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名叫諾特的少年和同伴托馬斯一起拚命地跑著。


    “喂!可惡的小鬼們,給、給我站住!”


    在背後追著他們的男人的怒吼聲斷斷續續地,越來越小,終究還是累了吧。


    不過在確認安全之前都不能停下。他們是沒有任何後盾的流浪兒。如果被抓住的話,最後一定會被打倒死為止,沒有人會阻止。


    “托馬斯,那邊的小路!”


    “啊啊,知道!”


    他們鑽進建築物後麵躲起來。


    “呼、呼!可惡,那些臭小鬼!下次再讓我看見絕不放過他們!”


    看來順利讓他追丟了。男人懊悔的聲音傳來。


    “呼。成功了呢,諾特。”


    “啊啊,總算。”


    諾特和托馬斯擊掌,從衣服裏拿出藏起來的戰利品。


    是麵包。有成年人手臂大小的麵包加上托馬斯偷出來的一共有兩個。


    以兩人份來說是足足夠了,可他們接下來必須把這些分給十個人才行,最多隻夠吃到六分飽。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也隻有硬麵包啊。偶爾也想吃些加了香料的肉啊。”


    托馬斯歎著氣說出聽膩了的傻話。


    “說得太對了。至少弄到些水果也好啊。”


    諾特知道,有隻吃麵包的流浪兒嘴裏滲出血、牙齒也變得破破爛爛全身疼痛的死去。


    人光吃麵包是活不下去的。可是最近北邊在打仗,物價上漲,各個商店也都加強了警覺。今天也是能偷到麵包就很幸運了。


    “算了,回去吧,諾特。這樣一來今天就不用餓死了,光是這樣就不錯了。”


    “啊啊,說得對。”


    就在兩人站起來的時候。


    “你們的手段很漂亮嘛。”


    那個男人唐突地出現在兩人麵前。


    是個全身包裹在袍子裏,連臉都遮起來的奇怪男人。


    兩個人反射性地跳起來。自從開始這種生活以後,擋在眼前的大人從來都不是同伴。


    “快、快逃!”


    “啊啊——嗚哇?!”


    逃跑失敗了。男人敏捷地伸出手攥住了兩人的胳膊。


    他的力氣非常大,小孩子絕對甩不掉。


    “咕!放開我,你想幹什麽!”


    “等一下等一下,別這麽氣洶洶的。我可沒有把你們抓起來的意思,反而帶了件合算的工作來呢。”


    “工、工作?”


    諾特停止了抵抗。


    這種事偶爾會發生。會有人帶著工作來找他這樣的流浪兒。


    大抵都不是什麽正經事。偷別人的東西啦,幫助罪犯逃走啦,基本都是這種事。但是,最近從商店屋簷下偷食物的危險性變大了,能得到食物的話沒有理由放過。


    “……知道了,我聽你說,先放開我。”


    “好吧,不過別跑哦?”


    男人慢慢放開手。


    “喂,這樣好嗎?諾特。”


    “沒辦法啊。現在世道這樣,可不能放走吃飯的機會。”


    “……這樣啊。是啊,沒辦法。”


    托馬斯也不情願地同樣了。


    諾特既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但他有托馬斯這樣境遇相同的流浪兒夥伴。


    他們都還是小孩子,隻能聚在一起尋找出路。這其中諾特年紀最大,被大家當做大哥依靠。他有責任保護夥伴們。保護夥伴們也關係到保護自己,因此未了夥伴們他什麽都肯做。


    “那,你想讓我們幹什麽?”


    ……陌生男人的委托。


    和預想的一樣是讓人心情不舒暢的委托。


    不過拋開喜好的話,工作本身並不困難。


    “……明白了。簡單來說就是稍微威脅一下那兩個人就行了吧?”


    “對。對方是小孩子,你們也不會有危險。”


    兜帽中傳來壯年男性的聲音。聲音聽起來充滿威嚴,身材也十分壯碩,說不定是個騎士呢。


    “那,報酬是?”


    諾特問出了最重要的事情。他們是沒有任何後盾的流浪兒。有不少人拚命壓價或事後反悔。至少要先拿到一些定金才行。


    但是,他的擔心被證明是杞人憂天。男人遞給諾特一把硬幣。


    “這麽多……?!”


    不是銅幣,而是銀幣。有了這些,夥伴們有一陣子都不會餓死了。


    “成功的話還會給你金幣。”


    “金、金幣?!”


    托馬斯驚訝地大叫。托馬斯不叫出聲的話諾特也會叫的。


    說到金幣,別說是諾特他們流浪兒了,連貧民都沒怎麽見過。


    能隨便給出這種東西,可以肯定這個可疑的男人不是貧民。果然他不是騎士就是貴族,或者是給他們跑腿兒的。


    這些人是諾特他們孤兒最討厭的人。現在這個國家在打仗,食物的調配日漸艱難,可貴族們據說對此毫不在意,依然過著酒池肉林的日子。


    “怎麽辦?諾特。”


    “……這還用問嗎。沒辦法啊。”


    不管是多麽讓人不快的工作,也不能讓拿到金幣的機會溜走。之前也做過好幾次算得上是犯罪的事情了,都是為了活下去。這次也一樣。隻要能拿到一枚金幣,不知能換來多少安全而溫熱的飯菜。就算對方是惡魔,也隻有向他搖尾巴。


    “知道了。我幹。”


    “嗯,回答的好。”


    “然後呢?什麽時候下手?”


    “我之後會聯係你們。還有,我再說一遍,那個少年雖然年紀比你們小,但接受過劍術訓練,絕對不能讓他拔劍。還有絕對不能對少女出手。如果傷到她的話,別說是報酬了,連你們的小命也保不住。知道了嗎?”


    “啊啊,知道了。”


    打女孩子實在心裏也不好受。雖然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不過不用打女孩子的話反而更好。


    “真是的,有錢人到底在想什麽啊,竟然要襲擊小孩子。”


    男人一走托馬斯立刻說,不過立刻不好意思地小聲說,


    “啊,抱歉。是我不好。你也不是喜歡才接受這種工作的。”


    “……不,不用在意。我終歸不過是個被金幣誘惑的小惡黨而已。”


    托馬斯把手抱在後腦勺上,望著天說:


    “唉,世道越來越差了啊。你如果能生在稍微好一點的人家的話估計能當個男爵一類的吧。蒼神拉克莉娜絲到底在想什麽啊。”


    “哼,貴族什麽的求我都不當。這種肮髒的工作要適合的多。”


    這也許是因果報應。至今為止他偷過數不清的東西,也使用過暴力。為了活下去——即使有這種理由也絕對無法將那些行為正當化。


    所以蒼神拉克莉娜絲為他準備了相符的命運。既然這樣,隻能走到哪裏算哪裏了。


    2


    少女克勞蒂婭有著貝爾賽爾王國公主的頭銜。


    在同年齡的少女們沉醉在各種少女風情的玩耍中的時候,作為衣食無憂的生活受到保障的代價,她必須讀書、學習禮法、時刻麵露微笑地和國賓長時間相處。這是公主的義務。


    不過雖說是公主,她也還不滿十歲,還不用踏上舞台。


    可是克勞蒂婭年僅七歲就能讀書識字,言行舉止讓大人都不禁汗顏。


    能做到這些,自然讓周圍的期待也變得更高。而另一方麵,克勞蒂婭也總是能夠回應這些期待。周圍的期待越發高漲,克勞蒂婭以七歲之齡登上國家舞台完成公主的任務的情況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生活,她變得很少露出像


    是小孩子的表情,讓周圍包括身為國王的父親在內的許多人都很擔心。


    不過,最近她經常露出和年齡相符的天真無邪的表情。


    據說這是是從一位少年——阿萊斯來到她身邊時開始的。


    不過,這件事對阿萊斯本人來說卻時時讓他頭疼。


    這一天,克勞蒂婭突然說:


    “走了,阿萊斯。”


    名叫阿萊斯的護衛少年露出混雜著不滿和無奈的表情。


    “那個,請問要去哪裏?”


    聲音裏自然而然地增加了戒備。


    “你明明就知道,別裝傻。這有什麽好問的?當然是去調查親愛的臣民們的市井生活了。”


    “調查……您說得倒是好聽,不就是去散步嗎?”


