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滅齊國功高震主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齊軍雖然大敗,可終究是一大國,加之周軍遠征,齊軍早做準備,幾乎調傾國兵力回守鄴城,以逸待勞。宇文邕三個月連續作戰,攻到鄴城城下時已經是疲憊之師,短短兩日交兵,被齊軍困於重圍之中。齊國國君高緯端坐於城樓上觀戰,連聲喝令,必要將周國皇帝宇文邕斬於城下,以震懾諸國。


    宇文邕身陷重圍,對齊軍的嘲弄恍若不聞,隻是身先士卒,拚力苦戰,眼看著齊軍潮水一樣退了又上,不止不歇,他一顆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這裏是齊國之都,齊國以舉國的兵力拒周軍於都城之外,所有的兵士交替上陣,卻並不死命衝殺,顯然是要將自己大軍困死在這城門之外。而自己的大軍已陷入包圍整整三個日夜,不眠不休,隻能靠身藏的些許幹糧和清水苦苦支撐。眼看著將士一個一個倒下,他實在不知道這樣無望的掙紮還能持續多久。


    宇文邕漫無目的地揮刀拚殺,隻覺整條手臂已經酸疼,幾乎握不住兵刃,隻好咬牙撕下衣襟,將刀纏在手上,揮刀再戰。他自分必死,此時已不再保留一絲氣力,疾衝之下,竟然連斬兩名齊將於馬下。


    齊軍將領見他如此悍勇,倒也意外,大喊一聲,便有三名將領齊齊向他圍來。楊素護在他的身側,見狀立刻挺身而上,揮刀迎住二人,拚力死戰。隻是二人終究已經是強弩之末,不過十幾個回合,就被逼入死角。


    宇文邕再也無力衝殺,心中滿是絕望,正要棄刀赴死,突然間,就聽號炮聲四起,喊殺聲連連,齊軍之外,大量周兵衝殺而至,頓時擾亂齊軍陣營。


    宇文邕一怔,縱目望去,隻見一員猛將一馬當先,率領一小隊兵馬,如一支利劍,劃開整個齊軍大陣,向這裏衝殺而來,竟然勢如破竹,擋者披靡。


    宇文邕還未回神,楊素已一眼認出來人,大喜叫道:“皇上,是楊堅!楊堅的大軍到了!”振奮之下,手中鋼刀疾出,頓時有一齊將斃命。


    宇文邕卻頗為意外,詫異道:“楊堅?”依照他的命令,楊堅該死守晉城啊!他在被困前得到消息,楊堅已早他一步被困,為什麽此刻會趕來這裏?


    隨著那隊人馬殺近,馬上將領已瞧得清清楚楚,正是楊堅率領所部暗衛軍奔殺而來。除去這隊兵馬,獨孤善、高熲、尉遲迥、楊整、阿史那玷厥以及北國各部首領各率大軍從四方攻到,不過片刻,已將齊軍衝散,徑直破城而入。


    城內齊君高緯見狀,驚得魂飛魄散,眼見大勢已去,隻好招旗投降,脫下王服,親自出城迎宇文邕進城。


    苦戰多日,宇文邕早已衣衫盡碎,形容狼狽,而此時反觀楊堅,卻仍然鮮衣亮甲,精神抖擻,一時間,他心中感慨,說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緒是歡喜,還是惱怒,或許還多了一些悵然。


    楊堅對他複雜的目光渾似不覺,馳到近前下馬,倒身跪下,朗聲道:“皇上,鄴城已經攻破,齊王高緯投降,請皇上進城!”


    宇文邕恍然回神,抬起頭,但見齊君高緯手捧玉璽,率領齊國滿朝文武跪在城門之前,而鄴城城頭已換上周國大旗,這才醒覺齊國已亡,齊國領土已歸入大周版圖,胸中豪氣頓生,大手一揮,喝令進城。


    公元577年正月,齊國遭受周國、北國的合力重擊,國都鄴城失守,這場曆時九十多天的戰役結束,齊國宣告滅亡,享國二十八年,此後,周國統一北方。


    周軍大勝,不日班師回朝,長安城中一片歡騰。宇文邕高坐龍椅,安德一道道宣讀聖旨,有功之臣論功行賞。最後才點到楊堅的名字,宇文邕道:“此次滅齊,隨國公楊堅當居首功,故封楊堅為柱國大將軍,賞銀三萬銖、美妾四名!”


