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幾個興匆匆拿著銀票到延津縣造船的作坊一問,竟然沒有現成的漁船。作坊老板解釋說,這次河裏龍王爺現身,很多人都嚇的丟了船,原本還有幾艘現成的也給人買走了,這時候想要漁船就得預定,交了定金以後,再等上個把月就能拿到船了。


    我太爺他們幾個一聽,有點兒失望,不過,眼下也隻能這樣了,隻是等到漁船造好的時候,天氣已經轉冷,那些魚群早就躲進下層深水區域裏,他們也就錯過了下河捕魚的最佳時節。按照以往的慣例,天一冷,就要把漁船改當貨船跑行運了。(行,念hang,這裏通為“航”。)


    前麵說過,這時候的時間是在八月中旬,就在我太爺他們交了造船定金的第二天,一年一度的中秋節來到了。


    這一年,對於三王莊這一帶的老百姓來說,不算是豐收年,又是鬧河怪咬死牲口,又是下大暴雨淹沒莊稼,可以說,是很晦氣很多舛的一年,但是三王莊這一帶的老百姓為了給來年圖個好彩頭好收成,加上幾天前龍王爺在河水裏現身,這年的中秋當然不能再草草了事。


    黃河兩岸好幾個村子裏的村長提前碰頭兒一商議,在中秋節這天傍晚時分,各村村民聚在一起,拿著河燈,端著三牲貢,舉著稻草紮成的草龍,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帶著,在河岸邊隆隆重重舉行了一場祭河神的儀式。


    我太爺聽村長王老大說,我高祖父的師傅王守道在世的時候,都由王守道帶頭兒祭龍王爺的,王守道去世後又改換我高祖父帶頭兒,這時候我高祖父不在,他們隻能找別人了。


    祭河用的三牲貢,這時候不再用發麵饅頭代替,實打實的豬頭、牛頭、羊頭。


    這三牲貢被村民們中規中矩擺在臨近河岸的一條大祭桌上。圍著祭桌,六十六爐焚香環狀擺作內外兩圈兒,內圈兒二十二,外圈兒四十四,香頭上紅光點點冒出青煙,徐徐嫋嫋縈繞在祭桌四周,導致祭河的儀式看上去神聖又莊嚴。


    到了天色擦黑兒,月兔露頭,河岸邊一通響徹天地的煙花爆竹聲過後,許多妙齡少女們托著磨盤大小的河燈放進水裏,強壯結實的小夥子們舞動起點著插滿油鬆火把的草龍,上了年紀的老人們,則對著河麵齊聲高唱祭河辭,一邊唱,一邊雙膝跪地,朝河麵恭恭敬敬二拜六叩頭。


    每叩一個頭,便要提前唱上一句祭河辭,然後再深深拜下去:八月十五月亮圓哎,第一拜……擺上三牲祭河神內,第二拜……天上的仙仙兒水裏的神兒,第三拜……龍王爺哎河神爺,第四拜……保俺水裏的魚兒多,第五拜……保俺地上的苗兒壯,第六拜……


    河燈、草龍、祭河辭,倒影在河水裏、回蕩在空氣中,滿帶著黃河邊兒上百姓的虔誠與真摯。


    祭河神、拜龍王,是傳統,更是一種信仰。


    這些,過去我太爺隻聽我高祖父跟他簡單說起過,這一次,我太爺身臨其境,著實大開了眼界,同時,冥冥之中,也讓我太爺對這條流淌了幾千年的母親河生出幾分敬畏之心。


    喜慶熱鬧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繁華過後,僅剩下枯燥冗長的重複。


    八月十五中秋節過後,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沒了活計的我太爺他們幾個年輕人,沒著沒落的,除了每天湊在一起喝酒閑逛,就是巴巴兒的跑到河岸邊,坐在岸邊一個高高的崖坡上,居高臨下瞅著腳底下滾滾東流的河水發呆,心裏邊兒呢,渴望著漁船能夠早一天造好。


    一天天的,就這麽過去了,很快的,人們似乎淡忘了龍王爺帶來的那場有驚無險的風波,另一方麵,他們可能覺得祭過河神以後,龍王爺就不會再鬧啥邪乎事兒了。


    十多天後,看似平靜的河麵上逐漸有了船隻。一開始,隻有一兩隻擺渡客人的蓬船,後來越來越多,沒過幾天,打漁的、擺渡的、貨運的,河麵上逐漸恢複如常,喧鬧起來。


    看著別人在河裏撒網捕魚,我太爺他們幾個心裏直癢癢。


    這天中午,幾個人吃過午飯沒事兒幹,又跑來河岸邊兒瞅著河麵發呆。他們這些過慣了水上生活的人,或許一天不下河就覺著渾身不自在,可能那種浪裏行舟的顛沛快感,正像小貓爪子似的在他們心尖兒上亂抓亂撓。


    船沒了,我估計他們這時候看著河麵,或許能起到望梅止渴的作用。


    幾個人就這麽坐在河岸邊的崖坡上,一邊居高臨下看著河麵,嘴裏一邊胡亂聊著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其中一個年輕人突然從地上跳了起來,指著上遊的河麵大叫道,“你們快看那邊!”