    “就就更沒什麽說的了。我要去散步,身為護衛的你要跟著。就這麽簡單。”


    “糊、糊弄是沒用的哦。您以為這樣到底有多少次了?這次再露餡兒的話侍從長不知要有多生氣。”


    “沒問題。露餡兒就糟了的話隻要不露餡兒就好了。”


    “…………”


    雖然是根本說不通的邏輯,但把人生全部傾注到劍術中的十二歲少年也想不出別的說服方法了。


    而且,如果放著她不管的話,克勞蒂婭即使一個人也肯定會去的。即便要被侍從長臭罵一頓,也必須防止那種事情發生。


    最重要的是——阿萊斯不想被這位少女討厭。


    “但是,我聽說最近警戒的士兵又增加了。到底要怎樣溜出城去?”


    “不用擔心,為了這一天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克勞蒂婭從桌子裏拿出一支筆,不知為何筆上纏著一圈圈的線。


    “那是什麽?”


    阿萊斯滿是懷疑地問,克勞蒂婭卻露出非常高興的笑容。就像是喜歡惡作劇的小孩子想到了什麽壞主意似的——也許這樣形容比較合適。


    “看就知道了吧。是帶線的筆。”


    克勞蒂婭挺胸抬頭地說。


    “唉。看起來確實是,不過這種東西要拿來做什麽?”


    “別問東問西的。男子漢要學會沉住氣。”


    “哦。”


    “好,那走吧。阿萊斯,你拿著這個。”


    “…………”


    克勞蒂婭遞過來一個籃子。籃子上蓋著布,不知道裏麵裝得是什麽,不過以這個大小的籃子來說特別輕。


    就這樣,阿萊斯最後還是被克勞蒂婭耍得團團轉。


    ◆


    “您好,公主殿下,今天要去哪裏?”


    城裏的人也都提防著克勞蒂婭溜出去,兩人不過是略微靠近出入口,警衛的士兵就立刻詢問。


    “嗯。整天呆在屋子裏太無聊了,我想玩玩探險。”


    “是這樣啊,那請您多加小心。還有,請您一定不要到外麵去。”


    “嗯,我知道。”


    克勞蒂婭回答得幹淨利落,阿萊斯真心覺得她很厲害,他在心裏嘀咕著“對不起”,跟在克勞蒂婭身後。


    “那麽,要怎麽做呢?克勞蒂婭殿下。看這個樣子,上次使用的出口一定戒備森嚴。”


    “我知道。同樣的路使用兩次簡直是愚蠢透頂,我們今天走西門。”


    “哎!要走那裏……?!”


    那裏是定期向城內供應貨物的商人之流走的門。那裏沒有正門那麽大,而且根據時間不同有時會幾乎沒有人出入,不過那裏總是有士兵站崗,戒備森嚴。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從那裏出去啊?”


    “你別管了,阿萊斯,到這邊來。”


    克勞蒂婭拉著阿萊斯的胳膊,走進一個沒有人的倉庫裏。


    “把籃子給我。”


    “這、這次又要做什麽?”


    克勞蒂婭接過籃子,拿掉上麵蓋著的布。


    籃子裏麵是——侍女的衣服。


    “如果出房間就打扮成這樣的話說不定直接就會被攔下來呢。所以,阿萊斯,我要換衣服,你去外麵看門。”


    “哎?啊,是!”


    阿萊斯連忙走出倉庫,關上門。克勞蒂婭立刻開始換衣服,薄薄的門板裏傳出衣物摩擦的聲音,讓阿萊斯不知為何有些難受。


    “好,這樣就行了。走吧,阿萊斯。”


    不一會兒,侍女打扮的克勞蒂婭走了出來。


    她身上完全沒有了公主的感覺,看上去隻是這個城裏眾多侍女中的一個。至少從遠處看是這樣。


    “但是,那些站崗的人要怎麽辦呢?”


    “小事一樁,這樣就行了。”


    克勞蒂婭走向通向西門的沒有人煙通道。那裏堆著各種木桶和雜貨,簡直就和倉庫一樣。


    克勞蒂婭打開仍在路邊的一個木桶的蓋子,把那個帶著線的筆豎在旁邊,然後把蓋子放在上麵,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常用的把籃子支在地上捕鳥的陷阱一樣。


    然後她拿著筆上纏著的線,躲到角落裏。


    “……那個,我能問問您要做什麽嗎?”


    “馬上就知道了。聽好了,今天的門衛是布蘭雷和多澤兩個人。兩人都很優秀,而且估計侍從長之類的也和他們打過招呼,沒什麽空子可鑽。特別是多澤,他是個不知變通的人。”


    “哦。”


    “也就是說,以他的性格,即使隻是這種程度的事情也一定要來確認一下。”


    克勞蒂婭拉動繩子。


    理所當然的,繩子前端拴著的筆倒下,上麵支著的木桶蓋哐當一聲倒了下來。同時,兩名門衛有了反應。


    “嗯?剛才是什麽聲音?”


    “喂喂,這種小事別在意啦,多半隻是有人弄掉了東西吧。”


    “不。現在這個時候那邊應該沒有人才對。我去看看。”


    一名士兵離開了崗位。


    克勞蒂婭驕傲地挺起胸。


    “怎麽樣?”


    “怎麽樣……就算你這麽說,可還有一個人呢啊。”


    “沒問題。剩下的布蘭雷傾心於一名叫做薇爾妲的侍女。”


    “傾、傾心……?”


    阿萊斯沒聽過這個詞。


    “不懂也沒事。而那個薇爾妲侍女的一項工作是洗衣服。由於侍從長的個性,這個城裏的侍女們都非常遵守時間。也就是說——”


    通道的另一邊出現了一名抱著著裝滿布料的籃子的侍女。她身材嬌小,要洗的衣服堆得高高的,把她的臉都擋住了。


    “薇爾妲,今天看起來也很沉啊。我來幫你拿吧。”


    “啊,這怎麽敢當……每天都麻煩您。”


    “你在說什麽啊,這也是騎士的工作。對了,比起這個,今晚方便的話能不能一起吃飯——”


    就這樣,剩下的士兵也接過侍女手中的籃子,一邊聊天一邊走開了。


    西門在一時間沒有一個人影。


    阿萊斯驚呆了,而克勞蒂婭卻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會這樣似的,一臉得意洋洋。


    “喂,走了。”


    “…………”


    阿萊斯不禁擔心這個城會不會出問題。不過他現在喊不出“公主殿下在這裏”,在這一點上已經完全是共犯了,沒有資格對警衛說三道四。


    就這樣,兩人再次溜出了城。


    不過,兩人並不知道。在今天,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盯著他們——


    3


    諾特有不到十人的夥伴。


    上至和諾特同齡的十五歲,下至十歲,年齡不一而足。


    他們平時住在廢屋或橋下,有時則借住在主人不在家的房子裏。現在住的地方是已經破產的商人擁


    有的倉庫。這裏雖然灰塵很多,但能經得住風雨。


    這一天,諾特對和往常一樣餓著肚子的夥伴們宣布:


    “你們聽著,今天的午飯我請客。”


    聽到諾特的聲音,他的夥伴們沒有歡呼而是先反問道:


    “請客?!不是去偷嗎?!”


    “你哪兒來的錢啊?!諾特。”


    諾特把某樣東西夾在指頭縫裏給大家看代替回答。


    夥伴們都驚訝起來。


    “是、是銀幣!是銀幣啊!”


    “這東西哪裏來的啊!”


    “運氣好,撿來的。”


    沒有人對諾特的解釋表示疑問,大家都歡呼起來。


    諾特帶著夥伴們沿著大路走了兩步,那裏有一個擺在貨攤的小廣場。旁邊還放著桌子椅子,可以讓顧客隨意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在這裏吃。


    話雖如此,他們也無法悠閑地選擇店鋪。他們這樣打扮邋遢的小孩子成群結隊地走在路上,一定會有大人懷疑他們要偷東西,前來找麻煩。


    最後,這一天他們的午飯是在最近的小攤上買的夾著蔬菜和肉的麵包還有水果榨的果汁。不過,考慮到有的日子裏連一片麵包也得不到,這已經是太過豪華了。


    更何況今天不用冒著危險就能吃上飯,夥伴們的高興勁兒非比尋常。看著他們,諾特再次覺得自己接受那個委托的決定沒有錯誤。


    就在這時,一名高大的男子坐到了諾特旁邊的椅子上。


    “你看大路的方向。有兩個打扮得特別好的小孩子對吧。”


    “…………”


    一看就知道。


    特別高興的小女孩兒,還有拉著她的手看上去有點兒為難的少年。大路上的人雖然很多,但隻有那兩人在的地方帶著一股和周圍不同的氣氛。


    特別是那個女孩子,雖然是侍女打扮,但估計是相當有身份的大貴族的孩子吧。怎麽說呢——和諾特他們的寒磣樣子完全不同,甚至讓人覺得她身後帶著光暈。她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卷進這種惡心的陰謀之中了。


    諾特用隻有旁邊的男人能聽到的小聲音說:


    “知道了,交給我吧。”


    “那就交給你了。一定不要忘了,你們不過是在恐嚇偶然看見的衣著講究的小鬼而已。”


    “……我知道。你的事情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那就好。”


    男人說著站起來,以一副施舍的樣子往諾特手裏又塞了一枚銀幣。


    “……喂,諾特,剛才的男的是之前的那人吧?難道說,要動手了?”