    此言一出,朝中頓時一片紛議,楊堅也呆立當場。旁人所驚,是那柱國大將軍的無上榮耀,而楊堅卻是震驚於那四名美妾,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怔立片刻,楊堅雙拳緊握,恨恨咬牙,向外跨出一步。高熲看破他的心思,忙將他手腕握住,低聲道:“大郎,回去再說!”此時他若出言拒絕,當著滿朝文武,可是抗旨不遵之罪!


    楊堅默然一瞬,見滿朝文武齊齊向自己望來,隻得跪倒:“臣領旨謝恩!”


    宇文邕居高臨下,看著他下跪領旨,嘴角掠過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溫聲道:“隨國公,辛苦了!”抬手命他免禮。


    大軍回朝,楊堅再立奇功,隨國公府上下一片歡騰。此時安德率人前來傳旨,獨孤伽羅歡歡喜喜迎出。哪知道除去封賞之外,竟然還有四名美妾,一時間她如遭雷擊,良久後才回神,隻得勉強謝恩,將賞賜收下。


    楊堅滿腹憤怒,退朝後並不回府,而是直奔歸林居。高熲見他臉色不好,放心不下,急忙跟來。


    吳江見楊堅怒氣衝衝而來,迎上前要問,見高熲向他擺手,當即忍住,替二人取上酒來。


    楊堅悶頭連灌幾杯,突然一拍案子,大聲道:“我們出生入死,流血流汗,難不成隻是為了什麽榮華富貴?”


    高熲冷不丁被他嚇一跳,勸道:“大郎,此次出兵,你居功至偉,他給你賞賜也是一番好意,我想伽羅也能明白!”


    楊堅仰頭又灌一杯:“伽羅明白,可我不明白。他明知道我和伽羅伉儷情深,再容不下旁人,為何定要塞四個女人給我?他置伽羅於何地?置我們兄弟之情於何地?”


    高熲默然,低歎一聲,不知該如何再勸,抓過酒壺自己也猛灌一口,搖頭道:“如今的皇上,再不是我自幼相識的阿邕了!”大手在楊堅肩上重重一拍,唏噓道,“兄弟,你說,那皇權高位當真是穿腸毒藥?怎麽好端端的人坐上去就變了呢?怎麽就變了呢?”說完,再猛灌一口。


    楊堅連連點頭,也拋下酒杯不用,搶過酒壺灌一口,落淚道:“大哥,我很懷念當初我們在廢棄酒莊一同喝酒、一同謀事的日子,可惜,那時的阿邕回不來了!回不來了!”說到後句,胸中悶堵,仰頭連灌幾大口。


    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那時的阿邕回不來了,兄弟之情也煙消雲散,留下的,隻有那個高高在上、覬覦自己妻子的帝王!


    楊堅又哭又說,勾動高熲的情緒,高熲也不再多勸,拍拍他的肩道:“兄弟,不怕!不怕!你還有大哥,還有伽羅!我們總有法子!”再取一個酒壺,與他縱情狂飲。二人連幹兩壇,吳江看著擔心,隻好哄二人店裏無酒,才將二人勸走。


    楊堅大醉而回,跌跌撞撞進府,剛剛走進自己的院子,見獨孤伽羅坐在院子裏發呆,忍不住疾衝而上,一把將她抱住,啞聲道:“伽羅,我們走吧!離開這裏,走得遠遠的!”


    獨孤伽羅被他嚇一跳,跟著心裏微暖,歎道:“大郎,你醉了!”如今的他,是朝中重臣,又能走到哪裏去?


    楊堅搖頭道:“不,我沒醉,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慢慢在她麵前坐下,泛紅的眼睛仔細盯著她道,“伽羅,我想好了,隻要有你,有孩子們,天涯海角,都可以是家,什麽功名富貴,我全都不放在心上!”


