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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尼爾率領九百士兵前往的克雷貝之地在很久以前是一片森林但現在卻變成了開闊的草原。在休耕的概念還未滲透人心的時代,不間斷的連續耕作使得原本就不算肥沃的土地完全失去了肥力。經過了很長時間,這裏已經慢慢生長出了小樹苗,但要恢複原本的樣子還需要時間。


    不過,這一點卻適合軍隊構築陣地,因此叛亂軍才選擇停留在這裏。


    「哼,那就是叛亂軍啊。」


    從小丘上俯視山下場景的歐尼爾像看到了髒東西一樣眯起眼睛。


    「和情報裏說的一樣沒多少人啊。大概連一千人都不到吧。」


    接過他話頭的是擔任副官的騎士。


    「嗯。這樣應該能輕鬆解決。」


    在奇霍爾泰平原之戰中,那個可惡的阿萊斯率領三百王國軍打敗了一千人的叛亂軍。阿萊斯能做到的事情歐尼爾堅信同為近衛騎士的自己一定也能做到。更何況他還率領了九百王國軍的精兵。


    再加上,敵人看起來根本毫無指揮,完全沒有能稱得上是陣型的東西,隻是集中在一個地方而已。


    與之相對,歐尼爾率領的九百王國軍以三百人為一隊形成了三個方陣,互成犄角。再加上裝備和熟練程度也勝過對手,沒有一個落敗的要素。


    「趕快把那種烏合之眾踩扁吧。全軍前進!」


    就這樣克雷貝之地的戰鬥開始了。


    王國軍維持著三個方陣,緩緩地橫向展開,紮實地前進。另一方麵,最開始的時候看不出解放軍的動作。隻是待在那裏等著王國軍過去。


    終於,雙方進入弓箭的射程的時候,戰場上產生了第一個變化。


    「歐尼爾大人!左邊出現了新的敵人!」


    「什麽?!」


    這時候,王國軍正在從南向北進攻。但是在他們的西側,出現了三百人左右的騎兵舉著象征解放軍的青綠色旗幟發起衝鋒。


    「哦?還有伏兵啊。」


    「貌似是的。不過真是讓人驚訝,叛亂軍裏還有這樣的騎兵隊。」


    對副官的話,歐尼爾也隻得點頭。


    要編製三百人的騎兵隊不是一件小事。


    騎兵這種東西用起來要花費巨額的費用。一匹軍馬的價格本身就不便宜,還要準備大量的飼料才能發揮馬力。於是,為了準備這些飼料,又必須開辟新的運輸途徑。


    「不過用不著慌張。看看那些馬的體格,比我軍騎士的軍馬瘦小多了。」


    難怪歐尼爾對他們嗤之以鼻。那些馬的體型比歐尼爾騎著的那匹馬小了一兩圈。與人馬皆著重甲的王國軍騎士不同,那種馬匹隻要一箭就能輕易射倒。


    更何況伏兵需要攻敵於不備,或是和其他部隊配合才能發揮效果。但是突然出現的這隻騎兵隻是徑直衝鋒而已。這樣不足為懼。


    「第二隊,弓箭手向前!讓他們嚐嚐箭雨的滋味!」


    在歐尼爾符合常理的命令下,訓練有素的士兵們一齊拉開弓。


    「射!」


    頓時,射出的箭覆蓋了天空。就在這時,戰場上產生了第二個變化。


    這時,解放軍的騎兵隊正在向王國軍的西側不斷接近。而從西方突然吹起強風。


    不,那不是可以被稱為『風』那麽簡單的東西。應該叫做暴風。


    「不、不可能!」


    難怪歐尼爾會發出呻吟。射出的幾百支箭被一支不剩的吹跑了。


    而且風沒有停止。從西向東,像局部風暴一樣猛烈地吹著。


    就在這時,三百名敵軍騎兵隊舉起弓。


    騎馬射箭絕對不是簡單的技藝。全力奔跑的馬背會劇烈晃動,而且在射箭過程中還隻能用腿操縱馬匹。


    但眼前的敵人出色地做到了。三百名騎兵用一絲不亂的、漂亮的動作舉起弓,然後一齊放箭。


    離弦的箭乘著西風,以加倍的速度和威力傾注到王國軍的頭上。


    切開皮肉打碎骨頭,立刻便有好幾十名士兵發出怨恨和劇痛的哀號。


    那是近在眼前的阿鼻地獄。歐尼爾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


    「別、別害怕!反擊!」


    這句話聽上去比起命令更像是慘叫,根本起不到讓士兵恢複冷靜的效果。不過沒人願意幹站著當箭靶子,士兵們立刻開始彎弓射箭。


    然而結果和剛才完全一樣。被不自然的強風阻擋,箭像被掃落一樣失去了力量落到地上。


    「唔,這風是怎麽回事啊!」


    歐尼爾不禁害怕起來。這風實在太不自然了,為什麽隻向著對解放軍有利的方向吹?