    幾個人聞聲一驚,趕忙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很遠的上遊河麵上,河水居然不再向下流動,正詭異地在那片水域裏原地打轉轉,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旋轉的水流在河麵上形成一個巨大漩渦,漩渦之大,幾乎覆蓋了整個兒河麵。


    因為距離太遠,看不太真切,我太爺他們幾個人就覺得渦流中心好像黑乎乎的,就好像河底潛著一隻大水怪,水怪正向上仰著頭,張著血盆大嘴,漏鬥似的,呼呼地往肚子裏猛吸河水。


    這一幕,要不是我太爺他們幾個坐的地方視線極好,恐怕根本就看不到。


    那漩渦雖然離他們這片水域還有很遠一段距離,但還是把他們嚇得不輕,感覺這河裏可能又要出啥邪乎事兒了。


    這時候,我太爺他們腳下這片水域裏的船隻,並沒有察覺出遠處的異常,依舊在河水裏四平八穩地行駛著,該打漁的打漁,該渡人的渡人。


    我太爺他們幾個看著都替那些船隻著急,旋即扯起嗓子衝那些船隻大喊大叫起來,可能因為距離問題,那些船隻上的人似乎一點兒都聽不到我太爺他們的喊叫聲。


    約莫又過了一袋煙的功夫,就在我太爺他們幾個準備跑下崖坡到河邊兒喊那些船隻的時候,上遊那片詭異漩渦突然消失不見了,整個河麵幾乎在霎那間恢複了平靜。


    我太爺他們幾個見狀全都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他們幾個全都看眼花了似的。隨後,幾個人站在原地盯著遠處那片水域又看了好一會兒,很詭異地,再也沒啥動靜出現。


    這時候,王草魚“哎”地籲了口氣,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幾個人見他一屁股坐地上了,都砸了砸嘴,悶不作聲坐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上,接下來誰也不再說話,不過,幾個人依舊不甘心,時不時扭頭朝那片上遊水域瞅上一眼。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從上遊緩緩飄過來一個小黑點兒,還是先前那個年輕人第一個看到,又吵嚷著讓其他幾個人看。


    幾個人扭過頭眯起眼睛,朝那小黑點兒仔細一瞅,好像是具“死漂兒”,也就是被水淹死的死人,幾個人麵麵相覷。


    不大會兒功夫,那“死漂兒”順水漂到了我太爺他們腳下這片水域裏。


    我太爺他們幾個全都從地上站了起來。這一次,他們看的真真兒的,從屍體的衣服和身材來看,是一具身材高大的男屍!


    我太爺他們幾個搞不清楚這具男屍到底是怎麽來的,會不會和剛才那股漩渦有關呢?


    很快的,河麵上一艘正在打漁的漁船發現了男屍,朝男屍劃了過去。不大會兒功夫,漁船劃到男屍跟前,漁船上幾個人用鉤漁網的搭鉤把男屍撈到了甲板上。


    王草魚眼尖,居高臨下,瞪著眼睛瞅著漁船甲板上的男屍嘟囔了一句:“這‘死漂兒’,肚子還怪大咧。”


    王草魚隨口的一句話,卻像踩到了眾人的尾巴,除了我太爺以外,其他幾個年輕人全都一臉驚悚,異口同聲問王草魚,“啥,是個大肚子!”


    其中一個心有餘悸地說了一句,“這……這個不會又是河怪吧。”


    我太爺聞言心裏“咯噔”了一下,這讓他想起了前些天那具離奇失蹤的河怪屍體。


    隨後,我太爺掃了幾個人一眼,語氣很平靜地對他們說:“走,咱們下去瞅瞅,要真是河怪,趁它這時候還在‘娘胎’裏,直接弄死它!”


    等我太爺他們下了崖坡,來到河岸邊兒的時候,那艘漁船已經朝著河對岸劃去,因為距離太遠,想喊回漁船都喊不應了。


    這時候,王草魚問我太爺咋辦,我太爺想都沒想,咬牙切齒說:“還能咋辦,找條蓬船把咱們擺渡過去,是個‘死漂兒’也就算了,要真是那玩意兒,我這次要它死個透徹!”


    王草魚覺得我太爺這話說的奇怪,問道:“秉守叔,河怪不是已經給咱打死,皮跟骨頭都給你做下酒菜吃了麽。”


    我太爺聞言一窒,對王草魚說,“我說把河怪做下酒菜吃了你還真信呀,我在下大雨那天夜裏就發現河怪那層皮子不見了,怕你們害怕沒敢告訴你們。”


    我太爺這話一出,幾個年輕人臉色同時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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