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隔天是文化祭,上午就會放學。


    是光雖然打算詢問上學時垂著肩膀、麵色陰沉的美智留「約定」是怎麽一回事,不過——


    「欸,昨天說的約定——」


    「你不記得嗎?」


    美智留用充滿絕望的眼瞳看著他,令是光講不出話來。


    她恐懼到假如是光回答「對啊,我不記得」,她可能會用圓規刺喉嚨自殘。


    沒辦法,是光隻好一臉若無其事地說:


    「啊——那個,我不是不記得啦,隻、隻是想說姑且確認一下。跟、跟文化祭有關嗎?」


    「是光,如果你想套人家話,要更自然一點才行,這樣反而會讓人產生不信任感。」


    (我就不擅長說謊啊。)


    從以前開始,是光說出並非出於本意的話語時,就會下意識抽動鼻子。


    美智留不安地看著是光。如光所說,是光好像讓她產生不信任感了。


    是光支支吾吾著,心想「得想辦法找個台階下才行」,這時,美智留忽然用斷斷續續的聲音低喃:


    「……日光燈快要壞了。」


    「啊?」


    「從剛剛開始……它就一直閃個不停。」


    是光仰望天花板。


    光也跟著抬頭。


    五根燈管裝在一起的日光燈,照明功能跟平常一樣,沒有哪一根燈管在閃。


    (是說現在是中午,本來就沒開燈啊,怎麽可能會閃。)


    「你仔細看好。現在沒開燈喔。」


    「不是的……它在閃。你為什麽不明白?大家都沒發現嗎?」


    美智留的聲音在顫抖。她麵色蒼白,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家夥果然怪怪的。」


    「嗯。」


    光嚴肅地點頭。


    上課中,美智留似乎也很在意日光燈,她不時偷偷仰望天花板,露出膽怯表情,眼眶泛淚。


    (——約定是指什麽?花裏一下子說不實現約定的話花會凋謝,一下子說日光燈在閃,真搞不懂。)


    這麽說來,美智留昨天仰躺在教室地上時,也說過「花謝了」、「掉到地上的花瓣,會變成什麽樣子呢?」之類的話。


    那個時候,美智留也是一臉哀傷……


    (光靠我一個人根本束手無策。)


    美智留跟至今為止,是光因為光的委托而為她們解決問題的女性們不同。


    情報太少了。


    美智留在煩惱什麽?她有什麽希望?說到底,花裏美智留是什麽樣的人?是光對她隻有半年份的了解。


    而且是光開始會跟美智留正麵交談,是在最近兩、三個月而已。


    (式部的話……她是花裏的朋友,或許會知道花裏為什麽變那麽奇怪。)


    帆夏今天早上也別過臉不看是光,沒有跟他對上視線,也沒有跟他講話的意思。昨天她跑出去追葵後就沒有回到社團教室,她也完全沒有說明、解釋這件事,隻是在是光隔壁的位子眉毛高高挑起,嘴唇緊抿,一臉嚴肅地打簡訊。


    就算去找帆夏商量美智留的事,她說不定會說「我不想跟你說話」。


    (可是,式部不是會對朋友見死不救的人。)


    盡管帆夏跟美智留現在的關係很微妙,一旦美智留遇到麻煩,帆夏應該會不厭其煩地伸出援手才對。是光確信式部帆夏就是這樣的女孩。


    沒錯,就像她表麵雖然對是光冷漠以待,卻偷偷把裝著資料的信封藏到他抽屜……


    是光從口袋拿出手機,開始在桌子底下打簡訊。


    他一送出簡訊,帆夏的手指就停住了。


    如果她連內容都不看,直接刪除簡訊……


    帆夏盯著收件匣,緊閉著嘴巴陷入沉思。


    是光伸出腳,踢了一下帆夏的桌腳。


    「——!」


    帆夏肩膀顫了一下,望向是光。


    她橫眉豎目地瞪著是光,不過是光太陽穴抽搐著,對她比「給我看簡訊」的手勢後,帆夏就微微噘起嘴巴,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似乎打開了是光傳的簡訊。