    但是不自然的風一直沒有停止。風中夾雜著箭雨,讓王國軍持續遭受單方麵的損失。


    就在這時,正在衝鋒的騎兵隊改變了前進路線。


    在接近到半町(約五十米)這樣極近的距離時突然轉向南麵,準備繞到王國軍南側。


    北側是一直保持著不尋常的沉默的敵軍本隊,南北夾擊的意圖非常明顯。不過,在歐尼爾看來這反而是值得慶幸的事情。風從西麵吹來。如果騎兵隊移動到南麵,難己方的弓箭就也能射倒他們了——。


    但是,歐尼爾的希望立刻被粉碎了。非常奇怪的是,那可惡的風向隨著騎兵隊的位置移動,從西風變成了南方。和剛才一樣,隻有敵人的弓箭射過來,己方的射出的箭卻都被吹跑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斷傾注的箭毫無憐憫地攻擊著士兵。士兵們舉起盾,或是躲在戰友的遺體下麵想要躲避弓箭襲擊,但無論如何都無法將數百支箭完全避開。


    「歐尼爾大人!請、請看那裏!」


    副官驚愕地指向騎兵隊的先頭。


    歐尼爾不明所以地望去。


    「什麽……?!難、難道……!」


    在那裏的,是一位穿著以青綠色為基調非常暴露服裝的少女。


    少女沒有挽弓,而是做出閉上眼睛舉起一隻手的奇妙動作。


    與此同時,歐尼爾的腦海裏閃過一個詞語。


    從很早以前有一直流傳的,讓解放軍保持常勝的,某位少女的存在。


    在奇霍爾泰平原孤身一人阻止了王國軍的追擊、將被譽為鐵壁的托爾斯林要塞擊垮的魔女。


    「那個女的……是<風之戰少女>嗎?!」


    這時,少女用有力的動作舉起手。頓時,刮起了一陣強風。


    不會錯了。這太過不自然的風一定是黑魔法造成的。


    「唔!竟、竟然這麽強……!」


    連睜開眼睛都困難。歐尼爾把胳膊擋在眼前,在馬上縮起身子,試圖減少迎風的麵積。在這種時候,穿著沉重的鎧甲真是萬幸。


    但是,輕裝的士兵們就沒辦法了。他們趴到地上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但盾牌和頭盔卻被吹走了。


    所幸這股風隻是陣風,馬上就停止了。但是士兵們的隊列已經亂套了,根本沒法防禦再次降下的箭雨,發出了第三次慘叫。


    「歐尼爾大人!北、北邊的敵人!北邊的敵人開始行動——嗚、嗚哇啊啊啊啊!」


    副官的發言被慘叫打斷了。就在這時,仿佛聽從惡魔指揮的風在一瞬間停止,從南北兩方同時傾注箭雨。


    已經沒有任何仿佛防禦了,也無法反擊,隻能一直單方麵遭受攻擊。


    「啊啊!」


    歐尼爾也沒能逃過箭雨,中了好幾箭。不過所幸箭的力道不足以貫穿鎧甲,他沒有受傷。


    但是,中箭時的衝擊決計不弱,不知何時鎧甲會被貫穿、還有不知何時鎧甲的接縫處會被射中的恐懼不斷向歐尼爾襲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


    到了死的恐懼。


    「歐、歐尼爾大人!請下命令——」


    話沒說完,副官就永遠無法閉上嘴巴了。


    一支箭插到了他的脖子上。


    副官的麵孔由於驚愕而扭曲,甚至沒有時間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從傷口中咕嘟咕嘟地冒出鮮紅的血液,然後全身失去了力量緩緩地從馬背上跌落——宛如人偶般一動也不動了。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時此刻,歐尼爾的精神完全崩潰了。


    歐尼爾有實戰經驗,但那些都是從一開始就確定能夠勝利的戰鬥。他還從來沒經曆過熟悉的部下死在眼前的戰鬥。


    在這期間,他旗下的部隊依然受到前後夾擊,被單方麵殺戮。


    這時,歐尼爾的肩膀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鎧甲的接縫處終於被貫穿,箭紮進了肩膀。


