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後,小誠對我說。


    “現在我要去收款,你去嗎?”


    我正躺在大沙發上,嘩啦嘩啦地翻著雜誌。聽到後我後仰著看小誠。


    留長的頭發垂了下去,很重。


    “收款?去哪兒?”


    “就是住在這座樓裏的人的房租”


    “唉,不是用銀行轉賬?”


    “住在這兒的人很多都有自己的苦衷,曾有過一段時期很多人連銀行賬號都沒有。現在雖然已經沒有那麽誇張的人了,但上門收款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


    有些迷惑,但我希望能和小誠盡可能地在一起,便回答要去。


    梳理頭發後,對著鏡子確認麵部。雖然沒有好好地畫妝,不過也無所謂了,畢竟隻是去收款。


    “不對不對,是這邊”


    我站在電梯前,小誠卻指向了樓梯的方向。


    “走樓梯嗎?”


    “因為每一層都要去,坐電梯反而更麻煩。要從上往下一層一層的收。”


    我追著離去的小誠的背影,有種被父親帶到工作單位的孩子的心情。背影很帥氣,令不禁嗬嗬地笑了出來。


    “這座樓就是我的錢包”


    小誠一邊緩緩地下台階一邊說道。


    “錢包?”


    “這裏住戶的房租全都用現金支付,無需通過銀行賬戶。因此我可以自由支配”


    我每月得到的零用錢,也都來自這兒的房租吧。啊,原來是這樣,說不定這座山崎第七大廈就是小誠的城堡。在城鎮上的,小小的,陳舊的城堡。為他而生的城堡。


    下了七節台階後,就是樓梯平台。改變方向之後,又有七節台階。


    第一家是六〇一號室的大柴先生。他的妻子很早前就過世了,據說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是個到了現在也依然非常珍視妻子的模範丈夫。門鈴一響,他立刻就出來了。


    “你好,大柴先生。”


    小誠輕鬆地打著招呼。


    “腳怎麽樣了?”


    “還在痛。醫生濕敷了一下,但完全沒有作用。畢竟上了年紀,這也沒辦法。”


    開門的大柴先生顯得不怎麽在意我們,徑直走向了房間深處。小誠就像來到自己家一樣——事實上也確實是他家的樓——穿過走廊。


    我也跟著走了過去。


    我覺得別人的家很有意思,有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味道。是什麽呢?就像香辛料一樣的味道。


    走廊的盡頭是個十張草席大小的會客室,裏麵放著各種各樣的東西,顯得亂七八糟。這裏不像小誠的房間那樣講究,東西也不都很值錢。總而言之,就是很常見的普通會客室。牆壁上貼有照片,父親、母親和兒子。盯著看了一會兒,發現照片上的父親是約二十年前的大柴先生。現實中的大柴先生和照片上的大柴先生相比,頭發少了,剩餘的頭發也都變白了,皺紋也增加了,而且顯得很是寂寞。


    正在比較的時候,突然和大柴先生對視了。


    “你好”


    他和藹的向我打招呼,我趕緊低下頭。


    “你好”


    小誠拉出餐椅,毫不客氣地伸直腿坐下。在別人家裏還能表現的如此泰然自若,小誠真的好厲害啊。


    不過,說不定也隻是反應遲鈍而已。


    “香織也坐啊”


    “嗯”


    不能像小誠那麽輕鬆,於是姑且挺直腰端坐著。


    “大柴先生,你走得太多了,需要休息。”


    “一直閑著不動也很痛苦啊”


    “不愧是前企業戰士”


    大柴先生走進廚房,和小誠兩個人隔著櫃台有說有笑的,仿佛是同年代的朋友一樣。


    “這裏有櫻林堂的足球煎餅,要吃嗎?”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香織呢?”


    “什麽是足球煎餅?”


    “附近不是有j聯賽的隊伍嗎,據說是根據那個做的。”


    “雖然還是有些不明白,但我還是吃吃看吧”


    三個人一起吃起了足球煎餅。由五邊形和六邊形拚合而成,確實像足球一樣呢。再配上海苔,味道就和普通的煎餅一樣。


    大柴先生和小誠都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一家曆史悠久的老店竟拿這種東西出來賣”


    “說的沒錯。也許確實有利可圖吧,但這就是在往自家的招牌上抹黑啊。”


    “聽說櫻林堂已經關門了”


    “唉,真的嗎?”


