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這幅情景麵前,傑萊德好不容易才能保持平靜。


    露出絕望表情的村民們。


    帶著凶殘地笑望著村民們的殘暴騎士——法賓克。


    還有滾落在法賓克腳邊的,父親的首級。


    “你們給我聽好了!”


    法賓克陰險地踢了一腳父親的首級,粗暴地說。


    “這個老頭不識好歹,對侯爵大人無禮!因此,為了懲罰他的罪過,賜予一死!你們如果不想變得和他一樣的話,就絕對不要企圖違逆侯爵大人!”


    原來是這樣啊,像是事不關己一樣,傑萊德終於理解了。


    父親去上訪了。去請求侯爵取消新稅。他明明知道殘暴、蠻橫的保爾奈利亞侯不可能聽進這種話。


    但是,如果征收了每人一枚金幣的新稅,這個村子絕對無法熬過冬天。因此,父親明知道會被殺,依然去找保爾奈利亞侯,並且把後事托付給不肖的兒子——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傑萊德痛苦地回憶。父親就是這樣的人。責任感強,因此所有事都根據自己的判斷來解決。到最後,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此時此刻,在傑萊德心中,比起悲傷的感情,更早出現的是覺得父親愚蠢的想法。


    法賓克接著又露出更加嗜虐的笑容。


    “但是——盡管高興吧,為了你們,寬大的侯爵大人大發慈悲了。他說要把你們今年繳納的稅額,降低到兩年前的水平。”


    村民們的臉上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傑萊德也是其中之一。父親沒有枉死嗎?父親的舍身上訪,讓保爾奈利亞侯都改變了想法嗎?


    但另一方麵,一想到保爾奈利亞侯和法賓克直接為止的作為,到底還是無法樂觀起來。


    “但——是。”


    仿佛是要印證傑萊德的懷疑似的,法賓克繼續說:


    “侯爵大人要行使一項直接為止一直保留著的領主權力!這是減輕稅賦的條件,你們就痛痛快快地聽話吧!”


    就這樣,法賓克說出了那句引起今後保爾奈利亞的大型混亂的話語:


    “聽好了,侯爵大人今後,要在所有少女剛滿十三歲的時候,對她們行使處女權!”


    ……一開始,村民們沒有什麽反應。


    他們從來沒聽說過處女權這個詞,一時間還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但過了一段時間,大家漸漸從中理解出了“處女的權利”這樣危險的意義,不安地麵麵相覷。


    傑萊德也是其中之一。他為了確認這個實在太過愚蠢的權利的意義,上前一步,說:


    “請等一下,法賓克大人。”


    “啊啊?怎麽了?”


    “處女權這個詞我等愚民從未聽到過。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哼,沒想到身為男人的你竟然不知道。就是字麵的意思。不再繳稅的你們,取而代之地要獻上處女們的純潔。”


    “什……!”


    ——保爾奈利亞侯。竟然低劣到這種地步……!


    法賓克像是看穿了傑萊德等人的想法似的高聲大笑起來。


    “趕快謝謝侯爵大人的慈悲吧。對下賤的農奴來說,這哪裏算得上是貞潔被奪走,反而是受到了侯爵大人的青睞才對。而且這樣一來還不必餓死,你們農奴真是占盡了便宜啊!”


    和法賓克相反,村民們都默不作聲。他們這種順從的樣子更加刺激了法賓克的嗜虐心,露出惡魔般的笑容。


    “那麽,就趕快把人帶到侯爵大人那裏去吧。今年滿十三歲的女的都出來!”


    傑萊德記得,確實有兩三名少女差不多年紀。但是沒有一位少女聽從這種無理要求走上前去。這是當然的。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覺得保爾奈利亞侯在戶籍方麵隻整理的村民人數方麵的無能是件好事。


    “怎麽了!本大爺說了給我出來!我看見你們這樣有差不都年紀的女的了,如果不老實出來的話我就要用繩子捆住你們的脖子把你們拽出來了啊!”