    所幸傷口很淺,也不怎麽疼痛,但是足以讓歐尼爾切身感受到生命的危機。


    這樣下去一定會被殺的。領悟到這件事後,歐尼爾的行動完全遵照了生物的本能。以生存為目的最恰當的方法——即,臨陣脫逃。


    「讓、讓開!給我讓開!別擋道!」


    他策馬撞開部下的士兵向東逃去。沒有什麽能夠擋住他強韌的軍馬,歐尼爾一人一馬在襲來箭雨中逃亡。


    他離開礙事的士兵們,在草原上飛奔,再過一町(約一百米)就能跑進森林裏了。到了那裏,他一個人很容易逃走。


    但是,結果這個行動反而縮短了歐尼爾的壽命。穿著紅色鎧甲在草原上孤身一人奔跑的騎士,實在太惹眼了。


    就在這時,一支箭飛來。


    那支箭命中了馬匹毫無遮攔的右眼。對那個部位,鎧甲沒有任何意義,軍馬發出高亢的慘叫倒在了地上。歐尼爾當然被甩了出去。


    「唔!咕啊?!」


    從全力飛奔的馬背上跌落,一直在箭雨中保護著他的沉重鎧甲在此時卻化為了敵人。強烈的衝擊襲向歐尼爾,他喘不過起來,因為身體的疼痛而發出慘叫。


    留在這裏一定會被解放軍殺死的。但是下半身卻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樣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匹馬跑過來。


    歐尼爾忍著疼痛抬起頭,然後不禁絕望了。


    騎在馬背上的是一位高大的男子。比起士兵,更像是獵人的那位男子,無疑不是己方的救援。


    「哎呀哎呀。都見過好幾次了,落馬的騎士真是狼狽啊。」


    男人來到歐尼爾旁邊,利索地從馬背上跳下來,從腰間取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把帶著不祥弧度的巨大開山刀。


    「呀!等、等等,你想幹什麽!」


    歐尼爾擺動唯一能夠自由活動的舌頭發出慘叫。


    男人毫不理會他繼續接近。至少想要俘虜他的話不需要用到開山刀,男人的目的十分明顯。


    「住手!拜托,饒了我吧!我是近衛騎士,贖金的話要多少都——」


    「抱歉,沒空聽你求饒。我想早點結束這場戰鬥。」


    男人沒有一絲猶豫,用熟練的動作舉起開山刀——然後揮下。


    這就是歐尼爾最後看見的場景。


    ◆


    「了不起。以數量基本相同的敵人為對手,竟然能這樣一邊倒地結束。」


    艾爾夫的傭兵、現在身為解放軍客將的利安諾爾自言自語著策馬走到馬修身邊。


    馬修用看起來不怎麽鋒利的開山刀將那位騎士的脖子漂亮地一刀兩斷。


    「技術真好啊。」


    「還好吧。以前是獵人現在是軍人。已經習慣分解獵物了。」


    馬修自豪地說。他單手拎起首級飛身上馬,撥轉馬頭。


    「你的箭也漂亮。竟然射的中正在奔跑的馬的眼睛,估計隻有你能做到吧。」


    「能發揮作用就好。」


    雖然收獲了敵將的首級,但戰鬥還在繼續。兩人迅速返回<風之戰少女>身邊。


    然後,在兩人到達的時候,這場戰鬥也迎來了終結。


    米婭讓馬修舉起首級,喊道:


    「<風之戰少女>命令你們,現在立刻扔到武器,饒你們不死!不過,要是想變得像這個騎士一樣,那就成全你們!」


    她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戰場。利安諾爾推測她命令風之精靈把她的聲音想廣大的範圍播撒。這對連風之女王都能操縱的米婭來說是小菜一碟。


    效果很明顯。


    本來這就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王國軍士兵們地士氣早就瓦解了。每一個士兵都覺得,再繼續戰鬥也不可能勝利了。


    再加上,隊長舍棄部下逃跑了,那就更加沒有道理讓自己寶貴的性命遭遇危險了。扔掉武器就能得救的話,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情了。


    就這樣,王國軍解除了武裝,盡數投降了。


    不過——利安諾爾想。


    解放軍完全沒有犧牲者。


    經過了兩千人規模的戰鬥,卻沒有一位犧牲者,其他傭兵要是聽說了一定會當做是玩笑吧。


    「漂亮的指揮,<風之戰少女>。」


    利安諾爾向正在監督事後處理的得勝元勳說。


    「還好吧。也是因為王國軍事先不知道我的力量啊。而且這片草原上風之精靈的力量很強。不過我也沒想到會這麽輕鬆就取勝。」


    米婭若無其事地回答。


    怎麽想都覺得她是在謙虛。三百人的騎兵隊。通稱<軍隊守護者>赫沃爾隊。<風之戰少女>率領的這支部隊簡直就是無敵的。


    利用機動力一口氣縮短距離,然後放箭。箭乘著<風之戰少女>刮起的強風可以射到遠處的敵人,反過來敵人反擊的箭卻都被吹走了。


    其結果,就變成了單方麵的虐殺。沒有敵人承受得住這種攻擊,就算想要舉起大盾保護自己也是無用功。當時正刮著連站著都困難的大風,最後隻會落得盾被吹走的下場。


    而且這三百人的騎兵隊能以驚人的速度在戰場上馳騁。他們的馬是鄰國“草原和騎馬之國”愛丁巴拉皇國出產的,比起騎士騎乘的軍馬要小上一兩圈,看上去不怎麽樣,但持久力優秀。


