。據方才所言,他已經向一個月前的我解釋過了。


    我對剩餘兩人其一的朝比奈學姐說:


    “那我們走吧。”


    “好!”


    朝比奈學姐似乎是因為自己能有所作為而雀躍不已。可能真是那樣吧,總是隻能盲目遵從某某上司指令的她,首度掌握具體


    的時間移動主導權,也難怪會這麽開心。


    不過在那之前——


    “朝比奈學姐。”


    “什麽事?”


    “你有兄弟姐妹嗎?特別是弟弟。”


    “嗯哼?”


    朝比奈學姐玉指托唇,送出絕美秋波。


    “我的家庭成員也是特級的禁止事項喔。”


    呃,說的也是。


    逆來順受到習慣的時間移動無重力暈眩感很快就結束了。大概是一個月真的比三年短很多吧,這次快了不少。


    總之,當我再度睜眼,我已回到自個兒床上。


    在我枕頭上睡大頭覺的三味線嚇得跳下床滾了兩翻,豎起尾巴惡瞪著我。我看著它轉了轉頭,想當然爾,朝比奈學姐不在這裏。


    先看看時鍾。


    四月某日星期五晚間八點左右,我凱旋返回我的小窩。


    就在短短兩小時前,我在文藝社教室被卷入攸關世界和未來命運的滔天大事。除在場人士外,會聽我一本正經地說完並相信的大概隻有佐佐木一個吧。不過我也不打算拿出來說嘴,就隨它去吧。


    我伸了個特大號懶腰,嘟嚷出慶祝自己回到常軌的碎語”


    “好吧,洗澡睡覺囉。”


    就讓我的腦袋在周末好好放鬆一天吧。


    尾聲


    下星期一,世界又回到往日和平。


    長門自自然然地到校上課。其實她發燒臥床和在團員考試期間默默啃書的兩種記憶都還在我腦裏,但說也奇怪,我到現在仍怎麽也不覺得有哪裏矛盾。


    對我而言,兩段曆史皆為事實,無分真偽。兩段都是同時發生、確實有過的事。


    若要回想古泉所注之α版本那一周,我能輕易勾勃出泰水的容顏,若換作β,與佐佐木的交流也曆曆在目,兩者互不混亂。意識隻專注在我所想的一側,另一邊的行動也不會突然冒出來。


    冷靜心神集中思緒後,我終於能將兩段一周逸事扯上點關聯,同時在腦袋裏打轉,使兩者如雙螺旋階梯交錯。腳步雖同,卻絕不會相交,但起迄點仍然相同。我所體驗的就是這樣的現象。


    而且很明顯的,在如此分裂的時間軸中前進的,並不隻是我一個。


    新的星期一洗去了過去一周的風風雨雨,上學時分的坡道行腳依然奉變,讓我確切體會到空間距離在時間錯亂中絲毫未減。當我在座位上後任窗外春風降溫時,全無自覺的台風眼人物才在課鍾響完前衝進教室。


    今天的涼宮春日,頂著一張半笑半悵然的靈巧表情在我背後就座。


    見到這張臉,我就忍不住用“這家夥是我在大約一個月後見過的那個春日以前的樣子”這麽一句饒舌語句來催眠自己。即使時序看似極為矛盾,卻仍是無可否認的事實。現在的春日,臉上沒有露出半點我在夜闖香閨時那副驚惶失措的樣子。


    ……話說回來,那張怪臉是怎樣?


    “喔,是這樣啦。”


    春日肘頂桌麵,下巴架在手背上。


    “其實昨天泰水跑到我家來了。”


    ……喔。


    “看她怎麽一副對不起我的樣子,結果是來申請退團的。”


    ……喔喔?


