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明軍家裏,明軍在外間屋的床上躺著,因為天氣熱,床上就鋪著一張草席,明軍隻穿著一個大褲衩。明軍的母親在床邊坐著,我沒看到明軍的倆哥哥,現在夜已經深了,估計都在房上睡覺。


    奶奶進了屋以後,明軍媽從床邊站了起來,幾步迎過來想跟我奶奶說啥,奶奶朝她擺了擺手,說道:“別怕,沒事兒的。”說著,奶奶徑直朝床上的明軍走去。


    我和明軍他爸一起跟著奶奶來到床前,我探頭朝明軍兩隻腳脖子上看了看,明軍左腳脖子沒事,就見他右腳脖子上有五個指頭印,指印大小跟我弟弟那年齡的孩子差不多,五根指頭印全是黑青色的,在燈光照射下都泛青光,比我過去腳脖子上的指頭印嚇人多了。


    奶奶扭頭對我說了一句,“看見了吧,這水鬼快成氣候了,還好你身上陽氣重,它不敢靠近你們倆,要是換成別的孩子,早就給它拖水裏了。”


    明軍他爸在旁邊問道:“嬸子,明軍這個有法兒治嗎”


    奶奶扭頭看了他一眼說道:“當然有法兒治了,你去打少半盆冷水,再兌上少半盆熱水,兌成溫水端過來。”


    明軍他爸聽了一回頭,對明軍媽吆喝道:“聽見沒有,還不趕緊去弄水。”


    明軍媽連忙哎了一聲,像個丫鬟婆子似的慌慌張張到外麵打水了。


    奶奶又對我說道:“你回家到我屋裏拿些艾草葉,再拿一捆香過來。”


    我也應了一聲回家了。


    奶奶用的那些物件兒,都在她裏屋的一個櫃子裏放著。櫃子是我奶奶跟我爺爺成親的時候,我太爺找木匠給她做的,一共做了兩個,一個放著衣物,一個放著各式各樣的行器,我打開放行器的櫃子從裏麵拿出些艾草葉,返回了明軍家裏。


    明軍媽這時候已經用水盆把溫水兌好了,在床邊一個高凳子上放著,明軍這時候還是昏迷不醒,他這時候屬於是給水鬼的陰氣衝身了。


    衝身過去沒具體說過,這個跟上身的性質是不一樣的,上身是直接附在了身上,衝身等於,等於,打個比方說吧,水鬼就像一個病毒攜帶者,它攜帶的病毒就是“陰氣”,抓了明軍一下以後,把“病毒”傳染給了明軍,我們要做的就是把明軍身上這些“病毒”從他身體裏打出去。


    我回到明軍家裏的時候,奶奶正拿著一根針紮明軍的耳朵頂跟眉心,這個主要是放血的,根據輕重緩急,紮的地方也不一樣,我們管這個叫“泄陰氣”。明軍這個就有點兒嚴重了,要不然奶奶不會紮他的眉頭,紮出血以後擠兩下,擠出更多的血,一會兒往外打陰氣的時候,讓身體裏的陰氣有地方往外出。


    奶奶接過艾草葉放水進裏,劃著一根火柴又把之前那根針烤了烤,擦幹淨以後把我叫到跟前,又到了我無償獻血的時候了,給我指頭上紮了一針,捏著我手指頭把指血在水盆裏滴了三滴。


    書說簡短。艾草葉泡好以後,奶奶開始給明軍洗手指印,過程就跟給我處理鬼抓腳時一樣,洗完以後把指印貼上艾草葉,開始用香熏,熏了好一會兒,原本昏迷不醒的明軍嘴裏哼哼起來,樣子很痛苦。我知道,他這時候肯定是覺得燙了,過去奶奶給我熏的時候也是這樣。


    奶奶見狀趕忙把香拿開,遞給了旁邊明軍他爸,隨後用一張黃紙包住明軍腳脖子上的艾草葉,又叫明軍媽找來一塊白布,用白布給明軍腳脖子纏了幾圈,最後用麻繩係好,交代明軍爸媽,啥時候明軍燒退了,白布啥時候解下來,白布、黃紙、紅頭繩,還有裏麵的艾草葉,在當天晚上十二點到坑邊兒燒掉,灰扔進水裏。


