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草魚家裏的人見我太爺家房子塌了,立馬全跑了過來。王草魚站在廢墟跟前著急忙慌地喊了兩聲,沒停一會兒,我奶奶在裏麵咳嗽著回了他一句,王草魚立刻讓他們家裏人挖了起來,就連王草魚也把拐棍扔掉動起了手。


    王草魚全家老小豁出去用雙手連刨帶挖,一個時辰以後,把我太爺全家從廢墟裏挖了出來。


    索性炸彈落下來的時候我太爺全家剛好在房子的另一邊,房子塌下的那半兒,並沒有砸中人,隻是全被悶在裏麵出不來了。


    我奶奶我爺爺和我太奶他們三個都沒啥事兒,我太爺從廢墟鑽出來以後,胸口有少量鮮血,解開衣服一看,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彈片直立著插在他胸口皮膚上。


    我太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抬手把彈片拔了出來,索性隻是皮外傷,撒點止血藥就沒事了,低頭又往自己的衣服裏麵一瞅,我太爺登即大怒,仰起頭朝天上罵了起來,“狗日的小日本兒,你們他媽把老子的‘五雷令’炸碎了!”


    三火令五雷令,這兩塊令牌算是我高祖父撿來的吧。前麵說過,三火令在我太爺和日本浪人打雷的時候,被一個日本浪人一腳踢碎。


    道家令牌其實對我們而言,不是啥稀罕物件兒,也可以說一無是處,不過自打三火令碎了以後,五雷令就被我太爺視為護身符貼身揣在了懷裏。依著我太爺的說法,當年日本浪人那一腳,要是沒有三火令擋著,他很可能會受重傷。這不是說我太爺的功夫不如那日本浪人,當時他已經徒手打死了三個,打這第四個的時候力氣有點跟不上了,畢竟那些日本浪人也不是泛泛之輩。


    說來也是一件大奇事,這兩塊令牌好像上輩子也欠了我太爺似的,先前的三火令就不說了,這次的五雷令,彈片把它擊碎以後才紮在了我太爺身上,要不是給這塊令牌擋了一下,我太爺這次可能就沒命了,真不枉我太爺這麽多年來把它視為自己的“護身符”。


    飛機過去以後很快來了一隊日本兵,上百號兒人。他們在村子裏沒停,抬著重機槍小鋼炮(迫擊炮)急匆匆穿過村子進了山,看樣子像是在追趕之前那支國民黨軍隊。


    這時候,我太爺我奶奶他們正從廢墟裏往外刨東西,見日本人經過,心裏連他們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無數遍。這要擱著我太爺年輕那會兒,就我太爺這脾氣,非想辦法弄死他們幾個不可。


    被埋在殘垣斷壁下的那些大件兒家具就不要了,隻把被褥細軟衣服等刨了出來。王草魚家裏人多房子也多,我太爺全家就暫時就住進了王草魚家裏。我太爺說,趕明兒找人把老房子拆了,在原地再起座新的。


    當天晚上,也就剛剛吃過晚飯,北邊兒山裏響起了密集的槍聲,非常激烈,爆豆子似的,看樣子日本人和之前那支國名黨軍隊打了起來。用我奶奶的原話說,那子彈炮彈打的,把山裏的天都映紅了。槍聲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淩晨,足足打了一夜。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那隊日本兵從山裏出來了,看這情形,那支國名黨軍隊顯然吃了敗仗。


    這隊日本兵之前大概有一百多人,這時候隻剩下七八十個。我太爺站在廢墟前冷冷看著他們,隻嫌他們死的少,不過有一點挺奇怪的,一場仗打下來,他們居然沒有重傷員,隻有幾個輕傷的。


    隨後,這些日本兵把村裏的精壯勞力全都從家裏趕了出來,我太爺原本要在村裏找人拆老房子蓋新房子的,這下泡湯了。


    日本兵把這些精壯村民全部趕進了山裏,這些村民一開始以為日本人要把他們怎麽樣,誰知道,是讓他們從山裏往外背屍體。先前那支幾百人的國名黨軍隊居然全軍覆沒了,幾百號人竟然沒幹過一百來號兒的日本鬼子。


