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隻是想開個玩笑。


    每逢星期二,小誠就會以參加工商會議所分科會的名義,來到我的房間。


    我住在不需要押金和禮金的公寓,建築新且整潔。


    雖然我沒有車,但為了避免讓小誠的車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盡管一周隻用一次,小誠還是自己出錢在公寓的停車場租了一個車位。


    “最近妻子要回娘家生產了”


    “你妻子的老家在哪兒?”


    “北海道的窮鄉僻壤,姑且算得上一個鎮。上次去的時候,怎麽走都走不到頭,可把我嚇壞了。”


    “北海道的鎮不能算鎮吧”


    “就是說啊。根本就不是個鎮嘛。前段時間合並了,現在可能已經成市了吧”


    我們一邊說著無謂的閑言碎語,一邊赤裸著抱在一起。床很窄,若不緊貼在一起就會有人掉下去。


    我很喜歡小誠身上的汗味。假裝親吻他的肩膀,使勁聞個夠。


    這應該不是普通的味道,而是費洛蒙什麽的。也許我之所以和他交往,就是因為喜歡這味道。我們是在我勞務派遣所在的房地產公司認識的,邂逅的時候就互相產生了某種說不出的好感。


    他的妻子懷孕了,到現在已經有八個月了。


    “我說,八個月,肚子已經很大了吧”


    很大喔,小誠戲謔著說。


    “撐得鼓鼓的,妻子的骨盆太窄,所以都撐到肚子上了。現在就很大了,不知道臨產時會怎麽樣。”


    “是這樣啊。骨盆很窄啊”


    聽說骨盆窄的女性,那地方也很窄。雖說這是愛傳閑話的女高中生間的不靠譜說法,但現在卻不由得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小誠毫不忌諱地說著妻子的話題。步,倒不如說是我把話題引向了這方麵,刻意回避妻子的話題就會顯得很不自然,與其那樣不如說了的好。能聽到他對妻子的抱怨,讓我的心頭 湧上了一股莫名的優越感。


    隻有我聽到的才是真心話——連他妻子都聽不到。


    會有這樣的想法。


    隱約覺得這是沾花惹草的男人慣用的伎倆,但這樣就被輕易哄住了的我又算是什麽呢。


    我明白,明白很多。同樣,也有很多不明白的。


    “——是吧”


    因為正胡思亂想,我聽漏了小誠剛才的話。


    “唉,什麽?”


    “我是說,我有一個半月左右的時間自己一個人住。大概在八月末,妻子要回北海道的娘家生孩子。畢竟那裏是北海道,一旦到了那兒就不能輕易回來了吧。這段時間我就變成單身了。”


    小誠溫柔地笑了,可以和香織在一起了。


    “真的?一周能見上好幾次?”


    “嗯,每天都能見麵,要我住在這裏都行。”


    “太好了,我好高興。”


    我大聲歡呼,緊緊抱住了小誠。盡管實際的心情很複雜。不過感到十分高興是真的。一想到可以獨占小誠,腦子裏就閃閃放光,感覺周圍都突然亮堂了起來。


    不經意間說出了。


    “妻子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就住你家吧。這樣我們不就像過蜜月一樣了嗎。”


    “不錯啊,這個主意。”


    小誠單純的笑了。


    “似乎會很快樂啊,百日的蜜月。”


    “每天都給你早安吻,為你做可口的飯菜,然後也能一起洗澡了。”


    “做飯我可更拿手”


    “但我還是要為你做飯,努力做得可口。啊,要是住在一起的話,小誠就不用回去了。我也就不用自己一個人了。”


    妄想不斷地膨脹。正因為知道這是妄想,才能使其不斷地膨脹。和小誠的生活,兩個人在一起的早晨、中午,還有晚上——。


    “我回去後,果然還是會寂寞啊?”


    小誠突然露出了充滿歉意的表情,細聲地問道。妄想遊戲至此落下了帷幕。


    嗯,我點點頭。


    “很寂寞”


    我每天每天都在想小誠的事。隻為了他來這裏的星期二而生活。


    啊,馬上就十點了。


    “哦,差不多到時間了。”


    失敗了。因為我看了時鍾,小誠也瞄了一眼。


    明明還能再拖上一兩分鍾。


    不管慢騰騰的我,小誠裸身走進浴室。裏麵放著的洗發水、護發素和浴液與小誠在家裏用的是同一種產品。這是為了味道不被妻子發現而特意準備的。


    不久後小誠手機的鬧鍾響了,是為了不睡過頭而設定的。淋浴聲和莫紮特的鋼琴協奏曲,這兩種聲音的共同點是我都想讓其停下卻無力阻止。


    我送快速穿上衣服的小誠到玄關。


    “真的要來嗎?”


