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本娛樂大眾的書,從它誕生的那一刻起,它便承擔起一部分責任與使命,我寫的都是該寫的,它是我準備拿來傳世的,不是讓它曇花一現娛樂大眾的,娛樂大眾的書籍磨鐵多的是,覺得錢花的冤的,找別的書看去吧。


    正文:


    大饑荒過去以後,算是安生了幾年,我奶奶省吃儉用讓我父親和我姑姑上了學。我父親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已經十二歲,我姑姑十一歲。


    我父親和我姑姑,當時一年的學費大概得四塊錢,兩個人加起來四塊錢,買個作業本呀、鉛筆啥的,那簡直是……一根新鉛筆,能讓我父親和姑姑興奮好幾天,兄妹兩個一起用,直到鉛筆用的手指頭都捏不住了還舍不得扔;作業本,當然正反兩麵全寫上字,直到寫不下了,放茅廁裏當手紙用。跟他們兄妹兩個相比,我母親就更慘,隻上了一年半的學,因為我姥姥偏心,我母親隻上到小學二年級,下半年開學的時候,我奶奶就不讓我母親上了,騙我母親說,等將來家裏有了錢再上,其實我姥姥是想把錢全部用在我舅舅身上。我姥姥想當年是千金大小姐,手裏有幾樣值錢的私房貨,隨便拿出一樣兒都能讓我母親把小學念完,不過,她並沒有這麽做,偏心呀。我母親被我姥姥連哄帶打的輟了學,我母親每次一提起這件事兒就覺得很委屈。


    前幾年呢,鬧饑荒,一直不算安生,我太爺教給我父親的那些功夫,也給他荒廢了許多,這時候,又給他撿了起來,每天找王小順的兒子王思河一起練武,兩個人的關係也跟親兄弟似的,一起上學,一起練武。


    我奶奶想把家裏這些手藝教給我父親一點兒,不過,或許因為學校教的那一套跟我們家裏這些手藝唱反調兒吧,我父親很反感我們家這些手藝,前學後忘。我奶奶沒辦法,感覺這手藝可能要斷送在自己手裏了,想想當年我太爺為啥要把這手藝傳給她,不就是希望她接著再傳下去嗎,眼看著我父親不願意學,我奶奶隻能整天在心裏歎氣。


    我奶奶這時候,每天還得到隊裏幹活兒,掙工分。工分是啥呢,幹一天等於一工,一工的滿分是十分,這就是工分。有些活兒輕,有些活兒重,有些人幹的好,有些人幹的不好,這就出現同樣幹一天的工,得的分數是不一樣的,滿分十工分的人很少。“十工分”大概就等於當時的一毛錢吧,年底結算。我奶奶因為是個女的,一工最多隻給五工分,也就是說,我奶奶每天也就掙五分錢,不過那時候錢不怎麽好使,有錢你也買不著東西,還得使糧票,還有很多物件兒是限量供應的,托熟人走後門才能買得到。


    日子,也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了,因為村裏這時候還有那八塊鎮石鎮著,村裏基本上沒啥邪乎事兒出現,偶爾有個孩子丟魂兒啥的,我奶奶也不用去,教給孩子父母叫魂兒的方法,讓他們自己私下裏叫一叫就成了。


    前兩年,王草魚的兒子、也就是王小順的父親,王實誠去世了。


    自打我太爺和我爺爺去世以後,王實誠全家對我奶奶幫襯不少,因為是幾代世交,兩家人的關係一直處的很好。王實誠家跟我奶奶家一樣,都是地主成分。


    時間,很快來到了一九六六年,這一年,我奶奶四十八歲,我父親十七歲,我母親十五歲,我姑姑十五歲。


    秋收過後,打市裏來了四五個年輕人,有男有女,全部一身綠軍裝,胳膊上帶著紅袖箍,上麵寫著“二七紅衛兵”,大的看著能有二十歲出頭,小跟我父親差不多,幾個年青人說自己是什麽“市青辦”的。


    我們這小山村,窮鄉僻壤的,哪裏見過城裏來的金貴“市民”呀,大隊幹部看見他們,對他們點頭哈腰,就跟上級領導來視察了似的。


    幾個年輕人來到村裏以後,當即讓學校停課,開大會,說什麽全國都在搞文化大革命,你們村子也得搞。主要的就是破四舊、立四新、打到牛鬼蛇神、打倒“黑五類”,黑五類也就是: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


    先是讓村民們把家裏那些老書、老物件兒全交出來。據我父親說,村裏十字路口當時堆得老書、老物件兒跟小山似的,其中也有我們家一些祖上傳下來的“行器”,這些“行器”是土改的時候連那座新房子一起分給了別人家,後來我爺爺找那家人要了,不過,那家人就是不肯給,這時候一說要破四舊,那家人怕惹上麻煩,把這些“行器”全都交了出去。最後,給那些“市青辦”的人一把火全都給燒了。