    法賓克越來越暴躁,但依然沒有一位村民動,隻是一個勁兒地祈禱法賓克能就這樣放棄離去。


    “可惡,你們要違抗本大爺說的話嗎?!”


    法賓克氣急敗壞,終於拔出了劍。


    伴隨著高亢的金屬摩擦聲,播撒死亡的利刃露出了身形,村民們之間頓時傳出恐懼的哀號。由於法賓克的一個念頭就成為這把凶刃下的亡魂的農民數不勝數。


    在這種最糟糕的情況下,隻有傑萊德一人在冷靜的思考應該怎麽辦。


    這樣下去一定會有人成為劍下亡魂。但另一方麵,也絕對不能交出十三歲的少女。


    能夠采取的手段隻有一個,那就是盡量和法賓克周旋,爭取時間。


    然而這時,傑萊德沒能把這個想法轉化為行動。因為一位少女結結巴巴的喊聲響起。


    “請、請等一下!”


    傑萊德反射性地轉向聲音發出的方向,不禁屏住了呼吸。


    是索菲亞。那位父親過世,獨自一人生活的十三歲修女。


    索菲亞拚命移動顫抖的身體,走上前去。


    “法、法賓克大人。我就是這個村子裏唯一的十三歲女孩兒。您一定要帶人走的話,就……就請帶走我吧。”


    “為什麽她要自己站出來?”傑萊德想,”難道因為她是父親帶大的,不知道保爾奈利亞侯想要的處女權的意思嗎?”他甚至這樣懷疑。


    但是,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索菲亞一定是為了報答村民們的恩情才自願站出來的。索菲亞就是這樣的少女。


    “哦?長得不錯嘛。好吧,這樣一來侯爵大人也會高興了。好,到這邊來。”


    “好、好的……”


    索菲亞的身體明顯地顫抖著,但依然鼓起勇氣走近法賓克。


    而另一方麵,所有村民們都僵直不動,隻能屏息注視著這個情景。


    他們都知道應當阻止索菲亞。但是,即便阻止了,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甚至有可能引起法賓克的怒火、成為那把凶刃的餌食。


    就在這時,索菲亞轉過身。她帶著一如既往的滿臉微笑,對村民們說:


    “各位。謝謝大家……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我隻能用這種、用這種方法回報大家的恩情……十分慚愧。”


    她的聲音顫抖著,拚命忍耐著,眼睛裏沒有留下一滴眼淚。


    看著她,所有人地心裏都燃起某種衝動。


    “我能夠在這個村子裏生活,真是太幸福——”


    “喂,我說了快點過來!”


    “啊——”


    索菲亞的話語被法賓克打斷了。


    法賓克用繩子捆住少女纖細的手腕,悠然地跨上馬。


    “那麽,今天就到這裏吧。為了不至於餓死,給我好好種地吧。”


    “駕!”


    馬毫無憐憫地前進,索菲亞被繩子拽得幾乎摔倒,但法賓克完全沒有停下馬步的意思。


    “……饒了我吧。”


    這簡直像是在拖拽家畜一樣。看到這個場景,傑萊德想起六年前失去的最愛的女性,精神劇烈地搖晃。


    他感到一陣眩暈,用手按住雙眼。


    同時,他想:看到這幅場景,為什麽沒有一個人提出抗議呢?


    當然,他不是不明白村民們的心情。法賓克這位騎士隊違抗者毫不留情。誰都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也難怪他們會一句話都不說。


    但是即便如此,他想,一直以來都在為村子盡心盡力的堅強少女遭到如此對待卻默不作聲的家夥,根本算不上是人。


    “怎麽辦?下任村長。”


    耳邊傳來這樣的話


    。


    說話的是馬修。他既是身為這附近最優秀獵人的傑萊德的朋友,也是六年前一起熬過北方要塞達爾姆的防衛戰的戰友。


    “……這話什麽意思?”


