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入間人間


    假如生命必將在一星期後終結,大多數人也會在迎來那一刻之前選擇活著。深陷絕望,當天就自殺的人其實並不多見。


    我也是那大多數人的其中一個。今天是2009年4月10日,活在這一天的我,所剩的壽命不知夠不夠把日曆翻到下一頁 。即將迎來大學三年級的二十一歲的我,並沒有在信息處理室登記大三上學期所需要修的科目,而是縮在家裏微微發黴的被子裏。雖然忘了那病叫什麽,總之被告知了自己時日無多,自己也接受了現狀。


    從一年多前的十一月開始,我的身體就莫名地感到疲倦,內髒還時有疼痛。自己還感歎這感冒拖得還真久啊,於是便不當回事,也沒想和人商量(這是日本人的壞習慣啊)。大概就是那段時間加速惡化了吧。結果,直到某天在去大學的路上暈倒在地鐵裏,這才發覺病情已經嚴重到何等地步。醫生歎氣說,你要是早點來醫院的話或許還能對付一下。


    過了新年,我就開始每天往醫院跑了,到今天剛好過去了兩千四百個小時。三個多月這個區間感覺挺模糊,但卻覺得兩千四百個小時非常短。按照一天睡八個小時來算,連續過了三十天的話,我就已經睡掉十分之一的時間了。不過比起“把三個月加十天裏的其中十天消費掉了”這一概念來看,果然還是前者更加具體,能強烈感覺到壽命正從自己的指縫中流去。


    好吧,這種討論心理之不可思議的閑聊就到此為止吧。


    一方麵被現代醫學診斷為不治之症,另一方麵不知為何又覺得自己受到了現代醫學最大限度的恩惠,總之它為我延長壽命盡了不小的努力。家人說,比起什麽都不做,去醫院至少能把你到死亡先生家裏體驗生活的日期往後推遲兩個月左右吧。結果就依了家人的說法,每天往醫院跑。確實,這現代醫學的壽命延長率真是高得出奇。本來被診斷出過了新年最多隻能再活兩個月的我,居然能因這醫學多撈到兩個月苟延殘喘的日子,就如同把本來隻能活八十歲的人的壽命拉伸至一百六十歲。這麽一比較就覺得我這好處撈得不是一般的多啊,所以也沒反抗繼續去醫院。


    我對父親說,在十二月末開始嚴重發病還真是幸運,這樣就不用付大三上學期的學費了。他聽完隻是低著頭緘口不語,兩手緊緊握著拳。我還以為這下肯定要被揍了,一副等死狀態靜觀其變。結果出乎意料,父親隻是沉默著走回自己屋裏。


    那神情仿佛在為我所剩無幾的壽命而悲傷,頓時我打心裏感歎道,就算隻有家人,周圍有能為我的死感到悲傷的人真是太好了。大學裏結交的那些朋友怎麽說也不會因為我的死而出現跌宕起伏的感情變化吧。


    像我這樣一次都沒辛勤勞動過,也沒經曆過打工的人就這麽走向生命的終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幸福啊。我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苦笑出來。接著在剩下的三個月裏,我痛快地玩了個遍。


    媽媽把我和妹妹第一次看的電影碟片租回來,我們全家一起觀賞了。難得全家在休息日(雖然也是為了我)齊聚同一屋簷下,作為此次家族活動的延長,我們把妹妹房間壁櫥裏的舊遊戲機拖出來,四個人一起玩了起來。玩賽車遊戲的時候我和妹妹遙遙領先,父母耍賴要我們讓他們先跑,說“在我們跑完一圈之前你們先在起點待機”。不過就算這樣,多數還是我和妹妹瓜分了前兩名。


    後來,我對父親坦白,“爸爸非常寶貝的小陶瓶其實是我十三歲的時候打碎的,至今都保密不敢說出來,雖然現在有點晚了不過還是對你說聲對不起”,結果我的頭被父親爆敲一頓。還以為過了這麽多年父親應該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原諒我吧,這麽想的我真是太天真了。


    我誇張地大喊疼啊,父親卻突然哭了出來。我有點心痛地想,原來那瓶子那麽珍貴啊。不然我用積攢的壓歲錢買個類似的小瓶子給他吧,可是父親卻說“我不是哭那個”,所以我決定不再做多餘的事了。


    就這樣,我靜靜等著人生落幕時刻的到來。事到如今要是來個“搞不好診斷出錯,根本就沒什麽絕症,而且你的壽命會出奇的長!”之類誤診,我可是會很困擾的。不過最近身體狀態給我一種“嗯,這肯定必死無疑了”的絕望感。所以沒關係,誤診什麽連個影子都沒有,我放下心,慢悠悠地從被窩裏爬出來。明明房間和樓梯充滿著春之暖意和快燒焦喉嚨的陽光,可是我每走一步便覺得冰冷透明的血液正從我下半身流失。倒不如說這是我的生命力,或者類似靈魂的觸感吧,我邊想象著,邊雙手作拾起狀地貼住腹部。


