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裏沒山韭菜,按理說也不用大驚小怪,或許白福根家裏的山韭菜已經吃完了,不過,對於我太爺而言,有點兒驚弓之鳥的意思,說好聽點兒,小心駛得萬年船,隻要有一點可疑之處,他這時候都不想放過。


    我太爺不動聲色瞥了一眼碗裏的麵條以後,找個了借口,把王草魚打發出了裏屋。


    隨後,他從褲腿裏拔出短劍,在手指頭上割出一道小口子,把指血往碗裏滴了幾滴。


    我太爺這麽做,是為了破解所謂的障眼法,在我們這些人眼裏,咱們人類血液的用處是很多的,做法事,驅邪破煞都是可以的。


    我在前麵曾經說過,把唾液抹到眼皮上可以破解鬼迷路,其實把血液抹上也可以破解,隻要你不嫌疼。


    血液滴進碗裏以後,麵條並沒有變化,四周的環境也沒有變化,我太爺這才鬆了口氣,不過,有一點挺可疑的,被他自己割破的手指感覺並不怎麽疼,麻麻的,稍微有些不適。


    我太爺狐疑地把手指放進嘴裏允了允血,突然間,在手指上可勁兒咬了一口,手指立刻傳來劇痛。


    我太爺頓時苦笑一下,看來自己太過於小心了,此時此刻並不是幻像,端起碗拿起筷子,把麵條呼嚕呼嚕吞進了肚子裏。


    吃過飯,我太爺問了王草魚和白月山一些試探性問題,主要是他還在懷疑眼前看的景象。


    王草魚和白月山對答如流,並沒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就連胡氏和白福根老婆也沒問題,我太爺這才放下心來,交代他們明天天一亮再往山外走走試試,要是能離開村子最好,這村子太邪性,能躲開最好躲開。


    是夜,白福根的老婆桂榮和白月山的老婆胡氏,在裏屋休息。我太爺、王草魚、白月山三個在外屋休息,因為白福根家裏就裏間屋那麽一張床,三個人隻好外間屋裏打地鋪。


    睡到半夜,我太爺被王草魚如雷的鼾聲吵醒,就在他醒來的一瞬間,身上突然一涼,就像有人把被子掀開了一樣,不過,此刻是夏天,他根本就沒蓋被子。


    與此同時,從外麵傳來一陣淅淅瀝瀝的哭聲。


    我太爺心裏一驚,側起耳朵仔細一聽,又變成了咯咯咯的笑聲,笑聲空曠,聽著瘮人,再仔細一聽,又成了歌聲,唱得還是那首“山外的妹妹,山裏郎,隔著山梁兩兩望,妹妹喊郎快來看,快看妹的紅衣裳……”聲音低回悲戚。


    哭聲、笑聲、歌聲,交織在一起,說不出的詭異,聽得我太爺身上起了層雞皮疙瘩。


    這時候,旁邊的白月山和王草魚並沒有察覺到聲音,睡的正香,王草魚依舊打著鼾聲。


    我太爺不動聲色從褲腿裏拔出短劍,悄悄從地鋪上爬起來,穿上鞋子,推門來到了院兒裏。


    過去山村裏的院牆都不是太高,也就成人肩膀的高度。


    我太爺很快來到牆根,貓在那裏,把頭頂和眼睛緩緩探過院牆。


    這時候月光似水,分外明亮,我太爺借著月光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


    就見距離白福根家不遠處的那條山路上,一群人影排成一縱隊,浩浩蕩蕩朝一個方向走。


    我太爺心裏疑惑,這大半夜的哪兒來的這麽多人,再仔細一看,這些人走路的姿勢很怪,很機械,一搖三晃,好像丟了魂兒似的,在他們嘴裏,有的發出哭聲,有的發出笑聲,有的還在唱歌。這場麵,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光怪陸離。


    等這些人走遠以後,我太爺從院門走了出去,他想看看這些人都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又是想幹啥。


    等他從後麵趕上這群人以後,猛然發現這些人身旁稀稀落落有幾個小東西,像幾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定睛仔細一看,哪裏是孩子,是幾隻小狐狸,爪子裏還拿著鞭子。


    幾隻小狐狸像人一樣直立著,正掄起鞭子趕牲口似的驅趕這些人。鞭子抽在這些人身上,他們不是哭就是笑,要不然就是唱歌,詭異到了極點。


    看到這情景,我太爺都覺得難以置信,隻見過人拿著鞭子趕畜生的,這下倒是好,世道變了,畜生拿著鞭子趕起人來了。


    要是旁人遇上這種事,早就遠遠兒躲開,但是我太爺不行,雖然現在年齡大了,但是火氣一點兒沒小,他見不得畜生騎在人頭上作威作福,當下攥著短劍尾隨了上去。


    當然了,憑我太爺的身手,那幾隻拿鞭子的小狐狸根本就發現不了他。當年跟八國聯軍作戰戰敗,蕭老道慘死,我太爺為了給蕭老道報仇,單槍匹馬潛入聯軍大營刺殺了聯軍裏的一名英國上將。荷槍實彈的聯軍大營對他來說都不算啥,更何況眼前這幾隻小狐狸呢。


    我太爺一路跟下去,發現這群人去的是張寡婦家。


    到了張寡婦家門口,在幾隻小狐狸的驅趕下,一群人跌跌撞撞魚貫而入。


    見這些人全部走進張寡婦家裏,再沒啥動靜以後,我太爺輕手輕腳摸到了張寡婦家的院門口,貼著牆根兒聽了聽,院子裏沒動靜,停了一會兒,側身探過半個腦袋朝張寡婦院裏一看,院子裏居然空蕩蕩的。我太爺就是一愣,難道這些人全部走進了張寡婦的房子裏,不過,這麽小一個房子,能容得下這麽多人嗎?