    “唉,什麽。”


    “妻子不在的這段時間,我想和香織住在一起也不會被發現。在鬆葉町的房子或許還要在意鄰居的目光,但我在車站附近的三丁目有一間辦公室,為了避稅登記成了家,那裏的話就可以住。”


    “你是說妻子不在的那段時間,到那裏去住?不會被你的妻子發現嗎?”


    沒關係沒關係,小誠隨便地回答。


    “一個人住在寬敞的房子裏心生寂寞了,決定勤奮工作了。想找多少理由都可以。而且她身在北海道,又沒辦法親身查明”


    “可是,這樣做真的好嗎?”


    “當然如果香織不情願的話,我也不會勉強。”


    怎麽辦呢。剛才的妄想以更加猛烈的勢頭再度複蘇。起床時小誠就躺在我身邊,一起麵對麵地吃早飯,一起洗澡。最重要的是小誠到了十點也不必回去,可以一直呆在我身邊。


    一想到這些,我根本不可能冷靜下來。


    “就這麽辦吧。如果小誠覺得沒問題的話,就這麽辦。”


    稀裏糊塗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那就決定了。”


    小誠莞爾一笑,回他的家了。我呆呆地站在門前,不一會兒停車場方向就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轟轟隆隆的低鳴告訴周圍這是一輛身價不菲的車。


    “啊,要走了。”


    我慌忙跑向陽台,揮起手。這是我們的日常儀式。我對車裏的小誠揮手,小誠則啟動雨刷。


    今天的雨刷也在左右搖動,再見——


    然後車開走了,我又和往常一樣孤單一人。不過,不再像往常那樣寂寞了,反而有些興奮。匆忙地看下日曆,再過三個禮拜小誠的妻子就要挺著大肚子回北海道了。而我和小誠的蜜月生活就要開始了。雖然是虛假的 ,或者說是期限的。


    這樣做好嗎,這樣真的能夠被允許嗎。


    不知道能不能被允許,我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但手腳麻利的小誠簡簡單單地就做好了安排。


    “妻子下周二出發。之後的一天把生活需要的東西都搬到辦公室去,還得拿廚具,那裏隻有單手鍋。等我安排妥後就在車站前碰麵,從中央檢票口出來後右轉十米左右有一個公告板,就在前麵等我好了”


    那通電話仿佛是從遙遠的,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夢之國打來的。嗯嗯,我點了點頭。在便簽紙上反複寫了兩三遍,中央檢票口、出門右轉、十米外的公告板、在前麵等小誠。


    於是到了那一天。


    我住在東京二十三區的郊外,小誠則住在從這裏坐電車三十分鍾左右的小鎮,他在那兒有著很多土地。到小鎮的電車要坐三十分鍾,想必也是個偏僻的小地方吧。但結果卻讓我大吃一驚。小鎮非常繁華,車站前坐落著數座大型商場,有名的家電量販店的招牌也閃耀著灼眼的紅光。散發廣告紙巾的員工有十幾人之多,甚至還前來拉客的


    牛郎店男員工,一路上還見到了引人駐足的樂隊演出。


    約定的時間過了五分鍾後,隨意地穿著t恤與牛仔褲的小誠出現了。


    “小誠真的好有錢啊”


    一見麵我就感歎道。


    “怎麽了,這麽突然。”


    “因為你不是在這麽繁華的城市裏,有好幾座樓嗎。”


    “父親已經弄沒了很多。那邊不是有個隱形眼鏡店的招牌嗎,以前那座樓也是我家的土地。在擁有這片土地的那夥人眼裏看來,我們家已經算家道中落了”


    “即使這樣,也很厲害啊”


    倒是不用發愁吃穿,小誠說。


    感覺有點自嘲的味道。


    以車站為中心,道路成放射狀展開,沿著其中一條走了大約五分鍾後來到了個十字路口。原來如此啊,鋪設橫道是為了將放射形的道路連在一起。


    是個根據嚴謹的城市計劃建設的城鎮。


    “就是這兒了”


    終於到了,這是一座在胡同裏的七層舊樓。我看了看這兒的招牌,一樓是和食屋,二樓是各種診所,三樓以上的似乎都是租賃的住宅。


    “山崎第七大廈”


    讀了讀樓前門口的金屬牌子。


    “沒什麽品位吧。隻是在姓氏後麵加上了數字而已。不過說句老實話,都是因為父親,第二和第四已經沒了,為還借款賣掉了。”


