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星期六。


    是光在玄關綁鞋帶時,紫織子一臉落寞地抱著小瑠璃走過來。


    「是光哥哥,你又要出去了嗎?我還以為今天你會一直陪我呢。」


    最近是光為了月夜子和葵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在家的時候也沒心情陪紫織子。一想到自己讓她這麽孤單,是光就覺得好舍不得。


    「我明天再陪你玩。」


    是光馬上回了這句話,紫織子把臉藏在小瑠璃的白毛後麵,膽怯地問道:


    「可是……今天不能陪我嗎?能不能讓我跟去……?我會乖乖聽話的。」


    「不、不行啦,明天我會一直陪你,所以你今天就和小瑠璃玩吧,也可以去找爺爺下五子棋啊。」


    「……嗯。」


    紫織子垂低視線,消沉地回答,讓是光看得更難受,他滿心牽掛地打開門。


    「是光,你回頭看看。」


    光忍著笑在是光耳邊小聲地說。


    他一回頭,就看到剛才柔弱垂著眼簾的紫織子像個調皮孩子皺起臉孔,齜牙咧嘴地扮鬼臉。


    她鐵定沒料到是光會回頭。


    兩人目光交會,她立刻紅了臉,大叫一聲「笨蛋!」,便啪噠啪噠地跑進去了。


    是光完全摸不著頭腦。


    光充滿憐愛地笑了。


    「無論是年紀多小的女孩,都會想盡辦法留住男性呢。小紫這種天真的手段真是可愛。」


    「那個消沉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嗎……女人實在是……」


    是光背脊發涼,為她的將來感到擔心。


    「我想小紫真的因為被你冷落而感到寂寞吧,哥哥。」


    「你不準叫我哥哥!……好啦,我明天會陪她啦。」


    是光掩飾著書羞,板起臉孔漠然地說。


    是光和葵約好十一點在離美術館最近的車站出口見麵。


    因為光說「葵小姐會早到十分鍾」,所以他提早十五分鍾到達。


    可是到了約定的時間還是沒看見葵。


    「真奇怪,是光,你打葵小姐的手機看看。」


    「時間剛到就打電話,會不會太神經質啦?你不是也很驕傲地說你等過六小時嗎?」


    「那是其他女生啊,葵小姐的個性很嚴謹,她絕對不會遲到的。為了安全起見,拜托你打個電話吧。」


    「你對葵真的保護過頭了。」


    是光雖然嘴上抱怨,也不禁有些擔心,便打了她的手機。


    電子語音說對方或許是關機中或收不到訊號,目前無法接聽。


    「難道正在搭地鐵……?」


    「如果隻是這樣就好了……」


    光的表情越來越焦慮。


    過了十五分鍾,葵仍然沒來。


    接著二十分鍾過去,三十分鍾過去。


    在這段時間,是光打了七次電話,聽到的全是電子語音。


    是光的表情也僵了。


    (葵該不會發生什麽事吧?)


    該怎麽辦?要去葵家裏看看嗎?可是這和遊樂園那次不一樣,如果葵正在途中,兩人就會互相錯過了。


    「可惡,至少跟我聯絡一下嘛。」


    他又要撥打葵的號碼時,握在手中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是葵嗎?)


    是保密號碼打來的,是光仍然立刻接聽。


    他一接起手機,就聽到冷得像冰柱般的聲音。


    『你現在在哪裏?。


    那人沒有自報姓名,劈頭就這麽問。


    是光也很不悅地回答:


    「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的手機號碼?齋賀。」


    是光一問,齋賀朝衣就以加倍憤怒的語氣說:


    『我不認為有必要告訴你。你在哪間水族館?葵和你在一起嗎?』


    「啊?水族館?你在說什麽?」


    『葵對家裏的幫傭說要去水族館。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傳簡訊給葵,說美術館休館維修,要換地點。』


    「簡訊?」


    是光立刻掛斷電話,檢查寄件備份。


    光也一臉嚴肅地湊過來看。


    兩人近得臉頰幾乎相貼,一起盯著小小的螢幕。


    是光沒有幾個互傳簡訊的對象,所以他立刻發現一封自己沒傳過的簡訊。


    標題是「變更地點」。


    收訊人是葵!