    花裏不太對勁。


    我想跟你商量。


    下課後到頂樓來。


    內容就隻有這樣。帆夏低頭看著熒幕,稍微瞪大眼睛,然後又抿起雙唇,手指開始動作。


    是光跟光一起在頂樓等待帆夏,內心靜不下來。這時帆夏神情嚴肅地出現,裙擺隨風搖曳。


    「你來了!得救了。」


    「我可不是為了你才來,是因為我也很擔心美智留。她剛剛還去跟事務員叔叔說日光燈在閃,希望他幫忙換……日光燈明明完全沒問題。」


    帆夏用僵硬的聲音說道。


    不隻是聲音,她的表情也很冷漠,避免跟是光四目相交。即使如此,帆夏還是看了是光的簡訊到頂樓來,是光覺得非常高興。


    是光開始敘述美智留之前神秘的言行舉止,這段期間,帆夏都別過頭不看是光,噘著嘴聆聽。


    「雖然她仰躺在教室地上,說什麽『花謝了』是昨天的事,不過仔細想想,花裏在這之前就有點不對勁。她跟我一起準備文化祭時,帶了加蜂蜜的點心過來。隻有一次倒還無所謂,可是我都跟她講明白我不喜歡甜食了,她還說『怎麽可能』,之後也每天都帶加蜂蜜的點心來。」


    帆夏目光嚴肅,皺起眉頭。


    「我知道……我有看到午休時,你珍惜地小口小口吃著美智留給你的點心。」


    「我是為了讓自己吃不出味道,才會小口小口吞下去啦。」


    帆夏眼中浮現困惑,然後又板起臉:


    「說得……也是。我也覺得有點奇怪,畢竟你喜歡吃辣,美智留在前一段時間卻說『赤城很喜歡蜂蜜,所以我要做點心給他吃』,態度很積極……」


    (我喜歡蜂蜜……)


    是光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


    再說,喜歡蜂蜜的不是是光,而是——


    (難道花裏她……)


    是光抬頭望向浮在空中聽是光跟帆夏交談的光,頭發被風吹亂。光也用察覺到了什麽的表情俯視是光。


    (花裏她——把我跟光重疊了嗎……?)


    ——赤城的手指好粗呢。很大,感覺很可靠……


    是光想起美智留哀傷、難過地凝視他又硬又粗糙的手指,心髒用力跳了一下。


    光的手指跟女性的一樣白皙纖細,和是光不同。


    那個時候,美智留拿來跟是光的手指比較的是……


    「欸,花裏會不會把我看成光了啊?」


    是光認真詢問,帆夏麵向一旁的臉立刻轉向是光,吃驚地大叫:


    「你是白癡嗎!要怎麽看才會把你看成光之君啊!完全不像嘛。」


    「不是啦,就是,把光的容貌重疊在身為光的朋友的我身上。」


    「哪會重疊啦!你講這種話,會被光之君的粉絲用臭掉的生蛋砸喔。」


    (唔,講到這個地步……不過的確,我又不是王子殿下。)


    是光斜眼瞪向飄在空中的光,光對他露出像在討好他的愧疚笑容。


    是光在內心「嗯」了一聲。帆夏發現自己跟是光在近距離麵對麵後,迅速麵向旁邊。


    「而、而且,美智留不是光之君的粉絲喔。要說的話,她應該討厭光之君吧。」


    「哦?那家夥也有女性反對派啊?」


    「是光,你最後是不是笑了一下?我被女孩子討厭讓你很高興嗎?」


    光心情複雜地說。


    「也不到反對的地步,不過大家一開始熱烈討論光之君的話題,美智留就會默默遠離,光


    之君被女生們包圍時,她也會選別條路繞道。」


    「這樣啊?那家夥說她喜歡白馬王子,光的話不是完全符合嗎?」


    是光這句話令帆夏神情憤怒。


    「對呀,美智留喜歡的類型是白馬王子。明明是這樣——為什麽會是你呢?我之前就決定……如果美智留有了喜歡的人,一定要幫她加油。就連現在,我也想幫美智留加油。」


    話講到一半時,帆夏垂下眉梢,表情逐漸染上不適合她的怯弱。


    「等一下,花裏她——那個,她喜、喜歡我嗎!」


    是光驚訝得瞪大眼睛詢問,結果腹部吃了一記踢擊。


    「嘔惡!」


    久違的強烈一擊令是光無法站穩,彎下腰來。


    帆夏看著是光,顫抖不已,像要把感情全都傾倒而出似的呐喊:


    「事到如今你在裝什麽傻!之前講的話不都是基於這個前提嗎?你真的是,真不敢相信!討厭討厭!笨蛋笨蛋!赤城這個木頭!大笨蛋!」


    「……是光,我跟式部同學持相同意見。之前我說過你並不遲鈍,我可以訂正嗎?」


    (喂!不要連你都歎氣!不要傻眼啊,光!有什麽辦法!從幼稚園開始,班上的女生都怕我怕到不行。我經驗值還不夠啊!)