    獨孤伽羅滿心震動,默默向他回望,隔了良久,終於點頭道:“好!大郎去哪裏,伽羅就去哪裏!”投入他懷中,與他緊緊相擁,但覺天地之間,當真有彼此已經足夠。


    第二日,楊堅退朝之後徑直向文昌殿而去。宇文邕似乎已經料到他要來,見他要跪下見禮,擺手道:“隨國公不必多禮。”


    楊堅身子微微一頓,還是掀袍跪下,向上行禮道:“臣今日此來,是請皇上撤去微臣柱國大將軍一職!”


    宇文邕隻道他因那四個美女而來,聞言倒微微一怔,奇道:“這是為何?”


    柱國大將軍啊,整個大周隻設八職,又可手握兵權,是武將的無上榮耀,旁人盼都盼不來,他竟然請辭。


    楊堅磕頭道:“皇上,朝中勞苦功高、功勳卓著的老將比比皆是,臣雖有寸功,卻還難及項背,實難擔當皇上如此重托!”


    宇文邕不知此言是不是他的本意,審視他片刻,輕輕搖頭:“隨國公,伐齊一戰,你力挽狂瀾,又何必過謙?”


    楊堅回道:“皇上,伐齊一戰,全賴將士同心,而北國相助,也並非楊堅一人之功。如今,皇上對臣厚愛,給予重賞,隻怕軍中眾將不服,朝中眾臣也有微詞啊!”


    宇文邕佯怒道:“朕旨意已下,誰敢不服,隻管與朕來說!”


    楊堅道:“皇上,臣與皇上是八拜之交滿朝皆知,皇上越是偏愛,朝中眾臣越會不服,隻會以為皇上任人唯親,任用親信。若果然如此,對皇上英名有損,是微臣之罪!”


    這些宇文邕倒不曾想過,心中不禁動搖,沉默片刻,為難道:“隻是朕旨意已下,難道朕要出爾反爾?”


    楊堅聽他語氣鬆動,心中暗喜,立刻向上行禮:“皇上,臣連年征戰,大傷小傷無數,身體疲憊,已無法長途征戰,實難當此大任。隻是臣身受皇恩,自當為國分憂,請皇上準臣離開長安,取一貧乏之地,以區區餘生為國效力。”


    稱病辭去大柱國之職,倒是個折中的辦法!


    宇文邕點頭,略想片刻,試探問道:“你所說貧乏之地是……”


    不等他說完,楊堅立刻接口:“皇上!東征之時,臣曾攻下一城,名喚定州。定州本來土地肥沃,隻是連年大旱,加上齊王無道,連年苛捐雜稅,民不聊生。大戰之後,定州幾成廢城,田地荒廢,百姓流離。臣願前往定州,整頓地方,安置百姓,與民再建家園!”


    看來,他是一切都已經想得周到,而這些究竟是他一人之意,還是……也是伽羅之意?她就這樣巴不得離自己越遠越好嗎?


    宇文邕心中有些恍惚,有些酸痛,廢然歎道:“既然你去意已決,朕也不強求!”


    楊堅聽他應允,心底頓時一鬆,立刻叩頭謝恩:“臣謝皇上成全!除此之外,皇上賜臣四名美人,臣福緣淺薄,怕無福消受,還請皇上收回!”


    宇文邕眉心微攏,明知故問:“這又何必?”


    楊堅道:“回稟皇上,當年臣當著衛國公滿府親朋立誓,此生隻有伽羅一人,斷不敢自食其言!”


    宇文邕聽他提及伽羅,心底的酸澀更濃,卻又有些不甘:“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尋常,何況你又是朝中重臣,伽羅性情豁達,豈是個不容人的?怕還是你想多了吧?”


    他和伽羅由愛侶直至陌路,就是因他迎娶北國公主一事,如今,楊堅竟然為她拒受他的恩賞。


    楊堅堅持:“伽羅固然豁達,隻是她對微臣情深,臣不敢有負!”


