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似乎過的飛快。


    霍漱清每天看著辦公桌上的台曆上那密密麻麻的標記,卻絲毫意識不到時間在流逝。即便是每個夜晚回醫院,每個清晨從醫院回辦公室,腦子裏卻不會去意識到時間的確在走動。於他而言,時間,似乎是用事件來標記。每一件事的開始與結束,便是他計算時間的方法。而他愛的那個人的時間,卻一直都在停止著。


    那個被紅牆圍著的院子裏,從門口站崗的士兵,一直到每一位同事,就連勤務人員都知道這位霍書記的家在醫院的病房。盡管沒有人會同他提及此事,每個人的心裏卻都清楚。在這樣的社會,竟然有一個對妻子如此情深意重的男人,真是太難得了!覃東陽還和齊建峰等人開玩笑說,對岸的某些政客利用身患重疾的家人在鏡頭前作秀來贏取選票,和霍漱清相比,那些人簡直就是人渣了,還如何執掌國之重器呢?


    可是,外人看到的,永遠都隻有表象。除了張阿姨和周末前去探望蘇凡的親友,沒有人知道霍漱清是如何耐心地給她清潔按摩。隻要是休假不上班,霍漱清就在醫院病房裏陪著蘇凡,學張阿姨的樣子給蘇凡洗頭發梳頭發,還要給她剪指甲,等等。第一次給她剪指甲的時候,還不小心剪到了肉,張阿姨忙要去幫忙,他卻笑著說“以前她就喜歡給我剪指甲,我一次都沒給她剪過,沒想到給另一個人剪指甲真是技術活1張阿姨在一旁聽著,眼淚婆娑。


    “丫頭,對不起,我會慢慢小心點的,你忍一忍啊!”他含笑望著床上沉睡的人,說道,猛地,他感覺到了手中的指尖在輕微抽動,笑容立刻僵住了,“好像,好像有反應?她開始有反應了!你快去叫醫生!”


    張阿姨忙跑出病房,辦公室裏的醫生跑了進來,趕緊給蘇凡檢查,卻發現她再也沒有對任何的光刺激或者疼痛刺激產生神經反射,霍漱清眼裏的期待,瞬間化成了霜。


    “為什麽會這樣?”他問醫生。


    “這是個好現象,霍書記,雖然隻是短暫的神經反應,可是,至少已經開始有了進步。這比我們之前預期的要快的多1醫生解釋道。


    “真的嗎?”霍漱清問。


    醫生點頭,道:“剛開始就是這種時有時無的神經反射,甚至這種反射會比較滯後一點。等過段時間,她就會有持續的反應了,我去向院長報告,進入下一階段的治療方案。”


    “真是太好了啊!”張阿姨捂著嘴落淚道。


    霍漱清點點頭,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連忙給曾家打電話過去。


    聽說蘇凡已經開始有神經反射了,羅文茵驚喜萬分,帶著念卿趕緊去了醫院。這個周六,讓一家人籠罩在心頭的烏雲,開始有了些許的消散。


    事實上,每天早上九點鍾,羅文茵會帶著念卿準時來醫院看望蘇凡。念卿也偶爾會和媽媽說說話,盡管她會不明白為什麽媽媽生病這麽久了還不好,為什麽媽媽這麽久了還不和她說話,可是,即便如此,念卿還是會很聽話地把外婆教給她的簡單的唐詩背給媽媽聽。


    秋天,很快就過去了,又或許是北方的秋天越來越短暫,夏季的炎熱剛過去,便是飛沙走石的沙塵天,接著就是那擋不住的西伯利亞冷空氣。


    然而,那天的意外驚喜,並沒有持續多久,似乎蘇凡的身體就被這冬天的冰封住了一樣,再也沒有像大家希望的那樣恢複。


    時間,似乎也不多了啊!


    當霍漱清看著窗外梧桐樹上最後一片葉子落下的時候,她已經整整沉睡了五個月。


    他一直覺得當初和她分開的三年是最漫長難捱的,可是,這五個月,僅僅是五個月,連當初三十六個月的零頭都沒有的日子,竟然比那段時間更難捱。


    醫生每天都會例行檢查兩次,用各種霍漱清並不了解的方法去檢測她的神經反應,然後告訴他,病人正在康複中,每天都似乎在進步。可是,進步在哪裏呢?那麽一個個數據,能說明什麽呢?神經反射,誰能看得到呢?他隻知道他眼睛看見的是什麽,是他的妻子還在床上一動不動,不睜眼睛,不開口說話!


    盡管他每天早上出門的告訴自己,等晚上回來的時候,就會看到她醒來了,一定會看到,可是,每天夜裏回來,依舊看到的是一動不動的她。


    “丫頭,你可一定要早點醒過來呀,等到春天了,我們就去榕城,你不是說想看看那個院子裏的紫藤花嗎?我以前看過的,很美,等你可以走路了,我們就一起去,好嗎?”他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


    她的睫毛,似乎在輕輕地撲閃著,可是,霍漱清的額頭抵在她的胸口,根本沒有注意。


    紫藤花,真的好美嗎?