    赫沃爾隊隻在敵人的側麵和後方穿梭,以密集的箭雨覆蓋,給敵軍造成混亂後再讓粗在別的方向的主力部隊攻擊——這就是解放軍強大的秘密。也是過去自稱叛亂軍的他們能夠戰勝一方侯爵的原因之一。


    不過,最讓人驚歎的是讓這個戰法得以實現的米婭。


    把向全軍傾瀉而來的箭矢全部用風吹走這種事,普通的黑魔法師估計一百人合力都做不到。但這位少女米婭獨自一人就做到了。確實,隻要有這位少女在,就算解放軍不過是農民集團,也能和王國軍平分秋色。


    不過,他想。所謂黑魔法是用意誌的力量使役精靈、引發奇跡。要想行使那麽強勁的風之精靈,沒有極強地意誌力根本做不到。


    這位活了不到二十年的少女,到底是怎樣得到這樣強大的意誌力的呢?利安諾爾無法抑製地感到好奇。


    「那麽,沒時間悠閑了。馬修,把王國軍的士兵弄一個過來,盡量找看起來官大的。」


    「好。」


    接到米婭的命令,馬修用他粗壯的胳膊拽來了一名王國軍士兵。


    在那名瑟瑟發抖的士兵麵前,米婭安慰地說:


    「不用害怕。你會騎馬嗎?」


    「啊……會。」


    「那好。我會放了你,給你馬和糧食。你要立刻前往附近的要塞或城鎮,給你們的將軍發<風之信>。就說——近衛騎士歐尼爾的首級,我<風之戰少女>收


    下了。如果不想和他一樣的話就趴在地上來舔我的靴子吧。那樣的話就把你收為下仆饒你一命。」


    原來如此,這招高明——利安諾爾想。


    <風之信>。那是一種通過使役風之精靈遠距離傳送文字的黑魔法。


    這樣可以有意圖的告訴敵人自己的所在地,為下一場戰鬥做準備。為了解放軍的勝利。


    終於結束了全部的處理,米婭轉向自己的部下。


    「好了。我知道大家都很累了,不過再加把勁吧。」


    2


    阿萊斯的副官近衛騎士羅蘭最近一直感到強烈的不滿。


    原因是一位名叫艾萊娜的隨軍神官。


    初遇的時候,她就像看上去的那樣是位文靜的少女,稍微說幾句曖昧的話語就立刻害羞地低下頭去。那動作真是清秀可人。


    但是,從她為那幾十、上百名粗野之人療傷那時開始,艾萊娜變了。


    打個比方。在昨晚,夏天雖然近了,但夜晚還是相當寒冷。羅蘭看到艾萊娜凍得對著手嗬氣,立刻說:


    「怎麽了,艾萊娜?你冷嗎?」


    「哎?嗯,有點冷。我向來比較容易手腳發冷。」


    「這樣啊。女孩子要多注意不要著涼啊。」


    羅蘭攏起和其實身份不符的長發,讓牙齒發射著空中滿月的光芒,說道:


    「實際上啊,艾萊娜。比起別人,我的手總是很暖和。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為什麽?」


    「這個啊,是為了溫暖向你這樣的美麗女子的手啊!」


    那時艾萊娜的表情,羅蘭一生都不會忘記。


    艾萊娜非常不可理解地歪過她的小腦袋,然後這樣說道:


    「我不太明白,不過應該隻是血氣旺盛而已吧?」


    他不禁覺得,這場戰亂開始以來成長最多的恐怕是艾萊娜。


    於是,羅蘭不滿了。這在他到達目的地梅爾姆後依然在繼續。


    「看來我們被騙了啊。」


    他一臉苦相的說。


    「嗯,確實,攻陷這裏看來要費不少功夫。」


    連剛毅的矮人加爾穆斯都不得不這樣說。


    叛亂軍背對著山崖修築了陣地。


    聳立在北方的山崖很高、坡度又陡,無法從背後進攻他們。


    可是在陣地的南邊卻被幾百根削尖了的圓木構築而成的防壁包圍著,在尖頭圓木的空隙中還能看到叛亂軍的士兵彎弓搭箭。再加上,防壁的外側還挖了深深的壕溝。


    為了構築陣地他們砍倒了許多大樹,結果周圍隻剩下木樁,根本無處藏身。


    「這裏根本就是個要塞啊。」


    阿萊斯的語氣當然也泛著苦味。


    想要攻陷那個陣地隻能從南側,也就是正麵接近。但是敵人當然不會傻站著等著他們靠近。如果敵人放出箭雨,到接近陣地為止不知會產生多少犧牲。


    就算真的能接近,又會被壕溝和防壁阻攔。如果有破城錘或是相當數量的梯子的話也許可以突破,但那樣做需要投入比敵人更多的兵力。


    但是手頭的士兵隻有三百人。從陣地的規模和事前的情報來看,叛亂軍估計超過了一千人。這樣根本無法打攻城戰。


    「阿萊斯,你再強也幹不過要塞吧。」羅蘭說。


    「怎麽辦?咱們這點兒人沒法攻城。試試向敵人背後的山上派遣別動隊如何?從山崖上向下投射火箭也許能製造點混亂。」


    「……嗯。確實隻能這樣了。」


    可是不知為何,阿萊斯突然沉默了,然後馬上改變了自己的意見。


    「不,等等羅蘭。你好好看看那個山崖。那個山坡上風挺強的,從上麵射箭估計也沒什麽效果。」


    「哎?原來如此,聽你一說好像是那麽回事。但那要怎麽辦?射箭不行的話往下扔石頭如何?」


    「但是從這裏看上去山頂是森林。沒什麽能丟下去的岩石啊。」


    「嗯……」


    羅蘭突然產生了疑問。阿萊斯剛才還說「確實隻能這樣了」表示同意,怎麽突然就變了?真是奇怪的家夥。


    「那麽把樹砍倒滾下去不就行了嘛?那個山崖看起來挺適合滾木頭的。」


    艾萊娜也若無其事地插嘴。


    「那應該也不容易吧。要花時間準備,而且滾幾根木頭下去對陣地本身造不成什麽傷害。」


    「呼嗯。果然沒那麽簡單啊。」


    本來,要不被敵人發現地向山崖上派遣士兵,必須繞一個大圈子,需要花上不少時間和功夫。


    再加上這邊一共就三百人。目標是鎮壓敵方陣地,所以不能分出太多兵力。光靠幾十名士兵推落木頭能有什麽效果,確實值得懷疑。


    就在這時。


    阿萊斯的表情發生了變化。


    看上去好像在一個人思考,然後突然想出來什麽似的,表情沉了下來。


    「喂阿萊斯?怎麽了?」


    「……啊啊,我想出了一個好計策。」


    阿萊斯轉過身,從懷裏取出一個皮包扔給羅蘭。


    「嗚哇,幹什麽啊突然。喂,這不是錢包嗎?」


    「沒錯。聽好了羅蘭,向鄰村派出使者,盡量多買紅布回來,然後做成國旗的樣子,豎在這周圍敵人能看見的地方。」


    羅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


    「原來如此,也就是要讓我們的兵力顯得盡量多對吧。」


    「沒錯。如果讓對方知道我們隻有三百人那隻會助長敵人的士氣。」


    「這是個好辦法……不過那之後怎麽辦?虛張聲勢固然是好,但最後還是得真刀真槍的打吧?」


    「沒問題,那之後的計策也都想好了。」


    阿萊斯突然向山頂望去。


    「羅蘭。今天晚上指揮權就交給你了。一旦發現敵陣著起火來,就立刻舉旗裝出大軍的樣子從正麵進攻。」


    「……啊?」


    以為他突然想出什麽好辦法來,結果卻是這樣。這個男的果然有點奇怪。


    但是,之前跟著他這種不知在想什麽的行動時,羅蘭也收獲了不少功勞。至少沒有反對的理由。


    「明白了。雖然不太明白但我明白了。後麵就交給我,你想幹嘛幹嘛去吧。」


    ◆


    這天夜半時分。


    阿萊斯出現在了解放軍陣地上方,山崖頂上。


    他的身邊隻有一批馬,和一位隻有阿萊斯能看見的精靈。


    「……潘多拉。這麽做還是有點太無謀了吧?」


    阿萊斯下馬,走到山崖邊緣俯視下麵地情景。