    “因為繼承的問題。不過據說櫻林堂這個名字還是留下來了,目前正在尋找願意繼續使用這個名號的租客。山崎君能不能想想辦法呢?”


    “很遺憾,我也沒有餘力擴展事業”


    兩個人愉快的談論著鎮上的傳聞。據說一旦有了不動產,很多情報就會自己送上門。小誠也很了解街上的內情。這些話題對我來說無聊至極,所以我就漫不經心第看貼在牆上的照片,不知什麽時候他們兩個的聲音突然停了。


    “是我、妻子和兒子”


    大柴先生說。


    “妻子很久以前就過世了,兒子在鹿兒島當銀行職員。”


    “鹿兒島嗎”


    很遠的地方啊,大柴先生點了點頭。


    “已經五年沒見過麵了”


    聽說和兒子關係不好,出門後小誠告訴我。妻子臨終的時候,大柴先生因為工作正在外國。如果硬要回來也不是不行,但大柴先生優先選擇了工作。大柴先生有自己的主張,卻沒想到病情會惡化的這麽快,沒想到情況那麽糟。


    據說妻子很體貼他,沒有告訴他病情的嚴重性。


    但即使這樣,兒子也沒有原諒父親。大柴先生和兒子間的關係因為這件事徹底決裂了。


    “無法回到以前那樣嗎”


    回憶起貼在牆上的照片,感到有些寂寞。那張照片上拍下的東西,已經消失不見,哪兒都找不到了。


    不大可能吧,小誠幹脆的說。


    “之前大柴先生的腳出了問題,我聯絡了他的兒子”


    “他是怎麽說的?”


    “‘隨便,和我沒有關係。’那是一種非常冰冷的聲音。從那種聲音中可以聽出,沒有任何的辦法了。”


    “人是會變的”


    感到有些寂寞,我說。不知道走在前麵的小誠現在是什麽樣的表情。


    “不過,也有些不變的東西”


    下了七節台階後,就是樓梯平台。改變方向之後,又有七節台階。


    五〇二號室的吉田女士是位慈祥的老人,養了十五隻貓。房間的地上到處都是抓痕,牆壁和柱子也被磨得破爛不堪。一般的房東看到後一定會大聲尖叫吧,但小誠卻一點也不在


    在開門之前就聽到了很多貓的叫聲。一打開門,聲音驟然變得更大了。


    簡直就是大合唱。


    喵喵,在混凝土圍成的空間內遍布著貓的叫聲。


    喵喵,隻能聽見貓叫。


    “哎呀,歡迎光臨”


    迎上來的是一位年過六旬的阿姨。這個年齡的女性,大多都留短發,吉田女士的頭發卻垂到了腰際。她的完全沒有染過,白發和黑發混雜在一起,就像銀色一色。那是一種非常漂亮的顏色,與其說是變老,倒不如說是被時間鍍上了銀。


    “吉田女士,那個東西拜托了。”


    在這兒小誠也完全不拘束。輕鬆穿過正門,向內部走去。


    吉田女士的房間比大柴先生的略小。


    我們走過走廊的時候,很多貓圍了過來。軟乎乎的皮毛覆蓋了整個地麵,都看不到自己的腳了。貓毛經常碰到小腿,有些癢。視線和其中


    一隻貓對上了,是一隻小黑貓,右眼是綠色的,左眼純白。黑貓盯著我的臉,似乎在思考著什麽,亦或者是想要看穿我這個人類,感覺有點恐怖。


    吉田女士會客室裏的家具都是藤製的,外麵蓋著亞洲風情的布,布的選擇很有講究顯得非常有氣氛……小誠隨意坐著的沙發也是藤製的,上麵放有很多印度棉製的坐墊。


    我坐在小誠的旁邊,用手掌試著撫弄坐墊的表麵。比想象的更軟、更柔和。


    “有個朋友在印度。定期送一些紡織品過來。”


    吉田女士對我說。


    “他在那邊學習紡織,已經定居了。”


    “服飾相關的工作嗎”


    “是我?還是我朋友?”


