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要死」


    這是回過神來的我,見到眼前熟悉的麵孔們,說出的第一句話。我用物質化能力做出了一把鋒利的小刀,劃向手腕時,鈴音和陽慈「哇—!」地大叫著穩住我拿刀的手。


    我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小幽鬆了口氣注視著我們,在她身邊,深螺小姐用一如既往的「啞口無言視線」看著我。


    看來這個世上的神對我是個相當的抖s啊,絲毫不理會一般來講被奪去身體控製權後這個人會失去其間的記憶這個固定套路,害得我這次印象超深刻啊。自己當時幹了什麽事,鮮明地烙在了腦子裏。……推倒深螺小姐什麽的,要「幹」其他人什麽的,真是的,不認識她們的楔倒沒什麽,換作真正身為她們友人的我,那可真會消沉個幾天幾夜啊。不,雖然不是我自己說的……不過果然,從自己的嘴裏說出的是鐵一般的事實,這倒也不難接受。我真的隻能「以死謝罪」了。一想起當時自己對女性朋友們的發言,我身為男性的「無地自容感」就湧上了心頭。啊啊……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垂下肩環視四周。


    大白天的公園。我似乎躺在長椅上,發現了這一點,我感到後背膈得難受。既然要睡的話,就應該是羽絨被吧……。


    正琢磨著為什麽頭倒不怎麽難受時,突然,真儀瑠前輩的臉頰進入了我正上方的視野。


    「嗯?前輩,難道你在給我作膝枕嗎?」


    見到前輩一反常態的溫柔神情,我不禁倉皇失措道。前輩則若無其事地輕快說道。


    「因為猜拳我贏了」


    「猜拳?」


    朋友昏迷在旁,這幫人還有心情悠閑地用猜拳定誰來膝枕啊。現在我所感到的友情,出乎意料的淡薄啊。


    「我猜拳可是很強的哦」


    前輩挺起胸膛。


    「哦,這一點倒還能接受啊」


    「因為剛才我們四人猜拳時,我隻用一次就贏了嘛」


    「四人?猜拳給我膝枕?可是參加者……嗯,小幽,鈴音,前輩……」


    不會是他吧……我看了看陽慈。然而,他衝我搖了搖頭。確實,他喜歡的是「螢子小姐」,不是我。所以沒有給我膝枕的可能。鈴音想給我膝枕的理由有點摸不清頭緒……交給小幽和前輩的話我還得擔心自己的頭會被怎麽樣呢。鈴音見我看了過來便扭過了頭去。既然如此的話……


    「……怎麽了?」


    「……沒什麽」


    我和深螺小姐對上了視線。她……參加了嗎,膝枕猜拳。啊,我果然讀不懂她……神無深螺。真要給我膝枕的話她會做出些什麽事啊。說回鈴音,她平時可不是會參加膝枕猜拳的家夥……不會是因為,見深螺小姐參加了,產生了對抗意識才來的。……嗯?不,這樣的話,說不定深螺小姐隻是想讓鈴音跟她自己……


    「怎麽了?」


    「沒什麽」


    這次深螺小姐的臉靠了過來。恐怕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吧。我試著「嘿嘿嘿」地笑了笑,結果深螺小姐說著「似乎還殘留著什麽東西啊」就拿出靈符握在拳裏,開始咚咚地打我。……以後還是別跟深螺小姐開玩笑為妙。