    你會帶著我去看嗎,霍漱清?


    落霞路附近的槐蔭巷,似乎永遠都是那麽清靜,盡管這條巷子就緊靠著人潮如織的玉湖。


    “迦因,迦因?”身後一個聲音傳過來。


    她忙回頭看去,笑了下,道:“哥,你怎麽不去裏麵陪希悠姐?跑出來幹什麽?”


    “傻丫頭,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我怕你被覃逸飛那小子給勾跑了!”曾泉看著她,道。


    “哪有那麽誇張?”她笑著說。


    “走吧,進屋吧!”曾泉道。


    她微笑著點點頭,跟著曾泉走進了院子的大門,卻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那青石板的巷子。


    “怎麽一來榕城,你就跟變了個人一樣?腦子裏空了?”哥哥問。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說著,眼睛裏卻有著一種曾泉根本看不透的神色,不知道是悲傷,還是什麽。這幾年,每年紫藤花開的時節,她就要纏著母親帶她回來幾天,興衝衝地來,然後回家的路上就是一臉的失落。母親羅文茵問她怎麽了,她卻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在這個時候來這裏,總覺得記憶深處有個人對她說,在紫藤花開的時節,要和她一起在這條巷子裏看她家院子裏的花!


    “???花纏繞的深情尋覓


    你像蒸發的背影


    我垂墜的心情


    搖曳不出聲音


    精彩沒結局的戲


    我們像不像電影


    當看著我的人都散去


    我才看見我自己


    紫藤花迎風心事日深夜長


    越想逞強去開朗笑聲就越啞


    紫藤花把心拴在旋轉木馬


    樂園已不再喧嘩


    還念念不忘舊情話???”


    她的指尖,纏繞著紫色的花,卻不知那個人,究竟在哪裏?


    你說過的,陪我一起看花,可為什麽,你不來?


    她卻不知道,這麽多年,當霍漱清每一次走過這個院子的時候,有多少次在這花架下停駐腳步,不管是什麽季節,總會抬頭望著這花架,一樣在等待著什麽。更加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坐在院子裏的花架下畫畫的時候,他就站在這道牆的外麵看著這紫色的花!


    一年又一年,一春又一春。


    今天是周六,霍漱清陪著覃春明從下麵的一個市裏檢查工作回來,正好是晚飯時間,覃春明夫婦就留著他在家裏吃飯。


    “小飛呢?好不容易放暑假來一趟,就看不見他影子?”霍漱清坐在葡萄樹架下,問坐在搖椅上吹著涼風的覃逸秋。


    “他啊,恐怕都不去上學了。”覃逸秋道。


    “又鬧脾氣了?”霍漱清笑道。


    “羅正剛姑姑回來了,逸飛就跑去人家家裏待著了,這會兒估計在那邊蹭飯呢1覃逸秋道。


    霍漱清不禁笑了,道:“就是前麵有紫藤花的那家院子?”


    “嗯!也不知道那小子的臉皮怎麽那麽厚,明知道人家女孩子煩他,他還硬往上湊。昨晚和我媽說,他不去美國上學了,要去京裏讀大學。”覃逸秋道。


    “難得小飛開竅了,你可別打擊他的積極性!”霍漱清微笑著說。


    覃逸秋側過臉,看著他,道:“那你什麽時候開竅啊,我的霍大公子!看我都當媽了,你還一個人。”


    霍漱清隻是微微笑著,不說話。


    “全國人民都知道我們榕城出美女,你可倒好,快三十歲的人了,對女人都目不斜視的,你這是在打我們榕城女生的臉呢,還是你自己有問題啊?”覃逸秋取笑道。


    “懷孕了會讓人的嘴巴變毒嗎?你現在說話越來越毒了,小秋!”霍漱清笑道。


    “切,我還不是不甘心嘛!我就想看看你將來要找一個什麽樣的人做你老婆,讓你連我這麽漂亮的女生都視而不見1覃逸秋故作認真地說。


    “我可不敢看你,我怕老羅把他們軍艦上的水兵們帶回來,每人給我一拳,我就嗚呼哀哉了!”霍漱清笑著說。


    “逸秋,不許你這樣說漱清1覃春明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爸,您怎麽老向著他啊!”覃逸秋道。


    霍漱清起身,對覃春明道:“我去找一下小飛。”


    “啊,你也去啊?那你還回得來嗎?”覃逸秋叫道。


    “怎麽回不來啊?”霍漱清道。


    “曾家那個女兒,真是漂亮,叫迦因的,天啊,我和你說,我就沒見過那麽漂亮的女孩子,跟畫裏出來的一樣!我怕你去了之後,跟逸飛一樣抬不動腿邁不動路!”覃逸秋道。


    覃春明笑了,對霍漱清說:“那你去把他叫回來,這小子,我也好幾天不見影子了1


    像畫裏麵走出來的嗎?霍漱清想想覃逸秋的話。


    哪有那麽誇張?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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