    夥伴裏唯一知道實情的托馬斯靠過來說。


    “托馬斯,你帶著小鬼們先回去。”


    托馬斯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帶著小鬼們先回去——這是要做一些夥伴中特別年少的小鬼們無法參與的事情的訊號。


    “知道了。小鬼們就交給我吧。你也……別逞強。”


    “沒什麽可逞強的吧,隻是有點惡心而已。”


    諾特自嘲地笑了。


    4


    ——我怎麽這麽笨!


    阿萊斯打從心眼兒裏後悔自己的判斷。


    我大意了。太樂觀了。完全忘記了這裏不是在王城中。


    和克勞蒂婭一起在街上散步對阿萊斯來說也是快樂的時間。可就算如此,也不該飄飄然地忘記了自己護衛的職責。


    想要再多看看人們的生活——克勞蒂婭這樣說的時候,為什麽沒有阻止她?


    上次出來的時候確實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輕率地覺得這次也不會有事發生。


    結果——剛剛走進沒有人煙的小路裏的瞬間,阿萊斯和克勞蒂婭就被六個陌生的少年圍住了。


    恐怕是流浪兒。他們身上髒兮兮的衣服就是證據。


    “你們和我們不一樣,打扮得不錯啊,身上肯定有錢吧?能不能稍微分給我們一點啊?”


    看上去年紀最大的少年威壓似的俯視阿萊斯。


    “阿、阿萊斯……”


    克勞蒂婭不安地拉住他的袖子。


    “沒關係,我一定會保護克勞蒂婭殿下的。”


    阿萊斯也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不過身旁就是他必須保護的少女,讓他保持了冷靜。


    他把克勞蒂婭擋在自己背後,一點一點地靠近牆壁。


    “喂,趕快把該拿的東西拿出來!看就知道了吧,我們和你們不一樣,連衣服都沒什麽可穿的,稍微分一點兒有什麽關係!啊啊?!”


    少年抬高了聲音。


    背後的克勞蒂婭害怕地縮起身子。


    而另一方麵,阿萊斯麵對這種恐嚇一點也不害怕。他一直都以成年的騎士為對手練劍。大人們的武器不光是劍。為了讓小孩子的阿萊斯害怕,還經常大聲威嚇。和那些比起來,這種程度的恐嚇根本不必害怕。


    但是,他不知該怎麽辦。


    雖然不多,但阿萊斯身上確實有一些錢。如果給錢就能了事的話也許也無所謂,不過他立誌成為騎士,對於屈服於威脅交出錢財這種事終歸不太願意。


    也許克勞蒂婭麵對這些流浪兒有不同的考量。他們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做壞事的,那麽錢就給他們算了——這些想法讓阿萊斯猶豫不決。


    不過克勞蒂婭克製住害怕說出的話打消了阿萊斯的猶豫:


    “胡、胡說什麽!你們難道想從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搶錢嗎!我才不會把錢給你們這種人呢!”


    這才是克勞蒂婭殿下,阿萊斯感慨。


    這些孩子們的境遇確實值得同情,可是躲過大人的眼睛拚命偷取食物也就算了,這種方法可不能原諒。


    “哦?還挺會說的嘛。看來你還不清楚自己的立場啊。”


    但是少年們聽到這話一定不會高興,他們帶著怒氣向阿萊斯二人圍過來。


    “……抱歉,阿萊斯。變成這個樣子了。”


    “沒關係,我就是為了這種時候而存在的。”


    對手有六個人,但都不過是比阿萊斯大一點兒的小孩子。比成年的騎士好對付多了。


    更何況阿萊斯早就學過空手戰鬥的技術和在這種情況下的戰鬥方式。


    麵對多數對手時的絕對條件。那就是搶占先機,最先擊潰敵人的首領。


    “嗚哇啊啊啊!”


    阿萊斯一蹬地,向眼前的少年衝過去。


    少年們吃了一驚,而阿萊斯的速度又像風一樣快。


    “唔?!”


    拳頭打中了少年的下巴。


    但是,他有一個誤算。


    如果阿萊斯的身體再成長一些的話,這一擊就能打倒少年了。可是,阿萊斯尚未成熟的胳膊揮出的一拳太輕了,沒能讓少年昏倒。


    “你、你這混蛋!”


    對方揮拳反擊。


    不過,和阿萊斯對戰過許多次的成年人騎士不起來,這一拳既沒有氣勢也沒有魅力。


    他彎腰躲過這一拳,然後立刻打了對手無防備的腹部一拳。


    “咕……”


    雖說是小孩子的細胳膊,但畢竟被打到了要害,那名少年捂著肚子跪倒在地。


    “你、你這混蛋!”


    同伴被打倒讓剩下的少年們激昂了起來,紛紛舉起拳頭。


    ——來了!


    阿萊斯冷靜地回想父親的話。麵對多名對手的時候,最要不得的就是害怕敵人而停下自己的動作。


    而重要的則是時常搶占先機。不要說六個人了,就算是同時麵對兩個人,勝算也壓倒性的小。因此必須要在敵人發揮出人數優勢之前先發動攻勢,製造出一對一戰


    鬥的狀況。這是法諾瓦爾家的曆代當家在三代八十年間學到的經驗,其中集大成的各種技術已經被阿萊斯牢記在心。


    阿萊斯的身體自然地動了起來。


    他麵對六名敵人一步不退,利用小孩子輕盈的身體輕快地移動,拳頭不斷打中敵人。


    這場小小的戰鬥對阿萊斯來說是第一次實戰,但是阿萊斯沒有退縮。這既是夜以繼日訓練的成果,也有很大程度是因為背後有他必須保護的人。最重要的是對手是小孩子,而且所幸也不是持刀劍的戰鬥。


    因為不會見血。


    由於沒有那副對小孩子來說刺激太過強烈的情景,阿萊斯才能給像訓練時一樣戰鬥。


    不過即便如此,事態也絕對沒有好轉。


    不論阿萊斯打中踢中多少次,敵人的數量也完全沒有減少。


    和多名敵人戰鬥時的鐵則——其中之一就是要確實減少敵人的數量。讓對方看到眼前的同伴越來越少,也能讓敵人動搖,然後才能發現勝利的機會。


    反過來如果沒能做到這一點的話戰鬥就一直不會結束,自己必須不停行動,而敵人卻能得到休養的時間。


    “呼、呼、可惡!”


    可是阿萊斯尚未長成的身體無法給敵人造成決定性的一擊,少年們雖然一直被打中,卻沒有倒下。


    “這、這家夥!越來越放肆了!”


    何止如此,不夠徹底的反擊反而惹惱了少年們。


    別說是動搖了,反而更加高漲了敵意。


    “阿、阿萊斯!夠了,拔劍吧!我知道你對小孩子有所顧慮,可是這樣下去……”


    “不,沒關係。這種程度的……”


    騎士的驕傲——騎士的劍是為了弱者而存在的。雖說年紀比自己大,但他們也是沒有武器的小孩子,絕對不能對他們揮劍。


    ◆


    “……可惡!”


    總算從腹部的疼痛中解放了出來的諾特抹了一把冷汗。


    那個似乎叫做阿萊斯的少年強得實在不像是小孩子。六個人對付年紀比自己小的孩子竟然贏不了,真是個拙劣的笑話。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人,但多少能理解他為什麽會被當成這種陰謀的目標了。


    “別太得意了!”


    連一個小鬼都無法擺平的悲慘和懊悔。他實在不想承認這個衣著講究的小鬼不光是環境,連才能都比他優秀。


    諾特大喊著拿出一把小刀。


    “看招!”


    他沒打算下殺手,但至少要讓他受點兒傷。


    “唔!”


    就連諾特刺出的小刀也沒有讓那少年害怕。


    他向後跳躲過刺出的刀刃,目光銳利地保持警惕。


    不過他很快就會無處可逃了。諾特繼續向前逼近揮舞小刀。


    那少年做出了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裝出繼續後退的樣子——突然飛起一腳,正中諾特揮出的小刀。


    “嗚哇啊啊啊!”