    在長椅上坐正,喘了一口氣,才發現大夥的視線都在我身上。我不明所以地從頭上冒出個「?」。


    「怎麽了?」


    「不……。那個……」


    陽慈仿佛代表似的向前邁進一步。然後……有點難以開口,卻又由於責任感使然吧,他鼓起勇氣向我說道。


    「關於傘的事……」


    「哦……。……大體已經有所察覺了。從被楔奪取身體控製權時起吧。……她沒跟著一塊來……也是這回事吧?」


    「……嗯。現在,她大概處於危險期……吧」


    「是麽」


    「……抱歉」


    「為什麽你要道歉啊」


    我苦笑著說道……然而,陽慈卻沒笑出來。鈴音、小幽、前輩,大家都……低著頭。深螺小姐還是麵無表情。我隱隱地咬了咬嘴唇,然後馬上衝大家笑道。


    「真是的,別把氣氛搞得這麽壓抑啊。人本來還能得救的,說不準就被你們給壓抑得救不活了」


    見我強作著笑臉,小幽一臉深刻地叫道「螢……」。這家夥,不管怎麽說也算是跟傘挺情投意合的啊……。


    我繼續逞強了一會。我當然也難過啊。但是……因此就把難受掛在嘴邊……最後也改變不了什麽。這我當然……明知成日把「想死」掛在嘴邊是死不了的我當然……再清楚不過了。


    「實際上,心靈的力量還是很厲害的吧?既然能把一個人影響到想死的話……也許啊,心靈的力量也有積極方麵的作用吧。我……我們心中想著『傘,加油』,總比想著『傘,你死了怎麽辦啊……』更能幫上傘吧。是吧,深螺小姐」


    我把話茬轉給了深螺小姐。她嚴肅地回視著我。……說實話,我覺得她也許隻會回一句「……微不足道。基本等同於沒有效果」的。實際上,匯集了全世界的意誌才能將一個人影響到想死,四~五個人不過稍作一下祈禱,怎可能有力量可言。至少,肯定沒有能讓一個人活下來程度的力量吧。然而……深螺小姐看著我,又環視了其他幾人——


    「是啊,式見螢。你講得的確在理。不是有『詛咒』這個說法麽。看來一度存在於這裏的真儀瑠紗鳥和式見螢身上啊。所謂人的負麵感情,擁有足以置他人於死地的力量。因此,有完全相反的力量也是理所應當的。發自內心的『祈禱』的力量,的確……能起到作用」


    「姐姐……」


    鈴音應該發覺到了吧。深螺小姐的表述,與實際理論有些不同。實際上……不論詛咒,還是靈體,它們能幹涉的,也隻有人的內心。對受到物理上的「傷害」而飽受煎熬的妹妹「祈禱」的效果……是有是無顯而易見。鈴音應該遠比我清楚的。她稍有些驚訝地……但又飽含溫情地注視著深螺小姐。


    見前輩、小幽和陽慈振作了一點,我安心地鬆了口氣。然後,眺望著萬裏無雲的晴空,我真心為傘祈禱。雖說自己想死的祈願也許傳達不到老天爺那裏。就算如此。除此以外,現在的我……再做不到什麽了。


    看著這樣的我,小幽呼道「螢」。我的視線回到她身上。她似乎很猶豫不決地望著我。


    「螢……螢想死的原因,我從鈴音那裏……知道了」


    「是麽……」


    「螢。那個,然後我又從深螺小姐那裏聽說……了」


    「?什麽?」


    我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小幽忸怩了一會後……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道。


    「螢選擇了生……是真的嗎?」


    「…………」


    鈴音、前輩、陽慈也都緊盯著我。我……我歎了一口氣後,用手搔著開始變燙的臉頰,回答道。


    「……是真的……」


    「也、也就是說,『想去死』已經治好了!?」


    小幽貼近我問道。既然知道了我想死的原因,那就應該很清楚地認識到隻要我還擁有物質化能力,就沒有「治好」的可能……然而,小幽的雙眼閃著期待的光芒。鈴音、前輩、陽慈也都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對不起。辜負了你們的期待……沒治好……吧」


    「……是麽」


    小幽沮喪道。然而,下一瞬間她再次期待地問道。


    「可是,既然那樣的話,為什麽?為什麽要放過『毫無痛苦死亡的機會』……」


    「這是因為……」


    我覺得說出來有點難為情,不經意間臉已經很燙了。就在我沉默時,深螺小姐代我繼續說明道。


    「式見螢的確


    由於各種事由而變得想死……。但是,無論有多麽苦痛,從長遠看來會給他人帶來多大禍患,他還是因為『我發覺生命這東西,不能輕易放棄』而選擇了生」


    「誒?」


    大家都望向深螺小姐。我則難為情得快死了。自己正經說出的台詞……讓別人來重複,真是異常羞人。深螺小姐她,也許是錯覺吧,她有一瞬間壞笑著盯了過來。隨後,她繼續說道。


    「這完全是我的計算失誤。倒不如說,是意料之外。通過式見傘的一係列事件,式見螢得出的結論是……『生命是寶貴的』。……換作以前的他……我從資料上熟知的他的話,肯定不會有這樣的結論吧。隻會單純地想到:這種妹妹都會遭遇不幸的世界,還是利利索索地死掉離開吧。於是窮途末路的他,就會接受我的提議。特別是我所說的『你隻是在周圍的人添麻煩』會讓他受不了的。活著隻能給他人平添麻煩……他會這麽想的。然而……這其間卻出現了意外。拜某位所賜」