    “說實話我已經到極限了,準備好隨時大鬧一場了。但是有你在,應該能想出比我大鬧一場更好的方法。”


    說著,馬修把手伸向肩上背著的弓。


    傑萊德略微放心,重新找回了精神上的平衡。他想:這才是馬修,這才是我的朋友。


    “知道了,我不會再讓女性死在我眼前了。但是,能再等一會兒嗎?放心吧,我不會舍棄索菲亞。”


    “明白,你說的話我都聽。”


    傑萊德下定了一個決心。


    如果看到這些,依然沒有一個人違逆法賓克的話。如果所有人都覺得即使犧牲了索菲亞隻要自己得救就好的話。


    他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告訴他們如何從法賓克手中救出索菲亞之後,就回到以前的那種離群索居的生活去。


    不論是被父親交付後事,還是被推舉為下任村長都無所謂。如果是村民們的集體意誌的話也就算了,他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屈指可數。這就是他在六年前得到的教訓之一。


    不過幸運的是,傑萊德的這個決心沒能派上用場。


    “住住手——————!!”


    那是熟悉的少年的喊聲。


    傑萊德睜大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那位喜歡索菲亞的克拉伊斯少年用木棒砸向騎在馬上的法賓克的情景。


    “嗚嘎?!”


    法賓克發出怪聲落下馬。也許是因為穿著甲胄,也許是因為落地的部位比較好,總之很遺憾地沒有受傷。


    “索菲亞,沒事吧?!”


    “克、克拉伊斯先生……?”


    克拉伊斯趁著這個機會跑到索菲亞身邊,解開他手腕上的繩子。


    “你、你這小鬼……!竟然敢對本大爺動手!”


    法賓克好不容易站起來,搞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一把拔出腰間的劍。


    “吵死了!你才是,不許再對索菲亞出手!”


    克拉伊斯一步也不後退地和他對峙。


    看到這幅場景,傑萊德苦笑。


    還是有的啊。為了守護心愛的人,用自己的手,基於自己的意誌反抗法賓克之人還是有的。


    但是現在沒有時間感慨。法賓克氣勢洶洶地把劍,隨時可能一劍劈下去。克拉伊斯把索菲亞藏在背後,準備用木棒應戰,但十四歲的少年怎麽可能贏得了正規的騎士。


    “馬修,拜托了。我不想讓那兩個人死掉。”


    “哦,交給我吧。”


    馬修迅速舉起弓。


    “死吧,臭小鬼!”


    法賓克一劍劈下。


    但是,那把劍沒能撕裂少年的身體。


    一隻箭橫空飛來,正中法賓克手上的劍。


    受到了從完全沒想到到的地方飛來的出其不意的一擊,法賓克的劍應聲落地。


    “剛才那個看見了嗎?我的箭術厲害吧?”


    “嗯,太厲害了。”


    馬修一邊自吹自擂,一邊架上第二隻箭,對法賓克喊:


    “到此為止了你個混蛋。那家夥是我的一號弟子,要是再對他出手,下次就把你的那張臭臉射穿。你那張大臉,比劍好射多了。”


    “唔,你這家夥……!”


    法賓克明顯地畏縮了。見識到了馬修那令人驚歎的箭術之後也難怪他會害怕。


    到了這時,傑萊德注意到了一件事。


    不光是馬修。不知何時,在場的近百名村民都拿起棒子或石頭,準備隨時都撲上去。


    法賓克發現這件事之後更加害怕了。


    “你、你們……!難道是想違抗本大爺嗎?做、做了那種事,你們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吧?!”


    “吵死了!你才是,別想活著回去!”


    “就是就是!你這個狐假虎威的家夥!”


    “再也忍不下去了!豁出去了!”


    村民們終於開始投擲石塊。男女老少全都把憤怒關注在石頭裏扔向法賓克。


    這些攻擊對穿著甲胄的法賓克沒什麽大效果,不過他們扔的石頭越來越大,法賓克終於也變了臉色。


    “住、住手!快給我住手!”


    法賓克的怒吼已經傳不到近百名村民的耳中了。


    看著這個景象,傑萊德的心裏大為痛快。


    村民們都明白反抗法賓克會有什麽下場:侯爵會立刻派來軍隊,這種百人左右的小村莊瞬間便會從地圖上消失。


    明知道這些,他們依然向法賓克投擲石塊。即便這是自暴自棄的結果也無所謂。總之,村民們選擇了通過戰鬥來開辟道路。


    那麽——他也必須作為這些村民們選出的新村長,完成他應該做的事情。因為父親,恐怕也是抱著這種希望開赴死地的。


    “可……可惡!你們給我記住!”