    宇文邕聽他不斷提及他與伽羅之情,心中怨氣越發難平,突然起身道:“夠了!大軍出師大捷,本是極大的喜事,你卻將朕的封賞視若無物,在你眼裏,就隻有伽羅,沒有君威嗎?”甩袖向外就走,冷聲道,“你退下吧,朕乏了!”說罷大步出殿,片刻間走得無影無蹤。


    楊堅跪伏殿中,良久後才雙手成拳,暗暗咬牙。隻是皇帝離去,身為一個臣子又豈能獨自在文昌殿中久留,隻得悻悻起身,出宮回府。


    聽說他辭去柱國大將軍一職,隨國公府中上下皆驚,議論紛紛。宇文珠出身皇室,隻覺楊堅此舉太過不識抬舉。尉遲容卻思他忤逆皇帝,或將給楊家招禍,更令獨孤伽羅落得一個善妒的名聲。


    宇文珠連連點頭附和:“是啊,前次進宮,我都已聽到宮婢們私下議論。”


    楊堅與獨孤伽羅互視一笑,輕輕搖頭:“兩人情之所至,又如何容得下旁人?世人如何去看,我並不在意,此生斷斷不會再納旁人!”


    獨孤伽羅深深注視著他,心中滿是感動,自案下伸手悄悄與他雙手交握,含笑道:“能得一心之人一生一世傾心以待,我獨孤伽羅又何惜一個名聲?”二人久久對視,一時間,竟忘記身邊還有旁人。


    滿堂的人看到二人神色,都不由聳然動容,宇文珠拐楊瓚一肘,輕聲道:“你也要像大哥一樣,隻有我一個!”


    楊瓚也是滿心震動,反手將她的手握住,低聲答應。


    尉遲容滿臉豔羨,轉頭向楊整望去。楊整觸上她的目光,卻垂下眸子。


    楊爽瞧瞧這個,再瞧瞧那個,悶悶道:“大哥大嫂之情深厚,偏偏皇帝不肯將那四個女人收回,這可如何是好?”


    宇文珠低笑一聲,戲道:“橫豎阿爽還不曾成親,不如你代大哥收了如何?”話沒說完,就招來楊爽的一記眼風。


    隻是此事總要一個了結,獨孤伽羅默思之後,決定親自進宮,與宇文邕做一個了結。


    宇文邕聽到她來,立刻命人請入,含笑問道:“你有日子不進宮,今日怎麽想起見朕?”心裏暗歎:真是冤孽,任憑她如何無情,見到她的這一刻,他的心,仍然不自禁地歡喜跳動。


    獨孤伽羅不應他的話,如常跪下行過大禮,這才道:“皇上賜給楊堅的四名美人,請皇上收回!”


    宇文邕聽她張嘴就是楊堅,不由臉色一沉,皺眉道:“伽羅,朕是九五之尊,給出的賞賜豈能收回?”


    獨孤伽羅淡淡道:“可是楊堅辭去柱國大將軍一職,皇上就已應允!那不也是皇上禦口親封,金口玉言?”


    宇文邕被她反將一軍,心中微怒:“楊堅托病,說連年征戰,傷病相加,不堪重任。柱國大將軍是國之柱石,他既不能勝任,朕自然不能置千萬將士於不顧,將重任強加於他。可是那四個美人是朕的恩賞,他豈能說退就退?”


    獨孤伽羅見他言辭鑿鑿,說得煞有介事,不禁搖頭:“皇上,你口口聲聲不忘當年,就當知我獨孤伽羅斷不肯與人共侍一夫,如今你強賜楊堅美人,又置伽羅於何地?”


    宇文邕聽她以當年事相責,那是心頭第一恨事,咬牙道:“伽羅,朕就是要讓你明白,這世間男子都可三妻四妾,楊堅也是如此,不獨我宇文邕!”


    獨孤伽羅滿臉失望:“你隻想以這樣的方法擊碎我心中所念,竟然毫不顧惜往日之情,又有何麵目來談一個情字?情之一物,根本是容不下第三個人的,你不明白!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宇文邕被她的神情刺到,不由驚跳:“獨孤伽羅,你是在利用朕對你之情予取予求嗎?”


    獨孤伽羅搖頭:“阿邕,我隻是想保留你我最後的一點情分。世事早已變換,你不是當年的你,我也不是當年的我,你我已再無可能。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我們還是至交好友。你一意孤行,隻能讓我們反目成仇,又是何苦?”