    深螺小姐環視著大家。啊,我臉上現在可以煎雞蛋了吧。大家的視線又集中到我身上。我……我毫無脈絡地,想方設法掩飾過去……卻說出了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話。


    「不、不是,那個。怎麽說呢……得知傘的事情時啊。那個……我是這麽想的。至少我……我自己再怎麽被為難,果然還是希望傘能活下去。希望她能保持著笑容。這……樣。不過……這,不也隻是我自己的感情嗎……我這麽想。不論是傘……還是別人……也許還有人希望我活下去。當然也可能沒有。可是……可是『生命』這東西,總不能憑我的一己之見而……放棄吧,這不正是很寶貴的東西嗎……我想。也許會被嘲笑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嘛……不過,我以前不就說過了嘛……我很笨的。就這樣……就這樣,我心裏,還是無法切實感受到……不至於失去重要的東西……這句話。無法理解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是,現在的話……所以……」


    真是前言不搭後語。我也不明白自己想表達什麽。再說了,我現在為「想死」這一感情所困,但卻在訴說著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大腦裏一片混亂。


    但現在我很明確。自己「想死」的感情,確實不是自己真正的感情。諷刺的是,這是被楔附體時,我才明白的。


    在周圍溫和得讓人有點討厭的目光下……我急忙繼續說明下去。


    「當時我回答活下去之後,楔卻硬是進入了我的體內。深螺小姐雖然也有阻止,不過當時來已經不及了。貌似從一開始就已經用靈氣之線連上了我做好準備了。楔為什麽會幹出這種事……老實說,我也不明白。雖然楔的內心活動也有傳達到我這邊……隻不過,並非要用物質化能力幹這幹那的意識……。而是純粹的以一個『女』字為代表的欲求。不過……總覺得很奇怪。總覺得,楔『要把我帶到某處』似的。而那又不是楔自身的欲求,隻是給人『不這麽做不行』的感覺……」


    說著,我望向深螺小姐。鈴音則用有點生氣了的眼神轉視深螺小姐,問道「姐姐,這是怎麽一回事?」,然而,深螺小姐搖頭了。


    「我也不明白……」


    「不明白……那不是姐姐使役的靈體嗎!」


    「……至少,你應該理解,我沒有可能向楔作出『把式見螢帶到別處』『去襲擊女性』之類的指令吧。畢竟,連我自己都被襲擊了」


    「……這倒是……」


    「再說……楔是我長年使役的靈體。本應不會出現『自我』的……。不可能毫無來由地暴走啊……」


    深螺小姐單手托腮,陷入了沉思。鈴音也緩下了追問。我可不想看見她們姐妹倆吵起架來,於是轉移話題道。


    「……不過,托楔的福,還是有件好事的」


    前輩對我的話即刻反應了。


    「多虧他,坦白了自己的欲望嗎?沒想到後輩會用那種眼神看我啊……。……既然那麽想要的話,胸部也不是不可以讓你摸一下——」


    「不是的!」


    我全力否定,然後緩了一口氣,自虐般地笑了。


    「……當那家夥代替我承受『想去死』感情的瞬間……。雖然那時隻剩靈魂,但感受到『想死』的感情消失時……我簡直都落淚了」


    「誒?」


    看著前輩她們驚訝到目瞪口呆的樣子……我,回想起了當時的事。對……那段,美妙的『活著』的時間——


    自己的內心開始被楔侵食時,我感到的是非同尋常的不快感。自己體內被硬塞進了什麽東西的感覺。不過,倒不是把內心直接更換的那樣……怎麽形容呢。在名為精神的單間房裏,被人不法侵入了似的。我,被逼到房間的角落的感覺。但是,沒辦法出房間。雖然沒出去……但是,房間名牌上的名字已經不是我的了……就這種狀態。身心的主導權都被別人掌握,我,隻是一個旁觀者。


    在房間被緩緩侵食時……我所感到的,除了惡心,別無他物。但是……『反轉』了。在某一瞬間。我的心境,豁然開朗了。


    就在外部世界的深螺小姐倒數完畢的瞬間,我開始……不,楔開始痛苦地滿地亂竄。不過因為我身體的感官已經被悉數奪走,我隻能感到的是視覺信息。由於楔在地上痛得亂滾,我所看到的景色也隻是在不停地骨碌骨碌轉。但是……