    明軍爸媽對我奶奶連連道謝,我奶奶一擺手,都是街坊鄰裏的有啥好謝的。


    處理好明軍的事兒以後,奶奶帶著我回了家,這時候,竟然已經淩晨一點多了,我還是第一次在晚上看見座鍾的表針指向一點。


    奶奶問我:“黃河,你困不困”


    我搖了搖頭。


    奶奶又說:“你要是不困,跟奶奶到坑邊兒看看。”


    “啥”我一聽立馬兒把臉苦了下來,說道:“奶奶,太晚了,外邊兒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見,咱明天白天再去看吧。”


    奶奶說道:“白天人多,陽氣也重,這時候去剛剛好,現在把它抓住明天它就害不了人了。”奶奶說著,走進了裏屋。停了一會兒,奶奶從裏屋出來了,肩上背著她那個隨身包袱,二話不說,拉著我又出了門。


    很快的,我們來到了坑邊兒,奶奶問我:“明軍落水的地方在哪兒”


    “在那兒。”我給她指了指。


    那是一片能有三米多寬的淺水區,明軍就是在那裏遊著遊著滑進深水區的,也可以說,是給水鬼抓著腳脖子拖深水裏的。


    那片淺水區在坑南邊兒,再往南就是鐵路大堤了,我們這時候站在坑北邊兒的大堤上,天上有個大半圓的月亮,月光倒映在水裏明晃晃的,視線還不算差。


    奶奶朝那裏看了看,也沒說話,拉著我從旁邊的小橋走了過去。


    來到南邊那塊淺水區岸邊,奶奶從包袱裏拿出一麵鏡子,就是那種普通的玻璃圓鏡,鏡麵能有海碗口那麽大,後麵有個輕便的鐵絲架子,能夠支撐著鏡子斜立在桌麵上。


    我們這個坑岸兩邊兒都是個斜坡狀的,越靠近水麵的地方越低,不過傾斜角度沒那麽嚴重,人走在岸邊不可能因為傾斜的緣故掉水裏。


    奶奶在岸邊找了一個坡度較陡的地方,把鏡麵對著河麵,立在了坡上,鏡子兩邊又叫我找來兩塊石頭抵住,保持鏡子不會途翻到,接著,奶奶又從包袱裏拿出三根白蠟燭,全是新蠟,還沒點過的,叫我把它們並排埋在鏡子的右側前方,注意這一點,蠟燭不是放在鏡子正前方,而是前方側麵,蠟燭埋進土裏三分之二,僅露三分之一在外麵。


    做好這些以後,奶奶叫我躲遠點兒,我挺不情願的,不過也沒辦法,誰叫我身上陽氣重呢。隻是,我躲哪兒呢光聽奶奶說過水鬼,我還真沒見過,既然大半夜的給奶奶拽來了,怎麽也得見識見識。


    我四下瞅了瞅,視線最好的就是鐵路坡上,到北邊的堤上也行,不過北邊兒堤上距離有點遠,於是我爬上鐵路坡,一屁股坐在鐵路坡邊兒上,借著月光居高臨下,整個兒這一帶的水麵被我一覽無餘。


    奶奶見我躲開了,往身上一摸,顯然是摸出一盒火柴,走到蠟燭跟前把蠟燭點著了,點著以後,她自己又找了幾塊土坷垃,堆在蠟燭前麵,把蠟燭靠近坑裏的那一麵擋的嚴嚴實實,也就是不讓蠟燭光照進水裏。這時候,鏡子反射出的燭光像個圓暈似的淡淡的照在水麵上,因為月光的襯托,鏡子反射出來的燭光呈淡紅色,照在水麵上看上去分外妖異,加上周圍靜悄悄的,又是深夜,整個氛圍叫人感覺陰森森的。


    奶奶這時候又從包袱裏拿出一個可能是個木頭小人兒吧。因為距離有點遠,我看的不是太清楚,木人上麵好像還係著根細繩子,我感覺那繩子是黑色的。


    奶奶把繩子另一頭在左手上纏了幾圈,右手一揚,把木人扔進了水裏,不偏不倚,剛好扔進鏡子反射出來的那個圓暈裏。


    水是流動的,木人漂在上麵也要順著水流動,奶奶這時候走到鏡子的左邊,把繩子拉的緊緊的,保持木人一直停在圓暈裏。


    我在鐵路坡上注視著這一切,最後跟奶奶一樣,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水裏的木人。奶奶站在坑邊拉著木人一動不動,感覺就跟釣魚似的。