    法賓克剩下一句嘴硬的話,跨上馬慌忙跑出了村子。他的十來名部下不知所措,也跟著他跑了。村民們對著他們的後背發出歡呼。


    “往事已成過去,未來尚不可知……嗎?”


    傑萊德小聲念出某本書上記載的一小節。


    往事已成過去,未來尚不可知,死後之事唯有托付眾神。不知他們是否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總之村民們選擇了戰鬥。那麽,他也應當發揮才能。父親也是看出了他的這種才能,才讓他繼承自己未盡的事業。


    傑萊德在連綿不絕的小雨中,走到剛才法賓克站著的廣場中央。


    <奧塞爾的賢者>要行動了。注意到這件事,一時間因勝利而沸騰的村民們逐漸安靜下來。


    首先傑萊德用上衣蓋住父親滾落在地上的首級。他依然沒有感到悲傷。我還真是給不孝的兒子啊,他想,至少要完成父親托付的任務。他緩緩地對村民們說:


    “父親之前對我說過,如果他有什麽萬一,就讓我繼承村長的地位。首先問一下大家,有人反對我來當新的村長嗎?”


    一開始,沒有人主動發言。不過過了一會兒,有一個人大聲說:


    “由你這位有名的<奧塞爾的賢者>來當村長,根本沒有理由反對啊。”


    說話的人是亞克布大叔。他待人和藹,受到村民們的尊敬,如果沒有傑萊德的話,下任村長一定會是他。


    有亞克布的推薦,再加上這件事本來也是內定的事實,沒有人表示反對。


    “那麽作為這個村子的村長,我有一個問題必須要問大家。法賓克明天一定會回來這裏,並且帶著比今天多得多的部下。我們必須統一意見,做出決斷:是向他們交出克拉伊斯和索菲亞、跪在地上哭著祈求原諒?還是逃走?又或是——選擇其他的道路呢?”


    村民們沉默了。


    他們剛才為了解救克拉伊斯和索菲亞投擲了石塊,現在當然不會拋棄他們,而且即使交出兩人逃過這一劫,法賓克也會因為他們曾經違逆過一次而變本加厲。


    另一方麵,逃走這個選擇也很困難。在保爾奈利亞,農民的自由極端受限,甚至不能自由地選擇職業、自由地結婚、或自由地移動,如果再逃亡途中被抓住絕對會被處以死刑。而且帶著許多女人和小孩兒一起走,也逃不過騎士的軍馬。


    那麽,剩下的手段隻有一個。


    “我讚成戰鬥。”


    馬修打破沉默,平靜地說,


    “隻能這樣了吧?就算是在戰鬥中被殺,也比餓死要好得多。而且我們還有<奧塞爾的賢者>在。”


    村民們之中零零散散地附和起來。


    “我再也不要對那些家夥言聽計從了。”


    “沒錯,為了守護家人,戰鬥也無妨。但是……我們有勝算嗎?”


    “……不是沒有。”


    傑萊德略帶躊躇地點頭。


    “他們滿心以為我們是順從的農奴,因此剛才一看到我們做出反抗的姿態,法賓克立刻害怕得逃走了。他們害怕我們。說到底,他們不過是和我們一樣的人類。這樣一來就有取勝的方法了。”


    以賢者聞名的傑萊德說出的話,村民們一字一句都聽得認認真真,頓時覺得倍受鼓舞。


    “但是……就算有辦法擺平法賓克那個混蛋,之後又要怎麽辦?”


    “對啊,保爾奈利亞侯不會放過我們!那之後又會派來更多的軍隊不是嗎?!”