    (多麽……迷人的景色啊……)


    我通過楔看到的外部世界……實在是過於美麗。接著,我的心情越發激揚……明明什麽都沒幹卻想向世間萬物致謝。忐忑不安地期待著什麽。


    我直接地感受到了。啊啊……這就是,大家所說的,真正的「活著」吧。


    我連鎖地感受到了。啊啊……這世間,還有比放棄這麽美妙的東西更愚蠢的舉動麽。


    無論身處怎樣的環境。活著,真的,僅僅是活著,就是這麽令人愉悅的行為了。太美妙了。活著本身,就是值得感恩戴德的啊。因為……


    (世界是如此溫柔,生命都受到了祝福,更何況,她是這般的綺麗啊)


    我仿佛坐在火車上,充滿好奇心地透過車窗將自己從未見過的景色盡收眼底的小孩子一般……通過楔,滿是幸福地注視著本是我和大家所在的世界。……直到楔逃離了我的身體,我再次背負上「活著難受」的心情為止。在這之前……我僅僅在,注視著這個世界。僅僅是注視,就是幸福。


    「太厲害了。我已經……無以言表了。嗯,太厲害了。原來這就是我們所活著的世界啊。楔進入我體內後我所見到的景色,都是那麽地耀眼。明明內心沒有運作,卻還能這麽高興。那是因為『活著就是幸福』。我對自己活在這世上……存在於這世上感到無比的喜悅」


    「螢……」


    「真夠諷刺的。天天想死的我……剝掉這層皮後,卻最能感受到活著的實感……。自己居然能明白僅是活著就能如此幸福……。命運弄人啊……」


    「…………」


    「不過現在又回到『想死』的狀態了啊。這世上,還是讓人活著難受。不過……」


    「…………」


    我看了看大家,發自內心地笑道。


    「不過,還是再稍微,活上一陣吧。我打心底這麽想的。如果,那種感覺就是真正的『活著』的話。那我……我要,把那被奪走的感覺,重新奪回。這總是個比單純地想去死要好得多的目標吧。所以……對不起。也許以後,還會給大家添麻煩。深螺小姐也是。如果,如果真的由於我傷及了他人的話……雖然我也不是在輕視自己的性命……但到那時,當即殺掉我也沒關係。但是……但是,那個,到不影響他人的最大限度為止,我……我還是想稍微,掙紮一下。……對不起。這也是我的任性。但是……」


    正當我絞盡腦汁地將自己所思考的表達出來時,深螺小姐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又用她標誌性地毫無起伏的語調……對我說道。


    「……我可沒那個閑空啊,式見螢」


    「?」


    「這次的工作結束了。突然來了件比較急的工作。楔的暴走原因我也得調查。再說,少了一枚棋子啊。還要為補充道具四處奔走,啊啊,忙得不得了」


    「深螺小姐……也就是說……」


    「因此,式見螢。關於你的事件……『暫時保留』。當然,這也並不代表尊重了你的意誌。隻是因為這邊的狀態沒有調整好」


    「姐姐……」


    鈴音柔和地微笑了。看來,事到如此,她也終於看到了深螺小姐的真正的『心』了。


    直到剛才為止的凝重氣氛也終於緩和了下來,大家也總算都恢複了笑容。小幽又一如既往地呼著我的名字撲抱了過來,不過這回我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抵觸。總覺得,現在小幽的擁抱給予我的溫暖,是多麽令人感激。這回,連鈴音也心平氣和地注視著我們。前輩和陽慈也是。看著這一切,深螺小姐歎了一口氣後,剛要離去時——


    滴鈴鈴鈴鈴


    也正是這一刻。我的手機……響了。我看了看屏幕。小幽也跟著看了過來。這是……


    「螢……這是……」


    母親的電話。也就是說……她打來是要報告傘的病情的。大家的心都懸了起來……就連深螺小姐也停下了腳步,默默地守候著。我作了一次深呼吸。右手在顫抖。電話的接通鍵……我按不下去。然而……


    「螢」


    小幽把她的手輕輕地搭在我的右手上,微笑著。……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右手的顫動緩和了下來。我下定了決心,按下通話鍵,把手機拿到耳邊。聽筒傳來母親吸鼻子的聲音。