    帆夏橫眉豎目的,還在生氣。同時卻又眼眶含淚,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帆夏對他露出這種微妙表情,令是光覺得心裏不舒服,身體像被緊緊勒住一樣。


    「——真的是,為什麽是你啊!不隻是美智留,葵之上也——為什麽是你啊!我該幫美智留還是葵之上?不對……其實,我哪一方都不想幫。因為我也對你——可是……討厭,腦袋裏麵一團亂,我搞不清楚啦!」


    是光也用太陽穴快要爆出青筋的氣勢大吼:


    「你才是!你明明說過喜歡我,為什麽要幫其他女人的忙啊!」


    「啊——!」


    帆夏張大嘴巴,啞口無言。


    過沒多久,她就羞得麵紅耳赤,淚水一下子湧上眼眶。


    「……你、你這個人……你這個人……」


    她似平無法決定現在該生氣、該目瞪口呆,還是該就這樣哭出來。


    「……赤城大笨蛋。」


    帆夏表情扭曲。她一邊拚命試圖繃緊即將崩潰的臉頰、嘴唇、眉毛,一邊用有氣無力的微弱聲音說:


    「為、為什麽,你能輕易說出這種話?就是因為你這個樣子……我才會……」


    帆夏眨了下眼睛,咽下唾液,顫抖著的嘴唇吐出呢喃:


    「你……太自我中心了啦。」


    這句話令是光心如刀割,他也不能再逃避了。


    就在他認真地準備開口時。


    「——!」


    帆夏的眼神動搖。


    她臉部肌肉抽搐,痛苦地喘著氣。


    是光驚訝「她怎麽了?」時,身後傳來光虛無縹緲的聲音。


    「葵……小姐。」


    (葵!)


    是光也跟著回過頭,然後倒抽一口氣。


    葵站在門前,麵色蒼白。


    帆夏用力抿起嘴唇,眉頭緊蹙,低下頭。然後倔強地抬起臉,在是光耳邊嚴厲地說:


    「好好跟葵之上談一談!」


    裙擺和明亮茶發搖曳,帆夏踏著筆直步伐,走向門邊。


    她在跟葵擦身而過之際大概說了什麽吧。葵肩膀顫了一下,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帆夏消失在門扉另一側。


    取而代之的是眼神緊張的葵走近是光。


    是光心跳加速,喉嚨用力繃緊,頭部中心熊熊燃燒起來。


    他跟葵之間的距離縮得越來越短。


    正午的陽光銳利如刀刃,耀眼光芒自空中投射而下。天空的顏色也是一片刺眼的藍。


    是光悸動不已的心髒仿佛隨時都會衝破身體跳出來。


    應該在是光身後的光,大概也跟是光有同樣的心情吧。還是說他正在用那平靜的眼神,凝視是光他們呢?


    光曾經說過,「你是會誠實麵對珍視之人的人」。


    所以如果是光覺得葵很重要,光希望是光能讓葵看看他真正的心情。


    (我真正的心情……是什麽?)


    現在在屋頂跟葵麵對麵的這個瞬間,是光感覺到的心情。


    是光發自內心的希望。


    葵在離是光隻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腳步。


    小巧玲瓏的臉龐看起來越來越蒼白,纖細烏黑長發在清澈秋風的吹拂下搖曳。


    光純白、清新的蜀葵。


    光想跟她一同走向未來的特別——重要的少女。


    光的希望。


    剛開始她完全不願意對是光敞開心房,說了句「我不想跟男人說話」就在是光麵前關上美術教室的門。


    頑固、有潔癖,無論是光多麽拚命對她訴說,葵臉上都沒有浮現笑容。


    ——女人就是這個德行!


    是光不知道這句話自己到底說了幾次。


    他想早點把光的生日禮物交給葵,讓這件事劃下句點。這樣他就不會再跟葵有所牽扯。


    然而,在代替光牽著葵的手,兩人一起逛遊樂園的時候,他知道了很多葵的坦率、純真之處。


    之前是光視為天敵的「女人」這種生物,是應該守護的可愛存在——是葵讓他明白了這件事。


    終於對他敞開心房的葵對自己抱持好感,是光很高興。


    ——早安,赤城同學。


    ——如果能再多說點話就好了呢。


    ——換我傳簡訊給你,好嗎?