    之後,開始盤查每個村民的根底兒,地主富農、牛鬼蛇神之類的,要跟他們劃清界限。緊接著,開始帶著村裏一些根紅苗正的貧農子弟,打砸村裏那些老廟、孤墳,當時把那無頭軍官的小廟也給砸了,把那顆子彈也給砸了出來,那些人上報到市裏,市裏下來一批人,黃花洞因此遭到滅頂之災,歆陽子被逼上吊,幾個徒弟死的死殘的殘,關門弟子陳輝帶著歆陽子最小的一個徒弟逃進山裏,直到幾十年後才出現在了我們家。


    再接著,市青辦的人把村裏的地主富農、牛鬼蛇神集中到一塊兒,讓那些所謂的、受苦受難的、遭到這些地主富農殘酷剝削的、遭到牛鬼蛇神蠱惑迫害的村民們全都站出來,指出這些人的“滔天罪行”。


    這些地主富農、牛鬼蛇神們,在台子上站成一排,頭戴報紙卷成的大尖帽,身上掛著大牌子。我奶奶脖子裏掛的牌子上麵寫的字最多,上麵寫著:“打倒牛鬼蛇神大地主白守枝”


    市青辦的人讓村民們一個個兒上來控訴我奶奶的罪行,說我奶奶怎麽怎麽像周扒皮半夜雞叫似的迫害他們家啦,怎麽怎麽宣傳封建迷信啦,怎麽怎麽有病不讓就醫、耽誤他們家孩子的病情啦。


    村裏大多數人,還是有良心的,不願意信口汙蔑我奶奶,都說我奶奶沒罪,是個大好人。不過,那些市青辦的人可不這麽說,你說白守枝沒罪,那你就是包庇她,你跟她同罪,你說不說?


    據我父親說,那些村裏人也是給逼的沒辦法,隻能順著那些市青辦的人,子虛烏有的胡說八道。


    最後,開批鬥大會,挨著個兒批鬥,讓這些地主富農、牛鬼蛇神們承認自己的錯誤,承認自己有罪,完了就是抄家、遊街示眾。就在那個時候,我們家這些物件兒,全給抄走了,我們家的匾額、我太爺的短劍、王守道留下的壽方劍,全是在那個時候沒的。那把壽方劍後來給人當柴禾煮粥,那鍋粥喝死了三個人,或許是食物中毒,也或許是那把劍帶煞氣的緣故。對了,村裏立的那八塊鎮石也給這些人挖出來砸成了幾塊,後來又給村民們弄回家當地基了。


    剛才說的批鬥大會,還有批鬥小會,幾個人把我奶奶喊進一間屋子裏,用繩子倒背著雙手捆了,讓我奶奶跪在高凳上,那高凳的麵兒,也就勉強能跪下一個人。


    問:“白守枝,你認不認罪。”


    你要是認罪,那就沒事,你要是反問,“我犯了啥罪?”直接一腳把你從高凳上踢下去,因為雙手被捆著,從身後一腳蹬過去,人落地以後頭先著地。


    我奶奶秉性耿直,死不認罪,一次次被這些人從凳子上蹬下來,摔的頭破血流。最後,給摔迷糊了。


    又問:“白守枝,你認不認罪。”


    我奶奶這時候頭已經摔迷乎了,啥也不說。


    啥也不說也不行,有個市青辦的,拿過一個保溫壺,拉開我奶奶的後脖領子,一壺熱水全倒進了我奶奶脖子裏,我奶奶歇斯底裏的一聲慘叫!


    直到我奶奶去世那天,脖子裏,後背上,這些燙傷,依舊曆曆在目!


    當時那些人,已經不是人了,全他媽是畜生!


    那一次,我奶奶是被幾個村民抬回家的,我父親當時已經不上學了,一看我奶奶被打成這樣兒,拎了把劈柴刀就要出門,試想,我父親當時十七八歲,正是血氣方剛惹是生非的年紀,自己親娘被人打成這樣兒,誰他媽能咽下這口氣,砍死一個是一個,砍死兩個賺一個。


    我姑姑抱著我父親的後腰,不讓他去惹事。我奶奶這時候清醒了過來,看見我父親拎刀要去拚命,我奶奶也不著急,對我父親說了句,“震龍呀,給娘倒碗水,娘渴了。”


    我父親是個大孝子,相對而言,要比我爺爺跟我太爺孝順的多,從來沒有忤逆過我奶奶的話。


    我父親壓著火氣給奶奶倒了一碗水,我奶奶朝碗裏看了一眼,笑著跟我父親說:“震龍呀,你看這碗裏有個啥?”


    我父親朝碗裏看了看,除了碗裏的水稍微冒點兒熱氣兒以外,啥都沒有。


    我奶奶說:“這碗水裏還有別的東西,你仔細瞧瞧。”


    我父親又朝碗裏看了看,對我奶奶說:“媽,這水裏啥都沒有。”


    我奶奶十分肯定地說:“有,你再仔細瞧瞧。”


    我父親放下手裏的柴刀,仔細看了起來。那一天,我父親沒出去砍人。


    不過,這個仇他是記上了,把打我奶奶的那幾個人的臉和名字,記得是清清楚楚!


    當時的王小順,因為是地主,也在批鬥之列,我父親就跟王小順的兒子王思河商量著,找機會報複那幾個市青辦的人一下。


    不久後,還真給他們狠狠報複了一下,並且引起了一場大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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