    『螢……螢。傘她……傘她……』


    「…………」


    我從母親那裏,聽到了……結果。


    「是麽……是這樣啊……」


    我隻說了這麽一句,就掛了電話。大家的視線集中在我身上。目光急切的……五個人。鈴音背後的深螺小姐,現在也毫不掩藏擔憂的眼神。……我明白了。她其實對利用我妹妹一事是非常猶豫的。她其實比任何人都要在乎「妹妹」。所以,我對著深螺小姐——


    莞爾一笑。


    「傘,醒了」


    那一刻深螺小姐的表情,我一生都不會忘記吧。小幽歡呼著「太好了!!!」緊緊摟住了我,陽慈則握拳叫道「好!」,鈴音撲簌地流開了淚,前輩莫名其妙地開始戳起了我的腦門……深螺小姐手搭在胸前,會心地微笑了。雖然注意到我的視線後,她又馬上恢複成麵無表情。


    在大家歡騰的時候……深螺小姐,悄然背過身去。鈴音最先發覺,叫道「姐姐!」。小幽、陽慈、前輩則還在我身邊歡呼著。


    「姐姐……那個……」


    鈴音畏畏縮縮地搭聲道……深螺小姐她保持著背對鈴音的姿勢,呢喃道。


    「鈴音。說實話……我沒有料到,你能打破那個結界」


    「誒?」


    「……你也成長了啊,鈴音」


    深螺小姐回首微笑道。


    「……姐姐……」


    鈴音再度簌簌地流下了眼淚。這次的眼淚……我想,恐怕不止跟傘有關吧。


    深螺小姐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握緊了拳頭,仿佛要盡全力傳達出自己的感情似的,開口了。


    「我其實不想讓你……我的妹妹跟危險的事……跟這邊的世界扯上關係。我想著隻要我成為眾矢之的的話,妹妹就能在普通的世界普通地生活了……這就是妹妹的幸福了吧……這就算盡到當姐姐的職責了吧……我一直是這麽過來的。我知道你一直對此很自卑……認為你會因此遠離靈關係的世界的。……然而,我錯了呢。結果……我不明白究竟該如何對待你……。逃避似的『撇開妹妹是最妥善的』這樣深信著……。但是……你很堅強。遠比我想象的,要堅強。由我來保護你的這種想法……這種強硬的態度……也許是因為我過於傲慢了呢」


    鈴音隻是對深螺小姐的話不斷搖著頭,她的淚水不曾止住,她也沒再說出什麽,隻是用袖口擦著眼角的淚水,繼續搖著頭。


    片刻,深螺小姐再次背過身。然後,緩緩地邁開步子。


    「鈴音」


    我把手搭在鈴音肩上。她回頭瞥了一眼我的臉……一把擦幹眼淚,然後,麵帶笑容地衝她的姐姐喊道。


    「姐姐!下次……下次,教我學靈能力吧!」


    聽到這句話的深螺小姐一度止下了腳步……不曾回頭地


    「我、我會考慮的」


    回答道。我和鈴音相視而笑。


    仿佛遮羞一般,深螺小姐匆匆地加快步伐。我最後大聲地叫了一聲「深螺小姐!」。她再次猛地停住。我別有意味地微笑著,把那個問題拋給了她。


    「深螺小姐!『妹妹』這東西,真的,很可愛啊!」


    「……哪、哪裏有」


    深螺小姐細若蚊足地嘀咕著離去了,聽到回答的鈴音不禁心灰意冷……然而。


    我卻自己一個人笑而不語。


    遠去的深螺小姐的耳朵在跳著。


    「哈~。……真是艱辛的一天啊」


    傍晚時分,我和小幽兩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深螺小姐走後,我們在公園為傘的康複慶祝了一會,就直接解了散,小幽和我兩個人有氣無力地向家走去。不論是好是壞,由於情緒高漲了一整天,一走在漸暗下去的街道上,疲勞感就湧上了我們兩人全身,待到家時更已是疲憊不堪了。再加上我們倆都挺為傘擔心的,更是疲不堪言了。


    一進玄關小幽就筋疲力盡地說出了剛才那句,於是我回應道「是啊」,脫了鞋,走進房間。小幽先行一步,飛撲到房間邊上疊起來的被子上。……雖然才說出來,不過看著稍微離遠了點的小幽還能實體化,我感受到了物質化範圍的日益擴大,心中針紮般的刺痛。