    (怎麽回事?)


    是光屏息讀起內容。


    有來電顯示,大概是朝衣生氣地重新打來,不過是光現在沒空接聽。


    『美術館好像要休館維修,改去水族館好嗎?』


    後麵還寫了新的約定地點。


    (我不記得我傳過這種簡訊啊!)


    他也找了收件匣,但裏麵沒有葵的回應。


    「是光,葵小姐一定去了這個地點。」


    「混帳!從這裏搭電車過去要將近一個小時耶。」


    是光急忙跑進收票口,衝上一輛正要離站的電車。


    他準備去簡訊上寫的約定地點。


    電車行進時,他緊張到幾乎快要得胃潰瘍了,其他乘客看到這個牙齒咬得價響、額上青筋暴露的凶惡少年都嚇得躲開,所以是光身邊空了一圈。


    他再次確認手機的資料夾。


    因為睜大而發乾刺痛的眼睛,看到傳送簡訊的時間是昨晚七點。


    我當時在做什麽?


    我和誰在一起?


    是光想起這些事,差點把手機握到斷裂。


    「……!」


    好不容易到了約定地點的車站收票口。


    在這人來人往的車站想要不撞到人都很難,是光和光各自找尋葵的蹤影,但是一直沒找到。


    是光又打了葵的號碼。


    快接聽啊!


    他祈禱般地想著,但是聽見的隻有電子語音。


    在這段時間依然來電不斷,多半都是朝衣打來的。


    手機又震動起來了。


    是光接起電話說:


    「葵不見了!學姊一定知道些什麽。我現在立刻去學姊那邊,你也快點過來!」


    ◇  ◇  ◇


    月夜子很早就到發表會場地的休息室做準備。


    是光走進來時,月夜子很性感地隻穿著白色孺袢,用朦朧不明的眼神望著他。


    「學姊……你是不是用我的手機傳簡訊給葵?你趁著我去買熱狗堡的時候偷偷用了我書包裏的手機吧?」


    是光咬緊牙關問道。


    跟在旁邊的光也難過地緊繃著臉孔。


    是光真的很希望月夜子否認。


    不過從那封簡訊的寄送時間來判斷,有機會做這種事的人隻有當時和是光一起在公園的月夜子。


    月夜子淡淡地回答:


    「是啊……葵小姐立刻回覆簡訊,不過被我刪掉了。」


    裹住月夜子身體的薄薄襦袢簡亙像是喪服,她以毫無生氣的眼神注視著是光。


    是光握緊拳頭問道: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光死了以後我好寂寞,隻好拿葵小姐來出氣。因為光最後選擇的是葵小姐,而不是我。」


    強悍耀眼的月夜子在是光眼前漸漸淡化消失。


    構成月夜子這個女孩的輪廓開始模糊,變成了曖昧不清的線條。


    (學姊真的喜歡光,不是一朱?她不能原諒光為了葵而跟她分手嗎?)


    月夜子是因為嫉妒葵、憎恨葵,才會做出這種事?


    是光有種頭腦開了好幾個洞的感覺。一幕幕場景、對話、聲音混在一起,回蕩在腦海中。


    可是……


    「不是的。」


    在這混亂的場麵中,是光聽到一個清晰的聲音。


    「不是這樣的,月夜子。」


    望向月夜子的率直眼眸。


    光的眼眸凝視著月夜子。


    看到他的眼神,聽到他的語氣,是光也發現了。


    發現月夜子的謊言,還有月夜子的真心。


    是光跟著大叫:


    「不是這樣的!如果你是因為嫉妒葵,為什麽要留著用我的名義送出的簡訊備份?你說說看啊!」


    月夜子神情朦朧的臉上在這瞬間迸出了感情的火花,那是恐懼。


    是光的心頭都揪起來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學姊。)