    是啊,人世滄桑,已經幾經變換,他早不是當年的他,而她,也不再是愛著他的小伽羅了!


    宇文邕心底最後一絲堤防被她一語擊潰,身子輕輕一搖,緩緩坐下,痛聲道:“伽羅,我放不下!”


    男子臉上的痛苦讓獨孤伽羅的心有一瞬間的柔軟,她輕聲歎道:“阿邕,你該放下了!你是九五之尊,多少宏圖霸業等你完成,你該看看未來,看看你的身邊人,而不是一意想著過去!放過我,也是放過你自己,好嗎?伽羅會一世念著你的好!”


    如果能放下,他又何苦如此?


    宇文邕默然一瞬,慘然笑起:“好!你既決意如此,我放你走!走吧!那四名美人,朕會命人另行安置!”


    看著他臉上慘淡的笑容,獨孤伽羅心裏突然掠過一抹寂寥,款款福身施禮:“伽羅謝皇上成全!”最後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帝王又如何,身居高位,卻未必事事如意,或許,楊堅的堅持才是對的!


    望著獨孤伽羅出殿,越走越遠,宇文邕終於忍不住落淚。伽羅,既然我們注定此生無緣,當初為何要遇上?


    第二日早朝,眾臣議過朝政,宇文邕沉吟片刻後開口:“前幾日,隨國公舊傷發作,太醫診治,恐日後難以上陣殺敵,不能勝任柱國大將軍一職,隨國公親口請辭解甲歸田,朕思之再三,為我大周計,也為體恤隨國公勞苦,已經應允。”


    此言一出,朝上頓時一片嘩然。趙越與陳王一黨固然驚喜,高熲、楊素卻大惑不解,齊齊向楊堅望去。


    雖然楊堅幾次出征,確實受傷無數,可小傷雖有,從無大傷,何至於不能上陣殺敵,要辭去柱國大將軍一職?


    楊堅卻不動聲色,回二人一個淡然的眼神。


    高賓當先出列奏稟:“皇上,隨國公功勳卓著,是不可多得的將才,皇上萬萬不能答應!”


    尉遲迥跟著附議:“是啊,皇上,隨國公是國之棟梁,身上有傷,仔細調理就是,何至於解甲?請皇上三思!”


    楊堅見二位老臣言辭懇切,不由暗暗苦笑,自己受二人看重,自然是心懷感激,可是他們此刻挽留,隻怕是幫了倒忙。


    宇文邕等二人說完,才含笑擺手:“二位大人莫急,朕的話還沒有說完!”目光轉向楊堅,“如二位大人所言,楊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朕豈能輕放?如今他雖說卸去柱國大將軍一職,但朕決定授他定州總管一職,不日即可上任!隨國公,你意下如何?”


    楊堅提著一顆心靜立,直到他的話出口,才大大鬆一口氣,忙跪倒謝恩:“臣謝皇上隆恩!”


    皇帝旨意傳入楊府,眾人鬆一口氣的同時,又感覺到離別的愁緒。楊爽執意同行,楊堅、伽羅也放心不下幼弟,自然點頭應允。


    獨孤伽羅環望自己經營十多年的楊府,心中也頗為不舍,向尉遲容與宇文珠鄭重托付。在所有人的離愁別緒中,唯有尉遲容揮去獨孤伽羅的陰影,心中有一絲快意,有一絲欣悅,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期待。


    匆匆準備,楊堅、伽羅帶著楊爽和楊麗華姐弟以及楊廣,於三日後向家人辭行,啟程前往定州。眾人剛出府門,就見安德帶領一隊侍衛、兩名宮女匆匆而來。安德向楊堅行禮:“隨國公,隨國公與夫人遠行,皇上出宮不便,特命老奴前來代為送行,盼國公與國公夫人此去定州一路順風!”


    楊堅躬身還禮:“有勞公公!”


    安德含笑道:“皇上還囑托,請國公到任之後,務必勵精圖治、勤政愛民,造福一方地方!”


    這句話已經是皇帝的口諭,楊堅當即跪倒:“臣身受皇恩,斷不會有辱使命!”


    安德點頭,從小太監手上取過一道聖旨,揚聲道:“隨國公,皇上有旨!”