    有人發出慘叫。


    非常偶然的,被踢飛的小刀紮進了夥伴的腳上。


    “沒、沒事吧?!流血了啊!”


    “啊,啊啊。沒事,被店老板打的時候比這疼得多呢。”


    諾特十分狼狽,不過所幸,同伴的傷勢隻不過是破了一點皮,沒什麽大事。既然還能逞強那應該沒事。


    然而他依舊背脊發涼。那少年不知為何沒有拔出腰間的劍。空手就這麽厲害,要是拿起劍的話說不定能把他們全都砍死。


    “……唔。”


    這時,那少年發生了異變。


    他盯著流血的那名夥伴,突然不動了。


    ——哎呀,他沒怎麽見過血啊。


    諾特立刻明白了。這少年衣著如此講究,一定沒什麽機會看見人的身體裏流出血來。


    “到、到此為止,不許動!”


    夥伴們沒有放過阿萊斯的這個破綻,終於有一名夥伴采取了最為恰當的行動。


    從背後架住少女,用刀刃抵住她的脖子。


    這些夥伴為了活下去什麽事都會做,他們很清楚怎樣做對這名少年最有效。


    “咿……!”


    剛才還能逞強的少女因為恐懼而臉色大變。


    “太、太卑鄙了!”


    我知道——諾特一邊自嘲一邊大叫:


    “吵死了。要是珍惜這個小鬼的話就不要抵抗。喂,不要動哦。總之……先把腰上的那把劍扔了,要不然這孩子可愛的臉蛋兒上可要多幾道傷疤了哦?”


    結果,阿萊斯沒有從頭到尾都沒能用上他唯一的武器的那把劍,不過總比被奪走要好一些。


    “知、知道了!我什麽都幹!所以千萬別傷她!”


    他毫不猶豫地扔掉了劍,


    “喏,這樣就行了吧,不要傷害她。”


    對阿萊斯這名少年來說,那位少女一定非常重要吧,重要到能讓他輕易舍棄唯一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器。


    他一定和諾特他們不同,走在筆直的大路上,這讓諾特覺得自己非常丟臉。不過事已至此,他也沒有退路了。


    諾特撿起那把劍,揪住阿萊斯的前襟。


    “唔……?!”


    “覺悟不錯啊。說起來你還挺能打的啊,啊?你打我的那些,現在都給我還回來。喂,你們,給他點顏色瞧瞧。”


    諾特把少年推向夥伴們。立刻有兩名夥伴接住他的兩條胳膊,緊緊架住。


    之後就是單方麵的施暴了。


    夥伴們不停毆打毫無防備的阿萊斯。


    “咕……。唔。”


    “住、住手!快住手!”


    少年和少女發出慘叫。


    如果能這麽簡單就住手的話一開始就不會做這種事了。


    夥伴們之中甚至還有人滿心歡喜地毆打阿萊斯,因為他們一直都是被打的那一邊,現在終於可以打別人了。隻要不去思考,蹂躪別人無疑充滿快感。諾特雖然不禁覺得丟臉,但如果這樣做能夠逃脫餓死的危機,那也隻能欣然接受了。


    不過說起來,這小鬼真是倔強。


    一般十歲出頭的小鬼隻要打上三拳就會哭著求饒了。


    但是這名少年即使被打得渾身是傷也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住手!要錢還是別的什麽都給你們!放過阿萊斯吧!”


    少女代替少年哭喊。


    “……沒商量。這家夥打傷我們了,要好好奉還才行。”


    本來的委托就是要讓這名大概是叫阿萊斯的少年吃些苦頭,不管少女說什麽他們也不會停手。


    “唔!”


    阿萊斯的臉被按倒地上,鼻血弄髒了地麵。


    “阿萊斯!夠了,逃走吧!你應該能逃掉的!”


    “開、開什麽玩笑……。丟下克勞蒂婭殿下一個人逃走這種事,我做不到……!”


    “……克勞蒂婭?”


    少女似乎是叫這個名字。諾特覺得好像在哪裏聽到過,到底是誰呢?他歪頭思考起來。


    就在這時。


    “你們幾個!在那裏做什麽?!”


    傳來一聲雷鳴般的尖銳聲音。


    轉過身,隻見那裏站著一名騎士。


    不是提出委托的那名男子。那是一位相當年輕的騎士,他穿著鎧甲,手裏拿著劍。


    ——和商量好的一樣。


    諾特明白了。他總算不用再幹毆打無抵抗的少年這種讓人鬱悶的壞事了。


    “不好,撤退!”


    他裝作動搖的樣子招呼夥伴們。


    出現了拿著武器的騎士,夥伴們全都聽從諾特的話,四散逃進了小巷子裏。


    ◆


    “唔……”


    阿萊斯總算從暴力的暴風雨中解放出來,鞭策著疼痛的身體想要站起來。


    可是他的身體卻好像遇到了強烈的地震一樣失去了平衡,跪在了地上。


    “阿萊斯?!振作一點!”


    “沒、沒關係,克勞蒂婭殿下。這種程度,沒什麽……”


    “這個樣子哪裏是沒什麽!要快點治療……!”


    “那邊的小朋友!沒事吧?!”


    好像是聽到過的聲音。


    救了他們的男人走了過來,從他身著鎧甲、手提長劍的樣子看來應該是位騎士。


    奇怪的是,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他。


    阿萊斯正在思索他是誰,那名騎士突然驚訝地大叫:


    “您……您是!您不是克勞蒂婭殿下嗎!”


    “哎……?啊,菲、菲利普嗎……?”


    菲利普。聽克勞蒂婭這麽一說,阿萊斯想起來了。


    這是那位幾天前到訪他和克勞蒂婭,由於一點糾紛而發展至比劍,最後輸給他的騎士。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克勞蒂婭殿下您萬金之身,為何會連護衛都不帶來到這種地方!”


    “這、這是……”


    克勞蒂婭結結巴巴起來。


    這時,菲利普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伸出手,揪起阿萊斯的前襟。


    “你……!一定是你幹的好事吧?!是你把克勞蒂婭殿下帶到這種危險的地方來的吧!”


    “不、不是這樣的,菲利普!快放手!”


    看著兩人的對話,阿萊斯明白了。


    克勞蒂婭明顯是在回護他。


    但是如果責任歸咎到克勞蒂婭身上的話,她一定會挨罵的,而且說不定會被關進房間裏。


    這種事不能容忍。克勞蒂婭總是如此期待來到外麵。


    而且引發這種事態,本來就是他的責任。如果他沒有把克勞蒂婭帶來這種地方就好了。


    應該受到叱責的,是他。


    阿萊斯蠕動滲血的嘴唇說:


    “沒錯……。是我把克勞蒂婭殿下帶來的……”


    “阿萊斯?!你在說什麽啊?!”


    菲利普的露出好像是在說“上鉤了”的笑容。


    “是嗎,果然是這樣啊。”


    “不是!不是的,菲利普!是我說要到外麵來——”


    “克勞蒂婭殿下請不要說話!實在是太不忠不義了!不僅把一國的公主帶出城,還讓她遇到如此的危險!讓你這種小孩子當克勞蒂婭殿下的護衛果然是個錯誤!”


    阿萊斯垂著頭,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5


    阿萊斯現在的立場極其複雜。


    他讓一國的公主遇到了危險,即便被丟進牢房裏也不奇怪。


    但他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孩子,並且是貴族的長子,不能胡亂將他作為罪人對待。


    而且阿萊斯還是法諾瓦爾家這樣對國家貢獻了無人能出其右的巨大功績的名門嫡子,這種小孩不能隨便處置。因此阿萊斯在接受白魔法的治療之後表麵上以療養為由被軟禁在王城的一間客房裏。


    “……我果然還是做錯了嗎?”


    阿萊斯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


    他覺得溜出城是為了克勞蒂婭好,雖然他明知道這樣做有多麽危險。


    他以為自己能夠保護克勞蒂婭,也覺得危險的事情沒有那麽容易發生。


    但是,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那名少年甚至用刀抵著克勞蒂婭的脖子。隻要走錯一步,甚至會讓她丟掉性命。


    他讓克勞蒂婭遇到了如此的危險,沒有資格做護衛,也背叛了讓他就任這個工作的父親的期待。


    現在他能夠做的,也隻有自己負起全部責任了。這樣一來至少父親和克勞蒂婭也許不會受到責備。


    就在一名少年做出這個悲壯決意的時候。


    傳來了叩叩的敲玻璃聲。


    阿萊斯疑惑地轉過頭,表情立刻僵硬了。


    “阿萊斯,你還好嗎?”