    “是啊,以侯爵為對手的話怎麽樣都……”


    村民們陸續提出的意見都十分中肯。保爾奈利亞侯不會允許農民叛亂。即便取得了一時的勝利,也可以預見到今後還會有大軍前來討伐。


    不過,傑萊德和他們的見解不同。


    “有辦法對付。現在,在這個保爾奈利亞領中,有許多和我們一樣直麵餓死的危機的農民們。隻要把他們團結起來,組成一個勢力的話,戰勝保爾奈利亞侯也不是不可能。即使不能全勝,也可以讓侯爵做出減稅一類的妥協。”


    “但、但是啊,你怎麽能保證其他的農民們都跟我們一起幹?”


    有人提出新的疑問。對此,傑萊德堅定地回答:


    “你說得沒錯。所以,為此我們必須取得實績。至少曾經戰勝過保爾奈利亞侯麾下騎士的實績。”


    “換句話說,傑萊德,你認為我們能夠打敗法賓克?”


    對亞克布的話,傑萊德沉默地思考。


    明天,法賓克會帶來足以戰勝全村人的部隊。但是,如果他帶了太多士兵來,反而會顯得他無能。因此,他恐怕隻會帶騎士及其隨從組成的十幾名騎兵外加幾十位步兵。


    而另一方麵,這個村子裏能夠拿起武器戰鬥的壯丁隻有三十人。如果和裝備、熟練程度都占上風的法賓克他們正麵戰鬥的話,根本沒有勝算。


    但是,拋開騎士不提,步兵基本上都是和他們一樣的農民出身,隻是被征調從軍而已。隻要想辦法解決身為指揮官的騎士,步兵不必戰鬥就會瓦解了。因此,隻要把步兵和騎兵隔開,並找到對付騎兵的方法的話,就不難取得勝利。


    在戰場上,騎兵最能夠發揮威力的是追擊戰——即,從背後追殺逃跑的敵人。隻有在這種時候,騎兵才能幾乎不受損傷地單方麵給予敵人重大打擊。


    同時這也意味著,隻要有意圖地製造出這種情形,就有可能將騎兵和步兵分離。問題是,沒有經過訓練的農民們,能否戰勝十人以上的騎兵。更何況準備時間隻有一個晚上。


    即便如此,在考慮到所有情況之後,傑萊德得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他在村民們視線的集中注視下,用力點頭。


    “能打敗。隻要大家聽從我的命令就能打敗。”


    “……這樣啊。複雜的事情我不懂。但是,就我知道的,你從來沒出過錯。我信你。”


    亞克布堅定地表示同意。


    這個瞬間,便是給貝爾賽爾王國帶來巨大變化的那場叛亂的,小小的開始。


    2


    法賓克在第二天早上帶著部隊再次造訪奧塞爾村。


    這一天小雨依然在繼續,但法賓克好像完全忘記了昨日的醜態,意氣洋洋地走在部隊先頭。


    “那些狂妄的農奴們,今天一定要給你們點顏色瞧瞧!”


    他今天帶來了另外三名騎士和他們的隨從。包括他自己在內總共有十一名騎兵。他們每天從早到晚進行戰鬥訓練,身上穿的重甲可以抵禦任何弓箭襲擊,右手上拿著的馬上槍刺出的強力攻擊可不是區區農民能夠抵擋的。


    另外,他們還帶來了七十名步兵。有了這些兵力,加上老幼婦孺也不過百人的村莊不過是風中之燭而已。


    然而當他們接近奧塞爾村地時候,法賓克立刻察覺到了異變。


    “太奇怪了,法賓克大人。村子裏沒有一個人!”


    部下的士兵大喊。


    村子完全成了空殼。在農田裏耕作的男人,在廣場上嬉戲的孩子,在水井邊聊天的婦女。這種農村的平常景象,現在消失了。


    “那些家夥該不會逃跑了吧?”


    這很有可能。由於交不出稅或還不上債而逃跑的農民數不勝數。


    同時,法賓克的臉上露出冷笑。


    “一幫蠢貨。明知道逃也逃不掉。”


    帶著老幼婦孺一起逃亡的人們,在騎士眼裏走得就和蝸牛一樣慢。更何況不過一個晚上,根本拉不開多少距離。另外領地內還有許多用來監視逃亡者的堡壘和關卡,不可能逃得掉。


    農奴逃亡是重罪。即便是為了一雪昨日的恥辱,也要把男的都殺光,把女人和小孩賣給奴隸商人大賺一筆。法賓克暗下決心,大聲喊道:


    “快找快找!他們逃不遠的!”