    “嚇我一跳,原來她還隻是國中生耶。”


    ……是喔,原來是那樣啊。


    “就是說,她其實在附近國中念書,因為非常想加入sos團,就和北高畢業的姐姐借製服,專挑放學後混進來。明明進北高是遲早的事,可是她還是等不及,真是調皮的小女生。”


    難怪我在午休看遍一年級教室也找不到人,因為她根本不是北高學生啊,這下說得通了。


    春日腰杆一軟趴上桌麵,茫然遙望窗外,喃喃地說:


    “有希病都好了,我又在入團考試玩得很開心,天氣還這麽棒,再抱怨會遭天譴吧?就算前途再怎麽看好,既然不是真正的高中生,我也不能勉強。”


    我不知泰水是否真的叩過春日家門,也許那段記憶隻是捏造的。不過她都這麽說了,那就照辦吧。


    “明年她就會進來了吧,到時讓她無條件入團不就好了?”


    “我忘記問她是幾年級了啦,看她那樣子搞不好還要兩、三年咧。”


    才剛悵然若失地說完,春日忽然拾起頭,湊到我鼻尖來。


    “對了,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啊?比如……在周末約過誰之類的,或是背著我打什麽怪主意……”


    春日的直覺好像又更敏銳了。雖然那是事實——


    “什麽都沒有啦。星期六我睡了大半天,星期日隻有帶三味線去預防接種而已。”


    春日的戈爾工之眼(注:gon,希臘神話蛇發三女妖總稱,直視其眼便會石化)定在我身上好幾秒才別開。


    “這樣啊,那就好。”


    “喂,春日。”


    春天的陽光在春日的側臉上照出一股成熟的韻味,讓找忍不住喊了她。


    “幹嘛啦。”


    “如果時光機再過不久就會開發出來,然後幾年後的你來到現在和自己見麵,那你想象得到未來的自己會說什麽嗎?”


    “啊?”


    春日懷疑地緊縮眉心回答:


    “幾年後就是大學生了吧。是說那個我跑來找現在的我嗎……嗯?大概反而是現在的我會先說‘你怎麽都沒變’吧。不管是兩、三年還是五年,我都相信自己的信念絕不會走樣。你問這個做什麽啊?”


    “隻是想到問一下而已,我對自己會成長多少還滿感興趣的說。”


    “盡管放心吧,你一定是老樣子。還是你想說,自己的精神已經成長到能訓示國中的自己了嗎?”


    反駁的餘地窄得連一聲“唔”都擠不出來。


    可是啊,春日。假如幾年以後,剛上高二的我超越時空出現在未來的你麵前,可別忘了送我一個當時見到的甜美微笑啊。


    還有,也請同等對待那時的我。


    春日雖想開口和我多抬杠幾句,和正式上課鈴同時瀟灑登場的導師岡部成了我的救星。感恩啦,課鍾&熱血教師岡部。


    所以——


    分裂成兩個世界的記憶,就這麽在每個人身上毫無矛盾地融合了。即使兩種都存在,但雙重記憶的事實已被歸納進潛意識之中,隻要想起其一就想不起其二。


    現在,春日還記得泰水,也保有長門病倒的記憶。


    對世上的大多數人而言,古泉說的αβ幾乎相同。記憶會因重合出現落差的除sos團關係人之外,也隻有穀口、國木田、佐佐木和橘京子這些。


    最後新團員終於歸零,也算是解了我心裏一個結。


    至於其它的,就如對芝麻小事嗅覺特佳的春日所言,我的確在星期日接受了古泉和長門的拜訪。


    其實是我找他們過來的。我實在沒有半點心情出門,就請他們移駕到寒舍一趟,那天我想問的可多著呢。


    例如,抱著春日的我掉到‘神人’手上又被送進未來後發化的事。


    也就是後來社團教室出了什麽事;兩個世界是怎麽接軌的;藤原、九曜和橘京子怎麽了;渡橋泰水又是什麽人等等。


    除了一個月後的春日。其它sos團員都是對一切了如指掌的樣子,那麽他們現在對那些事應該都很清楚吧。


    對講機在約定的時間響起,老妹和三味線不知怎地都跟著我開門迎客。見到這陣仗,一身約會扮相的便服版古泉露出苦笑,而製服版長門則像尊大理石雕像,用一雙依然黑得清澄的眼望著我。


    古泉就算了,能看到長門以無表情的佇立來展現自己的活力,實在讓我安了千百個心。


    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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