    “……克勞蒂婭殿下。”


    大概是從陽台繞過來的,克勞蒂婭就在窗外,還是那個侍女打扮。


    阿萊斯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人為何如此輕率。不難想象,克勞蒂婭周圍就算不如阿萊斯,但也被眾多士兵嚴密保護著。


    “唔……打不開啊。”


    克勞蒂婭嚐試打開窗戶,但這畢竟是用來軟禁的房間,窗戶上了鎖。


    “算了,能說話就行了。看來你身體沒事了呢。”


    克勞蒂婭說著,臉上帶著和平常一樣的笑容,看來遭到襲擊的恐懼沒有留下什麽傷痕。阿萊斯略微放心了。


    “……是,讓您擔心了。如果我再能幹一點的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不要再說了,你什麽錯也沒有。我對父王也這麽說了,絕對不好為難你的。今後估計是很難溜出城了,不過我還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告訴你呢。你要趕緊從這種房間裏出來才行。”


    “…………”


    阿萊斯沒有回答,因為他沒臉見克勞蒂婭。


    他轉過頭避開視線。


    “……怎麽了,阿萊斯?我都說了讓你別在意。可是……你為什麽還是這樣一臉難過的樣子……?”


    阿萊斯慢慢地組織語言。


    為了傳達出自己的決心。


    “克勞蒂婭殿下。再見了。”


    “……什麽?”


    “不論有什麽樣的理由,我讓克勞蒂婭殿下遇到了危險這件事都是事實。我沒資格再做克勞蒂婭殿下的護衛了。請把我忘了——”


    “不要……不要這樣說,阿萊斯!”


    “……哎?”


    阿萊斯說不出話來,還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


    克勞蒂婭的聲音總是那樣快活,而現在聽起來卻帶著顫抖。


    也許隻是因為隔著窗戶才聽起來如此。


    可是,總是樂觀向上的克勞蒂婭此時卻顫抖著扭過臉去,不論怎麽看都像是在隱藏哭泣的樣子。


    “我能……遇見你,非常高興。非常快樂。你一直都呆在我身邊,不論我做什麽,不論我遇到什麽事。而且,你為了我獨自一個人奮戰。我真的希望能是像你這樣的人呆在我身邊。我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這樣想哦?”


    “克、克勞蒂婭殿下……”


    “然而……你卻說要離開我!連你也要拋下我嗎!”


    克勞蒂婭轉過身。


    “算了,隨你便!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她離開窗前,消失不見了。


    “啊——”


    阿萊斯想對著她的背影說些什麽,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這樣,就好。”


    他沒資格呆在克勞蒂婭身邊,這件事他非常明白。


    即使被克勞蒂婭討厭也沒有關係,不如說這樣反而比較好。


    全部都和之前想的一樣。


    然而——卻覺得無比悲傷。無比懊悔。


    比在比劍中輸了的時候,比受了任何傷的時候,都要心痛。


    “嗚嗚……。咕……”


    想要抑製感情,結果呼吸紊亂了。胸口咚咚地跳動,不停抽泣。


    阿萊斯像嬰兒一樣抱著膝蓋縮成一團,想要壓抑身上的這些異常。


    但是,他沒能止住一滴眼淚自然地滴落。


    而這,成為了他拚命忍耐著的某種東西決堤的信號。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萊斯壓低聲音,像普普通通的小孩子一樣哭喊。


    6


    “哈哈哈哈哈!一切順利,不愧是吉爾瑪德!”


    菲利普一口喝幹慶祝的酒杯,稱讚擅長奸計的部下。


    “不敢當。”


    吉爾瑪德回答的聲音裏不帶任何感情。


    對菲利普來說,這是值得讚賞的態度。他們陷害了阿萊斯這樣一個小孩子,但如果對這種事都要帶著罪惡感的話就不能和菲利普一起走上不斷向上爬的野心之路了。


    “然後呢?那個自大的小鬼今後會怎樣?”


    “回報。這次的事情為了公主殿下的名譽而下了緘口令,但國務大臣加爾林侯自然不用說,連令尊蒂爾威林侯也聽說了此事。畢竟一國的公主遇到了危險啊。就算是小孩子,也總要受些懲罰。至少肯定會被趕出王城。”


    “是嗎。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以菲利普的父親蒂爾威林侯為首,有許多貴族對法諾瓦爾家感到不快。法諾瓦爾家太過惹眼了。父親一定會欣然采取行動打擊法諾瓦爾家的影響力。


    而另一方麵,克勞蒂婭這場被當成是阿萊斯引起的危機,正是被菲利普親自解決的。可以說他有足夠的資格接替阿萊斯成為克勞蒂婭的護衛。


    也就是說,這次的事情讓菲利普給父親賣了個人情,排除了竟來會成為阻礙的阿萊斯,甚至還得到了接近克勞蒂婭的機會,當然會笑個不停了。


    “說起來,那些流浪兒怎麽樣了?好好地封住他們的嘴巴了吧?”


    “當然。我付給他們金幣。那種小孩子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場,不會對別人亂說的,而且也沒有人會相信小孩子的胡言亂語。不管怎樣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是誰。”


    “哼。以你來說,還真是天真的處置啊。”


    菲利普說。


    吉爾瑪德的臉上露出一點點不滿。


    “天真是……什麽意思?”


    “是秘密終究都會泄露出去。如果有人要幫阿萊斯的話,你不覺得他們為了查清真相一定回去找那些小鬼嗎?也就是說,隻要那些小鬼活著、還會呼吸,就不能斷言說這件事全無暴露的可能。”


    “…………”


    吉爾瑪德明白菲利普在說什麽了。但是,做到那種地步實在是——他憑著僅剩的良心想讓菲利普重新考慮。


    “可是菲利普大人,現如今這個王都裏有數不清的流浪兒,要在其中找出,而且是在阿萊斯的罪名裁定之前找出那些小孩兒,無異於在森林中尋找一根小樹枝。”


    “但是,還是有可能吧?”


    菲利普隻丟出一句話。


    “……確實,不能斷言說完全沒有。”


    “那麽就沒什麽好商量的了。”


    菲利普的眼睛裏仿佛帶著黑色的光。


    “不過是十幾二十個流浪兒,消失了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如果這樣能確保我們的安全的話沒有什麽可猶豫的。你不這麽認為嗎?”


    吉爾瑪德看向菲利普的眼睛裏,混雜了不知是震驚還是恐懼的感情。


    7


    “陛下。這次公主殿下的事情,到底要怎樣處理?”


    這天黃昏。


    以忠臣聞名的國務大臣帶著比平時更為沉重的表情到訪了貝爾賽爾國王貝爾賽爾姆四世。


    “……加爾林啊。你看起來想要說些什麽。”


    “是。我聽說法諾瓦爾家的嫡子將公主殿下帶出城外。聽到這種事情到底不能默不作聲,如果克勞蒂婭遇到什麽事情的話那可是有關這個國家根本的大事。”


    “…………”


    國務大臣加爾林侯爵。他是為了祖國甚至可以將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二位的忠臣,對貝爾賽爾姆四世來說也是忠實的左膀右臂。


    可正是因為他為了祖國能夠毫不猶豫地做出任何事的性格,他在麵對任何人的時候都能毫無忌憚地說出逆耳忠言,就算是麵對一國之王也一樣。作為臣子,這是個難能可貴的素質,但在現在這種事不禁覺得他有些討厭。


    “陛下也是,為什麽要讓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當公主殿下的護衛呢?而且這樣重要的人事命令,竟然都沒有跟我提過一句。”


    “……怎麽能讓小女的事情勞煩國務大臣之手。而且把女兒的性命托付給法諾瓦爾家無可挑剔,另外我聽說阿萊斯雖說是小孩子但劍術高超。沒有任何問題吧?”


    “他也許能成為公主殿下的好玩伴,但恕我直言,光是這樣就認為他也能成為一個好護衛實在有些欠考慮。無論如何,陛下都太過優待法諾瓦爾家了。我也承認法諾瓦爾家的貢獻,但就算如此,過分的待遇還是會給其他人帶來不好的影響。我不認為陛下會不明白這些事情。”


    依舊是逆耳的忠言。這些話太過正確,無從反駁,反而讓人生氣。貝爾賽爾姆四世厭煩地皺起眉頭。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好好記住你的話的,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是……”


    加爾林像是同樣了似的行禮,但沒有離開。


    也就是說,他還有別的事要說。


    “……還有什麽事?”


