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威爾艾米娜西域遇難,邂逅了「約定的兩人」


    二十一世紀初葉,中亞。


    從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到柯爾克孜、哈薩克為止,東西全長二五○○公裏的天山山脈南麓地帶,有一條自古以來往來頻繁的道路。過去成為天山南路或者漠北路,為歐亞大陸中部的主要路線。


    前者名稱的由來依字麵所示,是因為臨近天山山脈南麓地帶的緣故。後者名稱的由來也是一樣,因為臨近中亞的荒漠地區,塔克拉瑪幹沙漠背麵的緣故。


    長久以來曆經了國家、民族興亡、物品、文化交流的這條道路,到了現今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提倡的「西部大開發」事業之下,重新脫胎換骨,以橫越幹涸山路的一條寬廣大道的形式,搖身一變成為經濟與運輸動脈。


    從大貨車熙來攘往的道路到臨近天山山脈的幾處山穀。在呈現出成百上千的大地皺褶,坡度平緩的岩盤暗處,有兩輛怪異的巴士正朝著東方行使而去。


    兩輛均是形同款式……引擎部分位於車頭的複古式老爺巴士。從幾乎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褪色車身可以看出經年累月長途跋涉、曆經風吹雨打的車齡,當輪胎碾過草木不生的灼熱幹旱岩地時,便毫不保留將衝擊傳遞到整個車身。


    掛在駕駛座上方的標示板所寫的並不是路線,而是用繁體中文(未經簡化的傳統漢字)各以五個字記載看起來像是車名的文字。


    名曰「大人君子號」跟「溫柔敦厚號」。


    此外兩輛老爺巴士的引擎蓋前端均裝上了跟車子等級格格不入的雕像。並不是張開雙翼的銀色精靈……而是造型怪異的木質棱角怪獸。


    話雖如此,單就車種款式跟外形裝飾來看的話,並不是那麽奇怪。


    讓人看了覺得奇怪的理由在於車輛的行駛狀況。


    首先——巴士行進路線的前後方式連獸道也看不見的,一整麵的岩石斜坡。接下來,這麵斜坡時足足超過五十度的陡峭坡度。而且……輪胎緊貼著陡峭的坡度滿不在乎的行駛著,車身沒有翻到或滑落。乘客也是一樣,滿不在乎的穩穩坐在座位上談笑風生。


    「哦,妳是第一次來到東亞嗎?」


    「是啊,印象中隻有髒亂的都市跟偏僻的鄉下而已。」


    「的確是有點雜亂,不過等到習慣以後,可是會讓人流連忘返的喲。」


    在根本無法行駛的陡坡快收色前進的怪異巴士裏麵,座位幾乎坐滿的怪異乘客「大致上」呈現人類的姿態。搭乘巴士的所有事物必須受到保護,這是規定。


    「哎呀,還好讓我搭上了。那群工具的氣息,整整一星期都沒有動。」


    「嗬嗬,妳這個新來的菜鳥也太不用功了。喀什可是那些家夥聚集的地點耶。」


    「小姐妳也太不給人麵子了吧。對了,妳的身體還真奇怪,那是火炬嗎?」


    往來於這個地區的巴士裏麵,沒有一家人也沒有老人,太多是十幾歲到壯年的年紀,不過人種形形色色,很多人並不是當地的東方人,打扮方麵從跟幹旱地區不相符的厚外套到花俏的洋裝,甚至還有人一身鎧甲,完全是雜亂無章。


    「什麽!大叔,妳參加過『大戰』嗎?」


    「當然啦!那時在布羅肯山的決戰,我跟隨單槍匹馬闖進敵陣的『大熔爐』摩洛大人,拿著這把劍痛宰了幾十個撲上來攻擊的火霧戰士呢!」


    即便如此,他們絲毫不在意彼此的外貌,似是以聲音顯示自己的存在般不停的交談。完全沒有開口說話的隻有兩輛巴士的司機而已。


    「我們雖然戰敗了,但是知名的殺手也有不少人遭到殲滅……嗯,可以說打成平手吧。特別是,我打敗了『萬條巧手』占了相當重要的因素,唔嗯。」


    「哦,這個稱號在流浪樂師講過的故事當中出現過,據說是個非常厲害的高手耶。」


    雖然同為司機,但前後巴士之間有著相當大的差別。


    行駛在前方的「大人君子號」駕駛座上的是——看起來就是在觀光勝地隨處可見的,穿著一身畢挺綠色支付跟帽子的某個人物。從護目鏡跟纏繞在嘴巴的領巾空隙,套著純白手套的袖口,可以看見宛如幽靈般略顯模糊的陰影。


    當然乘客們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而驚慌失措。


    她們一直吵嚷不休得專注討論自己的話題。


    「不是隻有這樣,就連那群工具在新大陸鬧內訌的那段時間所發生的『毀約時間』,我也有參加哦!我們現身的那一刻,那些玩家全呆住了。然後我拿著這個寶貝『史克雷普』把那群完全不把非戰協定放在眼底的家夥,就這樣——砍下去!」


    「喂,就算收在劍鞘也不要亂揮行不行?很危險耶!」


    跟在後方的「溫柔敦厚號」駕駛座上的司機是——甚至沒有在駕駛,把修長的美腿擺在方向盤,座位放倒正在休息年約二十五歲的女子。披散的長發隨意綁成一束,穿著簡便的和服,交叉的雙手不知為何緊緊抱著一根粗大的鶴嘴鋤。緊閉畫有臉譜的雙眼,一動也不動。


    正後方,一個彪形大漢跟一名青年由於意見不合而發生口角:


    「身經百戰的勇者實際演出給大家觀賞,不用客氣……嗯?原來妳也有一把長劍造型的寶貝啊!來,借我一下,我來教妳用劍的訣竅。」


    「不用啦,這是我費了一番功夫才從火霧戰士手上搶過來的。」


    「為什麽,我可是一番好意耶,妳就借我一下——」


    「可惡……就說不用了妳是聽不懂嗎!」


    青年的大吼、出鞘的聲音,緊接著乘客們的喧嘩,在傾斜的巴士當中響起。


    「唔哇!?」「拔劍啦!」「哎呀,打起來了嗎?」「混蛋!」「嘖,吵成這副德性……」


    青年逃到座位中間的走道,拔出長劍,大漢見狀大吃一驚。表情僵硬了幾秒鍾之後,才終於好似跳起來一般站了起來,然後拔出自己的劍。並且發出中氣略顯不足的怒吼:


    「臭家夥,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本大爺我可是——」


    咚喀!


    話說到一半被一個重重的敲擊聲打斷。


    把流下一道冷汗的大漢脖子釘在巴士窗框的,正是駕駛座的女子往後揮舞的鶴嘴鋤。t字的接頭部位像是執行斷頭台死刑般壓住脖子。


    「兩位客人,請說出本車車名。」


    女子沒有轉頭也沒有張眼,保持休息的姿勢開口催促。


    站在走道的青年縮著身軀收起長劍,按照指示說道:


    「溫、『溫柔……」


    「敦厚、號』……」


    脖子被壓住的大漢也顫抖著僵硬的嘴唇,接著說道。


    女子動作粗魯的收回鶴嘴鋤,再次緊緊抱著然後繼續表示:


    「請兩位再一次回到座位坐好。」


    兩人依照指示回到座位,然後伸直背脊大喊:


    「——『溫柔敦厚號』!」


    「很好。那麽請繼續享受這趟愉快的旅途,各位『紅世使徒』乘客。」


    不知不覺又恢複鴉雀無聲的車內,傳來隻有口吻聽來客氣的冰冷女聲。


    「透過巴士」,感到這陣騷動,尤其是對於車子被敲出一個破洞感到頭痛不已的某個人物歎了一口氣。


    (哎呀哎呀,又破了。)


    正是行使在前方的「大人君子號」,穿製服戴製帽的司機。


    「佳美娜的處置固然迅速確實,不過比較傷腦筋的是手法也很粗暴。」


    並非沒有針對特定人物,而是很明顯的針對特定人物如此表示:


    「有時候甚至會覺得,她是不是忘記兩輛巴士其實是我的『燐子』。真擔心『溫柔敦厚號』會不會痛得


    跳起來然後整個翻倒……」


    「哎呀,別這樣說嘛,帕拉。」


    回答他的,並不是他車上正在開心聊天的乘客。


    而是裝在引擎蓋前端的,木質棱角怪獸的雕像。兩者之間雖然間隔了前車窗、巴士噪音還有些許的距離,不過他們絲毫不以為意。


    「這陣子,他也開始注意用詞遣句,委婉的提醒不是嗎?」


    「可是做法還是沒變。」


    被稱為帕拉的司機搖晃著肩笑道。笑完,目光落在一旁的地圖上。


    「不過——老大,山姆羅夫那小子動作會不會太慢了?已經快要抵達行進路線的指定地點了。」


    「呼——嗯,確實是慢了點。」


    雕像喀啦喀啦得張著嘴巴答道。


    「雖然是短期的偵察工作,不過這麽不認真的臨時雇員實在很糟糕。該不會是擅自跑到城鎮去啃食人類了吧……為了謹慎起見,在抵達指定地點以前小心駕駛。」


    「是的。安全駕駛,安全營運,這是我們【百鬼夜行】的座右銘。」


    載著怪異的司機乘客的怪異巴士在陡坡揚起砂塵,一路往東行駛。


    一群非人之人——來時「無法抵達的另一端」的訪客,在這個世界明裏暗裏跋扈橫行。


    過去曾經有位詩人為她們取了一個總稱,名叫「紅世使徒」。


    他們啃食「存在之力」也就是人類「之所以存在」的基本力量,藉此讓自身顯現並且隨意引發不可思議的現象。


    而「存在之力」遭到他們啃食的人類,「會變成從來不曾存在過」。由於這個人類成長、生活、接觸的一切消失無蹤而產生扭曲。


    產生之後又無法填補的扭曲,隨著「使徒」的猖獗持續擴大。


    很快的,「這個世界所產生的扭曲將對兩界造成重大災難」的觀念,開始在他們的故鄉,也就是「紅世」到處流傳……一群抱持危機意識的「魔王」,因此展開了一項逼不得已的行動。


    也就是殲滅自己的同胞,意即濫食存在之人的行動。


    而成為其前鋒部隊亦可說是工具的,就是立誓向「使徒」複仇的一群人類。


    他們是一群將一己的存在奉獻給簽訂合約的「魔王」,藉此獲得特異能力的複仇鬼。


    其總稱就是火霧戰士。


    腦裏的驚愕與焦慮感有如火花般,身體的劇痛跟無力感宛如泥淖般侵襲、籠罩著「萬條巧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


    「咯……」


    忍受著這些折磨逐漸清醒的世界……


    「唔…………?」


    當她微微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簡陋而老舊的石砌天花板。


    看樣子她是躺在一個昏暗狹窄的房間。額頭感覺到的些微重量與溫熱濕氣,應該是沾濕的擦手巾吧。緩緩並淺淺的吸氣以後,嗆人的熱氣與砂子的味道隨即充斥整個肺部。


    (我究竟是……)


    隨著呼氣,頭腦開始運轉。


    刹那間……


    「!」


    中斷之前的記憶接連不斷的一閃而逝。


    位於中亞,執行火霧戰士的任務。


    發現「使徒」之後一路追蹤,進入狹隘的溪穀。


    突如其來,溢滿整個溪穀的暗紅色怒濤。


    燒灼砍傷正要給予最後一擊的「使徒」,還有自己本身的,不計其數的劍刃。


    然後——吹走這一切的,琥珀色龍卷風。


    最後看見的是,長發美女跟纖細的少年——


    「——、唔……」


    再次襲來的劇痛打斷了回想,讓她縮起身子。


    這時——從一旁似是遮住了整個天花板……


    「啊,妳醒了啊。」


    跟那個時候一樣,長發美女探出身子窺看著她。


    「!」


    散發出來的氣息絕對是「紅世使徒」沒錯——發現這是火霧戰士必須殲滅的敵人,威爾艾米娜反射性的想要起身。


    這時——再次從一旁,似是先發製人那般……


    「還不能起來啦。」


    隔著床鋪位在美女對米娜的是同樣眼熟的纖細少年,他探出身子窺看著她,順便拿起正好來到眼前的,額頭上的擦手巾。


    「好痛——」


    就連些微的接觸也承受不住,威爾艾米娜倒向床鋪。


    「哎呀,抱歉。」


    少年道歉,然後把擦手巾泡在洗臉盆的水中。他輕輕的擦幹,又輕輕的放到倒臥在床的她的額頭上。


    冰涼的感觸稍微舒緩了威爾艾米娜緊張的情緒。


    似乎是察覺到了這一點,美女也麵露微笑說道:


    「放心好了,我們不會對妳怎麽樣的,妳盡管休息吧。」


    「就是啊就是啊,我們真的不會對妳怎麽樣的。」


    再三強調之後,少年也笑了。


    兩人不但沒有惡意甚至毫無緊張感。他們的笑並非是一般「使徒」常見的向周圍誇耀自己,或者反過來追求一己的快樂,不把他人放在眼裏,這些精神層麵的表露。而是相當難得的,能夠舒緩他人心情的,充滿關懷的笑容。


    威爾艾米娜趁著精神方麵放鬆下來之際,終於將混亂的記憶整理完畢,了解到眼前的兩人正是將自己從生死關頭拯救出拉力的救命恩人。


    那個麵對美女「使徒」也毫不畏怯,地位與她平起平坐的少年……


    (這名少年……)


    稍微仔細一看,這是才察覺到。


    少年並不是「使徒」。


    但也不是人類。


    他是「火炬」。


    火炬就是「使徒」利用遭到啃食之人的殘渣製作而成,為了暫時緩和世界扭曲現象而安排的替代品。一種會隨著僅剩的「存在之力」的消耗,慢慢喪失身分地位、容身之處與存在感……不久之後消失不見的仿冒品。


    不過——少年不隻是單純的替代品,還散發出與眾不同的氣息。


    「相互試探太浪費時間了,幹脆直接報上姓名好了。」


    麵對威爾艾米娜臉上質疑的神色,少年如此回應。首先轉向美女……


    「她是『彩飄』費蕾絲。」


    美女與少年麵對麵,同樣以誇耀的語氣回應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是『永恒的戀人』約翰。」


    「!!」


    驚愕化為痛楚傳遍威爾艾米娜全身。


    嘴唇結結巴巴的逸出聲音:


    「這樣說來,妳們難道是……」


    「『約定的兩個人』。」


    簡單明確回答的,是擺在一旁,變得破破爛爛的頭飾……與她簽訂合約並賜予她身為火霧戰士的特異能力的「紅世魔王」「夢幻冠帶」蒂雅瑪特。


    被說中的兩人,並不是害羞靦腆,而是爽朗的大笑道:


    「很臭屁的名字對不對?是我們自己取的。」


    「嗬嗬,花了上百年的瞬間好不容易才流傳開來。」


    在人們的頭頂,不接觸彼此,感情融洽交談著的「約定的兩人」。呼喚強風的「紅世魔王」「彩飄」費蕾絲,以及聲名遠播的自在師「永恒的戀人」約翰,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相當特殊的一對戀人。


    所謂的特殊之處,小範圍在於兩人的關係,在這個世界恒星跋扈的「紅世魔王」與隻被視為工具的「密斯提斯」成為一對戀人,大範圍則是與世界之間的關係,這樣的組合對於這個世間完全沒有造成任何不良的影響。


    這一切都是寄宿在約翰體內的一項寶貝的緣故。


    秘寶「零時迷子」。


    每晚到了零點時分,就會將一天之內消耗的「存在之力」完全


    恢複的一種永久機關。體內寄宿著這項寶貝的火炬——寄宿著寶貝的「東西」稱為「密斯提斯」——得以從終將消失的命運得到解脫,成為真正永恒不朽的存在。而「紅世魔王」費蕾絲由於從「密斯提斯」約翰身上接受「存在之力」的供給,因此再也不需要啃食人類。


    對於火霧戰士而言,站在維護均衡者的角度,隻要不會對世界與人類造成存在失落之人就沒有追緝的必要。既然不會啃食人類,就不會產生憎恨與怨懟,也不至於成為複仇者鎖定的目標。


    此外對於「紅世使徒」而言,僅僅具備回複功能的寶貝「零時迷子」,跟現實一己的欲望毫無關聯。根本不可能為了得到這個寶貝而不惜向力量強大的「魔王」以及優秀的自在師挑釁。


    在他們現身之後數百年來,沒有人主動接觸這兩人,而是任由這兩人主動接觸,衍生出事件與傳說,正是因為雙方陣營具有上述的這些理由。


    不過——威爾艾米娜大為驚訝的理由跟以上的內容完全無關。


    「妳們還活著是也?」


    「啊,果然是這麽認為啊?」


    「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約定的兩人」麵麵相覷,不厭其煩的笑了,因為有關於他們的目擊情報已經中斷了近百年的時間。由於之前縱情逐欲、放蕩不羈的印象,愈是熟悉他們的人,就更是認定兩人銷聲匿跡就代表死了。


    「不過,先別急著下定論,正如妳所見,我們活得好端端的。隻是我們並不想大力宣傳『我們還活著』的消息,但反過來也無意隱瞞。」


    「就是像現在這樣,隻對於遇到的人報上名號而已。等到消息傳開或許又要花上將近百年的時間吧。」


    兩人看起來一派輕鬆自在的模樣,話一說完,立刻換了個態度,仿佛想要以動作表現出對自己所救的火霧戰士的好奇般彎下身子:


    「對了,妳叫什麽名字?」


    「妳會告訴我們吧?」


    「……」


    威爾艾米娜在一瞬間猶豫著是否應該回答,不過基於他們沒有惡意,救助自己的經過,答謝看顧她的傷勢——壓抑著對於兩人心生好感這種私人情感——純粹從這些理由加以判斷之後,她開口表示:


    「……我是『萬條巧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這位是——」


    接下來僅以視線轉向一旁的頭飾。


    「『夢幻冠帶』蒂雅瑪特。」


    讓搭檔自己回答。


    兩人的反應跟預料之中的敵對、恐懼、警戒、懷疑完全相反,出乎意料。


    「『天呐!!』」


    是讚歎。


    約翰再次打量著反而被嚇到的火霧戰士女性:


    「原來你才是跨越四個世紀才現身的訪客啊!沒想到,屠龍的大戰英雄居然到現在還活著。」


    費蕾絲也雙手合十表達興奮之情:


    「我也聽說過,傳說中的『戰技無雙的舞姬』對不對?難怪遭到沙布拉克的偷襲沒有當場斃命。」


    麵對兩人太過天真的反應,威爾艾米娜反而有點畏縮,可是還是忍不住詢問其中無法忽視的情報:


    「沙布拉克……難道是『壞刃』沙布拉克是也嗎?」


    她追殺看起來像鳥又像龍的『使徒』,進入了一個狹隘的溪穀。在溪穀當中突然間大量湧現的暗紅色怒濤與不計其數的利劍。她遭到吞噬燒灼砍傷,身負瀕死重傷,出現另一個「使徒」,喊出「壞刃」這個名號。情勢不斷急轉直下的情景,化為記憶的片段掠過腦海。


    「唔嗯,就是那個沙布拉克。這陣子他一直找機會攻擊我們。」


    約翰不假思索的表示肯定。


    費蕾絲也一臉為難的聳聳肩膀:


    「我們每到一個地方,他就會出現,像之前那樣把所有一切破壞殆盡。真的是好幾次都相當驚險——多虧,你看……」


    她輕輕伸出手,手上圍繞著一道自在法,浮現了數秒鍾之後又消失。


    「約翰隨時幫我施加隱蔽氣息的自在式,而且無論敵人朋友,『我們』都不會隨意接近外人。」


    「……」


    威爾艾米娜覺得這番證詞有點不太對勁。


    不僅僅是因為正如他們自己所說,傳聞中個性奔放的「約定的兩人」居然會關心別人這個理由。追殺他們兩人的「壞刃」沙布拉克是專門接受其他「使徒」的委托,暗殺目標的刺客。假如那個喊出他名號的「使徒」就是委托人的話,也就是他是刻意攻擊原本基於先前的理由而受到眾人無視於回避的這兩人嗎?


    (如果不從必要性來看的話……原因是來自「使徒」之間的私人恩怨是也嗎?)


    約翰麵帶笑容對著充滿疑惑的她道歉:


    「因為偷襲行動很有趣,而且也習慣了,所以我們並不在意……不過這次把毫無關係的你牽連進來,真是抱歉。」


    麵對他並非挖苦,而是顯而易見的坦率態度,威爾艾米娜也輕輕搖頭答道:


    「不……是我自己一時大意。不需要在意是也。對了,沙布拉克的委托人是不是已經死了?」


    兩人隨著龍卷風降落之際,那個喊出名號的「使徒」已遭到磨碎,消失無蹤。


    不過,這次是費蕾絲搖頭:


    「『那種狀況』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大概是第二次吧,雖然強製同行的『使徒』遇害,不過那家夥是不會停止追殺我們的。」


    「看樣子是某個組織盯上了我們。不知道是什麽非同小可的理由,或者強烈的怨恨……還是我們做了什麽招惹對方。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還是想辦法應付那家夥無事先預知的突擊行動比較重要。」


    約翰再一次輕輕的拿起擦手巾,這次他盡量不碰觸傷口,重新沾濕後再放回額頭。


    因為動作太過自然,所以無法心生排斥感。


    另一方麵費蕾絲出乎意料,不假思索的湊近臉龐,仔細觀察繞在威爾艾米娜身上的繃帶滲出的鮮血範圍,經過幾秒鍾之後點頭表示:


    「嗯——太好了,『烙印』的影響消失了。」


    她所說的「烙印」是「壞刃」沙布拉克所使用的自在法,攻擊時造成的傷勢會隨著時間不斷擴大,可說是他做為刺客的特色之一。


    「因為現在是在效果範圍之外。還好沒有跟沙布拉克那家夥長時間待在相同場所,所以應該不要緊。我想力量強大的火霧戰士隻要躺上半天的時間,想必就可以痊愈了。」


    威爾艾米娜橫躺在床上,仿佛現在才想到般,針對這個不可思議的現狀詢問道:


    「為什麽……要幫助身為火霧戰士的我是也?」


    約翰跟費蕾絲好似聽她這麽一問才第一次注意到這件事情般,四目相望,仔細思索,最後露出微笑。跟先前的爽朗完全不同,似是有所隱瞞的笑容。


    「應該是因為你代替我們遭到攻擊,所以想要彌補一下吧。」


    「隻要賣人情給火霧戰士,以後應該會知恩圖報吧。」


    兩人以完全不符合這番粗魯直接說詞的口吻說道。


    似是打算回敬般,約翰反問道:


    「對了,你怎麽會跑到那個地方?看你當時好像在追殺其他「使徒」,不過那家夥跟沙布拉克還有其他的委托人沒有什麽關係吧?」


    「那個『使徒』是……」


    話才剛出口,威爾艾米娜想起了「自身的任務」,說到一半就中斷了。


    單方麵尷尬的沉默持續了數秒……


    「你再多休息一下吧。我們不會計較那麽多,所以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必客氣。」


    「因為沙布拉克不在附近,所以我們也打算暫時停留在這裏。」


    不知道是一開始就不期待會得到回答?還是顧慮到有些事難以啟齒?費蕾絲兩人簡單說完就站起身來。


    追著兩人的視線,從狹小的石砌房間,到位於出口的籠罩著一層淡黃色遼闊的荒野天空,漫無目的的不停遊弋。


    兩輛老爺巴士停靠在山間的窪地。周圍是車輛無法行駛的陡坡跟懸崖,正好可以充當他們隱密的停車地點。


    數十名巴士乘客在短暫的休息時間當中,有人伸展軀體,有人橫躺在不回搖晃的地麵,有人攤開食材等等的收藏品,有人繼續談天說地,以各自的方式放鬆心情。


    位在中心,從乘客的角度看不見的巴士與巴士之間……


    「山姆羅夫果然沒有回來。」


    綠色司機也就是帕拉,窺看著浮現在袖口陰影的手表說道。


    「這麽一來,是不是應該考慮他『已經被幹掉』的可能性?」


    一旁雙手抱胸的和服女子也就是佳美娜,睜開畫有臉譜的銳利雙眼。


    「那小子自身安全與否並不重要……問題在於,他沒有再斷氣以前招出我們的運行狀況跟行駛路線。牛鬼老大,我可以先走一步去搜索看看。」


    「慢著慢著。」


    隨著這個聲音,引擎蓋前方的雕像消失了,包覆著兩輛巴士的透明『物體』緩緩染上顏色並化為一個形體。那會死外表看起來像是西洋的床單鬼或者東方的舞獅的異形「使徒」。長長伸出的脖子前端有著一個跟雕像相同形狀的,木製棱角怪獸的頭部,然後怪獸張開嘴巴說話:


    「如果山姆羅夫沒回來,那麽行事就應該更加謹慎才對。還有佳美娜,你是我們的主要戰力,最後也是唯一的依靠。因為這是第一次在這個地方遇上麻煩,所以你還是不要隨隨便便到處亂走比較好。」


    「是這樣嗎?」


    佳美娜雖然不服氣的沉默下來,嘴角卻看似開心的揚起。


    這時帕拉……


    「好了,先不管這件事……」


    拿下帽子,仰望天空。原本被護日鏡跟領巾遮住的昏暗陰影,經過在飛揚的沙塵當中顯得模糊地陽光照射之後,變得稍稍淡了一些。聽見不知何處傳來的聲音,領巾微微搖晃。


    「在乘客麵前,也沒辦法逗留這麽久,現在怎麽辦?老大。」


    經這麽一問,身為老大的牛鬼從高處斬釘截鐵的用力說道:


    「不怎麽辦!咱們【百鬼夜行】客運公司的座右銘是什麽?」


    說完,帕拉明確的……


    「安全駕駛,安全營運!」


    接著佳美娜平靜的……


    「一旦遭遇危機,立即撤退。」


    喊出他們公司的營運方針(?)