    問的太含糊了,一時有些不知該怎麽回答。


    “兩個人都是”


    好不容易答道,吉田女士大聲的笑了起來。


    “回答也是兩個人都是。我在退休前一直從事服裝的宣傳,而他則是那兒的設計師。


    她身著設計質樸的襯衫和西裝褲。服裝的線條很漂亮,完全沒有縫製造成的褶皺,應該是非常好的衣服吧。她的修長背影也因此滲出了美感。


    吉田女士說話時語氣溫和,語速很慢,言語中沒有曖昧不明的部分,輪廓十分鮮明。或許很早很早以前是個嚴厲可怕的人也說不定。


    書架上擺放著大量的專業書籍,不是書店裏的那種雜誌,而是針對業內人士的宣傳冊。牆壁上貼有相當數量的服裝設計草圖。真厲害,我發出了毫無新意的感慨。吉田女士卻平靜的回答,我隻是個賣衣服的。言語間散發出自己沒什麽了不起的感覺。我明白,這不是出於謙虛,而是確實是這樣想的。


    不禁為自己老套的發言感到臉紅。


    細微之處見證人的本質。


    下意識的動作,無心的一言,細小的手勢,這所有的一切都會被人看在眼裏,聽在耳中。雖然知道自己無法時刻留意,但果然還是會討厭自己的愚蠢。


    視線和吉田女士交匯,她溫柔地向我微笑。


    “那就開始做平時的‘那個’吧”


    你也來幫忙吧,她對我說。


    “好的”


    我點點頭,和她一起走進廚房。廚房狹小但卻井井有條,用起來十分順手。而且吉田女士置備的廚具全都非常精致,光是拿在手上就感到心情愉悅。


    有濃厚獼猴桃顏色的重的要命的鍋產自叫le creuset的一個法國品牌,食品加工機是名為cuisinart的美國牌子,手壓式咖啡機則是意大利製造的。


    “外國的廚具真精美啊”


    “這是因為設計曆史和認識的不同。但日本也有一些好東西,你現在用的碗就是一個叫柳宗理的人設計的”


    “這個碗很漂亮呢,還很輕。”


    不鏽鋼製的碗線條光滑,從小到大一共有五個,摞在一起就像藝術品一樣美麗。吉田女士一定是花費了不少時間,才一點一點地收集到這些美麗事物的吧,正如她那被鍍上銀光的頭發一樣。


    她一邊教我,一邊兩個人一起做銅鑼燒。


    原以為相對簡單的皮的做法,也頗費上了一番功夫。先調開雞蛋,加上砂糖和蜂蜜,攪拌均勻後再把低筋麵粉和發酵粉過篩加進去,之後再次攪拌。最終材料變得不可思議地光滑。真的很不可思議,材料突然之間就變得滑溜溜的。這樣一來準備工作就結束了,然後將其放入平底鍋中,烤至焦黃色,把豆餡兒包進去。


    豆餡兒事先已經做好了。


    “這些都是吉田女士煮的嗎”


    “是啊,煮豆子可相當不容易。用大量水花很長時間咕嘟咕嘟地煮,不停地把湯倒掉,再加入新的水。必須不斷的重複這個過程才會變得好吃,嚐嚐看吧。”


    吉田女士舀了一勺豆餡兒遞了過來。閃著銀光的勺子的前端,盛有黑色的豆餡。豆子還勉強保持著原來的形態,表麵十分光滑。我含在口裏,豆子的香味趕在甜味之前在口中擴散開來。啊,我不禁感慨起來。


    “這確實是豆子的味道呢”


    “因為餡是豆子,很美味吧。”


    “是的,很美味。”


    精心煮好的豆子夾在剛燒好的皮裏,新鮮出爐的銅鑼燒。一個個分別放在不起眼的唐津燒碟子上,和盛了冰焙茶的玻璃杯一起送到客廳。


    小誠將銅鑼燒送到嘴邊,眼睛裏放著光。


    “好吃,我就是因為想吃這個才來吉田女士家的。”


    “經不住房東的死磨硬泡,不得不經常煮豆子,我還真是辛苦啊。好好品嚐吧。”


    “當然在好好品嚐啦”


    盡管嘴上嘟囔著辛苦,但吉田女士似乎也樂在其中,她一定也很期待小誠的到來吧。不過銅鑼燒確實非常好吃。而且一想到自己做的,就覺得愈發的美味。


    正當我把最後一塊小心翼翼地送到嘴邊的時候。


    “你其實是山崎先生的戀人吧”