    “回陛下。既然發生了這種事,就必須裁決阿萊斯要接受怎樣的懲罰才行。”


    貝爾賽爾姆四世不禁說不出話來。


    “不、不用做到那種地步吧。阿萊斯的行動確實有些輕率,但畢竟他還是個小孩子。而且,從結果上來說,小女也平安無事。將他解除護衛的職位,就沒有必要再問責了吧。”


    “陛下!阿萊斯讓王室,讓公主殿下遇到了危險!一般來說以死為報也不奇怪。這次的事情為了公主殿下的名譽而下達了緘口令,但以蒂爾威林侯為首,聽說了這件事的國家重臣們都要求對阿萊斯和其父法諾瓦爾伯加以懲罰。他們的要求是理所當然的。克勞蒂婭公主殿下是本國的至寶,而阿萊斯的行動危害到了這塊至寶。”


    貝爾賽爾姆四世不禁覺得反而是加爾林和其他貴族對法諾瓦爾的名字太過敏了。


    若法諾瓦爾渴望王位,便拱手讓於他吧——貝爾賽爾王國初代國王留下了這樣的話。法諾瓦爾家立下的功績就是如此讓他人望塵莫及。但這在其他貴族看來非常礙眼。


    因此,他們想要以通過追究這次阿萊斯的責任的形式對法諾瓦爾家整體加以製裁。


    貝爾賽爾姆四世不知該怎樣回答。


    “可以請您稍等一下嗎?加爾林國務大臣閣下。”


    隨著這個聲音,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看到走進來的老人,加爾林侯難掩驚訝。那正是提出讓阿萊斯當克勞蒂婭護衛的人。


    “伊紮雷卿?你在那種地方做什麽?!這裏是陛下的辦公室,偷聽可是重罪!”


    “偷聽什麽的說得真不好聽,我可沒有那個打算。我隻是有事稟報陛下而來,正好聽到了大臣閣下的大聲說話而已。說起來,大臣閣下,人常說隔牆有耳,如果是不能讓別人聽到的話,那不如小聲一些如何?”


    “才、才不是什麽不能讓別人聽到的話!”


    “那您還有什麽好生氣的。我不過是偶然聽到了些不足道的對話而已。”


    “……說的也是。”


    令人驚訝的是,加爾林竟然說不過他。


    加爾林是無人能出其右的能臣,這一點貝爾賽爾姆四世毫無異議。可是,像這種帶著諷刺的非建設性應酬似乎是伊紮雷更為擅長。


    伊紮雷又說。


    “不過啊,要給可愛的小孩子超出必要程度的懲罰這種事傳出去確實不好聽,難怪大臣閣下要生氣了。”


    這句話可不能當做耳旁風,加爾林再次抿起嘴巴。


    “你在說什麽?阿萊斯讓公主殿下遇到危險,這是明了的事實。


    就算是小孩子,這種罪也不能原諒。”


    “哎呀,這樣是否有些欠考慮?”


    說到這裏,伊紮雷從懷裏取出一樣東西,恭恭敬敬地呈給貝爾賽爾姆四世。


    那是一封用蠟封住的信。


    “這是什麽?”


    貝爾賽爾姆四世一邊開封一邊問。


    “回陛下。這是負責照顧克勞蒂婭公主殿下的弗莉雅侍從長的宣誓供述書,請您過目。上麵說這次的事情責任在於公主殿下周圍以侍從長自身為首的大人們沒能阻止,不應該對阿萊斯一個人問責。”


    “哦?”


    貝爾賽爾姆四世瀏覽內容,上麵寫的確實和伊紮雷說的一樣。


    “那封信是否方便讓我也拜見一下?”


    “啊啊。”


    加爾林貝爾賽爾姆四世手中接過那封信看了一眼,立刻露出像是吃到了黃連的表情。


    和他相對照,伊紮雷一臉輕鬆。


    “另外,閣下,公主殿下不是也說,這次的事情阿萊斯沒有錯,是她自己擅自把阿萊斯帶到外麵去的嗎?無視這種情況也要處罰阿萊斯,絕對不合情理。”


    “等、等一下,伊紮雷卿。”加爾林說,“公主殿下現在正在禁足中,應該不能和任何人說話才對,那公主殿下怎麽會說出回護阿萊斯的話?”


    伊紮雷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哎呀,這是為什麽呢?說起來,想要證明也很簡單,隻要把公主殿下叫到這裏來,由國務大臣閣下親自確認她的想法就行了。問問這次是不是阿萊斯的責任。”


    “…………”


    這次加爾林侯完全沉默了。


    克勞蒂婭現在正在禁足中,就連父親貝爾賽爾姆四世也隻和她見過一次。那時候克勞蒂婭確實做出了回護阿萊斯的言行。可是如果不是隔牆有耳是不可能知道這種事的。


    不過,就算沒有聽到那次對話的內容,隻要知道克勞蒂婭的性格就不難想象。伊紮雷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貝爾賽爾姆四世也想利用這種情況,他緊跟著對加爾林說:


    “怎麽樣?加爾林。伊紮雷卿言之有理,而且也不能無視侍從長和小女的話。沒有必要再向阿萊斯個人問責了吧?”


    “……可是陛下,如果就這樣赦免阿萊斯的話,以蒂爾威林侯為首的重臣們是不會接受的。至少……這樣如何?是否可以對阿萊斯進行審問?到時對應該指責的地方進行指責,包括阿萊斯還是個小孩子這一點在內,對應當辯護的地方進行辯護,然後再恰當地定罪。如果結論是無罪的我,我自然不用說,也不會有別人利用這件事中傷阿萊斯了。”


    “……嗯。”


    保有特權的貴族們隻要不犯下謀反這樣的大罪就不會進行審判,取而代之地會召開非公開的審問會。


    審問會不管得出什麽樣的結論都不會施加嚴重的懲罰。不管這種時候的問題不是懲罰的輕重,而是名譽。就算是非公開的審問會,但至少在貴族之間結果是公開的秘密。就算懲罰很輕,在注重名譽的貴族眼裏也是最為沉重的懲罰。


    “伊紮雷卿,你的意見是?”


    “國務大臣閣下都說到這個份上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既然這樣我有兩個提案。”


    “哦?是什麽?”


    “第一,既然現在阿萊斯沒有應當立刻宣告的罪名,就應將其釋放。第二,在審問會上必須要有監護人為阿萊斯辯護,請讓我擔當這個工作。”


    “這恐怕不妥吧。”加爾林立刻插嘴,“就算罪名還沒有確立,將公主殿下置於危險之中之人怎能隨意釋放?”


    “說得沒錯,大臣閣下也承認了,罪名還沒有確立。因此我認為將阿萊斯釋放,讓其進行申辯的準備才符合常理。還是說,國務大臣對釋放一名小孩子有什麽顧慮呢?”


    “……伊紮雷卿,這裏是國王禦前,不要用如此卑鄙的說法。”


    “是我無禮了。那麽,陛下,不管怎樣,我該說的都說完了。請陛下定奪吧。”


    說到這裏,伊紮雷退下一步做出等待貝爾賽爾姆四世發言的姿勢。加爾林好像還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跟著伊紮雷做了。


    貝爾賽爾姆四世立場頗為微妙。


    他覺得對阿萊斯召開審問會做得有些過頭,但國務大臣和其他貴族如此要求,也不能隨便拒絕。作為國王,他不能再偏袒阿萊斯了。


    而且,伊紮雷說要做阿萊斯的監護人。有麵對加爾林侯都能一步不退的伊紮雷做後盾,阿萊斯一定不會有什麽不利。


    “知道了。好吧,就這樣辦。”


    “萬分感謝,陛下。”


    “那麽,我立刻開始準備審問會。”


    伊紮雷和加爾林先後行禮,離開了。


    “呼。”


    貝爾賽爾姆四世總算從沉重的氣氛中解放出來,長出了一口氣。


    這真是個奇妙的狀況。


    貝爾賽爾姆四世知道,克勞蒂婭的表情最近開朗了起來。這都是阿萊斯當上近侍之後的事情。果然身邊有個年齡相近的孩子對克勞蒂婭也有好影響。


    發生這次的事情雖然遺憾,但既然克勞蒂婭沒有受傷,那也不失為一劑良藥。更何況阿萊斯是那個法諾瓦爾家的嫡子。至今為止,交給法諾瓦爾家的事情沒有一件不是順利完成。


    當然,如果兩人到了戀愛的年齡那就必須將他們分開,但作為父親他甚至覺得幹脆讓克勞蒂婭有一場戀愛也好。因為不管怎樣,克勞蒂婭將來都會和她本人的意誌無關,強製和國內的有力貴族或別國的王族聯姻。