    葵臉頰泛紅,害羞地微笑。


    溫柔的聲音。


    專注仰望他的純潔雙眸。


    那是是光至今為止的人生從未有過之物,宛如一朵在荒野盛開的白花,讓是光打從心底想要保護——


    但在葵小小的手努力握緊是光冰冷僵硬的手的瞬間,他應該保護的葵,反而支撐、守護了是光的心。


    那個痛苦、回憶、寬恕掀起混沌浪濤的瞬間——他確實深深迷上了葵。


    (可是,葵是光的……)


    葵張開蒼白嘴唇,聲音顫抖著:


    「我……我不小心聽見了。昨天赤城同學在學生會室,跟小朝說隻有我,你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


    是光有種頭部遭到重擊的感覺。


    那些話被葵聽見了嗎?


    那跟葵一起去學生會室跑腿的帆夏也——


    「那、那是……因為齋賀突然說奇怪的話……我說我不會喜歡上你,是因為葵是光重要的女人,我不能用那種眼光看你……不是在說你壞話。」


    冷汗從體內滲出。


    葵用受到傷害的眼神仰望是光。


    那雙大眼和薄唇,在告訴是光「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可是,是光想不到其他話語。


    他對葵的感情果然跟發燒一樣,就在是光咬緊下唇,心想「不能把葵視為戀愛對象」時——


    ——是光,不可以。


    腦中響起光僵硬緊繃的聲音。


    ——那樣會造成反效果喔。


    「赤城、同學。」


    葵表情扭曲,哀傷地呼喚是光。


    這一瞬間,是光全身被熱氣包圍,仿佛在體內流動的血液為之沸騰。


    ——越是覺得不行、越是覺得這樣做不被允許、越是想忘記,就越會深深著迷於對方。


    跟對著朝衣呐喊「隻有葵我不會喜歡上」時一樣。


    情感化為奔流湧上喉嚨,無法控製!


    是光越是著急「得阻止它才行」,就越覺得


    用動搖著的眼神仰望他的葵惹人憐愛,越是想抱緊、守護她。


    ——內心會被束縛住,被對方吸引。


    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仿佛內心被漸漸奪去。


    仿佛一切都往唯一一個存在前進——


    已經隻想得到她的事!


    ——這是我以自身經驗給你的忠告。


    是光將手伸向葵。


    就在他快要為這件事感到絕望時——


    葵身子一退,大聲叫道:


    「我、我——我根本沒把赤城同學放在心上……!我討厭赤城同學!」


    是光的手在葵麵前驟然停下。


    籠罩全身的熱度一口氣降到冰點,支配內心的瘋狂衝動散去。


    葵繃著臉——用柔弱眼神瞪著是光。


    「我……想跟你說這句話……我討厭你……最、最討厭你了,最——」


    聲音在最後哽住,葵眨眨眼,轉身讓單薄後背對著是光,跟昨天一樣跑走了。


    是光雙腳無力,緩緩坐倒在地。


    身體跟泥土一樣沉重。


    「被葵小姐說討厭……果然很令人難受呢。」


    光不知何時站在他身旁,惆悵地凝視門扉,低語道。


    「不如說……真難看。」


    是光坐在微溫的水泥地上,一把抓住頭發,垂下肩膀,深深低下頭。


    他不明白的,不是葵的心情也不是帆夏的心情。


    是他自己的心情。


    差點出於衝動抱住葵,以及被對他呐喊的帆夏影響,說出自我中心的話,讓是光覺得自己非常沒用,胃都快裂開了。明明是自己的事,他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講出什麽話、會怎麽行動。


    因帆夏而動搖、被葵深深吸引、接連被雙方拒絕,在屋頂難看地坐倒在地。


    (這是怎樣?我是這麽沒用的人嗎……?真是,蠢斃了,我在幹麽啊……)


    一臉泫然欲泣,低聲罵他「笨蛋」的帆夏。


    大叫「我討厭你!」後跑走的葵,也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喜歡、討厭,如果能用這麽簡單的辭匯就清楚區分,一定能輕鬆許多吧。


    不過,十六歲的是光知道了,知道「喜歡」一詞擁有的重量,以及潛藏在「討厭」一詞中的複雜意義。


    明明是件單純的事,卻變得不再單純。各種情緒在心中混成一團,讓人看不見真正重要的事物。


    (我在幹麽啊……)


    「可惡,真想見夕雨。」


    是光垂著頭,擠出聲音喃喃自語。


    宛如一隻在海底沉睡的魚,關在昏暗公寓中閉門不出,做著美麗的夢的柔弱夢幻少女。


    轉眼間消逝而去的、是光淡淡的初戀。


    ——下次見麵,我一定會變成一個愛笑的女孩!