    小誠的全名是山崎誠太郎。據說這是他祖父起的名字,想必寓意著誠實正直吧。如果是這樣的話,祖父的願望倒被徹底的辜負了。畢竟小誠是妻子回娘家生產時,把情人帶回家的男人。


    和他一起穿過自動門,映入眼簾的是寬廣的入口。在熒光燈白光照耀下,牆壁和地板上顯出少許擦痕。盡管有人護理,但畢竟是座舊樓。


    電梯門打開,一個女人走了下來。她大約比我年長十歲,牽著條蜂蜜色的大狗。


    “吉田女士,帶薩哈去散步嗎”


    小誠親切的說。


    “是啊,早上才去過,可它吵著還想去。”


    “真是任性啊,薩哈。”


    他俯身熟絡地摸了摸狗頭和喉嚨,狗歡欣的使勁搖著尾巴。小誠像孩子一樣抱起狗,繼續和女主人說話,狗則老實地蜷伏在他的懷中。


    “空調的情況怎麽樣了?”


    “不錯啊,新的就是安靜。”


    “而且據說電費也會便宜很多。差不多也該到折舊期了,我在想要不要順勢把所有的空調都換了。”


    “這不是要花好多錢嘛,對我來說倒是幫了個大忙。”


    “稅務人員說應該再多花點經費,正好趕上了折舊期,我就想果然還是該換空調吧。


    名為吉田的女性看了看我,對我微笑,我也回以一笑。


    那我走了,說完吉田女士便牽著狗離開了入口。請您走好,小誠回答道。


    “她是住在三〇三號房的吉田女士。是老客戶,工作是在附近經營一家服裝店。據說非常賺錢,之前空調壞了換了個新的,現在看來狀態還不錯。”


    他在電梯裏說道。


    “空調發展的很厲害啊。聽往來的技術人員說,最近的能耗和二氧化碳排放量,已經削減到十年前的一半了,很厲害吧。”


    我的內心相當動搖,能耗和二氧化碳排放量根本無所謂,但像這樣和房客碰麵真的沒問題嗎?不會被他的妻子發現嗎?


    電梯在最上層七樓停下了。下了電梯,眼前隻有孤零零的一個門。開門走進去,發現玄關大得過分,地麵上鋪著大理石,照明係統也不是普通的熒光燈,而是非常講究的間接照明。燈具似乎安裝在門檻的內側,小誠一邊脫鞋一遍把手伸向那個縫隙,他的手掌映著白光。


    長長的走廊盡頭,是一個約二十塊草席大小的會客室。或許因為天花板很高,讓人感到房間大得靜不下心來。透過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的大窗子,可以看到百貨商場的紅色招牌


    他坐在一張大沙發上。


    “終於要開始了”


    用那種即將開始幹一件了不起的事的語調說。


    “我和香織的新婚生活”


    雖然很想抱著他歡呼,但在此之前我必須平複內心的不安才行。


    “我說,小誠”


    “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看我沒有表現出高興的樣子,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像剛才那樣,碰到熟人沒關係嗎?不會被你的妻子發現嗎?”


    “你是在擔心這個啊,不要緊。雖然剛結婚的時候在這裏住過,但時間隻有一年多一點而已。在郊外蓋了房子之後,現在隻有工作的時候才會來這兒。那個時候的房客現在都已經搬出去了,所以不會有人發現的。”


    “那,被人看到也沒關係嗎”


    “如果有人問的話,唔,就說是我表妹好了。”


    盡管嗅到了危險,但既然他都說了不要緊,我也就相信他了。不過我到底在害怕些什麽呢?怕被他的妻子發現?還是怕因此必須和小誠分開?


    害怕著因暴露而被拋棄的自己真是丟臉。


    算了。


    今後的一個半月就不用考慮這些事了,這裏就是我和小誠的家。兩個人會一直住在一起,度過為期一個半月的新婚生活。


    揮開了這些念頭,我抱住小誠。


    “太好了,這一個半月似乎能過的很開心。”


    “我也很期待啊”


    “啊,怎麽辦好吶,我實在是太幸福了。”


    道理什麽的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盡管知道這很愚蠢,但我還是幸福得快要發狂。


    原以為小誠處在什麽都不用幹的悠閑地位,但實際上小誠還是比較忙碌的。形形色色的人時常打來電話,一邊忙著應對這些事務,一邊也要參加多得過分的會議和洽談。管理不動產可真的很不得了啊,我不禁這樣想。原來並不是人有錢就可以整日悠閑呢。