    「就是這樣沒錯。」


    牛鬼點頭……


    「就跟平常一樣,先掌握整個情況以後再來決定怎麽做吧。我先走一步,告訴乘客休息半天時間。」


    下達完指示之後,身影逐漸轉為淡薄,然後消失在風中。


    2.威爾艾米娜非常煩惱,【百鬼夜行】想辦法逃之夭夭


    火霧戰士「萬條巧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直到數月之前,一直居住在移動堡壘「天道宮」之中。她堵上了畢生的時間,經曆數百年來持續從事著一項可以稱之為宿願的大事業。


    當這項事業終於完成之際,她也同時獲得了滿足、歡喜、悲傷與哀痛。


    她原本應該采取的行動……由於個性太過嚴謹以至於無法一直沉浸在茫然自失之中,太過耿直因此不致於失去控製,到頭來,她能做的隻有讓自己回歸火霧戰士的使命,也就是殲滅破壞世界均衡的「紅世使徒"。


    她在「天道宮」的封閉生活中,偶爾會前往提供火霧戰士交換、支援情報的設施——也就是外界宿,籍由請求提供資料,追蹤表裏世界的情勢如何變化。不過即便是如此,她仍然花費了一番工夫,才得以重新適應在現代社會之中世紀踩著自己的步伐行走,與他人接觸,跟敵人戰鬥的行為。


    對於當事人而言,籍由克服這些困難,反而可以撫平不由自主產生紊亂的內心。能夠全新且積極的巡回世界,努力殲滅「紅世使徒」。


    她本來就是優秀又強大的殺手。她重出江湖的消息很快傳開,奮鬥的成果也使得外界宿中樞認定影響依然健在(得到認同是現在帶來的結果,關於大戰其實有很多人隻聽過傳聞而已)。


    而這位「戰技無雙的舞姬」受邀前往意大利北部的海港城市熱內亞,是距離在中亞遇難大約一個月之前的事情。


    臨近時值黃昏時分的利古裏亞海的露天咖啡座,男子一臉奉承地笑道:


    「妳真相是一位迷人的貴婦……美麗,又散發出危險的香氣。」


    男子在鋪著純白蕾絲的圓桌上單手托腮,投以熱情迷蒙的視線。


    一身剪裁得宜的淡紫色西裝,黑底紅線的條紋襯衫,細銀線織成的領帶搭配皮鞋,一身超乎常軌的裝扮,再加上黃昏的光景,梳理整齊的黑發與小胡子的垂眼美男子的要素,構成了符合「花俏男人」的條件。


    伸直背脊坐在對麵,一身女仆裝的威爾艾米娜麵無表情的臉龐毫不為所動:


    「果然沒錯。麵對初次見麵的女性,開頭一定就是這句話的情報完全正確是也。『無窮聆聽人』皮耶魯.蒙提威爾第。」


    聽到她這番話,托腮的動作整個垮下:


    「什麽?是亞瑪告訴妳的嗎?還是蕾貝卡或是希爾妲呢?」


    「哈、哈!不計其數的追求,每次都是空手而回,傳到別人耳裏的全是不良評價。」


    擺在桌上的懷表發出開朗粗獷的女性笑聲。


    花俏男子皮耶魯輕輕鬆了鬆肩說道:


    「我會努力洗刷這些花名的,我的娘親「珠漣清韻」珊提亞。」


    「那麽」叉起手指,臉上堆起跟剛才一樣的奉承笑容:


    「再次歡迎兩位大家光臨我的『合唱團』,『萬條巧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夢幻冠帶』蒂雅瑪特。」


    聽到這番充滿自豪的介紹,守候在擺設咖啡桌的露天咖啡館老舊樸素的大門邊,數名不知道是服務生還是工作人員動作一致的行禮。夕陽餘暉之中,他們的純白裝扮與景色融成一片,完全沒有妨礙兩人共四名火霧戰士的對談。


    蒂雅瑪特大方的接受他們的好意……


    「提示來意。」


    一如往常,單刀直入的進入正題。


    皮耶魯表示遺憾的歎了一口氣……


    「呼——下次相逢的時候,一定研究出更好的方式。」


    周到的補充完以後進入正題。


    「那麽——首先是這次的事情。」


    以宛如遞出花束版的熟練動作,將一疊資料擺在桌上。


    察覺到封麵標明的,看是資料名稱的日文所代表的含義,「萬條巧手」忍不住驚訝的叫出聲:


    「嗯,【百鬼夜行】!?那群人還活著?」


    「啞口無言。」


    預料之中的反應讓「無窮聆聽人」報以苦笑:


    「而且聽說生意好得不得了。」


    每次遇到的商場敵人都是精力充沛的那種。"


    提供火霧戰士交換、支援情報的設施,也就是外界宿遍布世界各地。


    其中一項主要業務就是統籌來自各地的情報,加以整理、儲存、並且適時的給予每個人認為需要或有所關聯的情報。


    另外一項就是協助在世界各地東奔西走的殺手們,安排及提供迅速有效,或者舒適簡便的交通管道,讓他們前往想去的國家或追蹤的地點。


    前者——是以合法且社會化的方式維持並營運組織——具體說來就


    是資金的調度、所在地的確保、設備的維修管理等等——以影響力作為後盾,擁有一定指揮權的智囊團「庫伯利克交響樂團」負責。


    而他們,也是「無窮聆聽人」皮耶魯.蒙提威爾第率領的,由營運管理者組成的「蒙特威爾第合唱團」,則是負責後者。


    他們在數百年前,管理著人類社會當中同樣是往來頻繁的地中海沿岸到北海一帶,向心力比較集中的數十個外界宿,但是他們的地位就是「負責安排船班的有力人士」。


    然而到了近代,奇才「愁夢吹奏人」德瑞爾.庫伯利克(前述的智囊團領導人)推動的一大事業,也就是徹底改革全外宿界的期間。經曆了協助、合作、合並等等階段……到現在已經成為包括鐵路、船舶、飛機到巴士、汽車、馬匹甚至駱駝在內,負責為殺手們的活動提供陸路所有交通管道的一個部門。


    身為主事者的皮耶魯等人,在英勇彪悍的火霧戰士之中,個性均是難得一見的爽朗大方,所以對於組織的待遇並不會感到特別的不滿。他們的「合唱團」原本就是一群已經完成複仇任務之人,為了幫助後進同誌而直接起來的沙龍是集團。這樣的成立經過也有助他們的發展。


    無論如何,他們現在仍舊是悠然自得並熱心的協助巡回全世界的火霧戰士,安排正確恰當的交通管道。


    然後有一個「紅世使徒」三人組跟他們一樣,但在這個世界的處境則完全相反,從很久以前的過去就一直從事一項工作。


    「我一直以為【革正團】的騷動以後,他們早就消失無蹤了。」


    「沒想到接獲消息指出,他們這次反而是跑到人煙稀少的中亞做生意!」


    由身為頭目的「深隱自付」牛鬼、擔任司機的「與奴禦者」帕拉、同行的保鏢「坤典之遂」佳美娜所組成的三人組——【百鬼夜行】


    是一家客運公司。


    擁有優異的隱蔽與遁逃能力的「使徒」從很久以前就想辦法避開火霧戰士的追蹤、探索,負責將力量弱小的【使徒】送達目的地,或者參與大規模秘密行動並協助逃脫。對於統籌交通方麵的「蒙提威爾第合唱團」而言,這群人簡直就像是礙事的眼中釘,在頭頂盤旋不去的蒼蠅一樣。


    規模小道還不足以成為組織,除了佳美娜為外的其他兩人並不擅長戰鬥的這個三人組,之所以能夠生存到現在,沒有找到殲滅的理由就在於,能力特質固然不在話下,他們所依循的行動準則占了相當重要的因素。


    意思就是,擅長嘲弄人心,有洞就鑽的小聰明,蜇付的時候耐力十足,一旦被發現就不擇手段逃之夭夭……最重要的是,戰鬥在其次,逃脫為優先這樣的堅持一直沒有改變的緣故。雖然為了實現自身欲望而活的「使徒」往往會傾向逃避戰鬥,但是很少有人向他們那樣不惜絞盡腦汁、手段跟能力,而且眾人一心,團結合作。


    事實上威爾艾米娜他們在遙遠的過去,曾經與被譽為當代最強的戰友一起追殺過他們,可是卻讓他們巧妙地逃脫了。給相遇經過的人一種無名小卒的印象,讓人不知不覺間掉以輕心,認為就算讓他們逃掉也不會造成什麽大礙,可以說是一群麻煩人物,這是他們做下的綜合性評價。


    「既然已經掌握了那些人的所在地區……代表了——這次委托我們的工作就是……」


    「全數殲滅」


    聽了兩人如此表示,對麵的兩人緩緩的搖頭:


    「不,『這項任務』應該是辦不到吧,隻要攻擊對方暗中建立的運輸路線,是指暫時中斷就行了。當然——這並不是低估妳們的實力哦」


    「妳們隱居在『天道宮』的數百年之間,我們也嚐試了好幾次,結果每次都失敗了。因此以這個結果為鑒,才會采取這樣的方針。這樣妳們可以明白嗎?」


    威爾艾米娜絲毫以為意,與搭檔平心靜氣的答道:


    「對方隻要遭到攻擊就會安靜幾年的時間。意思就是,目前暫時把這一點設定為最基本而且必須達成的目標是也吧。」


    「了解詳情。」


    聽了完全像是經驗老道的高手,沒有過於不足的回答,於是皮耶魯心滿意足的站起身來說道:


    「很好!對了,已經安排好飛往烏魯木齊國際機場的包機班次在第二天早晨起飛。可不可以好好聊一聊我們兩人的現在與未來,直到天際破曉為止?另外也為了特別的貴賓安排了舞池跟樂團。」


    身材高瘦的花俏男人擺出猶如電影中一景的固有動作走上前,伸出手,極其熱情的開場白充斥在作為背景的日落之後的天空。


    「我們可以享受無止境的舞蹈,可以盡情品相美食佳肴,也可以隨心所欲的引吭高歌!隻要與妳在一起,我的心就會因為喜悅而狂跳不己!」


    「……」


    威爾艾米娜二話不說抓著她的手,順手一轉,投擲出去。


    皮爾洛被這項毫不費吹灰之力,旁人看起來隻覺得兩人是在跳舞,可以稱得上是舉世無雙的美技,扔回了原先站起的座位。


    「噢噢?!」


    他在驚訝之餘仍然擺出華麗的動作就坐,同時按住額頭……


    「嗬嗬,果然太過熱情入股的邀約實行不通的啊,那麽下次,換個寂靜浪漫的氣氛再試試看好了。」


    「哈、哈哈!就是因為妳來時在對方麵前說這種話,人家才會那麽提防妳!」


    然後跟著被稱為娘親的「魔王」一起放聲嘲笑自己。


    一個月前的委托。


    從這段回想之中回過神來的威爾艾米娜耳邊……


    「……?」


    傳來一個從來不曾聽過的,輕妙灑脫的琴聲。


    琴聲是從房間之外傳來的。


    她撐好不容易才恢複體力的身軀,看到遭到撕扯而破爛不堪的女仆裝,以及纏繞在上麵,已經鬆脫的繃帶。


    「蒂雅瑪特」


    「了解」


    回應簡短的要求之後,蒂雅瑪特在一瞬間以淡紅色火焰包覆她的全身。這是火霧戰士常用的,消毒與洗淨的自在法「淨化之火」,沾滿煤灰與沙礫的軀體重新恢複清潔,然後在下一瞬間,這次是無數的緞帶包覆住全身,換上了全新的衣服。


    雙手雙腳使力,藉此簡單確認身體狀況之後,威爾艾米娜毅然搭出房門之外。


    位於前方……


    「約翰,那邊彈錯了。」


    傳來「當啷」一聲


    「是這樣嗎?」


    緊接著又是「當啷」一聲。


    如詩如畫的光緊隨著琴聲呈現在眼前。


    「約定的兩人」也就是「彩飄」費蕾絲跟「永恒的戀人」約翰圍著篝火的餘燼,正與高彩烈的彈奏著樂器,景色壯觀的遼闊大地與山穀荒涼的褐色,毫不憐惜的從兩人身後陡峭的斷崖到風吹拂的彼方整個延伸開來。由於夾雜著沙塵,天空反而顯得暗沉,無法輕易看見理應藏匿著社麽的遠方。


    威爾艾米娜養傷的地方是沒有任何裝飾的石砌屋,外觀呈現低矮的圓柱體造型,看樣子是遭受風蝕的古老佛塔遺跡。黃土色磚瓦連縫隙也填滿了粗糙的沙粒,整體看起來有如臨立在崖頂的廢棄燈塔,或者化為岩石的禪坐憎侶。


    她在這股絕對不算小的感動之中,確認自己的所在場所……


    「妳醒了,體力恢複了嗎?」


    費蕾絲詢問道,然後先行彈奏……


    那邊的窩子裏,有我們邊看邊學的維吾爾族炒飯。不介意的話盡管用。「


    約翰招呼道,然後繼續彈奏。


    兩人手上抱著看起來像是小型吉他的樂器,尤克裏裏琴。與土地不相襯的四旋在麵對麵的兩人之間發出和諧的琴聲。


    看著他們展現出「紅世使徒


    」特有的,象征世界不協調感的模樣,威爾艾米娜一時無言以對,最後是火霧戰士的使命感促使她開口:


    「妳們究竟在做什麽是也?」


    提出一個非常基本的問題。


    被詢問的兩人立刻回答……


    「這個……妳看不就知道了嗎?」


    「我正在苦戰當中。」


    調音之際,兩人不時的相互提示。


    就在威爾艾米娜準備提出下一個問題之前……


    「好了,那就試試看吧。」


    「好啊」


    比吉他來得簡短許多的琴音,開始一點一滴的流進風中。給人一種好似勉強演奏著跟樂器格格不入的樂曲的印象。不過兩人仍然開朗的彈奏著。


    不知道了第幾小節的時候已經整個彈奏過一遍,於是再次回到前奏……


    「——人們啊 開懷一點吧 悶悶不悅的歎息 簡直是愚蠢到家——」


    「——就算身上沒幾文錢 在這個花花世界 會跳舞就是贏家——」


    按照費蕾絲,約翰的順序,兩人一搭一唱。


    即使技巧笨搓,樂器彈不出來的樂音,全部以歌聲掩飾過去,演奏得相當馬虎。


    「——『使徒』們 可喜又可悲 夢想在遙遠的前方——」


    「——荒腔走板的自在法 舞步實在太糟糕 華爾茲也全走了樣——」


    但兩人仍然是相當開朗的,非常活潑的彈奏著。


    「——今天的幸福 不會再出現 歡喜的薔薇 也會褪色——」


    「——既然如此就跳舞吧 不要停止 不管怎麽樣就跳舞吧 就趁現在——」


    惟獨默契配合的恰到好處的演奏結束以後,兩人同時轉向作為聽眾的女性:「妳是歐洲人對嗎?」


    「剛才的演奏,妳覺得怎樣?我們是在一百三、四十年前的維亞納邊聽邊學的。」


    這麽一問,威爾艾米娜知覺的困惑不已。


    「我對『新式的』歌舞音樂不熟……」


    「沒有進步。」


    她「咚」的一聲敲了自己的頭一下,要搭檔安靜下來。


    這個動作讓費蕾絲輕笑出聲。


    約翰見狀,也跟著開朗的笑了、


    就這樣,等待夾雜著沙塵的風吹佛過後……


    「我在此對於兩位的救命之恩以及熱心照料,深深的表示感謝是也。」


    威爾艾米娜在道謝之後,在次詢問:


    「對了,兩位呆在這裏看起來似乎已經有漫長一段時間是也。」


    這是根據佛塔之中的旅行裝備,水和糧食的存量,兩人圍繞的篝火的餘燼,設置在一旁的石砌爐灶的汙損程度所作出的推論(曾經是人類的「密斯提斯」不用說,就連不需要跟生物一樣攝取食物的「使徒」除了享受生活之外,也太多係好人類的生活樣式「飲食」。)


    「兩位說過自己成了刺客追殺的目標,又為什麽要撐起逗留在這樣的荒地呢?」


    這並非單純的打探,二是對於主動表明自身無害的露骨的盤問。


    (既然攻擊他們的可怕刺客曾經出現在距離這裏不遠處,按照常理應該盡快離開滯留場所才對……可是,他們為什麽到現在還一直停留在相同的場所呢?)


    她並非漫無目的的追殺先前那個被卷進「壞刃」沙布拉克的攻擊而喪命的「紅世使徒」。


    抵達烏魯木齊之後,她就立刻透過當地工作人員的協助她,進行縝密的事前調查並且搜索對方的行蹤,自己一人經曆數星期以來的勘查與埋伏之後,終於捕捉到一名「疑似斥候的可疑人物」,原本打算活捉對方,進而逼問,要她帶路前往需找真正的目標【百鬼夜行】……結果這項計劃因為暗紅色怒濤的出現而全部泡湯。


    然後很湊巧的,被眼前的兩人救了一命。


    沒錯,真的是很湊巧。


    她本來一直對自己的心願保持疑問。


    (但是遭到攻擊的時候,那個被認為是「壞刃」沙布拉克的委托人的「使徒」已經死了……實在無法想象著兩人會跟什麽陰謀有所牽連。)


    藏起內心「不顧想象」的想法,如此分析。


    (可是——怎麽會在那麽剛好的時機救了我一命呢?)


    她鎖定的「使徒」一黨就躲藏在附近,逮住那個斥候的尾巴緊追不舍,途中斥候遭到殺害,自己也頻臨死亡,而救命恩人正好就在這個時候現身。


    (又沒有可能這一切全是他們兩人故意混淆我的詭計……其實他們才是【百鬼夜行】的聯絡人或者幫手,負責見識前來偵察的入侵者?)