    我盤腿坐在桌子跟前,從窗子照射進來的傍晚的陽光中,我不由得對小幽說道。


    「……小幽有沒有注意到?物質化範圍的擴大」


    「嗯~?嘛,稍微有一點點吧~。畢竟總是黏著螢嘛,基本上也沒什麽能感受到的場麵~」


    「是麽」


    的確,這家夥基本上無時不刻地纏著我啊。也不怎麽可能有感受到範圍變化的機會吧。


    「但是但是,物質化範圍再大些的話,我是覺得不錯啦。行動範圍更廣了」


    小幽把臉埋在被子裏,小聲地說道。


    「嘛,也是啊」


    「啊,不過,那樣就會少了跟螢抱在一起的正當理由了啊。真是頭疼啊~」


    「現在也已經沒有充分正當的理由了」


    「啊?不要嘛不要嘛。來,坐近點」


    說著,小幽重新坐起來,把背靠在被子上,往旁邊騰出了一點位置,向我招手。我歎了口氣……不過筋疲力盡也是事實,再加上羽絨被的誘惑,我還是坐了過去。


    我和小幽兩人,「哈~」地伸直了腿,舒適地靠在羽絨被上,心曠神怡啊。


    「不想做晚飯了~」


    「啊哈哈,感覺跟老媽子似的」


    「今天外麵吃~」


    「是啊~咦,不行的!那我就吃不成了!」


    「不吃不也行嘛」


    「不行!現在正是成長發育的時期!」


    發育時期啊。這家夥,說不準哪天會吃成隻擁有超強靈力的怪物呢。


    我們兩人就這樣背靠羽絨被閉目養神了許久,忽然,小幽念


    叨道。


    「說回來,很久違了呢。房間裏隻有我們兩人」


    「嗯?……也是啊。誰叫最近亂七八糟的啊~」


    「今後也還會那樣吧。不趁現在趕緊充電的話」


    說著,小幽把自己的頭靠在了我的肩上。實話說很礙事……不過現在,就今天一次,允許她吧。畢竟這次傘的事也把她折騰得不輕。


    我們兩人就這樣度過了一段悠閑舒適的時間。……確實,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體會到了。而且,跟小幽單獨度過的時間……總感覺和那段『不會想去死的時間』有所共通。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充足感。明明什麽都沒做,隻是想這樣呆下去,就是這種時間。


    但是……我還暗自抱有一樁心事。沒向任何人談及的心事……。……我要『從世界手上奪回活著的意誌』……其實等同於……放棄物質化能力。這一點,恐怕大家都還沒注意。……雖說連方法都不知道。如果我放棄了靈視能力和物質化能力,回歸真正的自我時。到了需要作出抉擇時。……我就再也不能……再也不能,碰到小幽……見到小幽,連她的聲音,不也再聽不到了嗎。我試著想象了一下。咚、咚地,我的胸口劇痛著。……為什麽啊。我不是……覺得小幽很礙事,很煩人嗎?……雖然又沉思了一陣,卻也沒得出結論。結果我們倆就這麽毫無意義地發呆了許久……回過神來,四周已被昏暗所籠罩。是時候起來了,可又感覺挺困倦的……我對小幽說道。