    可是現在,當事人阿萊斯被問罪。如果擔憂變成了現實,那麽克勞蒂婭一定會對將阿萊斯逼到現在這個狀態感到責任,表情也會再次蒙上陰影。


    他做為父親想要做些什麽,但作為國王有必要為其他人做出典範,在表麵上很難采取行動。


    接下來隻能交給伊紮雷了。


    8


    此時,處於禁足之中的阿萊斯正被軟禁在王城的一個房間裏。


    克勞蒂婭曾經來看過他一次,除此以外就沒有任何人來,整天隻能發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認識的聲音。


    “阿萊斯,我進來了。”


    然後本應上了鎖的門打開,進來的是一位半老的騎士,他認識這個人。


    “您是……那個,父親認識的……”


    “是伊紮雷。隻比過一次劍看來還記不住啊。”


    “非、非常抱歉,伊紮雷大人。”


    “你也是立誌成為騎士的人,叫我伊紮雷卿好了。比起這個,阿萊斯,要離開這裏了,準備一下。”


    “哎?但、但是我不能離開這裏……”


    “已經得到許可,釋放了。不是的話我也不能進來啊。喏,這個也還給你。”


    說著伊紮雷扔過來一樣東西。


    “這、這是……”


    那是他的劍。是他成為克勞蒂婭護衛的時候,父親送給他的劍。像這樣連武器都還給他,看來真的是釋放了。


    “快點,要不然會給各種人添麻煩的。”


    “哎?啊,是!”


    他本來就已經給父親和克勞蒂婭添了很多麻煩,聽到這句話自然不能不照做。其實也沒有什麽好準備的,把劍掛在腰間,稍微整理一下衣服站到伊紮雷麵前。


    “好,那走吧。”


    兩人並排走出房間。房間外雖然有站崗的士兵,但看到他也沒有責備。


    “那個。我為什麽突然就被釋放了?”


    阿萊斯跟著伊紮雷,說出了理所當然的疑問。


    “因為我請求國王陛下這樣做。不過雖然被釋放了,


    但也不是全部解決了。聽好了,阿萊斯,過兩天要對你做的事情召開審問會。”


    “審問……會?”


    ……聽了伊紮雷的話,阿萊斯雖然是小孩子但也明白了。


    “也就是說,我必須在那裏證明自己無罪才行,是嗎?”


    “嗯,就是這樣。”


    “可是……這種事我辦不到。因為我把克勞蒂婭殿下帶出去、讓她遇到危險,這是事實啊。”


    “嗯,確實是這樣。”


    兩人走到了王城的出入口,但伊紮雷完全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阿萊斯雖然疑惑他想去哪裏,但也隻能跟著走。


    “我說阿萊斯,現在這個王都裏有無數的流浪兒,大概不止一兩千吧。我不否認他們是犯罪的溫床,但是他們最害怕的就是大人們真的生起氣來。因為他們知道如果大人們認真開始追捕流浪兒的話,他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哦。”


    阿萊斯不知道伊紮雷在說些什麽,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麽,說到這裏,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這個王都被三層城牆切割開來的吧?你和公主殿下遭到流浪兒襲擊是在哪裏?”


    “哪裏……就算你這麽問。是越過一道城牆,有大市場在的那裏。”


    “我想也是。如果是在最外側的區域的話還能理解。那裏流浪兒最多,治安也不好。如果有衣著考究的小孩子走在那裏,不被卷進犯罪反而不可思議。可是你們被襲擊的地方是第二層。那裏是連貴族都會偶爾涉足的區域,治安絕對不差。”


    “但是我們……離開了大路,走進了小巷子裏。”


    “那也一樣。當然,不能說完全沒可能被卷進犯罪裏,但概率非常低。可是,實際上你們被襲擊了。那麽阿萊斯,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哎?那個……。不,我不知道。”


    “也就是這麽一回事:事情太湊巧了。公主殿下偶然從城裏溜出去的那一天,在治安絕對不算差的街道上,偶然被流浪兒襲擊,這太湊巧了。你記住,阿萊斯,如果有兩三個偶然重合在一起的話就不要認為那是偶然了。要認為其中有某種意識的介入。”


    阿萊斯想了一會兒,明白伊紮雷在說什麽了。


    “也、也就是說,我們被襲擊……是有人安排好的嗎?”


    “很好,虧你能想到這裏。沒錯,如果這樣考慮的話不論有多少偶然也不奇怪。”


    “怎麽會!襲擊我和克勞蒂婭殿下會什麽人得到好處?!”


    “不知道也沒關係,現在你即使知道了也沒用。比起這個,阿萊斯,我們還要必須要做的事情。再過不久就會召開審問會。如果在會上你被問罪,那不光是你,連你父親也會受到連累。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想好策略,做好對抗的準備。”


    “好……好的。”


    他還有些搞不清狀況。


    但是不僅是自己、連父親都會被卷進來這種事一定要避免。隻有這一點他十分清楚。不,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人想要謀害克勞蒂婭公主的話,絕對不能坐視不管。


    “伊紮雷卿,我到底該怎麽做?”


    看著阿萊斯充滿認真的表情,伊紮雷輕輕一笑。


    “看來你拿出幹勁來了啊,眼神不錯。沒什麽,我們該做的事情沒什麽難的。首先,隻要監視某個貴族家就行了——”


    9


    諾特躺在絕對算不上幹淨的倉庫地板上。


    夥伴們正在托馬斯的率領下出門采購食物。不是籌措而是采購。


    另外諾特手上還握著一枚金幣。金幣。不是銅幣也不是銀幣,而是金幣。光靠這麽一枚,就不知可以飽飽地吃上多少天美味的食物。夥伴中估計有人連見都沒見過。


    不過,得到這麽一大筆錢的代價,現在想起來就覺得惡心。襲擊兩個比自己小的小孩子——這就是諾特接到的工作。


    少女膽怯的表情。還有為了保護少女,少年不斷戰鬥的身影。即使是現在也能馬上想起來。對那名少年來說,少女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和他比起來諾特又如何呢?以活下去為理由集體圍毆比自己小的孩子,他們到底是多麽膚淺的人啊。這種想法讓諾特一直不知所措。


    “拿著這麽一大筆錢,怎麽還這麽愁眉苦臉的啊,諾特。”


    這時傳來了一個意外的聲音。語氣像是男孩子,但是少女的音色。諾特立刻知道那是誰了。


    “什麽嘛,絲吉,你來討架打嗎?”


    他說出認識的少女的名字。


    她和諾特一樣是流浪兒,在這一點上也不能說不是夥伴。但正因為境遇相同,才是經常敵對的對手。不管在哪裏都有地盤這種東西,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甚至是動物,都會因為爭奪容易取得食物的地方而引起紛爭。絲吉和諾特一樣是流浪兒的頭頭,也因此和諾特關係不怎麽好。


    “不是啦。我聽說你得到了一大筆錢,有事想跟你談談。”


    諾特不禁感歎她消息靈通。


    如果讓人知道流浪兒手上有一大筆錢,那隻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因此諾特本打算絕對不讓別人知道這枚金幣的事情,不過這種事似乎是藏不住的。


    “那,有什麽事?馬上要來借錢了嗎?還是說是來搶的?”


    “不是啦,我不是來幹那個的。我告訴你哦,我們最近租房子了。雖然是個破房子,但能禁得起風雨,也不用害怕別人,是我們的家。”


    “哦?那可真好。怪不得最近沒見著你的那張醜臉了。”


    “……我長得醜真是抱歉了。”


    絲吉低下頭,寂寞地說。


    遇到這種反應,諾特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有些後悔說得太過分了,但現在也不想道歉。


    “不過,你哪裏來的租房子的錢?不管再怎麽破,租房子還是要不少錢的吧。”


    “有一個小孩給了我一塊高價的寶石。拿賣的錢租的。”


    聽上去簡直是天方夜譚。可是看絲吉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而且他本來就知道絲吉不是會開玩笑的性格。


    反倒是該相信才對。要不是發生了這種離奇的事情,他們流浪兒根本不可能有家。


    “這樣啊,明白了。就是說,你們衝不知哪裏的有錢小孩子搖尾巴得了錢,對吧?”


    “……也許就是這麽一回事。”絲吉不痛快地俯下視線,“但是,你也一樣吧?要不然可拿不到那枚金幣。”


    “哼,沒錯。”


    這是用讓人惡心的壞方法得到的金幣。他沒有資格嘲笑絲吉。


    “那,饒了一大圈,你到底有什麽事?”