    正如兩人所說,他們是無害的存在這個事實,同時也可以成為讓對方掉以輕心的特點。參照池魚之殃的,疑似「壞刃」沙布拉克委托人的「使徒」,還有早就遭到抹殺的斥候「使徒」均不屬於那個三人組。


    (這些全都是來自他們兩人單方麵提供的情報。)


    假設當初會遭遇委托人跟「壞刃」沙布拉克,完全是不相幹的偶發事件的話。


    (記得當時那個「使徒」說了一句「是上麵」……不過——也不能就這樣斷定這句話指的是真的從「上麵降落」的那兩人。)


    難道不是斥候之死作為其偰而嚐試接觸,利用懷柔手段打聽追殺者的搜查狀況,同時穿插偶發事件,所策劃而成的錯綜複雜的陰謀嗎?


    (假如這兩人表示他們遭到沙布拉克追殺的說法是假的,那麽就可以輕易解釋他們兩人在出沒地點附近逗留的不自然狀況。)


    一旦對於接觸之人心生質疑的一瞬間,懷疑與警戒隨即一擁而上,在內心形成一道防壁,即使對方是救命恩人,為了生存下去,為了戰到最後,絕對不能輕易相信說服力薄弱的外人。


    (這就是火霧戰士。)


    保持自我的意識愈是強烈,就不得不對讓人心生好感的這兩人投以質疑的目光……


    威爾艾米娜自己也明確的了解到這樣很不合適,也因此痛苦不已。同時她也明白,努力支撐的理由是來自填補喜悅的空虛,維持悲傷地依靠這種自私自利的心態。


    明白這一切,正因為明白這一切,即使感到痛苦,也必須頑強的堅持自我,正因為擁有堅固的城牆,城堡才能安然存在。


    (這正是火霧戰士。)


    質問就是在經過這樣的鬱悶煩惱之後硬是擠出來的。


    「為什麽要冒著風險停留在這個荒涼的地方?請妳們務必回答我是也。」


    麵對這個充滿覺悟的問題,約翰更非累死不假思索的回答:


    「也沒有為什麽啦……」


    「因為要畫畫。」


    威爾艾米娜一團混亂。


    大約在深夜過後,牛貴回到了巴士停靠地點。


    「哦,回來了.」


    一個有長著長脖子的舞獅從黑夜之中,似是溶出一般現身。


    「歡迎回來,老大.」


    中規中矩的伸直背脊坐在駕駛座上等待的帕拉走下巴士……


    「怎麽這麽慢?」


    隨意躺在前方引擎的佳美娜坐起身子,迎接他們的老大。


    位於長脖子前段的木製頭部「哼」了一聲:


    「 因為連鎖調查的內容變多了,妳們這邊怎麽樣?」


    帕拉翻閱了厚厚一本行駛錄簿之後答道:


    「是的,有兩名乘客趁著停車休息的時候,依照要求在中途下車……兩人力量都很弱小,後麵寫明了逃生路線,所以對我們不至於造成影響吧。」


    「很好,沒有讓高手逃掉吧。」


    牛鬼意有所指的點頭,同時把頭轉向附近的廣場。


    視線前方有數十名「使徒」乘客,到現在還不知道異常狀況的發生,正圍著篝火享受夜宴的歡樂。正如通過度放鬆的形容一般,在火焰映照之下的輪廓不是綿軟無力的搖晃著,代表人化自在法的鬆懈……流露了顯現本質的氣息。


    確認這群乘客完全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之後,牛鬼才小聲的對這僅僅隻有兩名手下下告知真相:


    「山姆羅夫那小子好像真的『被幹掉了』。有個力量強大的火霧戰士在這幾個星期當中搜索這一帶以後,遠離城鎮進入山區。我看鐵定是裝模作樣的家夥(皮耶魯)或者乳臭味幹的小鬼(德端爾)指示的,看來試探聽到咱們的存在了沒錯。」


    「在這個地區東西行駛了三十多年,終於麵臨這一刻了。我們【百鬼夜行】的中亞西亞班次就要取消了嗎?這個班次有著遼闊壯麗的高山原野,淳樸虔誠的人文風情,是一條值得行駛的路線啊。」


    佳美娜也把鶴頭鋤擺在一旁,啦好衣領:


    「這次情況不妙對吧,那麽是不是要立刻丟下他們,我們自己溜之大吉?」


    「不。」


    牛鬼彎下長長地脖子,壓低聲音:


    「事情似乎變得很複雜……擅闖者好像不是隻有那個火霧戰士的樣子。」


    「?」


    「……」


    兩名手下交換了不知所措的視線。


    頭目從宛如床單鬼的身體旁邊,伸出一隻木製的異形手臂。夾在指間的是他在說明之際經常使用的兵棋棋子。


    「首先是我們【百鬼夜行】跟乘客們。」


    以翡翠製成的馬戰車「咚」的一聲擺在岩石表麵。


    「接下來是,幾天前入侵的強大火霧戰士。」


    同樣把步兵擺在一旁。


    這是——在擺上第三個棋子之前,帕拉注意到一件事:


    「該不會又是【化裝舞會】那群人吧?記得我們已經把所有情報交給葛波那個傲慢的和尚,達成互不幹涉的共識才對。」


    「隻說對了一半。」


    接著擺放的棋子是——象。


    代表龐大的「使徒」組織【化裝舞會】嗎?佳美娜這個看法是正確的。


    「意思就是,可以肯定的是【化裝舞會】沒錯,於是基於跟之前不同的理由進入山區嗎?目標是那個火霧戰士嗎?」


    「這也隻是說對了一半,這次那群人比『剛才提到的』火霧戰士提早好幾天進入山區。沒有跟我們接觸,據說是派了幾個人前往城鎮。如果是追擊預包圍,卻沒有雜兵同行,全是振搜獵兵,奇怪的是一個巡邏士也沒有。」


    偵查獵兵和巡邏士是隸屬於【化裝舞會】的兵種,前者負責收集與搜搜情報,後者則負責戰鬥,通常不會大規模動員其中一方,巡邏士完全沒有出動這個情形,堪稱是非同小可的異常狀態。


    帕拉手扶纏著領巾的下巴,發出「呼嗯」的低吟:


    「看來目標並不是那個火霧戰士,如果要追捕重要的獵物,巡邏士一定會跟隨或者待命才對。」


    牛鬼把最後一個棋子放在手中把玩了幾秒鍾……


    「不管怎麽說,那群人絕對不會公開作戰計劃,所以我隻好打聽周邊的動向,推測對方的意圖……然後——發現了看似目標的人物。」


    終於拿出最後的棋子也就是馬。


    「就是從東方進入的,兩人一組的旅行者。」


    佳美娜目光掃過並排在地麵上的四個棋子,然後詢問道:


    「兩人一組……他們是什麽人?」


    「目前還不清楚詳細的情況。那兩人似乎跟【化裝舞會】的偵搜兵還有火霧戰士引發了勢均力敵的戰鬥。目前得知的事實就是——整個溪穀被炸飛,【化裝舞會】撤退這兩件事情而已。」


    牛鬼手心一翻,指尖冒出了一張相片。


    狹窄溪穀兩邊不知為何出現了規模非比尋常的坍塌,以及慘不忍睹的焦黑痕跡。


    看到畫質不太好的這副情景,帕拉再次發出低吟:


    「呼嗯,從溪穀的深度跟形狀看來,是最南邊的路線吧,山姆羅夫就是在這裏被卷進勢均力敵的戰鬥嗎?」


    「應該沒錯,而且從結果來看,有兩件事情不能等閑視之。」


    木質的指尖拿掉象,把馬跟士兵集中在一處:「


    一件是,火霧戰士跟兩人組現在正在一起。」


    兩人分別以不同的角度解釋牛鬼這番話的含義:


    「這兩人組會不會是事前潛進來調查我們的外界宿成員啊啊?說到相當熟悉這一帶的外界宿管理人……大概就是親愛的娜姆婆婆手下的人吧?」


    帕拉根據過去的經驗……


    「呼嗯,這麽一來,是不是準備全麵追捕我們?」


    佳美娜則是預測未來的可能。


    然後牛鬼不急不徐的……


    「接下來第二件是……關於那個火霧戰士……」


    為了讓兩人冷靜的作出分析,於是說出了一直隱而不報的關鍵性情報:


    「就是『萬條巧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


    「——什、什麽!?」


    「居然……還活著?」


    帕拉跟佳美娜均掩飾不住內心的震撼。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此人就是在數百年前的過去,讓經常勉強逃過一劫的他們【百鬼夜行】真正在千鈞一發之際撿回一命的,最恐怖的兩人其中之一,由於大戰以來,多年沒有相關消息,所以「使徒」之間不斷流傳著她已經死亡的說法……