    就見那山溝裏橫七豎八,躺的到處都是血呼啦的屍體,日本人讓村民把這些屍體從山裏一個個背出來,埋在了我們村子東北角的一個土溝裏。因為屍體太多,把土溝都填平了,最後在上麵淺淺蓋了層浮土。


    王草魚的兒子王實誠孫子王小順王小二也被日本人趕去背屍體了。前後整整背了三天,父子三個每天晚上回到家裏的時候,身上全是血汙,就跟三個血人兒似的,十分嚇人。我太爺吩咐他們,衣服也別換了,第二天接著再穿,等屍體背完了,把裏外的衣服全脫下來燒就是了。


    據王小順後來回憶說,那支國名黨軍隊大概有四百多人,有些是被槍打死的,有些是被刺刀戳死的,還有些給炸彈炸碎的,胳膊腿兒到處都是,慘不忍睹。他們背的那些屍體裏也有日本人的屍體,不過不多,總共也就三四十具,這些人裏有些還不是被槍打死的,像是用刺刀切腹自殺的。


    其實這些切腹自殺的日本兵就是重傷員,日本人的軍隊裏基本上沒有重傷員,一旦重傷,不是自己解決,就是別人替他解決,他們的部隊向來不讓重傷員拖累。


    在那些屍體裏麵,有兩個穿著軍官衣服的人,腦袋沒了,看樣子給那些日本人割去了。


    經過這一仗以後,村裏再沒來過軍隊,不管是國名黨的軍隊還是日本人的軍隊,都沒來過。我太爺他們家開始請人重新蓋房子。


    小山村裏沒了兵災,看似平靜了下來,不過,卻很快鬧起了邪乎事兒,要多邪乎有多邪乎。


    這時候,已經入了冬,我太爺家的房子也已經蓋好了,全家人也都搬了進去。之前蓋房子的時候,我奶奶打算把家裏僅剩不多的黃金砌進牆裏去,畢竟這兵荒馬亂的,家裏放這些東西心裏不踏實,不過,我太爺沒讓,我奶奶隻好作罷。


    這天下午,王草魚拄著拐棍來到我太爺家裏,苦著臉跟我太爺說,家裏的男人除他了以外,其他人都有點不對勁兒,怎麽個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想讓我太爺和我奶奶上他家裏看看去。


    我太爺聽了二話沒說,招呼我奶奶一聲,立刻跟著王草魚到了他家裏。


    這時候王草魚家裏的男人,除了王草魚以外,也就是王實誠王小順和王小二他們父子三個。


    這時候,父子三個都躺在裏呼呼大睡。王草魚說,自打前幾天開始,三個人就一直吵著身上沒勁兒,大清早起來就犯困,飯也吃的不多,這幾天,幹脆被子一蒙頭,賴在床上不起來了,看著像是生病了吧,把郎中找來看看,郎中說沒有病。


    王草魚家裏總共三座房子,前兩年老伴去世了,王草魚一個人住堂,王實誠兩口子住東,王小順兄弟兩個住西。


    我太爺首先跟著王草魚來到王實誠住的東,王實誠正在裏床上躺著,被子蒙著頭,他老婆在床邊愁眉苦臉坐著。


    我太爺走到床邊拉開被子一看,王實誠在床上整個兒蜷成一團,渾身還在打哆嗦,很奇怪,再往他臉上一看,臉皮比平常白了很多,就像那種死人白,白裏透陰,說是在床上呼呼大睡,眼睛卻是睜著的,眼睛珠子裏掛滿了紅血絲,整個人顯得既呆滯又散漫,像丟了魂兒似的。


    就在這時候,王實誠毫無征兆地“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把掛滿血絲的眼睛珠子朝我太爺冷冷瞪了一眼,抬手把被子奪回去兜頭蒙在身上,一仰身,又躺回了床上。


    我太爺蹙了蹙眉頭,這狀況像是鬼附身,不過又不是鬼附身,被鬼附身的人一般都是亂跑亂罵,沒這麽老實的。要說是被什麽冤魂或者畜生滋擾,看著又不太像,被冤魂或者畜生滋擾的人一般都是絮絮叨叨胡言亂語,沒有躺床上悶頭睡覺的。


    我太爺又去看了看王小順和王小二,也是如此,父子三個如出一轍。


    因為男女有別,我奶奶沒進他們的房間,等我太爺看過父子三個,從房間出來以後,我奶奶問我太爺啥情況。我太爺搖了搖頭,嘴裏就說了一句,“怪得很!”


