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祖母講小蘭這些事兒的時候,我高祖父一直聽著沒說話,偶爾點下頭,他當時心裏唯一想的就是花園裏那口水井,覺得蔡府這些邪乎事兒的根源,都在那口水井裏,他還有個大膽的猜測,但是還不敢確定,隻有到水井那裏看了以後才能下結論。


    小蘭的事兒,到此,我高祖母也就算講完了。


    因為喝了酒,醒酒湯也不能把酒勁兒完全除掉,一下午的時間,也就這麽被我高祖父白白浪費掉了。


    到了晚上,吃過晚飯以後,我高祖父又讓府裏的人全部回房睡覺去了,夜裏不管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不能出門。他呢,等眾人散了以後,又和昨天一樣,搬了把椅子坐到院裏打更守夜。


    這一夜,和昨天差不多,整個蔡府大院還是顯得陰氣森森,有種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的感覺。


    到了三更天的時候,我高祖父打著更,再次來到花園這裏。


    這一次,他在花園裏站了沒多久,一道冷風吹了出來,因為有昨天的遭遇,我高祖父這次刻意留意了一下這股冷風的出處和去向。


    冷風是從水井那邊吹過來的,順著花園小路,又很快吹向了前院。


    風是看不到的,我這時候說的是我高祖父的感覺,感覺那股風順著花園小路刮向了前院。我們這種人,和這些東西打得交道多了,自己也能總結出一些隻能意會不可言傳的經驗,我相信我高祖父這時候的感覺是正確的。


    我高祖父抬腳朝那口水井走了過去,水井有疑問,這已經是事實了,花園裏有兩個不幹淨的玩意,這也是事實了。


    按照慣例,第一道風刮過去以後,第二道風跟著就會過來,我高祖父這時候往水井那邊走,就是想再確定一下。


    還沒等他走到水井跟前,這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好像有人朝他跑了過來,從聲音的方向來判斷,那人應該是從前院跑過來的。


    我高祖父轉回身把燈籠高高舉過頭頂,朝身後看了一眼,就見從花園和前院連接的那道月亮門裏,咚咚咚跑來一個人,一個黑大個兒,像百米衝刺似的朝我高祖父快速跑了過來。


    因為天黑,加上距離稍遠,我高祖父看不清來人的模樣,不過那人塊頭兒可夠大的。我高祖父個頭兒已經不小了,用現在的計量單位來算的話,我高祖父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這個人,足能比我高祖父高出半個頭,跟節黑塔似的,而且感覺上氣勢洶洶的,顯然來者不善。


    因為有腳步聲,我高祖父斷定這黑大個兒是個人,我高祖父聽師傅王守道說過,髒東西走路是不會發出聲音的。這時候,我高祖父心裏除了有點疑惑以外,並不是太緊張。


    在這裏我還得說一句,心有恐懼是咱們人類的天性,天生的,誰都抗拒不了,要是某個人不知道害怕是什麽、不知道恐懼是什麽,那這個人肯定活不長了。話說回來,並不是說我們這些抓鬼人就不怕鬼,我們也怕,我們隻是比普通人更了解它們,知道該如何去克製、去麵對這些恐懼。就像抓蛇人,他們就不怕蛇了嗎,他們也怕,不過他們知道該如何對付那些毒蛇。


    言歸正傳。我高祖父這時候提著燈籠站在原地沒動,黑大個兒很快跑了他跟前,他趕忙用燈籠朝黑大個兒照了照,不過還沒等他看清這黑大個兒的模樣,黑大個兒身子一晃,讓我高祖父心驚肉跳的詭異的事件,就這麽發生了……


    那黑大個兒晃了一下身子以後,像灘泥一樣,噗通一下,直接給我高祖父跪下了。


    等他抬起頭看向我高祖父的時候,粗狂的臉上已經滿臉淚水,試想一個黑黑壯壯的大男人,一臉淚水跪在你麵前,啥感覺,反正我高祖父是吃了一驚,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讓他更吃驚的事,跟著又來了。


    黑大個兒流著眼淚看著我高祖父,把嘴張了張,喉嚨竟然發出了又尖又細的女人聲兒,“姑爺救命,姑爺……俺是小蘭,求求您,救救俺吧……”


    黑大個兒這話,讓我高祖父頭皮一麻,緊接著,他心裏釋然了,怪不得這黑大個兒行為這麽詭異,原來是被小蘭的鬼魂附了身,還有,剛才從他身邊吹過去的那股冷風,可能就是小蘭的魂魄,小蘭一定是看他來到花園這裏,跑去前院找了個人附身,目的就是為能夠和我高祖父直接對話,求我高祖父救她。


    鬼附身這種情況,我高祖父過去也接觸過不少,不過這次事發突然,著實讓他沒想到,這時候我高祖父也不免有點不知所措。


    我高祖父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問黑大個兒,“你真哩是小蘭?”