    「其實你根本期待著被人發現吧?」


    光難過地問道。


    「學姊是希望我會發現吧?」


    是光也帶著椎心刺骨的痛楚大叫。


    「不然為什麽要做這麽不合理的事?」


    她大可在送出簡訊之後立刻刪除紀錄,隻要一根指頭就能做到。


    但是她沒有這麽做。


    而是把紀錄留了下來。


    是光若是發現,第一個就會懷疑月夜子。


    光用擔心的眼神看著月夜子,他的聲音傳到是光的耳中,把是光導向真實。


    「我誤會了,我還以為你害怕的是自己體內流著六條的血液,而你也沒否認這一點,但這不是事實!你害怕的不是自己體內的蜘蛛化身——六條!那不是你!」


    「學姊一直害怕著六條,還說自己會像六條一樣因嫉妒而傷害別人,會去摧殘光珍惜的花朵。不過,學姊不會做那種事!」


    月夜子的眼中出現了各種感情,有沉痛、淒楚、悲傷……


    她無力地癱坐在榻榻米上,縮著身子,畏縮地仰望著是光。


    「拔過花之後,你的手還是很幹淨,沒有沾上半點汁液,也沒有受傷。」


    花園宴會當晚。


    月夜子站在破碎的花朵殘骸之中,但她捧住是光臉頰的雙手還是那麽潔白優美,沒有半點髒汙,臉頰上的觸感既冰冷又光滑。


    她在中庭說出六條這個名字的時候也一樣,雖然衣服頭發紊亂,雙眼無神,但是隻見她的腳邊落了一地紅花,她的手還是一樣白皙幹淨!


    是光拉起月夜子的手。


    月夜子全身猛然一顫。


    「學姊的手始終這麽幹淨!拔了花卻沒沾上任何東西!」


    「你害怕的黑發的六條另有其人。六條掌控著你!你隻是被六條囚禁、操縱的獵物!月夜子,你不是六條!」


    「學姊才不是六條!」


    月夜子臉色發青,如朧月一般黯淡不明的眼神和輪廓漸漸恢複了存在感。


    相對地,她藉由封閉內心而趕開的恐懼必定又重新襲來。


    她抱著自己的身體不斷發抖。


    光蹲在月夜子前方。


    他像是拯救公主的騎士,誠懇地看著月夜子,一臉認真地說:


    「仔細想想,你一直在發送求救訊號。你在『六條』的掌握之下依然死命反抗,努力地暗示我們。」


    月夜子對是光說過「能不能盯著我,別讓我摧殘光珍惜的花」。


    她故意裝出嫉妒葵的模樣,也是為了讓是光他們把注意力放到葵的身上——為了保護葵。


    她挑釁地說「你阻止得了六條嗎?」,哭訴「已經阻止不了六條了」,叫是光以後別再接近她,都是她盡力抵抗的表現。


    「對不起,我這麽晚才發現!但我已經注意到了!我會幫助你的!」


    光白皙纖細的手,按在月夜子被是光握住的手上。


    他沒辦法握月夜子的手。


    所以,是光代替他用力握緊。


    為了讓她知道「繼承光遺願的人就在這裏」。


    「學姊,你不是一直努力地暗示我們嗎?說吧!六條究竟是誰?葵現在在哪裏?」


    月夜子低著頭渾身顫抖,她好像想說什麽,但是隨即用力搖頭,又閉上了正要張開的嘴。


    姬因為太怕六條而說不出來。


    「月夜子,你應該是個堅強的人,是個高傲勇敢的人,你回憶一下被英國的學校退學的事吧,那時你告訴老師們我是你的情夫,真是太帥氣了!」


    「學姊是光非常欣賞的人!是花園裏最美麗最高貴的紅垂枝櫻!絕對不是膽小鬼!光說過你是很勇敢的女人!還說你被英國的學校退學時是最帥氣的!」


    月夜子從喉嚨擠出聲音說:


    「可是,光已經不在了……所以……」


    「我是光的代理人,我代替他和你約定!我會斬斷六條的怨念!我一定會斬給你看!」


    是光緊握住月夜子的手,鄭重到全身發熱地喊出承諾,光也用祈禱般的誠摯眼神凝視著月夜子。


    「我會保護學姊!」


    月夜子的肩膀又是一顫。


    她用充滿苦惱的表情看著是光。


    是光也專注地盯著她的雙眼。


    「相信我!」


    月夜子垂下目光,又動了幾次嘴唇。她顫抖著睫毛,用細若蚊鳴的聲音說出了六條的真實身分,以及葵的所在。


    光的表情蒙上了陰影。


    「我知道了!」


    是光把月夜子的手輕輕放回她的腿上。


    然後他大喊「我會在學姊上台前回來的,交給我吧!」說完就跑出休息室。


    光臉色嚴峻地跟著是光。


    是光跑到門邊,差點和朝衣撞上。


    朝衣的臉色鐵青,大概是聽見他們的對話了。是光不給她發問的機會,高聲喊道:


    「齋賀朝衣!跟我來!」


    ◇  ◇  ◇


    「赤城在哪裏呢?」


    葵警戒地問道。


    房間裏擺著色彩明亮的桌子和沙發,還有充滿異國風情的畫作和花瓶,能掩蓋住腳踝的長毛地毯平整光亮,一點小紙屑都看不到。


    完全不像有傷患被送來的樣子。


    ——赤城發生意外了,現在正在急救。


    葵在約定地點等是光時,突然聽到這件事,她嚇到想都沒想就立刻上了車。


    但是經過一段不短的時間,車子並沒有開到醫院,而是來到郊外的別墅。


    ——好了,進來吧。基於某些理由不能送他去醫院,但我還是請了醫生,你放心吧。


    聽那圓潤的聲音輕輕地說,葵不安地走進門內。


    她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房子裏麵太安靜了,感覺不到有別人在,那股像是焚燒什麽東西而發出的甜香也讓人很不舒服。


    「請立刻讓我見赤城。」


    葵的語氣比先前嚴肅了一些。


    「別著急,小葵。赤城才剛治療結束,還在麻醉狀態中,讓他安靜地休息吧。我來泡茶,你先放鬆一下吧。」


    對方一臉溫和地應對,然後把葵一個人留在房間裏。


    葵連沙發都不想坐,心中滿是擔憂和懷疑,緊張得皮膚刺痛。


    (赤城真的在這裏嗎?)


    不能去醫院實在太奇怪了。


    (還有,為什麽他知道我和赤城約在什麽地方?)


    他說是受赤城所托來轉告她,但是冷靜一想就覺得很不自然。


    葵想打電話給是光,而包包裏怎麽找都找不到手機。


    (我出門的時候明明帶了啊……)


    她突然覺得全身發毛。


    (難道有人拿走了?他在車站叫住我,幫我把包包拿到車上的時候……)


    當時葵回答說,包包沒有重到需要人家幫忙提


    ,立刻拿了回來,但是……


    葵的心髒頓時狂跳到幾乎破裂,幾乎無法正常思考,一股濃鬱的味道鑽進鼻腔,令她喉嚨發渴,感官變得敏銳,意識卻漸漸模糊。


    (這是什麽味道……)


    味道是從一扇門後傳來的。


    她躡手躡腳地走近那邊,把門拉開一條縫,隨即有一股白煙像小河般從門縫中流出。


    就像廟裏燒爐作法時會有的味道。


    裏麵大概放了罌粟的果實,但是為什麽會有這種味道?


    葵握住門把,繼續將門拉開,濃鬱的白煙一股腦兒湧出,嗆得她咳個不停。


    她眼中冒出淚水,腦袋發昏。


    但是葵一看到那個房間掛著一幅裝裱豪華的畫,頓時像被潑了一桶冷水似地全身發涼。


    (那幅畫……!)


    畫中是灑滿耀眼陽光的學校階梯,光站在上麵,微笑著轉頭望來。


    葵平時畫的都是風景,雖然她決定要畫光,因為幾乎沒有畫肖像的經驗,所以畫得很不好。


    光的鼻子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光的眼睛應該更隨和、更清澈。


    他的微笑還要更甜美、更柔和。


    就這樣,葵傷透腦筋地一點一滴慢慢修改,總算完成了「這樣應該可以拿給赤城看吧」的一張畫作。


    (那幅畫不是不見了嗎?)