    他一聲令下,士兵們立刻分散開來尋找村民們的去向。


    最終,和法賓克預想的一樣,村民們沒走多遠。


    “找到了!他們逃向西北方向了!”


    “哦,幹得好!”


    他順著一名士兵手指的方向看見了一個一百人左右的集團。沒有錯。


    “我們追。騎馬的話馬上就能追上。”


    一名隨從說。法賓克點頭,轉身向背後的士兵們喊:


    “你們就跟在後麵!對方有女人和小孩,馬上就能追上。”


    法賓克拍馬,放開速度跑了起來,另外十名騎兵上了他。


    奧塞爾村地居民們在麥田中拚命逃跑。


    但是他們怎麽跑得過軍馬?兩者之間距離眼看著縮短。


    “站住,愚民們!不馬上站住的話就讓你們成為我搶上的鐵鏽!”


    即便如此,農民們不但沒有停下,反而加快腳步拚命逃跑。


    在農民們看來這關乎性命,也是自然的反應,不過最終隻是讓他們更早死去而已。


    “你們跟我一起上!給這些不聽話的愚民們一點教訓!”


    法賓克踢了一腳馬肚子,又加快了速度,單手舉起巨大的長槍。


    農奴們根本無法阻止他的突進。看到幾名同胞被戳戳或是被馬蹄踩扁的話,他們就會死心,明白叛亂這種事是不可容忍的了。想活命的話就隻有一輩子都當農奴。


    在馬蹄踏入麥田的那一刻,異變發生了。


    3


    在傑萊德的視野中,法賓克等十一騎氣勢洶洶地衝入麥田。


    但立刻。


    “嗚哇啊啊啊————?!”


    十一匹馬中,首先是先頭的四匹馬失了前蹄。


    於是騎在馬背上的騎士們也全都頭朝下摔進了化為泥沼的麥田裏。


    跟在後麵的七名騎兵立刻拉緊韁繩,但已經遲了。重裝甲的馬一個接一個的陷入泥沼,完全動彈不得。騎士們慌忙下馬,但也隻是讓情況更加惡化而已。甲胄的重量使他們的膝蓋以下全都陷進泥裏,一步也走不動。


    “趁現在,有武器的人上吧。把他們包圍!”


    傑萊德一聲令下,男人們從剛才還在一個勁兒地逃命的村民中衝出,拿著繩子做的投石器或弓箭包圍法賓克等人。


    “可惡!這是怎麽回事?!”


    渾身沾滿泥漿的法賓克大喊大叫。


    傑萊德悠然的說:


    “不知農民疾苦的你們是不可能知道的吧。下了這麽多天雨,排水不好的農田就


    會變得像沼澤地一樣。在上麵鋪上稻草的話看起來就和普通的農田一樣,但是重裝騎兵衝進去就隻能說是無謀了。”


    他把眼鏡上沾到的泥點擦去,重新戴好,


    “因為你們平時總是習慣於單方麵追擊逃亡者,所以隻要稍微裝出逃跑的樣子就能輕鬆把你們引來了。投降吧。你該不會以為能在這種情況下取勝吧?”


    “唔……!”


    法賓克懊悔地咬緊牙根。


    他被好幾十名村民包圍著。騎士的甲胄可以抵擋大部分飛行武器,但在化為泥沼的田地裏反而成為了災難,讓他動彈不得。在這種情況下被大量的石頭和箭集中攻擊的話,即使能夠熬過一時,也總會受到致命傷。


    “你、你們……!做出這種事來,別以為這樣就完了啊!!我們後麵還跟著幾十名士兵呢!你們才是如果不趕緊投降,就別想要你們的小命了!”