    白天在日光的照耀下那裏是一片綠意盎然的美景。但在這隻有微弱月光的時間帶,隻能看見下方敵陣的篝火在遠遠地晃動。篝火之前的範圍基本等同於什麽都看不見。


    《既然汝這麽不安,那就像平時一樣用花瓣占卜一下不就好了嗎?》


    潘多拉剛開了個玩笑就立刻推翻了前言,因為阿萊斯真的找起花兒來。


    《等、等等。開玩笑的。汝隻是對夜晚的黑暗抱有本能的恐懼而已。實際上做起來沒什麽大不了的。》


    於是阿萊斯總算不找花了。


    「但是,就算是奧爾托斯也做不到這種事情吧……」


    《是嗎?那直接問問它就是了。》


    這個提案實在太荒唐了。馬怎麽可能回答人類的問題。


    阿萊斯之所以照她說的做,完全隻是想開個玩笑。


    「喂奧爾托斯。你有自信跑下這個山崖嗎?」


    但這一次,事實依然證明潘多拉的建言沒有錯誤。


    奧爾托


    斯不服氣地大聲嘶鳴,使勁用腳敲擊地麵,前後搖擺腦袋。


    《看吧。簡直就像是在說快點坐上來嘛。》


    她發出愉快的少女笑聲。


    阿萊斯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用手撐住額頭。


    「……難道這匹馬聽得懂人話嗎?」


    《誰知道呢。不過吾聽說不論古今,人世中總有一些這樣的馬。》


    「是嗎?算了。」


    雖然有些愚蠢,不過連馬都說能做到,總該放心了吧。阿萊斯再次騎上奧爾托斯,然後緩緩用雙手拔出兩柄劍。


    月光之下,出現了一位手持雙劍的紅色騎士。


    右手所持之劍的劍尖依然有些顫抖,他對自己還能否揮動這柄劍抱有恐懼。


    阿萊斯舉起持劍的右手,輕觸自己的右頰。仿佛要將公主賜予的加護分給右手一樣。


    然後他小聲念道,為了提高自己的士氣,也為了想起自己戰鬥的理由:


    「……我的劍獻給主君。我的血肉獻給祖國。」


    他覺得顫抖減輕了一些。


    「走吧,奧爾托斯!」


    雙腳加緊馬腹。


    同時奧爾托斯大聲嘶鳴著起跑,然後——


    飛身越下黑暗的山崖。


    ◆


    在阿萊斯煩惱如何進攻叛亂軍陣地的時候,潘多拉提出了這樣的建言:


    《無法從正麵攻破的話就隻能從背後進攻了。給汝一條建言吧。踢人完全沒有預想到會被人從背後進攻。隻要從山崖上丟下一塊岩石就能確實地給敵人造成混亂。》


    但是阿萊斯小聲反駁。他說,不知道山頂上有沒有能扔下來的岩石,而且必須要壓製敵人陣地,不能再分割本來就隻有三百人的士兵了。


    但是,潘多拉以那又怎麽樣的口氣說。


    《有什麽必要煩惱這種事情?聽好了,阿萊斯啊。岩石能做到的事情你怎麽可能做不到?我不記得選了這麽懦弱的人做契約者啊。更何況現在你還有公主賜予的優秀名馬不是嗎?》


    你在說些什麽啊——剛想這樣問,阿萊斯就領悟了潘多拉的意思。


    岩石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這種戰術實在太亂來了。但是順利的話,不就算失敗了,也能把損失控製在極低的範圍內。即,會死的隻有他一個。


    減少犧牲。這是阿萊斯最想要的戰鬥方法。這樣一想,就沒有任何顧慮了。


    ◆


    微弱的月光根本不足夠。


    一人一馬完全實在黑暗中奔馳。如果沒有山下火把的光亮的話,連自己身處何處都無從知曉。


    在這黑暗的小道上,馬以幾乎是自由下落的速度奔跑。


    如果是普通的馬的話早就折斷腿滾下山去了。但是這匹叫做奧爾托斯的馬就是以頑強見長,而且騎手也不一般。在從山崖下吹上的強勁氣流中,輕鬆騎乘著劇烈搖晃的馬。


    《稍微向左一點。要撞上突出的岩石了。》


    「你倒是早點說啊!」


    阿萊斯拉動韁繩,間不容發地閃過了岩石。


    陣地逐漸迫近到眼前,甚至可以看到其中站崗的士兵,但他們完全沒有發現阿萊斯。


    這當然了,他想。誰能想象得到會有笨蛋在夜裏衝下這種山崖啊。


    「好,走吧!」


    阿萊斯重新握好兩手的劍,保持高速突入陣地。


    兩名站崗的士兵進入了視野。他們聽到急促的馬蹄聲,慌忙轉過頭來。但是因為周圍的黑暗,他們完全沒有理解眼前發生了什麽。


    對阿萊斯來說,越晚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越好。那樣的話,也能盡量減少敵人的犧牲。


