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肚子裏有小孩兒哭聲,這要是說起來,有點天方夜譚了,不過這卻是千真萬確的,這段經曆,還是我太爺親口給我奶奶講的。


    這時候,院子裏所有人扭頭朝那匹馬看去,就見那匹馬這時候像喝醉了似的,四肢不穩,站在那裏左搖右晃,沒過一會兒,身子一歪,“噗嗵”一聲,竟翻在了地上,翻倒的同時,從馬肚子那裏崩出了成串的腸子和血液,人群裏幾個婦女看到這一幕,同時發出“啊”地一聲尖叫,又嚇了眾人一跳。


    隨後,幾個膽子稍大點兒的村民湊近了一看,在馬肚子正下方的肚皮上,不知道啥時候出現一個海碗大小的血窟窿,腸子肚子混著血液,正從窟窿裏咕咕地往外流。


    不大一會兒功夫,猩紅的血液染紅了馬身下好大一片地方,這時候,那馬還在呼哧呼哧喘著氣,眼睛裏嘩嘩往外淌眼淚,四條腿輕微地抽搐著,看樣子十分痛苦,估計是活不成了。


    這一幕,頓時讓整個院子裏的人靜了下來,人人臉色蒼白、麵麵相覷。我太爺這時候也不罵了,一臉錯愕地看著自己那匹馬,他小時候聽我高祖父給他講過不少發生在三王莊裏的邪乎事兒,但是都沒他現在遇上這事兒邪乎。


    過了好大一會兒,人群裏一個模樣毛愣的年輕人從別人手裏要過一杆木叉,仗著膽子走到那匹馬跟前,用木叉在馬肚子上輕輕戳了兩下。


    他這一戳不要緊,從那馬肚子裏又傳來一串刺耳的小孩兒哭聲,與此同時,從那血窟窿裏“倏”地竄出一條血呼啦的東西,院子裏所有人覺得眼前一花,還沒等他們看清楚到底是啥,那東西已經竄到了院牆那裏,在牆根兒原地遊走幾圈兒以後,縱身一躍,閃電一樣從牆上翻了過去,引得院子裏幾個婦女再次大呼小叫。


    這時候,別說院子裏這些村民沒看清那是個啥,就連我太爺這種手疾眼快的練家子,也沒看清那東西到底是個啥,感覺上,那玩意兒大概有四五尺長,海碗口兒粗細,身體或是扁的、也或是圓的,好像沒有腳,有條大尾巴,樣子像蛇又像魚。


    我太爺驚訝到了極點,心說,這些村民大半夜的不睡覺,難道就是為了這麽個玩意兒,這到底是個啥?


    這時候,院子裏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河怪跑咧!”


    這麽一喊,院子裏的村民全都回了神兒,有幾個反應快的,抄起手裏的家夥什大叫著追了出去,其他村民見狀,也反應了過來,紛紛舉著火把、抄著農具,從大門那裏追了出去。


    當然了,院裏還有一小部分村民並沒有追出去,他們拽著漁網押著我太爺。地上呢,還躺著四五個給我太爺打翻的村民,正試圖從地上爬起來。


    我太爺這時候“河怪”的嫌疑雖然排除了,但是打傷村民這筆賬,他們還是要和我太爺清算的。


    我太爺再次掙紮起來,其中一個押著我太爺的年輕人,抬起手在我太爺身上搗了兩拳,“再動,再動搥死你!”隨後,年輕人扭頭問院子裏一個中年人,“爹,這貨咋辦咧?”


    中年人從身邊一個村民手裏拿過一支火把,湊到我太爺跟前,看了看我太爺,兀自疑惑地說了一句:“這年輕人,看著咋有點兒眼熟咧,好像在哪兒見過。”


    中年人看我太爺眼熟,我太爺看他也眼熟,還是我太爺眼尖,看了幾眼,把中年人認了出來。


    這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三王莊現任村長王老大的兒子王大河,年齡雖然比我太爺大了好多,但是論輩分,我太爺跟他平輩兒。


    我太爺立刻對中年人喊道:“大河哥,不認識我了麽?我是秉守。”


    “啥?秉守……”王大河一聽“秉守”倆字兒,立刻把眼珠子睜圓了,舉著火把,隔著層層疊疊的漁網間隙朝我太爺臉上仔細一打量,緊跟著就是一跺腳,“哎喲,我哩娘咧,還真是秉守,草魚兒呀,趕緊咧趕緊咧,把恁秉守叔放開……”


    王大河這麽一說,之前打了我太爺兩拳的那個年輕人,愣了一下,扭頭瞅了瞅我太爺。這年輕人是村長王老大的孫子,王大河的兒子,名叫王草魚,年齡也在十*歲上下,和我太爺年紀相仿,不過我太爺足足比他大了一輩兒,他得管我太爺叫“叔”。


    王草魚有點不大相信,一指我太爺,“爹,這……這貨……是俺秉守叔?”