    但手心也隻感覺到某種東西的重量,並沒有什麽無色血液從指間流走的感覺。


    我呼了一口氣,放鬆堅硬的肩膀。看來血液今天也在我身體裏循環著。


    我就這樣悶聲不響地離開家,走到街上,然後,


    心髒澎湃激昂地,似乎在催我趕緊去告白吧。


    確實,我想過在死之前告白。


    然後,我下定決心,趁我活著的時候去大聲宣告吧。


    每個人都是主角,我還挺喜歡這種說法的。


    我認為這是非常正確的。現在,人行道上與我擦肩而過的每個人都是主角,都有各自的故事。簡直沒有什麽群像劇比人生這部戲更有趣的了。


    不過,有一點還是必須有所覺悟。就算有無數主角,無數故事,那過程和結局也並不一定都是波瀾萬丈或者淋漓暢快的。


    比如說,很多人為了成為小說家而給某個文學獎投稿。大的獎項有時甚至能收到三千部左右的稿件。這龐大數量的故事被寄出,然後聚集在一起。可是被世人稱讚,脫穎而出的作品充其量也就一隻手能數的過來。而且這類少數人會聚集聚集再聚集,不斷重複,直到集成數百人數千人的規模時再互相競爭。我當然不屬於這種世界。我隻是數百人聚集過程中的那些永遠攀登不上高峰的,千萬萬萬的故事裏的主人公中的一個而已。不過我並不為此持悲觀思想,比起這種平凡,我更不願意否定自己以往活過的二十一年。因為我已經選擇了自己認為最好的一條道路,並作為主人公一路走來。就算有些人以上帝般神通廣大未卜先知的視角來對我說,或許你當初選擇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就不至於在成人式的次年死亡了,我也會表情艱難嘀咕一句,或許吧。


    ……說起來,我為了打發時間在筆記本後半部分寫過小說,這事說起來也挺不尋常的。我記得那故事開頭的感覺就像現在命不久矣的我,要實際投稿去參選的話根本不夠格。如果去參選,那在第一次篩選就會被剔除掉,接著作為候選稿件的壽命就到此為止了吧。當時寫的時候還自賣自誇覺得是個不錯的短篇。 事實上,我的確想過拿著它去參加點什麽獎的評選,不過好像寫得太短了不符合規定,就放棄了。結果把筆記本收到抽屜的最裏麵,現在回頭想想還不禁點頭,當時這判斷是正確的,因為看清了自己的斤兩。


    “…………………………………………………………”


    我穿過人行道,俯下身把雙手撐在膝上。我喘了口氣,看到前方櫃台擺著的招牌上寫著“佐倉”,估計是這鞋店的名字吧。


    手推車的小貨架上擺著的鞋子似乎有種新鮮的味道,讓我想起在運動場奔跑的身影。那是經常踢足球的小學時代的我。那時的我每當放學後的運動量都不小,可是腹部兩側的贅肉還是軟綿綿的,摸起來手感不錯。現在的我是標準體型,皮膚幹巴巴的,一點光澤都沒有。


    回想過去的畫麵剛好能使最近一直沉睡的大腦活動一下,讓它盡情運轉。


    不過……真是頭疼啊。到現在連一句告白的台詞都還沒想好。


    但怎麽說告白對象倒是確定了。總之現在先朝著目


    的地邁步,不過接下來要怎麽辦才好啊。“喜歡你”就像“味噌湯”或“吃水果”一樣,僅僅是毫無修飾的三個字,如果隻是直接和對方說,然後換來一句“我很抱歉”,合起來一共七個字難道就宣告了我這小子的終結嗎? 哎呀哎呀,不過我也沒有能讓人期待的戲劇性的、悲劇性的、喜劇性的命運, 所以這樣就完全足夠了。不過光靠這種簡短的方式真的能把我的好意傳達給她嗎?我死後,要是殘留在肉體上的留念或後悔之情使我化作幽靈或妖怪回到人間,也會給家裏人添很多麻煩吧。


    由於車站在靠近海的一側,空氣充滿著鹹味。在大學裏,由於教學樓的位置和窗戶的朝向 ,課桌也受到了海風的眷顧,結果都生鏽了。我大大地吸了一口這帶著鹹味的空氣。


    為了讓散亂的詞語匯接成告白的話語,我試著讓告白對象浮出腦海。熱量和血液全匯集到額頭,一股黏膩從頭皮滲出。


    想起來。想起來。想起來。她的音容笑貌化作無數畫麵從我腦海中浮現,美到無從選擇到底拿哪張當電腦桌麵壁紙。就算混跡在雜亂的音色中,她喊我名字時的聲音還是讓我無法忘懷。好想輕撫她的側臉,就算此生僅此一次。