    雖然朝衣說是因為某些理由而拿走了,但葵總覺得那不是實話,她心想一定是最近常常偷走她的體育服和課本、在她的鞋櫃放枯萎花朵的人偷走的。


    葵搖搖晃晃地走進那個房間。


    四周彌漫著白煙,那撲麵而來的味道讓她頭昏眼花,她連忙用手遮住口鼻。


    右邊有一麵大鏡子,旁邊的櫃子上放著一個透明的籠子,裏麵有一隻渾身綠鱗的變色龍,長長的舌頭一吐一縮。


    地上放著朱紅色的陶瓷香爐,白煙就是從那裏冒出來的。


    床上鋪著像罌粟花一樣豔紅的絲質床單,一旁的牆上掛著裱上金框的畫。


    葵不想爬到床上或是摸到床,所以從床邊往上望。


    (果然……是我的畫。)


    還不隻是這樣。


    垃圾桶裏放著眼熟的調色盤、畫筆、體育服、課本,讓葵看得渾身發寒。


    (對我惡作劇的人不是月夜子小姐嗎?她從小就很討厭我,還把我和光一起種的鬱金香拔光,又在我的窗邊放死老鼠……)


    葵甚至認為,月夜子之所以和光發生那些緋聞,也是因為光是葵的未婚夫。


    因為月夜子就是那麽討厭葵。


    右楯和左乙女兩個家族,本來就是夾著帝門家互相競爭的對手。他們以親戚身分協助帝門家的同時,也從未停止台麵下的暗鬥,關係非常複雜。


    因此,葵覺得月夜子對她沒有好感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光在世的時候,除了月夜子之外有不少連名字都沒聽周的女生會欺負葵。


    麵對這些人,就算生氣或傷心也沒有意義。


    她隻會鄙視這些人。


    因為生長在富裕環境而引人嫉妒的葵,不得不學會這樣的處世之道。


    (原來欺負我的不是月夜子小姐……)


    偷走畫像的人是……


    「這幅畫,畫得真不錯……」


    「——!」


    聽到那個圓潤甜美的聲音,葵立刻全身僵硬。


    她回頭一看,有個用托盤端著紅茶,身材纖瘦、戴著眼鏡的青年,他就是一朱——光的哥哥。


    他薄薄的唇上浮現溫和的微笑。


    被人評為平庸的長相,在這牛奶色的嫋嫋煙霧仿佛變成了另一種生物。


    「小葵真的很喜歡光呢,把他觀察得這麽仔細。」


    那個生物漸漸逼近。


    在四方形的籠子中,變色龍吐著長長的舌頭。


    「這幅畫還沒畫完吧,如果你能繼續畫,我會很開心的。」


    很像光的溫柔聲音,從一點都不像光、如蛇般光滑的臉上傳出。


    (他是誰啊?)


    這個人絕對不是她認識的那位個性溫吞、經常撞到東西或絆倒、善良而平庸的帝門一朱。


    「小葵,你為什麽在發抖呢?你的臉好蒼白喔。」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葵瑟縮著身體,瞪著對方。


    「請不要靠近我。那幅畫是你偷走的吧,一朱大哥。不隻是畫,還有其他的東西……你說赤城受了傷被送來這裏,也是騙人的吧?你把我騙到這裏來,到底想做什麽?請你立刻把我的手機還給我!我要叫車來接我!」


    在白煙的後方,一朱仍然麵帶微笑。


    細長的眼睛露出了鄙視的神色。


    一朱捧著托盤彎下腰,對著正在籠子裏吐舌的變色龍輕聲細語地說:


    「咦,三之宮,小葵生氣了呢,真奇怪。為什麽小葵要對我發脾氣呢?」


    「不要開玩笑了!請回想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好好地反省吧!」


    煙霧吸進喉嚨,令葵腦袋發昏,雙腳無力,要不是因為生氣,大概已經站不住了。


    (不可以繼續聞這個味道!)