    就這麽等了大概能有二十多分鍾,原本還算平靜的水麵莫名其妙起了一層波紋,以木人為心,一圈圈朝四周擴散開來,看上去十分詭異。


    突然間,一個白乎乎的小玩意兒毫無征兆從水裏露了出來,就那麽一晃的功夫,我以為我看花眼了呢,緊跟著,木人倏地往下一沉。剛才那個白乎乎的玩意顯然是水鬼的手,現在它抓著木人想往水裏拉。


    奶奶這時候趕忙反方向拉手裏的繩子,不過我看奶奶好像沒使多大的勁兒,就是那種輕微的抵抗性的力量,木人又從水裏漂了出來,而且上麵白白的抓著一隻小手,那種感覺我是沒法兒形容,要是換成別人看到這一幕,恐怕早就大呼小叫起來。


    我奶奶這裏一拉,水鬼那裏也使勁兒往水裏拽,不過它的力量顯然跟我奶奶差了好多,你來我往拉鋸似的僵持了一會兒,水鬼似乎妥協了,不過它舍不得放棄木人,結果被我奶奶一點點拉到了岸邊。


    我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緊張的大氣兒都不敢喘,木人漸漸被我奶奶拉離了水麵,隨著木人一起離開水麵的還有一條胳膊,就跟一截削幹淨外皮的蓮藕差不多,白的都刺眼。


    緊跟著,一顆白乎乎的小腦袋從水裏鑽了出來,從我這裏看不清它的鼻子眼兒,不過這已經叫我心驚肉跳了,確切地說,這是我第一次實打實見到鬼


    奶奶這時候單手繞著繩子,慢慢的,一圈一圈往手上繞,身子悄無聲息地往後挪,右手呢,慢慢伸進肩上的包袱裏,從裏麵小心翼翼抽出一根繩子,這是一根縛魂繩,也就是捆鬼繩,棺材板兌水兌雞血泡成的,隻要把繩子一頭兒的活扣兒套進水鬼脖子裏,水鬼就沒本事了。


    這時候的氣氛十分緊張,奶奶要是稍微出現一點差池,要不就是遭到水鬼攻擊,要不就是給水鬼逃回水裏,我在鐵路坡看著都覺得心跳加快,暗暗給奶奶捏著一把汗。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我右側麵遠處傳來一束明亮的燈光,我扭頭一看,遠處居然過來一輛火車,我擔心起來,火車不會驚動水鬼吧,轉念一想,應該不會,火車道上一天不知道跑多少趟火車,水鬼這時候恐怕早就習慣了火車的聲音。


    火車轟隆隆的一點點接近了,水鬼這時候已經被奶奶拉離岸邊兩米多遠,我這時候徹底把水鬼看清楚了,就是個渾身煞白的孩子,有胳膊有腿兒,看個頭兒,年齡應該跟我弟弟差不多,上一二年級的小孩子。這時候它雙手緊緊攥著木人,白乎乎的腦袋往木人上湊的很近,好像在用鼻子聞木人似的,似乎根本就沒有發現它自己已經離開了水,更沒有發現離它隻有兩三步遠的奶奶。


    奶奶還是拉著木人一步步往後退著,又把它往岸上拉了幾步,突然間,猛地一甩手裏的縛魂繩,繩扣朝著水鬼套了過去。


    我一看,成了,抓住了


    不過就在這時候,已經來到近前的火車發出“嗚”地一聲長鳴,刺耳難聽,我嚇了一跳,趕緊捂住了耳朵。


    再看水鬼,渾身一激靈,抬頭朝火車道上一看,與此同時,奶奶甩出去的縛魂繩刷一下落空了,落在了水鬼手裏的木人上,水鬼見狀,鬆開木人轉身就跑,幾個起落的功夫跑到坑邊,“噗通”一聲鑽水裏了


    正結束,下麵這張照片是我爸年輕的時候,我爸說這是他從北京回來的時候,在照相館照的。他們當時從北京步行回家,路過了很多鎮子,有些條件好一點兒的鎮子,他們就在哪裏玩上幾天。奶奶說,這張照片很像我太爺,估計我太爺年輕的時候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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