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認為,零星的光芒,比黑暗更濃嗎?」


    神無本家走廊的暗影當中,站在神無深螺麵前的少年,凝望著月亮,露出連感情的分毫都無法令人感覺到的笑容說道。深螺壓抑住湧上心頭的感情,以極其冷靜的話語返還。


    「無論怎樣,光芒就是光芒,黑暗就是黑暗。是一是零,這就是一切。世界畢竟是二進製構成的罷了」


    「啊哈哈。不愧是你才能給出的回答呢,非常好」


    少年再度笑道。他用手順了順自己那光滑的金發。深螺繼續故作鎮靜,抑製住她對少年的不快感。……深螺她……不,神無家人大半都不喜歡這位少年。這位金發碧眼,身材標致的少年。無論是綴著叮當作響鎖鏈的服裝,還是骷髏製的戒指和耳環,這一切的一切,對墨守成規的神無家而言,都無法接受。然而這一身裝扮卻連少年的愛好都算不上。他明知如此。明知神無家對這身裝扮有多麽厭惡,卻刻意我行我素。無藥可救。……然而隻有他的力量神無家無法不給予認同,結果導致神無家無法幹脆利落地舍棄他……他就是這麽一個,如同紮根於主要器官的腫瘤一般的男人。這就是,對神無家而言的他……《死靈使》塔那托斯。不用說,「塔那托斯」明顯不是他的本名。這隻是他自己報上的名字。這也是他應對神無家這一靈能集團的模式之一吧。以希臘神話中的死之神的名字自報家門,瞧不起靈能力者也要有個限度。以前甚至有人以「哈迪斯」(冥界之王)自稱。不過,也許哈迪斯這個名字更適合他能力的性質吧。


    深螺用片刻時間,一如既往地淡薄下情感,穩下心跳頻率。每當工作之時,深螺總會這樣。……鈴音因為從未上過前線而有所不知,神無家的工作向來需要淡薄感情。這可是盡跟死者的苦痛之聲與生者的汙濁執念有關的工作啊。對於幼年時就天賦秉異而被強迫委以工作的的深螺來說,心早已是「可以控製的一項參數」了。……至少,在與妹妹無關的事情上是。……因此,將自己委身於最前線的深螺,為了盡可能地不讓妹妹接觸這些肮髒的工作,一直在努力著。為此鈴音深感自卑這一點,她也是比任何人都要心知肚明。利用這一點,深螺以冰冷的態度,令鈴音盡可能的遠離這邊的世界。……結果,鈴音終究以自己的方式成長了。


    深螺讓自己的眼神犀利起來,麵向眼前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的塔那托斯,向前邁近一步。為了式見螢……不,也為了妹妹,深螺,必須與他對峙。


    「……我所使役的靈體突然擁有了自我意識,脫離了我的控製。……請問,有什麽眉目嗎,《死靈使》」


    「哎呀。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啊。嘛,幽靈本身就是不可思議的集合體嘛。出了什麽事都不奇怪的」


    「哦,是這樣啊。既然出什麽事都不奇怪的話,那隻有推測出主要原因了」


    「是啊」


    「我從剛才就認為你有最大的嫌疑了」


    「…………」


    「…………」


    雲層掩蔽了月亮。沒有什麽燈光照明的神無家的走廊被漆黑包裹,唯有深螺和塔那托斯對峙的四目顯現在這黑暗當中。


    月亮再度出現。皎潔的月光照耀出他們兩人的身影。


    ——


    「!」


    深螺不禁退後一步。……不知何時起,塔那托斯身邊出現了數十至靈體,它們全都緊盯著深螺。並且,它們全部……兼備深螺至今為止遇到的一切惡靈中都算是最高等級的靈力。以最近的事例比喻的話……那就是剝臉者那樣的完全附體型級別的靈體,成排地出現在眼前。對靈能力者而言,這實在是一副令人頭暈目眩的光景。


    塔那托斯被稱為死靈使的緣由……以及他被器重的緣由正在眼前。他能輕而易舉地令靈體服從於他。某種意義上,可以說他和式見螢是同等「異樣」的存在吧。把靈體拉到近旁,然後,什麽都不用做,所有靈體就會無條件地歸入他的麾下。沒有例外。這副光景,簡直就是死者之王。明顯異樣的存在。然而……和式見螢完全不同的是,他似乎深受著世界的寵愛。不用說,他的誕生是眾望所歸的。正如死靈對他無條件服從一般,他也能輕易地掌握人心。他是人們所必須的。他是能自由操縱無數靈體的存在。沒有人不曾渴求過這一能力。這正是……王。世界的中心。


    神無家厭惡他,也正是因為他有自他誕生以來,一切靈現象隻需他輕揮手指就能解決的背景。雖然出於反複無常的性格現在他沒有將工作全數攬下,然而,每當真正難題出現時,神無家最先依賴的,正是他。現在的神無家……可謂是在拾他不屑的零活幹一樣。他再怎麽在神無家中肆意妄為,都無人膽敢反抗。


    他那,不懷好意地盯著深螺的眼瞳,冰冷得連她也不忍膽怯了。令人質疑人的眼瞳能不能冰冷到他這種程度。


    他保持著那種眼神,對深螺微笑道。


    「塔那托斯想對這件事不置可否呢」


    他的自稱也是塔那托斯。或許是因為,他站在更上一個次元,俯視著涵蓋自己的世間萬物。


    「……你……。究竟想要……」


    「深螺小姐。你有時,很讓人頭疼呢,嗯,真頭疼」


    他的臉上浮現出小醜般感覺不到絲毫情感色彩的笑容,走近深螺。深螺的額頭冒出了汗滴。深螺早已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自己是無力反抗現在麵前的對手的。他遠不是天才這種級別的存在。這一點,正和式見螢相同。異樣的……有別於普通的存在。