    葵感到危險,想要走出房間,一朱卻放下托盤,敏捷地擋在門前。


    「你果然沒搞清楚,小葵。」


    他用失去笑容的臉龐輕輕說道。


    那雙往下望的眼睛同樣冰冷。


    「你對我做了更過分的事唷,明明和我有約,卻臨時取消,和赤城跑去看畫展。」


    「那、那是因為……」


    一朱冷眼注視著葵,繼續逼近。


    葵不禁後退。


    在迷蒙煙霧中,令人全身起雞皮疙瘩的不舒適和恐懼感向葵衝來。


    她的確先和一朱約好去看古典樂表演,不過是光邀她去美術館之後她就反悔了,對一朱說「學校突然有事所以不能去了……對不起」。


    雖然葵深受罪惡感的苛責,但她真的很期待和是光和好。


    當時一朱隻是溫和地笑著說「既然學校有事就沒辦法了」。


    可是,現在在葵麵前的一朱卻冷得像冰,臉上掛著邪惡的笑容逐漸逼近。


    「欸,三之宮,小葵長得一副很自愛、很純情的可愛模樣,卻能這麽輕易地傷害別人,真可怕,很討厭吧?」


    葵繼續慢慢地退後。


    碰到牆壁時,她的心都涼了。


    身邊就是鋪著鮮紅床單的床鋪,一旁牆上的金色畫框中,光溫柔地微笑著。


    一朱把雙手按在牆上,以防葵從旁邊逃走,那張光滑的臉龐就在她的上方。


    甜甜的香味侵入葵的口鼻和皮膚,一朱呼出來的溫熱鼻息拂在她的臉上。


    這種令人不悅的刺激和恐懼讓她纖細的身體不停顫抖。


    「不是隻有這次喔,小葵,你『那次』也拒絕我了。」


    一朱的視線越來越冰冷,葵簡直可以看到寒冷的空氣從他的身上冒出。


    「我的第一號新娘人選可是小葵呢,你卻選擇了光,你那個寵女兒的爸爸就說你和光已經訂婚,拒絕了我媽的提親。」


    ——葵,一朱的媽媽說希望你當他們家的媳婦,你覺得呢?


    那是在葵剛升上小學的時候。


    父親把她抱在腿上這麽問道。


    ——光的爸爸也說過希望你當光的太太,你比較想當一朱的太太還是光的太太呢?


    葵這時還很小,不明白帝門家擁有多大的權力,也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和帝門家有多少淵源,以及今後會有什麽影響。


    不過她還是從父親的語氣察覺到,自己的回


    答將會左右光今後的立埸。


    光是情婦的孩子。


    葵好幾次聽到大人們交頭接耳地說光是「不該出生的孩子」,原本應該進都進不了帝門家的大門。


    但是隻要葵和光訂了婚,光就有了左乙女家族這個後盾。


    光的父親多半也是因為懷著這種期望,才會偷偷向葵的家人提起婚約的事。


    右楯家的女孩和左乙女家的女孩一向是帝門一族的妻子人選。


    隻要光和葵訂了婚,旁人就會承認他是帝門家的兒子,可以守住帝門這個姓。


    葵不可能知道這麽多。


    但她知道,隻要光和她訂了婚,就不會再被人說是「不該出生的孩子」了。


    她這麽想。


    我要保護光。


    所以她害羞得滿臉通紅,像生氣似地癟起嘴,鼓起勇氣用細微的聲音回答:


    ——如果當光的太太,就可以永遠和光還有小朝一起玩了……我要選光。


    婚約是長輩擅自決定的。


    葵總是對身邊的人這樣說。


    她既然生為左乙女本家的長女,就免不了要在光和一朱之中選擇一個人結婚。


    不過,是葵自己從這兩人之中選擇了光。


    事情過了十年以上,一朱卻拿那件事來指責葵,讓她覺得很錯愕。


    一朱在她的麵前一直是個不太可靠的溫柔大哥哥,而且他從來沒提過那件事。


    沒想到他對葵拒絕和他訂婚的事一直懷恨在心。


    整整記恨了十年!