    王大河抬手在王草魚腦袋上扇了一巴掌,“你個傻逑貨,不是恁秉守叔還能是誰……”說著,王大河好像又想起了啥,抬起腳,又在王草魚身上踹了一腳,“剛才是你喊‘河妖在這兒’哩吧,麽看清人你就瞎咋呼,還不趕緊把恁秉守叔放開!”


    幾個人趕緊給我太爺鬆了綁,我太爺活動了一下筋骨,王大河過來給我太爺陪了個笑臉,“秉守兄弟,誤會呀,叫你受委屈咧,你啥時候回家咧?咋也不跟俺們說一聲兒……”說著,王大河朝房門看了看,“兄弟呀,俺宣義叔來了麽有?”


    我太爺這人,吃軟不吃硬,見王大河給他賠笑臉,他也有點不好意思了,畢竟打傷了這麽多村民,沒著急回答王大河的話,從身上掏出一百兩銀票遞給了王大河,“大河哥,兄弟我脾氣不好,不該動手兒,這些錢,拿去給弟兄們看大夫吧。”


    王大河沒接銀票,“這……這都是小事兒,麽事兒麽事兒,俺就想知道,宣義叔跟你一塊兒來了麽有。”說著,又朝房門那裏看了看。


    我太爺搖了搖。


    王大河臉色頓時一黯,顯得很失望。


    我太爺問他,“大河哥,出啥事兒了,大半夜的村裏這些人都是在幹啥呢?”


    王大河歎了口氣,“唉,幹啥,抓河怪唄,院兒裏這馬是你的吧,你也看見咧,就是給河妖咬死哩……走吧兄弟,到俺爹哪兒坐坐,讓俺爹好好跟你說說。”說著,王大河一把拉住了我太爺的手。


    這時候,被我太爺打翻的那幾個村民先後從地上爬了起來,所幸我太爺顧及我高祖父的麵子,沒下死手,都沒傷到筋骨,不過這些人不但沒怨我太爺,相反的,都過來給我太爺賠禮道歉。其實就是一場小誤會,雙方都有不對的地方,話說開了也就沒事了。


    王大河讓這些村民有傷的找村裏大夫看傷,醫藥錢他付,沒傷的,接著追趕河妖,眾人聞言,一哄而散。


    王大河這時候拉著我太爺離開老宅子,朝村長家的方向走去。


    一邊走,王大河一邊說:“俺爹這幾天,正想著到尉氏縣找俺宣義叔回來幫忙咧,既然秉守兄弟來了,這下就好咧……”


    這個王大河,是現任村長王老大的長子,沒跟王老大住在一起,成家以後就分了出去,不過我高祖父每次回來到王老大家串門兒的時候,都有這個王大河當陪客,所以王大河跟我太爺每年也都能見上幾麵,他們兩個雖然年齡相差極大,卻一直是稱兄道弟。


    王大河的兒子,也就是叫王草魚的那個年輕人,他沒見過我太爺,隻是常聽王大河誇我太爺麵如冠玉、貌若潘安,一表人才、文武雙全。


    寫到這兒,必須插幾句了,據我奶奶說,我太爺的相貌隨我高祖母,長得非常漂亮,靜下來的時候,像個儒雅翩翩的書生,一襲長衫,風流倜儻。不過,動起來的時候,擼胳膊挽袖子,活像個土匪,打架不要命,特別狠。


    我奶奶這麽說,我很難想象我太爺到底長啥樣兒了。


    言歸正傳。這時候現任的三王莊村長王老大,年齡也不算小了,六十歲出頭,腿腳跑不動了,身體也不太好,也就沒跟著村民們一起抓河怪,帶領村民抓河怪的事兒,交給了長子王大河,他在家裏等著信兒。


    王大河這時候意外地把我太爺拉進了家門,王老大非常高興,也極其親熱,親自下廚弄了幾個菜,又拿出陳年老酒招待我太爺。


    寫到這兒,可能有些專門挑我書裏毛病的朋友,又要挑刺兒了。


    古時候,都講究個男尊女卑,男人從來不做家務,更不會做飯。但是我這故事裏已經出現兩個會炒菜做飯的男人,一個是我高祖父,另一個,就是現在的這個村長。這估計免不了又要被人指責我是在胡說八道,編造故事。


    其實,在我們這一帶,自古以來男人基本上都會做飯,平常不做,每逢家裏來客人的時候,必定親自下廚。這算是我們這一帶流傳下來的一個習俗,它源於我們這裏一個很悠久的故事。


    故事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這裏有一個漁夫,一次他下河捕魚,運氣極好,一天下來,不但魚蝦滿倉,還捕到一條非常大的黃河大鯉魚。漁夫一高興,就把那大魚給宰了,請他的親朋好友來家裏吃魚。


    負責煮魚的,是漁夫的老婆,等魚煮好以後端上餐桌,眾人一嚐,魚肉竟然又苦又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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