    我重新認識了小誠,很感激他花錢供養我。一想到他這麽忙還抽出時間來見我,我就感到更加喜歡小誠了。


    第一個星期天——。


    過了晌午終於起床的小誠,穿著寬鬆的睡衣,睡眼惺忪地走進了廚房。打開冰箱門,取出一瓶礦泉水,麵朝我坐下。


    “早安”


    我用比平時更清澈的聲音向他問好。感覺如果不這樣做的話,聲音就傳不到他的耳中。為了和房間的寬敞相適應,屋內的家具也很大。放在廚房的桌子足有一張雙人床那麽大。


    “早安”


    帶著滿是睡意的表情打過招呼,小誠咕咚咕咚地喝著礦泉水。


    “香織早上起得很早啊”


    “才沒這回事呢。大概在十點左右起床,一點都不算早。比起這個,你吃不吃飯?”


    “該不會做好了吧”


    嘿嘿,我笑著把藏起來的托盤端了出來。南瓜濃湯配上橄欖油做的甜麵包幹,以及大量的生菜。當然了。調味汁是我親手做的。


    “好厲害啊,真的就像新婚生活一樣。”


    小誠的眼睛充滿喜悅,大口大口地嚼著麵包幹。吃得太猛了,碎屑都撲簌撲簌地往下掉。看著這樣的他,一股強烈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內心像是飛到了天上一樣。


    啊,新婚生活真的太棒了。


    盡管是暫時的。


    吃過飯後,小誠說我吃飽了。


    “我呀,現在感到非常幸福”


    “我也是”


    “真好”


    “嗯,真好”


    不由得說出了相同的話。咖啡衝好後,兩個人悠然自得地休息。


    “我啊,又重新認識小誠了”


    “


    誒,為什麽啊”


    “我以為小誠那麽有錢,一定會過得很安逸,什麽都不用做就有房租和利息進賬。但發現如果想要一直維持這份財產,就會非常辛苦呢。”


    “是啊,真的很艱難。你知道嗎,就算鋼筋混凝土建築也會漏雨。而即使是專家也弄不清楚到底哪兒漏了。從牆壁裂縫滲入的雨水會流到很多地方,甚至會漏到一樓。結果到處實施防水措施,花了一大筆錢。從銀行貸款買樓,絕對不可能賺錢。”


    談論工作時的小誠也很棒。感覺很多東西看起來都在放光。


    在經曆了最初的緊張和喧鬧後,不一會兒我們就累得精疲力盡。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新婚憂鬱啊。果然有些事情不經曆一次就不會明白呢。不過,過了十天之後,興奮勁也差不多都消退了,之後我們就迎來了平靜的日子。


    和小誠在一起的生活非常輕鬆。他從來不強製我做什麽,不僅如此,還經常照顧我。


    一說肚子餓了他就給我做飯,沒有替換的衣服了他就給我洗衣服,開著電視在沙發上睡著他也從來不抱怨。他做家務的樣子顯得過於自然,甚至會覺得缺了點什麽。本想好好照顧他一番的,結果卻充分地享受到做妻子的感覺呢。


    問題在於睡的地方。


    第一天,我和小誠一起睡在床上。頂級尺寸的大床一定是和妻子同住的時候就在用了吧。


    小誠曾經和妻子睡在這張床上。


    在上麵做了各種各樣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念頭,即使和小誠做愛,也沒有平時那樣舒服。


    就像是弄錯了上台階的步伐。


    小誠很快就發出了鼾聲,我卻怎麽都睡不著。閉著眼不斷地描繪能一直和小誠在一起的,為期一個半月的如夢似幻的日子。即使到了十點,手機的鬧鍾也不會響,也不需要為輕佻的莫紮特而煩躁的日子。


    然而為什麽總也睡不著呢。


    起來到處走動,尋找能夠放鬆的地方。客廳的大沙發上睡不著,雜物間又太嚇人,在四處搜尋的過程中發現了放被子的壁櫥。很寬很大,就像一個微型房間般。我抱出三床被子,鑽進了騰出的空間。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


    大概是因為太興奮了,結果弄錯了著陸點。


    壁櫥的寧靜與黑暗都非常舒適。內心馬上就平靜了下來,閉上眼睛的瞬間就睡著了。一睡著就打起了呼嚕。自那以後我的夜晚就常在壁櫥裏度過。


    看到我睡在壁櫥裏,小誠驚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住在一起,早晨起來卻不見了”


    “對不起,小誠”


    對著難掩失望之色的小誠,我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真對不起”


    我也很想睡在小誠的身邊。但不知為何,卻稀裏糊塗地走進了壁櫥。


    這是之前唯一沒有預想到的事。


    好不容易生活在了一起,竟不能同睡在一張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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