    她二十二歲,是專職主婦,已婚者。我高中時期的學姐,但沒上同一所大學。


    聽說她中途退學,然後結婚了。


    本想和她保持好關係,但不僅沒有能與她相見,而且在這未能相見的幾千個小時之內,她卻和別人相戀,然後笑著向我報告她的婚事。


    電子郵件的文字以“以後也請多多關照”結尾,我從那以來一次也沒和她見過麵。與她那種認真地把社交辭令加在最後的態度截然相反,我隻是歎了口氣把郵件刪掉,連一句祝福都沒回她。


    我內心並不是沒有期待過與她發展成為朋友以外的關係(朋友以上是不可能的了,幾乎沒什麽進步)。但另一方麵,我又客觀地判斷自己是不太可能和真心喜歡的人成為戀人的。能成就完美無缺的戀情的,隻有屈指可數的主人公罷了。我沒那種資格,也不是那種材料。就像黃瓜怎麽著也不可能搖身一變成蜜瓜。


    不過算了,反正現在已經下決心再怎麽不濟也要在死之前表上一次白的我,正俯身在蔚藍的天空下。平時駝背的我盯著腳趾前方的地麵,比起平視前方要來得快活得多。說起來,好像小時候母親牽著我的手去上托兒所時,我一路上都沒抬頭,隻是不斷地踢著腳邊的小石子。


    明明戲劇性的起伏在我身上發生過無數次,但我或許無論何時都低著頭,隻是重複無數次拚命把沉重的腳抬起再踏下。現在,也是這樣嗎?


    我抬起頭,並不是因為想起了什麽,僅僅為了對抗這種想法而已。


    騷動不安的尖叫把周圍攪得異常嘈雜,這也是我抬起頭的動機之一。


    ……咦?


    在春天的暖意裏,這嘈雜就如同運動場上練習守球時伴隨著的加油聲。


    有個男人握著一把巨大而堅硬的刀東奔西跑,那刀就像小小的水果刀去了三個月訓練館出來後的模樣。他激動得上下亂竄,簡直要在步行街上 描繪出一副地獄畫卷。


    蠻橫而粗暴的男人席卷了整個人行道。他穿著像是工薪族,而且從發型什麽的來看還是副精英的模樣。用發膠仔細固定著,梳得整整齊齊的大背頭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輝。從穿著來看,領帶既沒被扯掉,襯衫也沒跑到西裝外,看來是剛剛發狂不久的。而且周圍也沒人受傷倒地,刀子還保持著冰冷的銀色,他揮舞刀子時也沒揮出血來。在場的人們圍成甜甜圈狀躲避著他,因此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從哪個方向過來的,也許真的是走到這裏才開始揮刀的吧。


    我出神地望著這男人,他的行為就像某個現代藝術家為了摸索現實感而正在導演一出戲。


    不料就在我呆呆站著出神時,人流湧向我和這鞋店來。午飯時間成群的公司職員和在附近補習學校前賣便當的小販邊回頭邊躲避著持刀男,場麵雞飛狗跳的。本想鞋店的小哥要是躲進店裏的話還能幫幫我,可他也被擠進人流漸行漸遠。 我盯著手推車貨架裏的鞋子邊想,現在偷鞋子的話肯定想拿多少拿多少。這鞋子王國就算我每天換一雙丟一雙,也完全足夠我度過所剩無幾的餘生了。隻是,有點擔心碼數合不合。接著突然想起現在不是發呆考慮這種事情的時候,於是再一次瞪大眼睛環視四周。就像剛才那樣,危急時刻想些不著邊際的閑事是我的壞毛病。


    由於長期臥床導致體力衰竭,這時就連腳也不聽使喚,於是我擅自判斷自己是絕對逃不掉的。正傻站著不動的時候,竟偶然和持刀男的視線對上了。或許我們是因為各自的理由而雙眼充滿血絲,但兩雙同樣血紅的眼球就這麽對上了焦,接著互相吸引著對方。不不不,我萬萬沒有接近他,當然也沒有一丁點想和他對峙的意思,但他卻步步逼近。周圍的喧囂和尖叫扭成一束,在我鼻尖匯集。扭曲的聲音像金屬的爪子似的在我耳膜上撓出一道道抓傷,眼睛的一端被往下扯得火辣辣地疼,切割著我的神經。


    什麽啊這是,不知何處射來的冰冷視線正觀察著這一切。在這人山人海中,莫非命運要將整出戲都交給我導演嗎?莫非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是給予我人生轉折的一大外因嗎?雖然讓人難以置信,但我的人生原本和扯不上邊的危險並肩齊行,現在卻慢慢相交起來。


    就不能讓那些走在和這春季相符的櫻花大道上的人們也遭遇一下這種事嗎?