    「沒錯,那個數百年前的亡靈,現在就在我們的後麵緊追不舍。」


    三人曾經體驗過的恐怖經曆,使得單純的推測朝著負方向不斷傾斜,迎麵逼近的人影擴大大到比實際來得更大。正因為他們反應向來靈敏,結果反而更加促使他們過度高估「萬條巧手」,因而增強了危機感。


    不過——總而言之結論一如往常。


    「要溜之大吉嗎?」


    帕拉率先起頭……


    「是啊,非溜不可。」


    佳美娜也表示同意……


    「好,就這麽決定。」


    牛鬼進行表決,


    無關乎彼此之間力量的強弱,這句話對他們來說等於是金科玉律。


    隻是現在這個狀況之下,逃跑的手段偏向更為積極,更具攻擊性。也因此,換做平常不會發生的,他們並沒有特別注意隱藏在直逼而來的巨大敵人身後的兩人組。


    話雖如此……


    「首先呢……」


    「是。」


    「唔嗯。」


    三人已經開始商討陰謀詭計。


    3.威爾艾米娜身陷後悔泥沼,「約定的兩人」在愉悅之中手舞足蹈


    荒野的正午時分,給人一種無止境的倦態與絕望感。


    放眼望去,隻有分不清是龜裂還是褶痕的凹凸不平岩石與沙礫。


    幾近異常的高溫與幹燥,使得這裏寸草不生。


    渾濁的天空之中,隻見刺眼的太陽,不會降雨的雲層跟沙塵。


    遙望遠處,地平線那端宛如洶湧波濤直入雲霄的雪白山嶺……此情此景是唯一撫平心情的方法。


    威爾艾米娜.卡梅爾是火霧戰士「萬條巧手」。


    「……」


    存在的組成並沒有受到生物的製約與束縛。具體說來就是除了感覺以外完全不會饑餓與口渴,不必攝取水跟食物也可以活下去,流出的汗水隻能說是依循著曾經是人類之際的親身體驗,肉體的殘存記憶。因此……


    「…………」


    即使站在高聳陡峭的懸崖上,長時間曝曬在渾濁的炎熱氣候之下,也不會出現脫水症狀跟中


    暑。她伸直背脊坐在幹枯的胡楊樹,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


    「…………」


    視線的前方是「約定的兩人」,也就是「永恒的戀人」約翰跟「彩飄」費蕾絲……


    「這樣如何?」


    「唔嗯,很整齊。」


    好似在玩花繩般,兩人在彼此的手心之間編織出琥珀色的自在式。


    能夠在這個世界引發不可思議現象的能力,也就是自在法。


    象征其構成原理與力量流動的圖騰,就是自在式。


    如果是在驅動自在法之際加以輔助與增幅,每次驅動時威爾艾米娜也會觀看過程,不過在沒有特別狀況的平時,很少專程展開自在式。這可以說是第一次如此專注地目睹自在式的驅動。


    根據兩人的說法,身為優秀自在師(費蕾絲如此表示)的約翰常常會基於個人興趣,從事這方麵的研究,聽說目前的課題是準備破解追殺他們的刺客「壞刃」沙布拉克常用的,會讓傷口隨著時間擴大的自在發「烙印」。


    主要是由約翰編寫看起來隻覺得是一排奇怪的文字,分散不均的記號的,將構成原理具現化的圖騰,然後由費蕾絲確認動作,這樣的模式已經持續一個小時。


    總而言之,這兩個人完全不知道什麽叫做無聊。


    在威爾艾米娜的觀察之下,他們兩人在寒冷的荒野夜半撥動琴弦,到了沙塵彌漫的早晨就在佛塔裏麵手忙腳亂地做早飯,為了幫助消化於是玩起轉陀螺,白天上午修繕被風吹倒的爐灶。


    酷暑之中,冷不防問起女仆服的由來,然後利用等待當地老人送來食物的時間架構自在法。


    隨時隨地活潑開朗,隨時隨地吵吵鬧鬧。


    (最重要的是……好奇心太過旺盛。)


    (破天荒。)


    位於正在研究自在法的兩人對麵,斷崖邊緣擺放了一個代表這個象征的物體。「據說是」代表了遭到威脅性命的刺客攻擊,卻仍然留在這個荒地理由的——物體。


    就是一幅畫。


    正確說來,是代替繪畫畫布的物體。


    是一塊厚重的純金板子。


    「因為我想畫出偶然間在這裏欣賞到的,美麗的金黃色日出。」


    「所以才會一直留在相同的場所,等到那場日出再次來臨。」


    這是兩人的說詞。


    由於找不到可以完全表現出金黃色的顏料,所以幹脆把畫布換成金黃色。而這塊畫板現在正背對著隨時可能墜落的懸崖峭壁,擺在由鐵棒組合而成的畫架上,包著麻布袋,繞上好幾圈粗繩,飽受風吹日曬。


    說到理由的單純程度,想法的天馬行空,危機感的薄弱,以一個具有常識的人類而言,對這兩人作出一知半解的評論反而會覺得自己很可笑。


    體內寄宿著寶具「零時迷子」,因而獲得永恒生命的「密斯提斯」以及藉由寶具之力而能夠從啃食人類的行為獲得解脫的「紅世魔王」這兩人隨心所欲的生活,在依賴火霧戰士的使命支撐自己的威爾艾米娜看起來,對她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約定的兩人」現在依然是開開心心地一邊研究自在法一邊聊天……


    (在那之後,完全沒有出現奇怪的舉動,或者提出問題想要從我身上套出情報。)


    自然而然會認為這樣的兩人不太可能會暗藏什麽不為人知的陰謀。


    (而且現在甚至在研究應付「壞刃」沙布拉克的對策……這麽一來他們的言行都是真的?)


    不過——每當她「想要這麽認為」之際,這個念頭就立刻被猜疑心強行扭轉。


    (這一切很可能是為了取得我的信賴所營造出來的假象。)


    一旦以火霧戰士的角度心生懷疑,對方坦蕩蕩的態度,甚至釋出的善意都覺得很可疑,抱著打探情報這種厭煩的心情,威爾艾米娜詢問道:


    「你們真的是平常就像現在這樣驅動自在式,然後刻意加以研究是也嗎?」


    「常有人說我們這樣很奇怪。」


    約翰的語氣之中沒有絲毫的隔閡。


    「因為我算不上是天才型的自在師,所以才要事先進行各種嚐試做好準備,反正我『生前』就一直在從事這方麵的研究,所以這大概隻是個性使然啦。」


    「研究……是也嗎?」


    麵對這個曖昧不明的問題,少年與戀人一起從容不迫地回答:


    「是的,大多數的『使徒』跟火霧戰士,都隻是單憑直覺構架自在式,很少有人會深入研究或者思考對不對?因為能將多少刹那間湧現的感覺直接拿來構架跟驅動自在法,這一點在實戰當中是相當重要的。」


    「我們『使徒』跟妳們火霧戰士都隻是將自在法視為達成目的的工具,所以單憑訣竅或習慣就夠用了。除非是相當程度的怪人或閑人,才會在平常沒事的時候驅動自在式並且修修改改。」


    說著,兩人之間的自在式開始變化形狀。


    「恩,雖然話說得很了不起,其實我們在這百年來已經強迫自己養成頻繁修改自在式的習慣了。在這之前,隻有在發現有趣的題材時才會密集的投入。」


    「就是啊,『她』一直不斷叮嚀——『遇到危險一定要準備周全。盡可能小心謹慎。』……雖然現在再也不需要躲躲藏藏地行動,不過已經養成習慣就是了。」


    抱怨的語氣聽不出任何的惡意。


    然而威爾艾米娜……


    (這百年來?)


    對於夾雜在其中的可疑句子產生反應。


    (躲躲藏藏地行動?)


    她所追緝的【百鬼夜行】客運公司那群人做為狂熱集團【革正團】布教的通路,在歐洲的秘密行動開始活躍的時間正好是在上個世紀初……也就是百年前的事情。


    穿越外界宿布下的堅固嚴密的警戒網,將成員運送至根據地,將刺客送往領導高層的他們,正是藏身在重大事件與潮流背後的重要角色。


    假如「約定的兩人」參與了這場『轟轟烈烈的地下活動』的話。


    難道說自己的幸運真的是來自【百鬼夜行】策劃的陰謀嗎?