    離別時,夕雨竭盡全力對是光展露笑容,大聲說道。


    當時是光覺得,他或許不會再像那樣深深喜歡上一個人了。


    每當下雨之時,是光都會想起他曾經和夕雨牽著手,跟她一起看在花園綻放的藍色花朵,胸口甜蜜地揪緊。


    然而夏天迎來尾聲,秋意漸濃,關於夕雨的記憶逐漸淡去,是光現在當然還喜歡夕雨,不過看到雨時,他已經不會感到無可奈何的哀傷。


    (夕雨……她在澳洲過得好嗎?)


    夕雨沒有寫信,也沒有傳簡訊給他。


    是光跟她說不需要。隻要夕雨能積極樂觀地享受新生活就好。夕雨真的遇到傷心事的時候,無論她身在何方,是光都會衝過去。


    隻要見到夕雨,這股煩悶的情緒也會煙消雲散嗎?


    混亂的感情會得出答案嗎?


    光用平靜孤寂的聲音說:


    「去見夕雨吧……就那樣私奔吧……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無人島,眼中隻有對方、愛著對方……一同生活……」


    「白癡……怎麽可能啊。」


    是光低著頭,輕聲回道。


    這時,尖銳鈴聲響徹校舍。


    「怎麽了?火災嗎!」


    是光站了起來。


    ◇  ◇  ◇


    是光一邊聽廣播說「剛才火災警報器的警鈴是誤響」,一邊回到教室,看見同學們都處於恐慌狀態。


    「死定了。」


    「怎怎怎怎麽辦?」


    「赤城會生氣吧?絕對會生氣吧?」


    「又又又又不是我們的錯。」


    「不過他一定會生氣!我們說不定會被殺掉。」


    「討厭,不要啦。」


    「最最最最好趁現在逃掉。」


    是光一現身,教室中就安靜得一片靜寂。


    是光看到教室裏的狀況,啞口無言。光在旁邊輕輕倒抽一口氣。


    (好慘……)


    地板、桌子、黑板都被水淋濕。


    不僅如此。是光他們每天一點一點做出來的紙箱布景,也全都濕透了。


    美智留身穿短袖體育服和五分褲,不知為何戴著護士帽,頭發盤起,不知所措地跟是光說明狀況:


    「灑、灑水器好好好好像壞掉了……水灑下來,教室變得濕答答的。大家剛好出去買東西,教室裏沒人,所以也不能把布景搬出來……」


    就算有人留下來,恐怕也不能防止布景被整個淋濕吧。


    吸進水分的紙箱變得軟趴趴的,沒辦法好好立起來,塗在表麵的顏料被水暈開,糊成一團。畫在窗戶上的怨靈圖也全都暈開,輪廓模糊不清,無法辨識。


    「對對對對不起,赤城。都是因為我跑去日舞社,害教室沒人。」


    美智留道著歉,快要哭出來了。


    是光放學後帶頭開始做的布景泡湯了,同學們似乎在害怕他會不會氣得大發雷霆。他們麵色蒼白,縮著身體,一邊用緊張萬分的眼神觀察是光,一邊小聲說道:


    「喂……式部同學人呢?」


    「明明能阻止赤城的隻有帆夏。」


    「她好像去攝影社、將棋社、排球社、手球社討論文化祭的事。」


    「式部同學,求你快點回來——」


    是光挑起眉毛,臉頰和太陽穴抽搐著,嘴角扭曲,目不轉睛地瞪著濕掉的布景。


    到目前為止,真的很辛苦。


    是光對文化祭這種東西明明全是不好的回憶,也沒有多喜歡——要說的話其實是討厭——卻突然得擔下執行委員的職務。


    雖然有個人把資料放在小鳥信封裏幫助他,不過同學們明顯不想被牽扯上,要是是光沒有強製指名,他們也不會發言。


    事前準備幾乎都由是光跟美智留處理,工作第一天所有人就通通缺席,隔天是光一個個說服他們,才好不容易陸陸續續聚集起人手,布景也逐漸成形……


    是光並沒有跟同學們交情變好,現在同學們也還會躲他。


    這跟他想象中的「文化祭」截然不同。工作時被周遭的人害怕,也不可能會開心。


    即使如此,昨天跟美智留一起欣賞隻差組裝起來的布景時,是光心底還是一點點地湧上某種情緒。


    無論是以什麽樣的形式,是光實際體會到今年自己也在參與文化祭,他由衷感謝幫忙他的美智留,還有小鳥信封的寄件人。


    他想就這樣讓文化祭成功。


    盡管那跟現充們能體驗、享受的文化祭有點不同。


    他是這麽想的。


    然而映入是光眼中的現實,卻是軟趴趴的布景,以及顏色糊成一團的圖畫——


    「是光……該怎麽說才好呢……那個,我能體會你的心情。那麽努力做出來的布景泡湯了,明天的文化祭也很絕


    望……」


    光像在安慰他似的說道。


    是光低聲回應:


    「……現在哪有時間絕望啊。」


    光愣住了,同學們肩膀也顫了一下。


    「赤、赤赤赤赤城,大、大家沒有錯。錯的是明明是班長,卻讓教室空下來的我我我我我——所、所以,赤城,冷靜點。」


    美智留像要袒護同學們般擋在是光麵前,用拔尖的聲音對他說。


    「不要道歉!誰都不覺得你有錯!」


    美智留瞪大眼睛。


    同學們心想「他終於要開始殺戮了嗎?」為之戰栗。


    但是光並不在意,他提高音量,眉頭豎起:


    「灑水器會壞又預測不到,這也沒辦法吧!泡湯的布景我們隻能下定決心,重做一遍!光在那邊囉囉嗦嗦擔心怎麽辦,是在浪費時間!趕快開始動工啦!」


    「可、可可可是,赤城,材料已經——」


    「花裏,你跟事務員關係不錯吧?如果有看起來派得上用場的東西就拿過來。那邊那個你,還有你!去學生會室說明情況。會長朝之宮挺公平能幹的樣子,應該會給予某些援助吧。要是她不肯幫忙,就跟她說我要把那件事告訴別人!那邊那五個,把不能用的紙箱拿到走廊,擦幹地板。快點!」


    隨著是光的指示一個個下達,同學們緊張得用假音回答「是、是!」、「知知知知道了!」啪噠啪噠地跑出教室。


    「哪能放棄啊!可惡!文化祭都還沒開始咧!」


    對啊!在最後關頭前怎麽能放棄!


    「『來不及』這種話,是真的沒趕上的時候才能說出口啊!」


    「是光!我也會幫忙加油!」


    「嗯,你就在那邊祈禱吧。」


    教室中一下子湧上熱氣,熱鬧起來。


    因為無事可做而呆站在原地的學生一個都沒有,所有人都著手於某項工作,拚了命地努力。


    是光的手機傳來美智留的聯絡,她說從事務員那邊調到一些材料,是光便派了幾名同學去幫忙搬運。


    學生會的人手也一個接一個到來。


    「這份人情,我總有一天會要你還唷,赤城。」


    「嗯。不管是要我扮成聖誕老人還是怎樣,我什麽都做。」


    是光一回答,朝衣就臉紅了。


    在排球社討論明天比賽的帆夏聽說班上的布景泡水,無法補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時,教室中擠滿學生,將其他紙箱貼在濕掉的紙箱上做為補強、晾幹衣服用熨鬥燙平、製作小道具——掛著蒟蒻的釣竿,忙碌地工作著。


    帆夏本來還在擔心大家一定會沮喪得失去幹勁,而是光會不會是所有人中最消沉的?