    在那張笑臉之下!


    一朱用隱含著輕蔑和厭惡的冰冷眼神看著葵,露出妖媚的微笑。


    那圓潤甜美的聲音輕輕說道:


    「小葵,從那時以來,我在世上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


    這瞬間,葵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朱呼出的空氣凍住,背脊冒起寒顫,手腳僵硬,口中幹渴,呼吸停住,心髒像是被一隻毒爪捏緊,令她幾乎發出慘叫。


    葵至今仍然常常受人嫉妒。


    不過,那些全都比不上葵在此刻見到的惡意和憎恨這麽濃烈而扭曲,她忍不住發抖。


    「可是,光最珍惜的女孩是你,所以我也會好好珍惜你的。」


    一朱的手溫柔地撫摸著葵的臉頰。


    他的手帶有如魚鰭般濕潤光滑的觸感,葵被他摸得直冒雞皮疙瘩。


    (討厭,別碰我,真惡心!)


    葵滿心厭惡,卻發不出聲音。


    「我知道喔,小葵,你還是完壁之鼻,和月夜子那個隻能被光拿來泄欲的肮髒非處女不一樣。光真正愛的隻有你一個,他對你愛惜到連親都不敢親你。這還真是有趣,光已經死了,永遠都碰不到這麽潔白幹淨的小葵了。」


    (你在說什麽啊!呀!討厭!別再碰我了!)


    那濕滑的手撫摸著葵的下巴和耳朵,又抓起她筆直飄逸的烏黑秀發輕輕灑開。


    「啊啊……女孩果然還是黑發比較好。你的頭發又直又細,像綢緞一樣柔軟,和月夜子那鐵鏽色的頭發完全不一樣。被迫收下『不合格』的月夜子真是討厭,不過若是能娶到光最愛的小葵,我就原諒月夜子吧。」


    「我、我才不會嫁給你呢!」


    葵終於可以發出聲音。


    一朱聽了卻隻是咯咯地笑著。


    「難道你以為那隻毛茸茸的紅色惡犬會跟過來嗎?小葵,你和那隻狗的身分相差太多了,是因為那隻狗說自己和光是朋友,你才會對他愛屋及烏吧?真愚蠢哪,小葵,那隻家世低賤的狗畜生絕對不可能和你這個公主扯上關係的。啊哈哈,真好笑,三之宮,小葵和那隻髒狗怎麽可能在一起嘛。」


    赤城才不是髒狗!


    雖然葵怕得雙腳發抖,但是聽到一朱說是光的壞話還是氣得腦袋發燙。


    她伸出雙手,用力推開一朱。


    「赤城……比你好太多了!我不準你看不起他!」


    家世一點都不重要。


    階級根本無所謂。


    葵很清楚,赤城是光是個正直、誠實又溫柔的人。


    一朱似乎有點驚愕,但他隨即抓住葵的肩膀,把她按在牆上。


    牆上發出「咚!」的聲響,一朱的指頭陷入葵的肩膀。


    她的後腦撞到牆壁,一時之間有些暈眩。


    「為什麽幫他說話?嗯?為什麽要幫那種人說話?嗯?你了解自己的立場嗎?嗯?你說啊!說啊!說啊!小葵!」


    一朱睜大眼睛把臉湊近,以高亢的聲音執著地問道,葵的肩膀和腦袋都隱隱作痛,心裏怕得要命。


    籠中的變色龍發出單調的叫聲。


    「讓我來告訴你,誰才是真正適合你的對象吧。雖然我這麽討厭你,幾乎想抓著那漂亮頭發把你拖著走,但我還是會原諒你的,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每天用黃楊木梳幫你梳頭發,用香薰你的頭發和衣服,把你當洋娃娃一樣地細心照顧。光看到他最愛的小葵和我在一起,也一定祝福我們的。」


    光那雙理性的眼睛在那俗氣的金色畫框中注視著葵。一朱陶醉地眯起眼睛時,有個粗魯的聲音傳來。


    「他才不會祝福你們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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