    阿萊斯已經沒有猶豫了。


    「嗚哇——」


    從黑暗中衝出的紅色騎士在兩名士兵張開嘴巴的同時從他們中間穿過。兩把白刃一閃。


    右邊噴出鮮紅的血液,左邊傳來含糊的慘叫。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聽到這小小的慘叫聲,好幾名士兵從帳篷的陰影中鑽出。


    阿萊斯動作迅速。他用腳一磕馬腹,立刻奔向敵人,讓他們哼都沒哼出一聲來就倒在了地上。一個人的肩頭被深深地切開了,一個人被砸中了頭部,還有一個人被馬的前足踢飛了。


    不過這時騎在馬上這一點留下了禍根。騎在疾馳的馬背上攻擊徒步的士兵不會遭到反擊,在戰鬥中有壓倒性的優勢。但是另一方麵,卻很難補上最後一擊。


    「有、有敵人!敵襲,有敵人混進來了!」


    那名士兵十分頑強。肩膀上咕嘟咕嘟地冒著血,依然大聲喊了出來。


    周圍一帶的帳篷中立刻出現了人們行動起來的跡象。


    阿萊斯咂著嘴,讓馬跑起來。這麽幹脆的就被發現,還是因為太小看敵人了。不過他已經入侵成功了。睡眼惺忪的士兵們零零散散地跑出來,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這是阿萊斯最為得意的戰法。以一擊脫離為宗旨,時刻占得先機,不讓對手有重整旗鼓的時間,將他們各個擊破。在撐著無數帳篷,到處堆著軍需物資的陣地中,士兵們也很難聚在一起。阿萊斯在他們之中像縱橫無盡的風一樣穿梭,不斷揮劍製造無數死傷。


    終於,阿萊斯發現了目標。


    是倉庫。裏麵裝得大概是軍糧和武器吧。最重要的是,那個建築物是木製的。


    阿萊斯把右手伸向馬鞍後麵,拿出那裏的一個皮袋。


    皮袋大約有成年人的頭大小,裏麵裝滿液體,分量不輕。不過阿萊斯將渾身的力量灌注在指尖,伴隨著小聲的呐喊將那個皮袋扔到了倉庫頂上。皮袋承受不住衝擊,裏麵的東西撒了出來。那些液體黏糊糊的,是油。


    緊接著,他從附近的篝火中撿起一支火把,扔了上去。


    在油上蔓延開來的火苗,瞬間劇烈地燃燒起來。


    ◆


    「羅蘭大人!敵陣中著火了!」


    「啊啊,一看就知道了。」


    看到這個場景,羅蘭吹出感慨的口哨。


    「既然是那家夥……雖然這麽想過不過真的做到了啊。」


    他想起阿萊斯的指示。


    『指揮權就交給你了。如果看見敵陣中著起火來,就舉起旗子裝著大軍的樣子從正麵進攻』


    他到底是怎麽在敵陣中點火的——這是一個很大的疑問,不過大體上隻有從正麵潛進去和從背後的山崖衝下去兩種方法吧。那個木頭人,遇上戰鬥的事情什麽難事都做得到。


    「喂,羅蘭。」


    這時,阿萊斯的隨從、矮人加爾穆斯對他說,


    「今晚的戰鬥,讓我也參加吧?進攻陣地的話就該由我矮人出場。」


    對羅蘭來說,這正合他的心意。加爾穆斯可以輕鬆率領士兵在最前線戰鬥。總之他自己越省事越好。


    「明白了,你去吧。放心吧,我不會離開艾萊娜身邊的。」


    「謝啦。」


    說著,加爾穆斯做出了不遜於他主人的驚人行動。


    他把為了擊破城門而準備的、代替破城錘的圓木,毫不費力地一把扛到肩上。一個人扛起來。


    然後用振動大地的聲音喊:


    「吾主今日亦造就了新的傳說!來,追隨者啊!不要讓他獨占了勝利的美酒啊!」


    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隨從。羅蘭第一次對敵人感到了同情。


    ◆


    阿萊斯在盤踞著一千名敵兵的陣地中縱橫無盡地穿梭。


    一旦發現篝火將其就用劍打散,把燒得正旺的木柴扔向附近的帳篷。


    如果有被火驚出來的士兵,就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一劍解


    決。已經沒有揮舞右劍的必要了。


    在被戰鬥的聲音驚起的士兵們,完全不知給如何是好。


    他們立刻明白到發生了大規模敵襲,周圍完全陷入了混亂狀態。但是應該發出指示的長官卻不知道在哪裏,連敵人的規模都不清楚。結果,他們隻得對著不知何時會從何處出現的敵人的幻影瑟瑟發抖。