    「殺了式見螢的話,我會很頭疼的」


    「……為何」


    「因為,他歸塔那托斯了」


    「歸你?他那……物質化能力,倘若置之不理的話會——」


    說到了這一步,深螺發覺到了。他可是……他可是,《死者之王》。


    「你,難道……」


    塔那托斯發狂似的笑著。


    「你不覺得很美妙嗎,死者之國。全世界都被式見螢的物質化範圍包圍,這個世界,便成了死者之國。多麽美妙啊」


    「……你當真嗎」


    「是嗎?這世上可再沒塔那托斯這樣的和平主義者了哦?為什麽老是偏袒生者呢?死者也有,在這世界上活動的權力吧?通過式見螢的能力構成生者與死者的樂園(烏托邦)。塔那托斯隻不過是想見見這個樂園而已」


    「那可是……」


    「很異常嗎?然則,這種見解,式見螢本人也應該讚同了呢。嗯,確實呢」


    塔那托斯笑眯眯的。深螺完全看不透他心中的想法。看著深螺的表情……塔那托斯,邪惡地微笑了。


    「在他身邊有吧,一個幽靈女孩子。看來他正在順利地與她增進著親密度呢」


    「!」


    「接下來,回答我,神無深螺。『當一個人被確認有兩種特別之處時。這二者毫無關聯的可能性,你不覺得非常渺小嗎』?」


    「…………」


    深螺沉默了。早已……早已不需塔那托斯多說,她就很清楚了。然而……塔那托斯仍然繼續說了下去。


    「擁有靈體物質化能力這一特殊能力的人類,會『偶然』地被美少女幽靈,而且還是喪失了記憶的美少女幽靈纏上嗎?」


    「難道說……」


    「不,還請不要貿然斷定。請放心。沒有直接關係的,跟塔那托斯。嗯。沒有直接關係。不過我還是有利用著的」


    「!」


    深螺已經覺察到了。確信了。操縱楔的……正是這個男人。奪去式見螢身體,又進一步對自己上下其手的,正是這個男人。


    在深螺低頭沉思之時,塔那托斯從她身邊經過。他周圍漂浮著的靈體也緊跟其後。……


    深螺忍下了。因為她深知,現在在此起事絕非上策。她忍著。然而……。


    「對了對了,式見螢的妹妹。好不容易在『事先定下的時機』被襲擊了。居然還活下來了呢。真是遺憾。哪還有比死更具魅力的升格呢。……本想著給式見螢以絕望好讓塔那托斯更好地控製他是個很好的策略呢。是不是我使遣的靈體不對啊……。要是換個性欲更強點的——」


    「!!」


    瞬間,深螺抓住了塔那托斯的領口。深螺自己也難以置信……自己的身體,居然先思考一步行動了。


    「你!難道就為了那種事把人家妹妹——」


    塔那托斯若無其事地繼續笑著。


    「哎呀哎呀,怎麽了,深螺小姐。一點都不像你的作風呢。這是怎麽回事了?同情式見螢了嗎?那倒還真是謝天謝地了呢。你站到式見螢一邊,也終究是計劃的一部分。這樣一來,神無家也不會輕易去取他的性命了呢」


    「!」


    深螺沉默了。她已經明白到,自己無論作何行動……最後,都隻會稱這個男人的心。明知如此……明知如此,深螺還是未能放開塔那托斯的領口。這讓深螺自己都感到不知所措。


    塔那托斯哧哧地笑著。


    「真想隨便給式見螢一點絕望嚐嚐,讓他變成廢人,然後成為塔那托斯隨意使喚的手下呢。若是普通的人類倒不至於做到如此地步的呢。不過他可是和塔那托斯一樣擁有特別的精神耐性的人,所以一般的手段不行呢。這樣的話,果然還是得奪去他最寶貴的事物,也省事呢」


    深螺對淡然說著這種話的塔那托斯感到了刹那間的恐怖。對殘忍的惡靈司空見慣的深螺來說……塔那托斯帶給她的恐怖,不是瘋狂啊,殘忍啊之類單純的東西。這簡直就是……對,將人類,當作比自己低一個次元的生物來看待一樣的,這種——


    「啊啊,真是抱歉了,深螺小姐。到時候,你的妹妹也讓我拿來當活祭吧——」


    啪!


    瞬間,在深螺意識到之前,她自己甩了塔那托斯一個耳光。塔那托斯稍愣了一下……然後用仿佛見到稀罕物一樣的眼神望著深螺,然後——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怎麽回事!有意思!超有意思啊,深螺小姐!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誒,人類還,真厲害啊!深螺小姐也是這樣的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塔那托斯像個小孩子般笑了一陣後……下一瞬間,他雙目變得漆黑,死盯著深螺。


    「拿你來也不錯」


    瞬間,深螺失去力氣的手放了下來。她當場崩潰了。她的體內沒了力氣。深螺的身體,比起深螺的命令,更優先塔那托斯的命令。


    深螺完成了一連串恐怖的思考。他所能幹涉的……和式見螢不同,不止靈體……『就算是在生物體內』,也沒有關係嗎。他如果動真格的話,毫無疑問,一切靈魂不都會服從他嗎。這……簡直就是……。


    深螺雙眼朦朧地抬頭仰望他。以月夜為背景,使役數十隻靈體嘲笑世間萬物的他的身形……正所謂,死者之王。這不是比喻。他是,王。深螺……親身體會到了。然而她的意識,就在此中斷了。身體出於防禦本能,告誡她不能再靠近這個存在了。


    深螺的耳畔,隻殘留著,他的駭人笑聲。


    「啊哈哈哈哈哈!式見螢!你歸塔那托斯所有了!快點來吧!一起創造出死者之國來玩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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