    騎士對情況的判斷力終究也隻有這種程度。傑萊德不知是放心還是吃驚地歎了口氣,對站在旁邊的狩獵達人說:


    “馬修,拜托你了。”


    “哦,交給我吧。”


    馬修用流暢的動作架上一支箭,隨意地射出。


    射出的劍正中法賓克右肩甲胄的縫隙。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己身體裏產生了一陣從未有過的疼痛,法賓克不禁發出慘叫。傑萊德瞥了一眼他,冷靜地說:


    “是男人的話,就別因為這點小傷就大喊大叫,太不像樣了。已經避開了要害,現在馬上接受治療的話不會死的。不過,條件是你命令後方的部隊立刻離開。那樣的話我們就饒你一命。想必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如果不答應的話就沒有辦法了。確實,或許我們也會被殺,但這也太不公平了,要帶你一起上路才行。”


    “什麽……!”


    傑萊德話音剛落,馬修便射出了第二隻箭,直奔法賓克的額頭。


    不光是馬修,周圍還有幾十位因為親人的仇而兩眼血紅的村民。


    到了這個地步,法賓克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剛才那種自以為是的態度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打從心底害怕得大叫:


    “我……我知道了!是你們贏了,我會讓士兵們回去!所以拜托你們,饒我一命,饒我一命吧!”


    這便是給貝爾賽爾王國帶來巨大變化的那場叛亂的,小小的最初的勝利。


    4


    傑萊德向村民們下達一個接一個的命令。


    首先,讓法賓克以外的士兵們丟下武器離開。對法賓克極度順從的士兵們完全沒有違背上官的命令。幾十人份地武器和十匹軍馬一定能成為傑萊德他們發起叛亂的巨大財產。


    那之後,眾人關於如何處置法賓克產生了小小的爭論。


    村民們帶著經年累月的怨恨,主張即使違背當初饒他一命的約定也要殺了他,讓法賓克更害怕了。


    但傑萊德發表了這樣的言論,讓法賓克逃過一死,淪為俘虜。


    “我們既沒有錢也沒有糧食,隻能用義來拉攏人心。雖然對方是法賓克,但約定就是約定。違背約定失去信用的話,為給今後募集同誌帶來障礙。讓他活著,反而還能有別的利用價值——”


    吊念了父親的遺體,結束所有工作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


    那之後,傑萊德前往的不是他這六年間居住的村外的房子,而是父親到十天前為止一直居住著的、他過去的家。


    既然決定要當村長,就不能一直住在村外了。更何況當了村長,就要樹立威信。因此,他決定搬回現在成了空房的這個家。


    “沒想到你竟然以這種形式回來。”


    馬修在一旁小聲說。他來幫傑萊德搬東西,肩膀上扛著大量的書籍,卻一臉滿不在乎。


    “嗯,說得沒錯。”


    傑萊德一邊感慨於馬修那深不見底的體力一邊表示同意。


    就在這時,從俯視這個家的大樹上,傳來雛鳥精神的唧唧鳴叫。


    傑拉德猛地抬頭,看見樹幹上的鳥巢裏,鳥媽媽帶來了餌食。這幅場景,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了。他疑惑起來。


    “哎呀。那隻鳥還活著啊。前一陣子看見的時候,它一動不動的,還以為已經死了呢。”


    “啊啊,那個啊。哎呀,最近那個雛鳥叫得特別慘,索菲亞就留心起來了。然後,受索菲亞所托,克拉伊斯爬上樹,把半死不活的鳥媽媽拿下來,索菲亞再用白魔法給它治療……說到這兒你明白了吧?”


    “……哦。”


    這真是件吉利的事情。


    原本,失去了鳥媽媽地雛鳥,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但是,雛鳥想要活下去的意誌絲毫沒有動搖,通過拚死的鳴叫表達出來,換來了索菲亞和克拉伊斯的幫助這個奇跡。


    就像現在的這個村子一樣。重要的,是意誌。隻要有了意誌,不論多少次都能像那隻雛鳥一樣喚起奇跡。


    傑萊德扶正尺寸不合的眼鏡。


    “那麽,這就開始吧。開始我們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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