    威爾艾米娜忍不住隔著一層疑惑來看待爽朗的兩人,在伴隨著強烈自我厭惡的緊張感之中,想到了一個可以解決一切的方法。


    (沒錯,既然這兩人個性那麽率直,隻要開口詢問,他們就會回答躲藏了上百年的原因……)


    於是……


    「說明原委。」


    搭檔蒂雅瑪特毫不客氣地代為付諸實行。


    於是兩人在說明之中——就像剛才一樣饒舌,還補充了不必要的說明,開朗的、快樂的——否定她擔憂的話,一切就能得到解決,如此一來,她或許可以跟著對於世界的均衡完全無害的兩人一起同行加以保護,藉此報答救命之恩也說不定。


    然而,偏偏在這樣的時刻跟場合……


    「說到原委啊……費蕾絲妳說呢?」


    「嗯——可以說,一言難盡吧。」


    約翰與費蕾絲第一次支吾其詞。


    威爾艾米娜的疑惑有如沉澱物般又深又厚,而且沉重不堪地累積在內心。


    【百鬼夜行】客運公司的三人組,每個人都稱不上是「紅世魔王」。


    「魔王」指的是能夠控製大規模「存在之力」的「使徒」。這個規模愈是龐大,對於世界造成的幹涉力也愈大……簡單說來,就是力量變強。隻要將這股強大的力量向世間展現,得到眾人的認可,「使徒」自然會被稱為「魔王」。


    反過來說,牛鬼、帕拉跟佳美娜三人能夠控製的力量,事實上『也還蠻』強大的。三個人各自擁有特殊的能力,而且自古以來從不荒廢地持續磨練,所以是理所當


    然的結果。


    可是盡管如此,他們每個人依然稱不上是「紅世魔王」。


    理由相當明了。


    他們從不對外誇耀自己的能力,而且大多數的場合也從來不參與戰鬥。就算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有機會加入能夠增加名氣的戰鬥,他們也會使出渾身解數避免參加,因此在外人眼中得不到強者的評價。


    受托載客。


    遠離騷動。


    行動原則全部來自以上兩條金科玉律,從來不曾有所違背。


    向來喜歡藉由外表與行為展現一己存在的「使徒」,究竟是經曆了什麽樣的曲折,才會變成這樣?亦或是,對於當事人而言根本沒有什麽曲折,也許是從中發現了無比的喜悅與努力的意義,所以他們把經營客運公司視為天職,日複一日全心全意的努力工作。


    話雖如此,事情當然不可能單憑熱枕就可以順利發展。


    他們所擁有的力量與自在法跟赫赫有名的強大「魔王」比起來,顯得格外遜色。這樣的他們之所以能夠度過許多危機與險境,細水長流的,隨著時代變遷持續駕駛形形色色的交通工具(在上個世紀初的【革正團】事件末期,還曾經駕駛過大型軍用飛船),孜孜不倦地從事這項天職的原因,全是來自他們自身人格之中的才能。


    用人的才能。


    一般「使徒」由於天性使然,所以往往傾向依賴自身力量,然而他們卻反其道而行,就是善加利用人類這種在力量上屬於決定性弱小的存在。


    經營客運公司最為重要的搜集情報作業也完全不使用自在法。而是運用獨力架構的,隻有人類構成的人脈網絡。在中亞所利用的是各個鄉鎮村落的有力人士,或者往來各地的貨車司機跟商人,以及到現在仍然絡繹不絕的行腳僧或參拜者等等。


    無論火霧戰士還是「使徒」,在人類社會當中都特別顯眼。


    他們大多數並非當地居民的人種,存在感太過強烈而且引人注目,經常不把社會常識放在眼底。但是當地的語言又說得相當流利,還具備了跟體型格格不入的怪力,並且擁有一大筆來路不明的財富。此外他們還表現出絕對不會失敗的自信與威嚴,如果尾隨在後麵會立刻被甩掉,主動挑釁也會馬上遭到反擊,有時會殺害企圖搶劫之人,引發騷動之後隨即消失無蹤。


    因此雖然沒有人可以證明其存在,然而單憑這一點,他們就算混入人類社會,由於其特質的優越性反而難以掩飾。所以隻要灌輸一些基本知識,就算是普通人類也可以作某種程度的分辨。將利用這些方式所獲得的片段情報加以整理,視狀況予以取舍,他們【百鬼夜行】才有辦法『避凶趨吉』。


    以上各項作業,與目的正好相反的火霧戰士陣營的外界宿活動產生衝突。


    因此理所當然的,發現並掃蕩利用人類的「使徒」陣營的情報網,自古以來已經成為殺手們共通的重要任務。外界宿改革成為近代組織以後的最近這一百數十年期間,許多古老的「使徒」組織之所以瓦解,正是這兩項任務的重點化所帶來的豐碩成果。


    在這樣的時代洪流之中,【百鬼夜行】順利存活下來,現在仍然持續不斷地活動。


    難以置信的是——應該說彷佛想要證明人類跟「紅世使徒」是屬於相同性質的存在一般——這三人組當中,尤其是身為頭目的牛鬼『利用人類的手腕』,遠遠勝過成員當中有的曾經是人類,有的現在是人類的外界宿。


    他們非常了解人類。


    並非以同樣對於引發一般「使徒」的情緒、嗜好跟欲望而感動不已的支持者身份。也不是以『正常的怪人』所抱持的情感、愛與友情等等精神層麵的共鳴者身份。


    徹底地研究,冷靜地觀察社會性生物的性質,推論出變動的價值與適切的運用方法,因此身為奇特利用者的他們才會這麽了解人類。


    無論從事哪種方式的明察暗訪,他們都不會輕易被逮到把柄。在跟線民接觸的時候,盡量避免表明自己就是「使徒」,而且有辦法正確地看穿接觸的人類會不會為了錢而窩裏反,工作方麵的合約與淳樸的人情是否值得信任。


    外界宿方麵雖然無法完全掌握,一旦他們收掉行駛路線,一定會在數年之內,久一點就是數十年之內完全斷絕消息,並不是因為他們單純隱姓埋名地蟄伏起來,也不是因為秘密行駛路線營運順利。而是在重新開張之前,為了架構全新的人脈網絡,必須重頭挑選一定數量的人類,並且加以栽培。


    在中亞行駛了三十多年,這次終於被發現了,不過他們仍然活用人格天生的才能,「使徒」所擁有的能力,以及相當的運氣,今天也是活力充沛地,討論策劃實行能夠在千鈞一發之際溜之大吉的手段。


    導火線就是一名普通的老人。


    而且立即見效。


    翌晨,薄薄一層風沙仍然籠罩著天地的昏暗天空之下……


    「那我就此告別了是也。」


    聽到威爾艾米娜如此表示,「約定的兩人」一時愣住。


    經過數秒之後,約翰才好不容易……


    「妳要離開了嗎?」


    「這麽快?」


    反問加以確認,費蕾絲則說出這段期間的感想。


    兩人均沒有詢問理由。


    這樣的反應是出自他們的顧慮呢?或者純粹隻是流浪者的諒解呢?或者有所隱瞞之人的假象?威爾艾米娜並不知道,但無論如何她還是點頭肯定道:


    「是的,兩位不但拯救我脫離險境,還讓我借住了這麽多天,現在擅自離開我也感到於心不安是也。」


    聽了這番沉痛的道歉,費蕾絲報以天真的笑容說道:


    「妳不需要太過在意,當初也是我們自己主動救人的。最重要的是——」


    接下來,這次抱著明顯的顧慮望向自己的戀人。


    約翰看了自己擺在佛塔之中的帆布背包一眼,然後垂下肩膀說道:


    「本來還想說等到那幅畫完成以後找妳一起暢飲的,酒我也準備好了,真是遺憾。」


    「……是的……」


    對著打從心底失望不已的少年,威爾艾米娜正想以沉重的語氣回答……


    「專注使命。」


    這時蒂雅瑪特出聲嚴厲叱責。這句話同時也是對著兩人說明她們離開的理由。不詳加說明也不讓對方詢問,這是她打斷對話慣用的手段。


    如果不這麽做,她的搭檔也就是火霧戰士又會拖拖拉拉地做出無謂的說明,被問及多餘的問題,陷入作繭自縛的懊惱當中。要幫內心傾向不同的方向,卻嚴格采取標準行動的她減輕負擔,像這樣快刀斬亂麻地斷絕雜念跟留戀,到頭來還是最好的方法。


    威爾艾米娜抱著搭檔所擔憂的心情,『完全按照火霧戰士的標準做法』,暗中仔細的觀察「約定的兩人」在聽到她道別之後的反應。將思緒與心痛全部藏在鐵麵皮之下注視了數秒鍾,然後緩緩的、慎重地行禮道:


    「日後必將表達謝意。」


    「改日報恩。」


    臨別之際,約翰跟費蕾絲露出了開朗的笑容說道:


    「真遺憾,本來還以為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的。」


    「再見了,『萬條巧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夢幻冠帶』蒂雅瑪特。期待下次在因果的十字路口再次重逢。」


    雖然開朗但並不快樂,帶著幾分落寞的笑容。


    彌漫著沙塵的天空逐漸昏暗下來。


    天空之下,隻見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見夕陽西下,正好可以用陰鬱來形容這個景色。夜幕不知不覺間侵蝕了半個地勢高低不平的荒地天空,幹旱土地特有的,驟降的氣溫開始舔舐大地,告知夜晚的來臨。


    威爾艾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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