    難道就那麽特別想看連櫻花嫩芽都被毛蟲啃食幹淨的,我的人生之路嗎?


    持刀男闖紅燈也沒被車撞,暢通無阻地走完人行道後,終於來履行為我降下戲劇性命運的職責了。他把刀高舉過頂,汗水和口水卻比刀刃先一步落到我臉上。好髒啊,我一瞬的遲疑換來一陣劇痛,疼得我到處亂跑。喉嚨像意外熄火的發動機似的發出「呃、唔、咯」的喊叫聲。


    這次是看得見的血液從我上臂汨汨流出了,剛才傻站著的時候,刀子就這麽筆直地插進我左下臂。真是清澈得毫無沉澱的血啊,我邊感歎邊痛得眉頭緊鎖,但兩眼還是始終目擊著這一切。然後我根據所站的位置和與他的距離,想象著轉身逃跑後被他背刺心髒的樣子。


    過路殺人狂手下的第一位受害者就這麽一目了然地誕生了,周圍響徹起清脆的尖叫。全身的雞皮疙瘩就像從腳下往上吹的風,嗖地一下攀上我的肩膀。有股潮水的味道和鐵鏽味。


    尖叫聲中,也混著有手裏丟了刀子的男人的聲音。……喂喂,你自己也來試試被紮一刀啊。自己做了不得了事不說,還貓著腰抬著一雙恐懼的眼睛望著我 。搞得好像我才是拿刀刺人的那個似得。


    我心裏又一次嘀咕了一句。接著慢慢地,心裏冒出一股無名火。或許是因為流血了吧。


    由於我在去醫院檢查之前就一直忍著疼痛,所以幾乎對疼痛感覺遲鈍了。


    我的心既失去了對周圍事物的興趣又沒了敏感,動作就像大冬天裏一臉不情願地慢吞吞爬出被爐的中年大叔一樣遲緩。


    右手,還能動啊。腰也還能彎,腳還能用力踩在地上。不能動的就剩左臂了。


    我順手從手推車裏抓起鞋子,用劍道的姿勢向前踏一步,朝剛才的持刀男的臉上砸去。啪嗒,鞋子的橡膠底發出其特有的沉悶聲,男人的上半部臉被鞋底砸中,大概能讓他記住什麽叫做痛吧。他朝後摔了個屁股蹲兒,因此我和他拉開了一小段距離,於是我又抓起一隻鞋朝他扔過去。我倒還沒體驗過互扔竹刀的遊戲,我也不是在劍道部裏學藝的。隻是瞄準男人的臉不停地使勁丟鞋子而已,有時也用朝水麵投石子的姿勢橫著扔,甩腕的動作還挺見效。


    手推車裏的鞋子被我扔掉了大半,傷口


    也滴了不少血出來,由於呼吸困難,我停下扔鞋的動作。男人雙手護著臉蹲在地上,肩膀不停地顫抖。看他這樣也不會再像上了發條的玩具似地突然跳過來,再抓住刺在我手臂上的刀子往裏扭幾扭,於是心裏算放下了塊大石。


    男人的身旁和路邊到處散亂著被扔掉的鞋子,那場景就像一幅人生道路上遭遇多次失敗的人在連連歎息的畫。


    “……啊”我這時突然察覺到,自己沒帶錢包呢。我可沒法付這些鞋子的錢。而且,雖然現在製住了這個男人,但我自己還什麽事情都沒解決呢。


    為什麽我非得把寶貴時間分給這種經曆啊……雖然剛才邊扔鞋邊想過這個問題,嗯……感覺找不到什麽答案。


    如果我的壽命有八十年……不管以什麽形式,既然到時都必須迎來“死”,盡管現在我的壽命也許隻有二十一年,但可以假設肉體停止機能的時間仍然是在八十歲的話,我就相當於把這八十年的時間與經曆壓縮到這二十一年裏。而現在,也許正在經曆著這八十年的體驗,我的左臂也相當於受了八十年份的傷。


    而且我給他帶來的痛楚,也應該有八十年的分量吧。因為活了二十一年總共才打過兩次人的我,就算能再活很多年也不見得能生出多少打人的膽量。倒是擔心這次的分量是不是得活到一百二十歲才能達到。


    不過這麽說倒是有點既誇張且矯情了。


    即將病死的人在最後向女生告白的途中卻被卷入暴力傷害事件。怎麽說都太出乎意料了,總覺得是被安排好的。我的人生之前一直平平凡凡,到最後突然每天的濃度急劇上升,除非是有什麽東西介入了我的故事,不然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這一係列的開端,果然就是我的病吧。


    也就是說掌握著這世間命運的“某物”,先準備了我病死的結局,再在其過程中配備某些故事,讓我演一個有點奇怪的主人公。……不不,這不可能吧。要是這麽說的話,豈不是因為先有“描寫即將病死之人的故事”的誕生,我才得以出生在這世上了。胡說八道也得有個度吧,這又不是雞和雞蛋誰先誰後的關係。


    ……可到底是因為什麽呢?