    吉田女士這樣問道,我嚇了一跳。明明是最後的一口卻沒有嚐出味道來。


    喝了一口焙茶,把噎在喉嚨裏的銅鑼燒衝了下去。


    “啊,那個,我是他的表妹。”


    任何人都聽得出來的謊言。


    哎呀,是這樣啊。吉田女士隻是笑了笑,沒再做更多的詢問。她大概知道小誠已經結婚了,也明白我不是小誠的表妹。但即使如此她依然能平和地笑出來。


    在離開之前,吉田女士告訴了我貓的名字。大個的虎皮貓叫虎吉、小個的白貓叫凱、大個的白貓叫山、三色的花貓就叫三毛、美國短毛貓叫喬治、參雜著很多種顏色的貓——據說這種花紋叫sabi——叫酒壺、黑白相間的三隻則分別叫做胡子,戒指和補丁。胡子的鼻子下有著像胡子一樣的花紋,戒指的尾巴上有一道黑圈,補丁的左眼部好像被打上了一個補丁。左眼有傷的黑貓叫薩哈,取自被大魚吃掉的聖人的名字。


    “他左眼不好吧”


    我抱起走到我腳邊的薩哈。他的右眼饒有興趣的盯著我看,但左眼一動不動。可能是看不見吧。


    那是天生的,吉田女士說。


    “所以沒有人願意領養,就留在我這兒了。”


    “吉田女士從事貓咪保護運動”


    小誠告訴我。


    “保護運動?”


    “如果有人發現棄貓,可以帶到我這兒。由我來尋找飼主——也就是願意養它的人”


    “飼主有那麽好找嗎?”


    “非常不容易。尤其是知道它身患殘疾後,極少有人願意收養.”


    吉田女士家的貓即使看起來很健康,身上也都有瑕疵。有曾患過貓艾滋的,也有足步變形不能正常走路的。眼睛看不見的,也不單是薩哈一個。


    “不過呢,大家都是些好孩子。有缺陷的孩子才更加需要溫柔的養育啊。”


    仿佛那些貓是自己疼愛的孩子般,吉田女士說道。


    下了七節台階後,就是樓梯平台。改變方向之後,又有七節台階。


    四〇三號室裏住的是一個女高中生。小誠和她熟稔得有些過分,這讓我想到了很多。女性雜誌上寫到男人一旦出軌,就會反複出軌,所以同時踏三隻船也是有可能的吧。有錢的小誠在女高中生之間很受歡迎也說不定。


    “這是你女朋友啊”


    突然間就問到了我的事情,小誠苦笑著說。


    “是啊,很漂亮吧。”


    連一旁聽著的我都覺得不好意思,小誠卻一點兒都不介意。


    “山崎先生真是個壞人啊,小心別被妻子發現了。”


    “我知道”


    她轉向我,突然改變了


    措辭。


    “你也小心別被騙了”


    “雖然沒什麽自信,不過我會試著努力的。”


    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我隻得苦笑。


    “他有那麽多錢,你就盡情地纏著他要些貴的東西好了。買上一大堆lv什麽的,就算被甩了,隻要賣掉也不會太過吃虧。”


    ……不知道是親切呢,還是不會顧及別人呢……。


    “我和她之間沒什麽”


    離開後小誠說道。我死死盯住他的臉,分不清這是謊言還是真話。說起來,要是我能看穿男人的謊言的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不對租客出手主義?”


    “不是不是。她呀,隻喜歡帥哥。喜歡像johnnys那樣類型的,所以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而且女子高中生可不好辦,隨隨便便的話會被逮捕的。”


    “真遺憾”


    “嗯,真的很遺憾。”


    半開玩笑地說,這個話題就這樣結束了。懷疑也無濟於事,況且就算真的和她發生過什麽,我也沒有資格責備誰。


    “她和家人住在這裏嗎?”


    “不是,她自己一個人住。”


    “高中女生?一個人住?”