    在院門口瞅了一會兒,見還是沒啥動靜,我太爺仗著膽子伸出一隻腳,扶著院牆把腳跨過院門,在院子裏的地麵上狠狠踩了一腳,不是空的,當即鬆了口氣。


    再朝四下看看,四下裏也沒啥異常,我太爺一腳邁進院兒裏,緊跟著,夜貓子似的,蹭蹭幾個起落,竄到了張寡婦的房門口,將身子貼住牆麵屏住呼吸聽了聽,屋裏也沒聲音,之前的哭聲笑聲歌聲,這時候全不見了。我太爺這時候不相信那麽多人擠在這小屋裏不發出一點聲音。


    在房門口等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了,探頭朝屋裏快速看了一眼。


    明亮月光之下,屋裏不是太黑,迷迷糊糊能看到裏麵的幾樣擺設,不過,那些人和那幾隻狐狸全不見了。


    那麽多人都跑哪兒去了呢?


    麵對眼前的匪夷所思,要是換做旁人,估計掉頭早就回去了,可這時候是我太爺。


    我太爺又探出一隻腳,再次試試了房間裏的地麵,也不是空的,把心一橫,閃身進了屋子。


    屋裏的擺設還是老樣子,不過,等他把目光看向張寡婦那張床的時候,渾身一哆嗦,緊跟著,整個人都傻了。


    就見張寡婦那張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個套間,這套間似乎比之前那個大了不止一倍,在門頭頂上,寫三個發著暗紅色光芒的血紅大字——陰曹司!


    我太爺看到這三個字,打心眼兒裏往外冒涼氣,難道張寡婦家這房子,通著陰曹地府?


    這時候,饒是我太爺膽子再大,心裏也有了幾分懼意,他想打退堂鼓,不過,就在他轉身之際,從套間裏突然傳來一串慘叫,叫聲淒厲,我太爺頓時渾身一激靈。


    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難道真的是陰曹地府?剛才那叫聲……


    突然間,我太爺又不想離開了,因為剛才那叫聲明明是人發出來的。


    我太爺仗著膽子湊到門口,打眼朝裏麵一瞅,這套間似乎很深,目極之處星星點點有幾團火光,不是紅色的,綠色的,火苗綠幽幽一閃一閃的,猶如夜裏的野獸在忽閃忽閃眨眼睛。


    裏麵的慘叫聲並沒有停,越發淒厲。我太爺把手裏的短劍攥了攥,心說,既來之則安之,早就聽人說過陰曹地府,卻從沒見過,今天倒不如進去見識見識!


    我太爺這人,一輩子不走尋常路,敢說出到陰曹地府見識見識的人,恐怕隻有他一個了。


    我太爺再次試試了門裏的地麵,還是實地,小心翼翼溜了進去。


    這套間裏麵,據我太爺說,好像是個深邃的通道,很黑,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在通道裏走了能有七八十步,眼前豁然開朗,也明亮了一些,在他正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座大殿,大殿裏點著火把,火把顏色也是綠色的,跟我太爺之前看到的一樣。


    我太爺這時候基本上已經豁出去了,見大殿門口沒人,小心翼翼朝大殿走去。


    來到大殿近前,抬頭一看,門頂正上方掛著一塊血紅色匾額,上麵寫著七個白色大字——十八層枉死地獄!


    就見大殿裏麵火光閃爍,人影綽綽。


    這一次,我太爺並沒有貿然進去,躲在大殿門口探頭朝裏麵偷窺起來。


    就見大殿中央位置,背對著自己站著二十幾個人,這些人一身黑衣,仔細辨認,穿的好像是壽衣,在大殿兩側,站立了一水的小狐狸,三四歲孩子高度,個個穿著官差服裝,在它們手裏有的拿著長矛,有的拿著大刀,有的拿著長槍的,還有的拿著兩股鋼叉,咋一看上去挺滑稽,但仔細想想詭異到了極點。


    在這些人對麵,也就是大殿最裏麵,放著一張長條案桌,烏黑色,案桌後麵,正中坐著一隻白毛狐狸,白毛狐狸身穿一件黑袍,頭上戴著一頂好像是明朝官員的烏紗帽。


    在白毛狐狸左邊,坐著一隻黑毛狐狸,也是一身黑袍、頭戴烏紗帽,在這隻黑毛狐狸手裏,還拿著一支筆和一個厚本子,一副人模狗樣兒。


    在白毛狐狸右邊,坐著一個女人,看樣子二十多歲,披頭散發,臉色煞白,穿著一件好像剛從血水裏撈出來的紅衣裳。


    這時候,就見那隻黑毛狐狸拿著筆和厚本子從椅子上站起身,拖著長音大喝了一聲:“升——堂——!”


    大殿兩側那些手持器械的狐狸,立刻把手裏的器械咚咚咚磕在地上,嘴裏喊著:“威——武——!”


    要是不用眼睛看,光用耳朵聽,倒還有幾分衙門升堂的氣勢,但這時候給這些狐狸們來這麽一出兒,氣勢沒了,隻剩下荒誕和詭異。


    我太爺心說,這些個皮毛畜生,到底想幹啥,還真把自己當人了麽,這是要升堂斷案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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