    不過沒有人臉上帶著陰沉表情。他們互相呼喚,拚命工作。


    「赤城同學,這、這邊修補完了。」


    「好,對麵還有很多要修咧。」


    「啊,赤城同學,窗戶弄成這種感覺可以嗎?」


    「很好。那邊也麻煩了。」


    之前躲是光躲成那樣、不願跟他對上目光的同學們,正在尋求是光的指示。


    一邊逐一回應那些聲音,一邊也在用美工刀割紙箱、貼膠帶,忙得焦頭爛額的是光,大概沒察覺到同學們看待他的眼神中,潛藏著的感慨吧。


    他一如往常,隻是拚命、老實地試圖跨越這個難關。


    (你這個人……真的常常出人意料……)


    帆夏鼻頭一酸,眨眨眼睛,微微揚起嘴角,然後離開教室,踏上回程。


    學生會派來的人手一個個離開,窗外天色開始變暗時,充滿修補痕跡的迷宮完成了。


    「啊,赤城同學。布景是組裝完了沒錯,可是沒時間重畫圖了。」


    班上的男生臉上汗水淋漓。


    他說的沒錯,布景正反兩麵都變成糊在一起的大理石花紋。其他學生也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著是光。


    「別走西洋風路線了,改成和風。」


    是光斬釘截鐵地回答,準備滿滿一個水桶的墨水,用跟書法社借來的大筆蘸墨,開始在大理石花紋上寫字。


    是光伸長手臂和身體,用上全身肌肉,一味書寫「怨」、「恨」等總之會讓人覺得可怕的字。


    停筆強而有力,挑筆銳利,線條流利,點則要大膽!


    同學們目瞪口呆,看著布景牆壁逐漸被魄力十足的文字填滿。


    「你的本領發揮了呢,大英雄。」


    光在旁邊低語。


    (吵死了。)


    是光在心中別扭地回應,一麵繼續寫下文字。


    是光沒注意到美智留孤伶伶站在同學們後方,用苦澀眼神看著他。


    「……」


    也沒注意到她眼眶含淚。


    ◇  ◇  ◇


    所有工作都完成時,超過了規定放學時間一個小時左右。


    那一個小時是朝衣將這件事做為特例,幫忙征得教師許可而得來的。


    眾人臉泛紅潮,看著做好的迷宮。


    「好厲害……想不到做得完。」


    「總覺得是不是比之前更有魄力了?」


    「嗯,感覺文字間會跑出真正的怨靈。」


    高興地交頭接耳的同學們離去後……


    是光跟光兩個人伴隨舒暢的疲勞感看著迷宮。


    「結束了呢,是光。」


    「笨~蛋,文化祭還沒開始咧。明天才是重頭戲。」


    「說得也是。明天一定會是令人難忘的一天。我也很期待呢。」


    光揚起嘴角。


    「回家囉,光。」


    「啊,你剛剛害羞了。」


    「才沒有。」


    是光粗聲回應,駝背走在一片靜寂的走廊上。


    隻有是光的腳步聲在走廊回蕩。每間教室都為文化祭裝飾了一番,校舍入口也在大大的花瓶中裝飾著花。


    甜美芳香掠過是光鼻間。


    「啊,是金木樨。」


    光望向橘色花朵,展露微笑。


    「金木樨仿佛聚集了星星的精靈,在互相嬉戲呢。聞到這股香氣,你不會覺得『啊,秋天來了』嗎?而且,香味有喚起回憶的力量。比如說……」


    「難怪我覺得有廁所芳香劑的味道。」


    「廁所……」


    準備談論花卉知識的光歎了口氣。


    今天發生了很多事。


    想起帆夏跟葵的事時,是光胸口傳來一陣痛楚。


    而且美智留也……她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也沒打聲招呼,她沒事吧?


    金木樨的甘甜香氣,仿佛在讓胸口的痛楚加劇。


    「這味道會不會太濃了啊。」


    就在是光咕噥著,準備換下鞋子時——


    「嗯?」


    摺成花朵形狀的白紙,靜靜放在他的室外鞋中。


    ——我叫她「白花之君」。


    「喂,這個是!」


    是光拿出紙條,回過頭,光也一臉驚愕。


    「是光,打開來看看。」


    「啥?打開來?」


    「把紙條打開來看看。裏麵或許寫著訊息。」


    是光聽光這麽說,焦急地打開摺得很複雜的紙。


    「殘橘飄香花散裏,杜鵑隻為伊人啼」。


    跟小鳥信封用同樣字跡寫下的文句,令是光停止呼吸。


    (幫助光的『白花』跟『鳥』是同一個人嗎?那式部她——)


    帆夏到平安學園就讀,是國中的時候。


    小鳥信封的寄件人不是帆夏!


    光在啞口無言看著文字的是光身旁,用同樣認真的


    眼神凝視紙條,像在確認什麽般緩緩低喃出聲:


    「五片白色花瓣……空氣中的香味……花散裏……杜鵑……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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