    黑大個兒聞言,女人一樣輕輕點了點頭,依舊滿嘴女人聲兒,還帶著哭腔兒,“是呀,俺就是小蘭,救救俺呀姑爺。”


    這時候還好是我高祖父,要是換做旁人,估計早就嚇得調頭跑掉了。


    我高祖父深吸了一口氣,又問黑大個兒,“你是咋死哩?”


    黑大個兒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抬起手扭扭捏捏指了指不遠處那口水井。


    “你自己跳進井裏的?”其實我高祖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問小蘭怎麽死的,隻是確定一下他自己之前的想法,這時候看來他的想法是正確的。


    “嗯”黑大個兒又點了點頭,與此同時,他臉上的眼淚往下撲撲撲掉的更厲害了,好像提到水井給他觸景生情了似的,緊跟著“哇”一聲大哭出來,哭聲淒慘,讓人聽著都不忍心。


    黑大個兒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說:“姑爺,小蘭看錯人了,張江那個沒良心的,他騙了俺,俺把身子都給了他……八月十五那天,俺跟小姐說離開一會兒,小姐還給了俺幾個桂花月餅,說好的和張江來花園這裏一起賞月吃月餅的,沒成想等俺到了花園,他人不在,俺就在府裏找他,找到府門口那裏,俺看到他正要出府,手裏還提著一包月餅,俺很奇怪,就跟在他後麵出了府……”


    說到這兒,黑大個兒已經哭的泣不成聲,顯然傷心到了極點,不得不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黑大個兒把勁兒緩勻實以後,接著說:“俺沒想到,張江這沒良心的,他……他在外麵有女人,兩個人在一個小院子裏抱在一起,吃月餅、賞月……俺、俺很生氣,衝進小院和他們吵了一架,那女人很凶,張江還動手打了俺,俺給張江打翻在地上以後,張江帶著那個凶女人離開了,那女人還說,俺要是再糾纏他夫君,就讓俺不得好死……”


    聽黑大個兒說到這兒,我高祖父忍不住“唉”地歎了口氣。


    黑大個兒繼續說著,“後來俺從地上爬了起來,小姐給俺的那幾個桂花月餅也給那個凶女人踩碎了,俺……俺就哭著回府了。”


    “回到府裏俺躺到床上越想越委屈,還不如死了算了,俺就……俺就跳進了井裏……後來,俺也不知道咋回事,俺又從井裏爬了出來,俺又不想死了,俺想去找小姐,讓小姐給俺做主,可是,等俺找到小姐,小姐竟然看不到俺,小少爺能看到俺,可他看到俺就哭,小姐也不理俺,隻管哄小少爺……俺後來發現,除了小少爺,府裏的人都看不到俺了,老爺夫人也看不到俺了。後來俺知道了,俺已經死了,變成鬼了……”


    “俺很難過,俺成這樣,都是張江那個沒良心的害哩,俺恨他,俺就趁著一天夜裏,趴在他身上,抱著他跳進了井裏……後來張江就和俺一樣成了鬼,他發現俺把他害死以後,變得可凶了,天天追著俺打俺,俺這幾天都快給他打死了,姑爺,您會法術,您救救俺吧……”


    聽黑大個兒說完,我高祖父緊緊皺起了眉頭,對張江的所作所為心生厭惡,覺得小蘭鬼魂害死他,一點都不冤枉,那是他活該。


    眼下能幫小蘭的,就是把她屍身從井裏撈出來,然後想辦法把張江的鬼魂製住。不過,還沒等我高祖父答應“小蘭”什麽,就見黑大個兒的身體猛地一抖,緊接著,噗通一聲躺地上吐起了白沫。


    看到這情況,我高祖父心裏一驚,按道理來說,被附身說話的人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因為小蘭隻是借用他的身體,不是想害他,沒必要把他弄成這樣兒。


    我高祖父就想上前把黑大個兒從地上扶起來,可是還沒等我高祖父伸出手,那黑大個兒的臉上表情突然一變,變得猙獰凶惡,那張臉在紅色燈籠光照射下顯得分外恐怖,齜牙咧嘴,就像被惡煞附體了似的。


    我高祖父心裏又是一驚,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黑大個兒就像肌肉痙攣了似的,騰一下,直挺挺從地上跳了起來,導致我高祖父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黑大個兒這時候朝我高祖父低沉地吼了一句:“你是誰?我和她的事你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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