    《羅蘭行動了。這樣一來這場戰鬥就結束了啊。》


    「是嗎。他還是老樣子,擅長搭別人的順風車。」


    和潘多拉說的一樣,戰鬥接近了尾聲。已經沒有一個人看到這位紅色騎士還敢迎戰了。


    其右手所持乃刀身盡然鮮血的赤之刃。


    其左手所持乃於黑暗中依然閃耀的銀之刃。


    他的嘴唇抿著一條直線,毫不鬆懈地俯視著周圍,光是接觸到他那銳利的目光,敵人就不由得縮成一團。


    背對著火紅燃燒著的帳篷,紅色的鎧甲和紅色的鬥篷被濺上去的血染得更加鮮紅。他的身姿顯得如此可怕,讓人覺得傳說中的各種惡鬼妖魔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卒。


    他的身姿,足以讓解放軍的士兵們想起某個騎士。


    「難道,這家夥是……!」


    「赤、<赤之附魔者>!」


    動搖在一瞬間傳開了。


    然後就在這時,加爾穆斯他們舉著無數的紅旗殺到了防壁。


    在黑夜之中,解放軍隻能模糊地看到無數的紅旗,而無法分辨到底有多少敵人攻來。再加上陣地內側遭到火攻,指揮官的命令也無法順利傳遞,連組織迎擊都做不到。


    當圓木撞擊大門的轟音傳來的時候,他們的動搖已經變成了無法修補的城牆。


    這正是決定勝負地最好時機。阿萊斯用響徹陣地的聲音宣告:


    「以國王陛下的名義宣告!擾亂王國治安之人啊!現在立刻丟掉武器投降吧!隻是老實投降便可免於一死。如果繼續抵抗的話,絕不留情!」


    這就是,這場戰鬥的終結。


    ◆


    隻用三百士兵,在一晚上壓製了一千敵人守衛的堅固陣地。士兵們看向阿萊斯的眼神已經接近崇拜了。


    不過阿萊斯沒有時間沉浸在勝利的餘韻中。在戰鬥結束後,指揮官依然有許多工作要做。


    將投降的敵軍解除武裝集中到一個地方,撲滅還在冒煙的餘火,讓傷員接受治療。在這種時候,有隨軍神官艾萊娜在真是幫了大忙。


    「……嗯。果然不對頭。」


    這個時候,加爾穆斯環視著陣地的樣子自言自語。


    「什麽不對頭?」


    羅蘭問。


    「這個陣地的修築啊。從外麵看的時候就覺得奇怪,看到內部就可以肯定了。有一千人的話花上十天左右是能修建出這樣的要塞,但還是要有一定的築城技術才行。不可能是農民蓋起來的。」


    「哦。聽你這麽一說,確實修得不錯。但這又怎麽樣?」


    「這個嘛,我就不知道了。」


    這幾句無心的對話讓阿萊斯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應該早點發現的。」


    加爾穆斯說的話確實有道理。這裏的叛亂軍應該隻是被孤立的農民集團而已。不應該懂得築城技術。


    「潘多拉。」


    《什麽事?》


    潘多拉像往常一樣無聲無息地從地底伸出頭來。


    「難道這些叛亂軍是有什麽明確的目的才在這裏修築要塞的嗎?」


    潘多拉的反應讓阿萊斯很意外。她不知為何高興地笑起來。


    《很好,汝發現了,沒讓吾失望。那就將吾黃昏之主的話轉達給汝吧。叛亂軍的目的,就是要把王國軍托在這裏。就這些。》


    「唔……!」


    這時他想起了一件事。


    駐紮在此地、想要分散王國軍的兵力、阻止王國軍腳步的叛亂軍。


    還有,叛亂軍的王牌,<風之戰少女>。


    根據布萊安將軍的話,她和叛亂軍的指導者傑萊德產生內訌,離開了本隊。


    如果那時為了騙過敵我雙方而自導自演的鬧劇呢?如果<風之戰少女>是帶著某種目的離開本隊的呢?


    根據報告,<風之戰少女>沒有足以和萬數大軍抗衡的力量,但可以輕易擊潰幾百人。


    而且自古以來,身處劣勢的軍隊想要獲得勝利的最為有效的手段隻有一個——


    「……是這麽回事啊。」


    他明白了叛亂軍首領傑萊德的目的。


    「羅蘭,讓士兵集合!立刻出發前往托爾斯林平原!」


    「什麽?為,怎麽這麽突然?俘虜怎麽辦啊?而且還有傷員啊。」


    「全部釋放。其他的事情都交給艾萊娜和加爾穆斯!總之現在分秒必爭,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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