    小誠點了點頭。


    “聽說她的父母離婚了。雙方都撒手不管,隻給她提供房子,接下來就任由她自生自滅了。對我來說,隻要能拿到房租就沒什麽意見。”


    雖然沒和小誠睡過,但她也絕非貞淑之輩。不止如此,我見過有好幾個男生在她的房間進進出出。大概是同時和三四個人交往吧。


    下了七節台階後,就是樓梯平台。改變方向之後,又有七節台階。


    三〇二號室的手塚先生自始至終都在說別人的壞話。詆毀政治家和名人,鄙視山崎第七大廈的其他住戶,甚至還挑小誠的毛病。總之你沒有才智,創造不出什麽,隻是單純持有的話,就該多吃苦,不然人生路上就會犯錯。年輕的時候就該吃苦、嘔吐,然後才成為一個獨當一麵的人。都是些常見的陳詞濫調,但也因此包含了一些真的真相。我想小誠可能是明白這點,才會不住地點頭。最後手塚先生也向我發了很多牢騷。這樣做是不對的,和他這種敷衍了事的男人呆在一塊連你也會被帶壞的。就像滿是裂縫的杯子,倒進去多少水就流出多少,杯子永遠都是空的,填不滿的。


    “你還沒開始呢”


    手塚先生盯著我說。眼睛眨都不眨,非常駭人。那也許是有些奇怪的人的目光,也許是訴說真相的人的目光


    也許是在蔑視我,也許是在憐憫我。


    收完款,乘上電梯,站著不動就回到了頂層。


    住在山崎第七大廈的人們都欠缺了什麽。沒人說自己無比幸福,都是些一邊緊盯著、承擔著痛苦一邊又放棄了改變生,這樣活著的人。


    “各有苦衷的人聚在一起也是有原因的”


    小誠一邊把蘑菇晾在向陽處,一邊說。


    “比如說,吉田女士無依無靠。”


    “沒有人可以倚靠?”


    “嗯,沒有。吉田女士沒有生孩子就離婚了,這個年紀父母也去世了。親戚都在遠方,而且原本關係就不好。也就是說,就算想租房子也找不到擔保人。一般情況下,沒有擔保人房東是不會出租的。但我家因為父親借款引發的騷動和泡沫經濟的幻滅,有過根本沒有餘力去挑選房客的時期,於是自那以後進住這裏的都是些有著苦衷的人。”


    墊在窗邊的報紙上擺有大量的蘑菇。有叢生口菇、傘菌、香菇、杏鮑菇四個種類。把碗裏的蘑菇全都曬幹後,小誠順勢躺在日光下。仿佛也想曬幹自己一樣。


    “為什麽要曬蘑菇?”


    很美味啊,小誠回答。


    “和直接吃有著完全不同的味道,像是被濃縮了一樣。煮幹蘑菇的時候,不用放高湯,僅蘑菇的美味就足夠了。下次我做給你吃吧。”


    “所以連小誠自己也要曬?”


    “嗯,為了變得更美味”


    他笑著開了一個有些無聊的玩笑。我坐在軟綿綿的沙發上,心不在焉地眺望著日光下的蘑菇和小誠。


    大柴先生,吉田女士,那個女高中生,手塚先生,還有我。聚集在山崎第七大廈裏的人們,今後將會何去何從呢?


    音樂從龐大的揚聲器中輕輕流淌出。這是什麽曲子呢,不了解古典樂的我無從知曉,但心中卻無比平靜,仿佛能捕捉到飄蕩在空間裏的音符。


    盛夏的陽光很刺眼,地麵上的窗欞的影,像比著尺子畫出來的一樣鮮明。我走近光線,伸手碰觸,卻一點實感都感受不到。


    你在幹什麽,小誠問。於是我又走近小誠,試著碰觸他的影子。小誠不知什麽時候躺了下來,用右手支著頭。我又去碰觸他右胳膊的影子,描著光滑的線條,什麽感覺都沒有傳回我的心裏。


    我說我在撫摸影子的線條。小誠感歎地點了點頭。你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大家都怎麽樣了?”


    “大家是指?”


    “大柴先生,吉田女士,手塚先生。”


    “暫且還是老樣子吧。不過,終究會生病,戀愛或是結婚吧。有的人會意氣風發地離


    這裏,有的人則會在此終老一生”


    我是屬於哪一種呢?


    “大家真不容易啊”


    “終於理解我的不容易了?”


    小誠誇張地說並笑了。在陽光的照射下,小誠原本暗淡的瞳孔,顯得更加暗淡了。


    他伸出手,碰觸到了我細長的頭發。


    “香織的頭發有點打卷兒”


    “嗯,所以下雨的時候吃了很多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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