    為了說服自己,我選擇相信命運。


    我一邊在心裏宣告放棄,卻又 “想被選中”。


    不,是“曾經想”才對,反正已經各種來不及了。


    ……比如,她之類的。


    “到現在才抬頭,也太遲了吧?”


    小聲嘀咕了一句,裏麵包含著自嘲。


    為了逃避左臂的疼痛,我揚起下巴,伸了下腰。


    可能已經遲了,不過我還是決定從現場逃走。


    疼痛和傷口,被害者和加害者的戲已經演夠了。


    這次要去實現八十年份的單戀和遭受八十年份的拒絕了。


    總算沒被警察纏上,我順利到達她家門前。


    這是第二次看到她和丈夫的建造的新居。之前婚禮寄來的明信片上就是這圖,下方寫著地址,所以曾經照著地址來過一次。


    那時遠遠望著門口的名牌那與她的舊姓完全無關的姓氏,還有她出來倒垃圾的身影,我什麽都沒做,隻是夾著尾巴逃回來了。我當時有想過要做什麽的吧,當回跟蹤狂?


    在按門鈴之前整了整衣服,“啊”刀子還插在左臂上。怪不得路人見了我就“哇哇呀呀”地尖叫(連男人也發出分貝很高的聲音,有必要嗎)。想想這也算補充壽命的經曆,就沒深究地接受下來了。把刀拔出來,在傷口前排隊等待的血液們瞬間一齊流出。又是看得見的血啊。看不見的血液不知何時就感覺不到了,雖然不希望它們已經流盡了。


    刀子怎麽辦。要當做伴手禮也太驚悚了,搞不好還會被誤會成入室搶劫的強盜。考慮了一下,抬起道路旁的水泥塊,把刀子扔進幹枯的水溝。下雨的話能被衝走,萬一留在底下總有一天也會生鏽吧。然後血液會被衝洗幹淨,真是好事啊。這樣一來搞不好那個持刀男就能被判無罪了呢。不過這種想法很快就被自己推翻了。


    正常情況下被刺的話,衣服上肯定會留下一道長長的口子,周圍被鮮血染紅,不過我也沒辦法把衣服恢複原狀。雖然擔心自己會讓人覺得不像樣,不過還是就這麽按下了門鈴。


    到這階段,我的心開始爬上坡道,然後滾下來。


    就算是屍體,也能自己滾下去。


    不是因為屍體自己想,而是由於強製的力,重重地滾下去。


    差不多間隔了十二秒左右,我迎來一聲親切而熟悉的“來了”。苦笑了一下,原來那麽久沒聽見了啊。其實我還沒告訴過她我叫什麽,還在煩惱要怎麽自報家門時,突然聽到“啊!!是你啊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聲音充滿雀躍,看來識別完人物了。啊,對方居然先認出我了啊。這社會也真是越來越方便了。打開門也有可能外麵站著個持刀男呢,這設備對於防盜來說真是太方便了。要是住在沒有這種設備的房子裏可真是大膽呢。


    還想到我媽也有點神經大條,我家也安個這東西比較好啊。


    “誒,啊……好久不見!”


    “我現在就去開門”,她說著,掛斷對講。


    不知為何,她對比她年紀小的人說話也格外注重禮節。倒不如說我就是被她這點吸引住的。還有就是怎麽說,在我生平遇見過的年長女性裏,她是最可愛的一個(可愛和漂亮,她更愛聽哪個呢?)……總之各種可愛就是了。實在太喜歡她了,所以也想不出除此之外的形容詞。


    我的視線穿過大門,看到藍色的屋頂和白色的牆壁,仿佛是切下一片天空,拿去立體化後的建築物。和她關係不錯說來隻是無稽之談,我隻能自嘲地回味總結著,嗅著被稀釋的海風的氣息等待著她的到來。