    聖旨還放在口諭的後邊!


    楊堅心中咯噔一聲,與獨孤伽羅對視一眼,隻得叩首:“臣楊堅接旨!”身後伽羅率領全府上下,呼啦啦跪倒一片。


    安德展旨宣讀:“隨國公楊堅,功勳卓著,為我大周立下汗馬功勞,今遠赴定州偏遠之地,朕念路途艱險,特準隨國公幼子楊廣免去奔波之苦,恩養宮中,日後為太子伴讀,以彰卿之功勳!”


    旨意讀完,楊堅、伽羅二人都已然變色,瞬間明白宇文邕之意。這是要扣楊廣為質,鉗製他們夫妻啊!


    安德見楊堅不應,將旨合上送到他的麵前:“隨國公,領旨吧!”


    楊堅跪而不語,獨孤伽羅上前道:“安公公,阿廣年幼,豈能離開家人?”


    安德歎道:“國公夫人,這是聖旨,聖意難違,請夫人不要讓老奴為難!”將聖旨強塞入楊堅手中,向身後宮女揮手,“請小公子進宮!”


    兩名宮女上前,將楊廣從歆蘭懷中強行抱走,楊廣頓時放聲大哭。獨孤伽羅心中一疼,急忙趕上奪回楊廣抱在懷中安撫,急道:“安公公,我即刻進宮向皇上呈情!”


    楊堅將二人擋在身後,也道:“安公公,我楊府這許多人都留在長安,皇上還不放心嗎?”


    安德耳聽著幼兒哭聲,看著無助的獨孤伽羅,心中微覺不忍,歎道:“隨國公,皇上聖意已決,早已傳令宮門,阻止二位進宮。為了隨國公府滿門,您還是遵旨吧!”


    楊堅、伽羅聽到最後一句,同時心頭一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憤怒和絕望。


    安德見二人不再反抗,命人將楊廣接過,向二人深施一禮,轉身而去。


    楊廣趴在宮女肩頭,望著越來越遠的父母,伸出小手,哭得聲嘶力竭。


    獨孤伽羅淚如雨下,拔步想要追去,卻被楊堅攬回,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楊廣被抱上馬車,很快消失在視線中,再隔一會兒,連哭聲也再聽不到。


    十裏亭中,高熲、楊素、吳江等人置酒送別,早已在此等候多時。見到楊家一行的馬車,幾人連忙迎出亭來。一眼看到二人的神情,高熲大吃一驚,忙問道:“發生何事?”


    獨孤伽羅生怕話一出口,忍不住眼淚,搖頭不語。楊堅滿臉憤怒,低聲道:“阿廣被皇上留在宮裏!”


    高熲愣怔片刻,連連跺腳,恨道:“他這是要做什麽?”


    做什麽?自然是他楊堅功高震主,就是交出兵權,遠赴定州也不能讓宇文邕放心,定要他留下幼子為質。


    楊堅苦笑。


    高熲也轉瞬明白,隻得安慰:“長安有我們在,一定會好生照應阿廣,你們此去山長水遠,還要一切小心!”


    楊堅點頭相謝,與眾人對酒道別。


    就在此時,隻聽馬蹄聲響,一人一騎從長安方向疾馳而來。眾人回頭望去,但見馬上人束發長衫,腰懸長劍,身後還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裹,竟然是衛國公獨孤善。


    獨孤伽羅大為意外,忙搶步迎上:“大哥,你這是往何處去?”


    獨孤善一躍下馬,笑道:“我已請準皇上,與你們同往定州!”見眾人詫異,含笑望向伽羅,歎道,“曆經生死,什麽爵位富貴,我獨孤善再不放在心上,如今在意的,也隻有這個妹妹!”


    縱不在意榮華富貴,長安物華天寶,又豈是貧瘠的定州可比?


    獨孤伽羅感動莫名,緊緊抓住他的手,一時說不出話來。


    楊堅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再辭,當即與眾人舉酒而辭,帶領家人,往東而行,遠赴定州。


    同一時間,宇文邕獨立城樓,縱目遠望,而關山阻斷,再也瞧不見那個女子遠去的背影,隻餘下一片孤寂的江山伴隨著漫長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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