    “所以說……我們的房子,總之隻有大這一點可取。雖然稍微有些歪,但隻要修理一下就能擋風雨了。所以……你們也,怎麽樣?”


    “怎麽樣是?什麽怎麽樣?”


    絲吉生氣地漲紅了臉。


    “所以說!我問你要不要也來一起住!一直過著以前那樣既沒有家也沒有食物的日子的話不會有任何改變吧?不僅如此,不知哪天還又會有夥伴病死或餓死。但是現在,我們有家了。接下來再用那枚金幣做本錢做點生意的話,大家說不定就能活下去了吧!”


    “……哦?”


    這個提案讓他很感興趣。


    家在諾特他們流浪兒眼中是一種憧憬。現在他們擅自住在這個倉庫裏,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趕出去。夕陽西下,周圍漸漸昏暗,卻不知今天要在何處過夜的情況總是讓人無比不安。絲吉的提案至少能消解不安之一。


    另外,生意。他連想都沒想過,但說不定是個好主意。有了這一枚金幣,大概能保證一個月不會餓死了,但反過來說,過


    了一個月就隻有再回到同樣的生活裏。那麽他們也許應該以這枚金幣為本錢摸索別的道路。


    “原來如此,有考慮的價值。”


    “對、對吧?”


    絲吉也有能夠吸引別人的地方,因此和諾特一樣被眾多夥伴仰慕。和她聯手的話,也許真能做出什麽事情來——。


    “很遺憾,你們這樣的小鬼沒有資格做那種白日夢。”


    洪亮的聲音響徹在應該沒有別人的倉庫裏。


    不是夥伴。夥伴中沒有能發出那種老成聲音的人。


    諾特轉向聲音發出的方向,隻見兩個大人堵在倉庫的入口。


    其中一人是中年男子,另一人相當年輕。而且他們不是普通的大人,而是穿著鎧甲,腰懸長劍,被稱呼為騎士之人。


    “他、他們……!”


    諾特見過他們。中年騎士是帶來襲擊少年的委托的人,而年輕的那個則是在委托進行時——也就是對那名少年施加暴力時現身的騎士。


    他們為什麽會一起出現在這個地方?


    雖然這也是個疑問,但還有讓諾特更加戰栗的事情。


    兩個人都拔出了劍。


    “幹、幹什麽?幹嘛拿出那名危險的東西……!”


    “沒有義務回答你。你們將會成為我野心的基石,現在就對此心懷感激——去死吧。”


    “什——”


    這種發展太過突然了。但看著兩人拿著劍緩緩走來,諾特不得不承認這種情況。


    那兩個人是來殺他們的。不知道為什麽,也沒有時間思考。他現在隻是想著要怎樣才能逃出這種窮途末路。


    “我、我說諾特……!這樣,不妙啊……”


    “……看來是的。”


    諾特無意識地將發出不安聲音的絲吉擋在身後。


    “動手,吉爾瑪德。”


    “是。”


    中年騎士舉起劍一口氣縮短距離。


    諾特能做的事情隻有一件,那就是抓起腳邊的半截棍子,爭取微小的時間。


    “絲吉!快逃!”


    夥伴們不在真是萬幸。接下來隻要製造出至少能讓背後少女逃走的空隙就好了。諾特大喊著舉起棍子。


    就在這時。


    “還不住手,你們這群蠢貨!”


    雷鳴般的聲音響起。


    那洪亮的聲音讓在場的四人全都停下了動作。


    “是、是誰?!”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倉庫入口。


    站在那裏的也是兩人組。


    隻是,那組合十分奇特。其中一人是騎士打扮的老人,而另一人則是小孩子。


    “那個小鬼,難道是……?!”


    令人驚訝的是,諾特認識他。不可能看錯,那正是不久前作為金幣的代價對其施加暴力的少年。


    “你、你們是……!不可能,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發起襲擊的兩名騎士似乎認識他們。


    ◆


    離開王城時,伊紮雷這樣對阿萊斯說:


    假設有人在背後操縱襲擊阿萊斯和克勞蒂婭公主的流浪兒,那麽那些人最害怕的事情是什麽?


    那就是流浪兒背叛他們把一切都說出來。即,是誰指使他們襲擊兩人。


    為了防止這種事態發生,最有效的處置方法是什麽?那就是將流浪兒滅口。


    “因此我們必須盡早找出襲擊你的流浪兒,將他們保護起來。”


    阿萊斯心情頗為複雜。如果光是他自己也就算了,那些少年讓克勞蒂婭遇到了那麽可怕的事情,現在又要幫助他們。


    但是他也覺得,如果那些少年是被什麽人命令才襲擊他們的話,那他不論如何都要揪出黑幕。


    可是,王都有許多流浪兒,要找出襲擊他們的那些孩子,就像在森林中找一棵樹不是嗎——。


    麵對阿萊斯提出的這個疑問,伊紮雷又說:


    “這次的事件為了公主殿下的名譽,下達了緘口令。可是,有人知道了這件事,在暗中行動,不僅要對付你,還想要把罪名加到你父親頭上。那就是蒂爾威林侯這位大貴族。也就是說,從這些情況中分析,我覺得蒂爾威林侯就是這件事的黑幕的可能性很高。”


    “可是,蒂爾威林侯即使知道這件事也不奇怪啊。因為我們遭到襲擊時前來解救的是菲利普這位騎士,他是蒂爾威林侯的兒子啊。我不覺得特地來救我們的人會設計陷害我……”


    聽到這件事,伊紮雷先是驚訝,然後馬上笑出聲來。


    “哈哈哈,阿萊斯,這正是答案啊。你和公主殿下偶然走到街上的時候偶然被流浪兒襲擊,然後又偶然有大貴族的兒子路過,這實在是太湊巧了。這樣一來就不會錯了,這場陰謀的黑幕正是蒂爾威林家。”


    聽伊紮雷這麽一說,阿萊斯也想起了一件事。


    說到菲利普,前一陣還和他進行了以克勞蒂婭殿下的護衛位置為賭注的比試。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一切都可以肯定了。也就是說這次的事情是將你從公主殿下的護衛位置上趕下來的策略。”


    這樣想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而且該采取的行動自然也就清楚了——。


    就這樣,阿萊斯和伊紮雷監視最想將流浪兒滅口的蒂爾威林家的宅邸,然後跟蹤從中走出來的菲利普等兩位騎士,來到了這裏。


    ◆


    阿萊斯再次審視眼前的情景。


    兩名騎士,還有少年和少女。


    那名中年騎士他沒見過,也不知道是誰。但另一人是誰很明顯。是菲利普。


    而另一方麵,兩名小孩子他也認識。那是襲擊他的少年。另一名少女記得好像也在哪裏見過。


    這個人讓自己吃了那麽多苦頭,還用刀尖抵住克勞蒂婭的脖子。但是即便如此阿萊斯也不記恨他,因為少年做出了和那時的他同樣的事。他將少女擋在身後,拿著棍子準備勇敢地戰鬥。


    阿萊斯明白了。應當憎恨的,是在背後操縱他們、還因為沒有用了就要將他們殺掉的菲利普。


    “阿萊斯。”伊紮雷小聲問,“是那些孩子吧?”


    “是的,沒有錯。”


    “知道了。那麽動手吧。”


    伊紮雷上前一步,再次大聲說:


    “你們這群蠢貨!騎士對小孩子出手成何體統!這個國家的騎士精神什麽時候墮落到了如此田地!”


    兩人明顯被他的氣勢壓倒了。


    “可惡!沒辦法,被看到了這個場麵,不能放他們走。幹掉他們!”


    “可、可是,菲利普大人。那是武藝高超的伊紮雷卿啊。我們不知能不能敵得過……”


    “我看他早就老得不行了吧!上!”


    他們重新舉起劍,放出敵意。伊紮雷回應地拔出劍,阿萊斯也效仿。


    但是,沒想到伊紮雷用手按住阿萊斯的胳膊,像是要壓下他舉起的劍一樣。


    “阿萊斯,那兩個人由我來對付,你退下吧。”


    “這、這怎麽行!我也要戰鬥,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你還沒有用真的劍戰鬥過吧?那麽這次就在旁邊好好看看實戰是什麽樣子的,你會有收獲的。”


    “……我明白了。”


    聽到他這麽說,阿萊斯隻得退下。


    “去死!”


    菲利普他們看過來,而伊紮雷則一步不動地迎擊。


    劍光交錯,火花四濺。


    伊紮雷曾經在劍術比試中輸給了阿萊斯。他的動作既不比阿萊斯快,也不比他犀利。


    但那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動作。


    “厲、厲害。”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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