    終於,她在玄關處出現了。穿著和大學時沒什麽兩樣,隻是最近沒有重新染的茶色頭發顯出了黑色,還有永不褪色的微笑。


    完全沒必要刻意去美化記憶中的形象,她純正的魅力依然耀眼如初。


    第一次見麵時我花了一分鍾才被她吸引住,現在隻需三秒。


    她朝我微微點頭,我慌忙回禮。原本駝背的我又把腰往下彎了幾度,這下完全變成鞠躬了。感覺看不見她的臉太可惜了,慌忙又把頭抬起來。


    等我直起背,她已經走到門前來了。從內側打開門,她邊說著“你好”邊走到外麵。我的體溫頓時從四月上升到七月。


    心裏的激動過於強烈,感覺有什麽東西竄上喉嚨,這時要是我一放鬆肯定馬上倒地。


    “哇,真是太懷……念……誒誒誒?那是怎麽回事!”她無比驚訝地指著我的手臂。“什麽?”我又把這事給忘了,這一看才想起來,血比剛才流得更嚴重了。一道紅色的線一直描到我的中指指尖,像是順著天然畫具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滴,在水泥和瀝青的地麵上逐一印下紅點。“啊,是這個啊。呃……”好難說明。要是讓她嗅到我的刺傷有案件的氣息的話,就算我是被害人也會和我保持距離吧。


    “這個,呃,止血!先……呃,去醫院吧!不管了,先進屋!”她拉著我的手,拉著?“繃帶,不對先要消毒,不對,要先冷敷傷口,這個也不對!”“不用了”比起這些,更重要的是,我的手正被她抓著。不對,是握著。以前和她走在車站前時,我不知祈禱了幾次想觸碰的手,這時卻輕而易舉地撫摸著。能感覺到身體裏的血正在激烈噴出。我感覺快暈倒了,莫非是這個原因嗎?我朦朧地得出一個無所謂有無的答案。八月的正午正在向我逼近。


    我被她拉進家中,連有沒有脫鞋都不記得了,就這麽踏上玄關往裏走,然後被帶進客廳。我不想看剛才走過通道時右手邊的寢室,


    就算是命運也不能控製我的嫉妒心。可同時,我發現自己居然會主動拒絕什麽,這真是新鮮的情感啊。


    最近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一副敞開大門的狀態,人生算是半自暴自棄了。


    我被帶到桌子邊,“請稍等一下!”她說著,就在屋裏跑上跑下。她單單把我的手放開就令我嚐到了意想不到的寂寥,我努力把被觸碰過的指尖上的觸感保存在記憶裏,希望到死之前都能隨心所欲地想起。……怎麽會這樣!她手指的觸感居然馬上消失,隻有幹燥的指尖不停顫抖的感覺占滿手心和手背。話說,觸感這種東西真的能傳達到大腦嗎。……算了,我張合了一下手指就輕易放棄了。反正,我的人生也所剩無幾了。嗯,人生這倆字有沒有寫對來著?


    回頭一看我便充滿罪惡感。我留下的血痕散布在地板和牆壁上,點綴得像是殺人犯席卷過的房間似的。又沒有哪個世界的亨賽爾和格蕾特爾(注:格林童話裏亨賽爾和格蕾特爾丟白石子標記回家的路)是用血痕記住回家的路,簡直一點用處都沒有。


    “讓你久等了!”她拿著急救箱全力衝刺般向我連跑帶滑地衝過來,結果勢頭過猛反倒跑過了我幾步。然後又嘶噠噠噠地幾步移動到我身邊。太久沒看到別人這麽唐突地朝我衝來了,差點嚇得我心律不齊。不過看到她表情嚴肅地盯著我的傷口,“哇……”地一時語塞,我心裏又平靜下來了。因為第一次見到她出現這樣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話想冷靜地把它刻在記憶裏,腦子頓時被欲望遮住了雙眼做出如此反應。


    “這看來得到醫院去了。我去叫救護車。”她抓著急救箱的手在半空中晃來晃去。難得在極近距離被她瞧著,正想怎麽回答能再拖一些時間,不過實在不想再弄髒她家的地板了。“不了,沒事的。也不用叫救護車那麽誇張……額,能借我下繃帶嗎?”


    為了爭取時間提出這請求。要說為什麽而爭取,當然是組織告白的語句了。我來這裏可不是為了體會中學生的心跳感覺啊。


    “可是……”她一臉擔心,把手搭在我離傷口稍遠的肩上。她移開直視傷口的視線,抬頭望著我。


    “真的沒事的。剛才、嗯……”要說是在料理教室受的傷的話,這傷口位置實在是不太對頭。這種情況下,不管是被紮一刀還是自己紮自己一刀,都不會讓人有什麽正麵揣測吧。“在施工現場受傷了”撒了個不痛不癢的謊避開了。“施——工現場”,她先平平淡淡地回味了一下。“啊……現在要怎麽辦才好呢?”她把手指壓住太陽穴,感覺好像在糾結著什麽。果然好可愛啊,我一瞬間腦子迷迷糊糊地擠出一句夢話。


    “好了!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趕快處理傷口吧!”她終於決定好了行動的順序。把急救箱放在地上,打開蓋子。她從藥箱裏尋找藥品的手,看起來比以前粗糙了點。