    「小幽……說到傘的事,我想啊」


    「嗯~?」


    「說不準啊。小幽你也……像傘那樣……」


    我正不合自己風格地,稍微帶有些希望地說著。然而……小幽卻,唐突地先開口道。


    「不可能的」


    她的否定不容分說地令我驚訝。我不禁看向她的臉。她……苦悶地,笑了


    「謝謝你,螢。是想為我鼓氣吧」


    「啊……倒也……」


    「可是呢……螢。……這一點我好歹……還是知道的。……我也是……知道的」


    「……小幽」


    「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歸宿已不複存在這點……我好歹還是……知道的……」


    「…………」


    小幽低下了頭。……我想說的……小幽早就思考過了。也就是……她其實跟傘一樣,身體雖然尚處於意識不明的狀態,但實際上還活著的,這種……我的一廂情願。


    然而……她早已,知道了吧。恐怕,早在傘出事之前。早已……深知自己所處的狀況了吧。


    「……小幽,抱歉……」


    我也低下了頭。就因為傘的事而飄飄然起來……我也真有點,遲鈍啊。剛才我的提問,對於小幽來說,恐怕再殘酷不過了吧。


    然而小幽依然笑著搖了搖頭。


    「不如說,我很高興」


    「小幽……」


    「那是因為。這是螢……替我擔心的證據啊……。還有……」


    小幽,注視著我的眼瞳。昏暗之中,至近的距離,我的視野內隻剩下她略顯難過的臉龐。……咦?為什麽。剛才為止隻感覺很溫暖的……現在,被小幽搭著的我的肩膀卻有些燙。心跳也不由得加速了。無法……冷靜下來。但卻……不緊張。沒有絲毫,不快的感覺。倒不如說感覺很愉快。明明覺得應該跟「冷靜」這一狀況相對立……卻感到,非常,幸福。我的瞳中映照出的,小幽的表情,也和平時有所不同,有些泛紅……但是,現在,我明白了。平日的笑臉雖然也顯出她很幸福……但現在的小幽,也跟我一樣,很充實。總覺得,現在明白小幽的心情了。我們的距離……心靈的距離,也近了。


    小幽的臉龐稍微近了一點。我的視線,不知為何跑到了她的嘴角。小幽的唇,微微地動了。


    「螢覺得……我如果還活著,就好了……是吧?」


    「小幽……」


    我的心頭鹿撞。我和小幽的心跳聲,節奏,似乎同步了。


    小幽的臉龐近了過來。


    我也仿佛被吸引了似的,靠近她的臉。


    自己這是要幹什麽啊,恐怕,我和小幽都沒有搞明白。


    隻是,再近一點,再近一點,這種想再接近對方一點的衝動,無法製止。


    小幽輕輕地閉上了雙眼。


    到了這一步。我也終於……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了。我們能近到什麽地步……我也知道了。


    我接近她的臉龐。


    閉上眼睛。


    然後——


    「哥~哥!我又過來了!……咦?小幽,哥哥,你們倆在幹什麽?燈也不開,各自坐在房間的斜對角……」


    突然,伴隨著精神煥發的招呼聲,傘穿牆進了房間。我盡全力壓下狂蹦的心跳,怒視傘的方向。


    「你、你、你怎麽在這啊!」


    臉頰火辣辣的。全身都在冒汗。再看在對角線處的小幽,她的臉紅程度平日也不敢想象。隻見她「~~~~~~~!」地把臉埋進被子裏。


    「為什麽……?幽靈狀態,當然唰的一下子就穿過來了嘛」


    「幽靈狀態……你不是已經醒……」


    「嗯,意識恢複了。不過,好像要在醫院住上很久。結果還得一直呆在病床上,反正又閑,就幹脆又靈魂出竅了!哎嘿嘿~,這不就和哥哥見上麵了嘛!」


    說著,傘又像上次那樣抱住了我。房間另一端的小幽「…………」地怨恨的眼神盯了過來。……我、我是不明白怎麽回事啦,那個,反正很不妙。小幽的視線,感覺比以往要刺好多。這怎麽辦。


    我故意錯開小幽的視線,把傘從身上剝開,說道。


    「也就是說……你現在,可以隨意靈魂出竅……了嗎?」


    「嗯。抓到竅門的感覺?我和哥哥都有才能啊。幸好,我處在就算全天昏睡都不會被責備的狀態。想見哥哥時就來見咯。哈哈~真是的,哥哥沒了我,連摔了跤都爬不起來的,還是得要我來」


    「…………」


    我仇視了一會哎嘿嘿地微笑著的傘……然後苦笑著歎了口氣。然後,說出那句慣例的台詞……


    「啊啊,好想——」


    正說一半,瞬間,小幽狠狠地盯了過來,於是我趕緊改過——


    「不去死」


    「?」


    傘歪著頭望著努力改過口頭禪的我。小幽則笑眯眯的。


    啊啊……。


    真的,……我想……。


    …………。


    不妙。不趕緊琢磨出個新口頭禪來的話——


    「哥~哥!」


    「!」


    來回看著跳起抱住我腦袋的傘和氣勢足以抓爆羽絨被的小幽,我歎息了。


    再不早點找個新式發泄心情的方法的話,我真要精神崩潰了。


    考慮著這件事的我……同時卻用著比以往有所開朗的表情,望向窗外那於黑暗中緩緩升起的明月。


    黑暗之中不也好好的有著麽,泛光的月亮。我忽然,這麽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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