    我奶奶忙說;“舅舅家裏陰氣很重,我能聞到十幾股不一樣的陰氣,是挺怪的。”


    王草魚一聽,臉立刻就白了,要是我太爺和我奶奶兩個人都說怪,那一定怪到了極點。


    王草魚趕忙問我太爺,“秉守叔,孩子們還有得救麽?”


    我太爺一聽王草魚這話,把臉一黑,說他:“你這是啥話,盼著孩子們出事兒是不是,我告訴你,死不了,看樣子是他們從哪兒帶家裏啥了,而且這些東西不止一個,厲害的緊。”


    王草魚忙問,“那咋辦呢?”


    “咋辦?”我太爺想了想,“先給家裏除除晦氣再說。”


    隨後,我太爺讓王草魚準備了五穀艾草和黃紙,在房子地麵撒上五穀,在房子正中央點上艾草,再在房子四角,每個角燒上五張黃紙。用我太爺話說,撒五穀驅殃,點艾草除邪,燒黃紙送鬼。


    王草魚照做了,撒了五穀,點了艾草,又燒了黃紙。到了晚上,王實誠父子三個有了好轉,先後下床,吵吵著肚子餓了,但總的說來精神頭兒還是不怎麽樣。


    一夜無事,全家人都挺高興,可到了第二天早上,三個人又成老樣子了。王草魚沒辦法,接著撒五穀點艾草燒黃紙,到了晚上,三個人精神又好了一點兒,不過到第二天早上就又犯了,邪乎的要命。


    就這樣反反複複折騰了好幾天,我太爺一看這可不行,就跟我奶奶商量著,是不是在王草魚家裏做場法事或者在院子裏下幾塊鎮邪石啥的,如果這樣再不行,就得另想其他辦法了。


    用我奶奶的話說,這些髒東西和他們以往遇上的不太一樣,過去那些最起碼都是獨立的個體,眼下這些好像隻是一些怨氣,一兩道怨氣成不了啥氣候,十幾道加一塊兒就難纏了,這些怨氣抓不到送不走打不散,無形體無意識,除非它們自己消失或者心甘情願離開。末代捉鬼人:


    就在我太爺和我奶奶準備在王草魚家裏做法事的時候,村裏竟然響起了銅鑼聲。之前日本人來的時候,就是敲銅鑼的,這時候,難道日本人又來了?


    聽到鑼聲,我爺爺忙出門看了看,原來不是日本人,就見一群村民前簇後擁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兒,老頭兒一身青袍,留著山羊胡,頭上還紮了個發髻,發髻上插著一根簪子,好像是個道士。


    我爺爺湊到跟前兒一打聽,這才知道,不光是王實誠父子三個,村裏很多人都得了怪病,症狀跟王實誠父子一模一樣,而且全是家裏的男勞力。


    被村民前簇後擁的這個小老頭兒,是打東邊兒十幾裏外的“黃花洞”請來的道爺,說這道爺的道行很高,風水算命驅邪抓鬼啥的,樣樣精通。


    我太爺全家自打搬來這裏以後,跟誰都沒透露過底細,小村子裏也沒發生過啥邪乎事兒,所以村裏人都不知道我太爺和我奶奶懂這個。


    我爺爺回家一說,我太爺立馬兒就笑了。因為啥呢,我太爺年輕的時候,大江南北見過不少道士和尚,心裏很清楚這些“出家人”的斤兩。


    我太爺笑著說了句,“那感情好,咱們都瞧瞧去,瞧瞧這道爺有啥本事……”末代捉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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