    大概是很久沒用這急救箱了吧,似乎從裏麵找到必需的道具要花不少時間。不過這也是好事,這就表示她每天的生活應該很平和,心裏不由得高興起來。


    雖然她動作挺麻利,但離完成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她大膽爽快地包紮著,不過血還是沒完全止住,血染上她的指尖,雪白的皮膚被染上賞心悅目的粉紅。我在覺得抱歉的同時,從她手指看到了另一種美。


    時鍾的長針在它專用軌道上前進半周之前,她給我實施的diy治療告一段落。四月溫暖的天氣和心中的悸動混雜在一起,我的臉稍微有點泛紅。她也深呼吸了一下,關心地問了句“會不會包得太緊了?”。自從生病以來,我就一直被人關心。雖然家裏人平時都像往常一樣開朗地和我說笑,不過還是到處都能察覺到他們在憐惜我。或許在哪個沒有我的角落裏暗暗傷神也說不定,這麽一想我就覺得非常抱歉。有種做了壞事的感覺。


    差不多回答了三次沒事,才結束問答。她也離開我身邊,過道裏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她一句“好的,那麽就拜托了”結束對話。然後又回到起居室,向我報告“我叫了救護車,你再忍一會兒啊”。接著收起急救箱,洗手,把地板和牆壁沾上的血用濕抹布擦幹淨後又回到原位。


    隔著桌子,我和她麵對麵坐下。我坐的大概是她丈夫的椅子。


    “我們邊等救護車邊說說話吧。”她提議道。


    “感覺我們再會的衝擊感異常強烈呢。”我說了句開場白,她急忙低下頭。


    “真是好久不見。你突然這一來,還真是這個月最令人吃驚的事呢。”


    “是啊,沒有提前預約真抱歉。”我低下頭,把話題扯開了。


    “不不,完全沒關係的。婚禮……你當時有事不能來吧。”,這是彌天大謊。我當時在家臥床忍著身體的疼痛。還以為那是單純因為失戀的壓力引發的胃疼,其實是絕症的征兆。“是的。”“現在是大三了嗎?”“是的。”


    她感觸良多地問著我,然後“嗯”地一聲溫柔地眯著眼。


    “雖然你剛才的傷口嚇了我一跳,不過其他的還好吧。”


    這不痛不癢的社交辭令刺得我喉嚨發疼。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心想她真是沒有看人的眼光。


    “你看起來很幸福嘛。”


    我以嘲諷新婚夫婦式的口氣回了她一句。但我的本意肯定沒有傳達給她吧。


    不出所料,她的臉有點發燒了,輕輕點了點頭。


    “就是所謂的,藏不住幸福的光芒吧?”別問我啊。


    “確實比起大氣中的二氧化碳來得顯而易見。”別這麽說啊。


    “啊、啊哈哈,我去拿飲料吧。我記得之前別人送的果汁還剩下幾瓶來著,手忙腳亂了一陣,還真有點渴了呢。”


    她被這話題搞得很不好意思,試圖暫時撤退。雖然剛才手忙腳亂的也隻有她而已,不過我也不提及了。我從遠處望著她的背和肩胛骨附近,目光遊走了一會兒,順便四麵環顧了一下室內的擺設。


    “……哇!”


    不想看見的東西之二,正裝飾在桌子的醒目位置。


    “啊——”我把全身體重交給椅背,望著天花板。我想今天的星座運勢裏,水瓶座的不幸舉動應該是“東張西望”吧。


    不知剛才拿刀刺我的男人和被我拿鞋子砸的男人哪個才是在桌子上的相框裏,和禮服裝的她站在一起的人呢?


    ……啊啊,說起來我收到的明信片裏他好像也在啊,雖然事到如今才想起。


    看來命運無論何時都期待著我的戲劇登場。確認,然後歎息。我的臉頰現在明顯被命運的尾巴來回撓著。為什麽等著我的劇情是在去和已婚的她告白時,路上遭遇其丈夫發狂刺我一刀呢?


    簡直像剛推倒了一堆多米諾骨牌,可卻是零成就感。


    家人,或者說丈夫紮了人一刀。就算不幸沒有更上一層樓,這也是再怎麽努力也無法改變的不幸。 或許她真的是沒有看人的眼光啊。


    我現在就在她身邊,窺視著她或許將遭遇不幸的命運。


    ……然後,想讓我做什麽?


    難不成想讓我幫她預防噩運的來臨嗎?命運也太會指使人了吧。


    “我辦不到”這句話我都可以直接說出來,明確地在世人麵前拒絕掉。


    我自己已經是各種來不及了。更何況,我最致命的短處是缺乏主人公的資質。難道自知之明這個詞沒錄進掌控命運的“什麽”的字典裏嗎?


    這不僅突如其來,而且也太命中注定了吧。這責任太重大了,我實在無法承受。


    神的配方這次明顯出錯了。


    我把臉埋在桌子上。難道我在不久的將來,每天隻能與這黑暗相伴嗎?


    ……可是啊。另一方麵,右臂生生不息地,仿佛在給我的叛逆提供轉折點。


    這種狀況落在“我” 身上,可以當做是神給我的最後的禮物了吧。


    於是我就毫無意識地,為給她完成什麽事情而來到這裏。


    就算我沒能做完隻有現在的我才能做到的事,但我做到了現在的我能做到的所有事。那就是我幫她把不幸驅逐到她命運的柵欄外。


    雖然我已經做不到與波瀾壯闊的命運相符的舉動,但我還是留下了細小的努力。


    如果人生隻是命運所喜歡推到的多米諾骨牌中的一塊,


    那麽我願意為她倒向地麵。就算那結果在故事裏隻是離我無比遙遠的某個毫無關聯之人的功績,我仍然無怨無悔。


    我希望我那即將腰斬的命運裏,還未走過的部分能成為她纖弱的運命的支撐。或許對方不是家人顯得我很不孝,但是爸爸媽媽請你們原諒我吧。


    之後,了解我未完心願後就可以結束這一切了。


    看著雙手各拿著一瓶果汁的她差不多快回到座位了,我開口說道。


    “我到現在還是喜歡你。”這告白哪裏是組織的台詞,完全就是事實而已了。


    “誒?”她標準地吃驚了一下。眼睛睜得圓圓的,果汁將要從她手心滑落。“哎呀呀”在掉到桌上摔出痕跡前,她總算伸手把果汁重新抓了取來。


    然後就順著彎腰的姿勢坐下,擺正坐姿後,她支支吾吾地回答,


    “可是……我已經結婚了呢。”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想對你說。也沒有想進一步怎麽樣。”


    “啊,是這樣……”好像放下心來了,她歪著頭擺弄手中的果汁罐。


    我這邊,算是完事了吧。……不過,可是啊。怎麽說這有點那啥,好傻。


    後麵簡直對不起觀眾,可我隻是把想說的追加進去而已。


    “我到死都喜歡著你!”


    “……哎,這不可能啦。你今後肯定會喜歡上其他人的。”


    她連連擺手說著“不可能不可能”,正麵否定了我的話。


    “或許真說不定呢”,不知我是否把這句話好好說了出來。


    我以上廁所為名,招呼都沒打就離開了她和她丈夫的家。


    要是久坐就會被急救車拉走,父母也會擔心,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樣下去我肯定會把壽命什麽的都詳細說給她聽。


    比起在她心中當個死人,還不如像印刷錯誤的書頁般“我有這麽個朋友,隻是最近沒見麵而已”的淡淡映像留在她記憶裏,於是我選擇了現在進行時保持我的形象。


    而且,我怕如果讓她知道我時日無多的話,恐怕從高處玩弄人的命運還會把我周圍的人也扯進去,然後為我雙手奉上劇場公映的權利,讓我在大家麵前演一場。我差不多想安靜退場了,無論如何,我的故事再怎麽導演也隻會讓人覺得無聊。


    隻是她會被罵說給急救中心打惡作劇電話之類的吧,對此我為自己的難辭其咎感到難受。


    被染得鮮紅的繃帶縫隙裏,血液又開始往外流了。左半身雖然流了一地血,可卻感覺十分沉重。 或許傷口的疼痛變成了重力的排水溝了吧。


    ……這次受傷,如果能為她帶來好處就好了。


    如果當時持刀男瞄準的是別人的話,就算隻是刺傷一個人,他恢複理智之後或許會處於絕境吧。讓一個人受傷和殺死一個人可是天差地別啊,特別是出於量刑的方麵來考慮。


    我隻要想象自己是在這大街上到處上演的群像劇中的一部就行了。希望自己無心的想法,能影響到某個人的人生。


    雖然我的想法有點飄忽,形狀也有點扭曲,但希望能成為她的人生助力。哪怕隻有一點點,我也希望能與她的幸福相關,這是在大學的時候就萌生的願望。就算我不能實際體會也不能說給別人聽, 但是五年後或者十年後,她如果又在世界的某處跟誰報告她的幸福的話,我將不再怨恨命運,反而要感謝它。


    持刀男的幸福其實跟我無關,不過如果對她來說是非常必要的話,我也會重視。不過……肯定是需要的吧。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非常喜歡她丈夫。


    “……啊,累了。”


    之後隻要回到家就能靜下心來了吧。


    或許接下來命運會利用警察這種媒介,來讓我的人生走向波瀾壯闊。


    不過我現在已經能積極麵對了,不管是什麽盡管來吧。


    我發誓,讓命運無論何時都能趨於平坦、淡薄地延伸下去。


    ……還有,在歸途中。


    不由得想起,別喜歡上哪個擦肩而過的人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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