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鷹堂圍繞戰事開動了全部力量,從涇州一路接力過來的飛鷹堂快馬每天都能到達大梁,侯雲策對前線情況有了總體把握。


    石虎率領黑雕軍主力到達秦州之後,侯雲策便安下心來,耐心等待陛下召見。


    此時,軍情營還沒有消息過來,侯雲策決定敲打錢向南。


    第三天一大早,天色似亮非亮,侯雲策正在院子裏晨煉。一名太監匆匆來到侯府。侯雲策見到太監就知道林榮已經得到消息,立刻派人到張家大院,讓錢向南立刻到府中等候。


    來到宮裏之時,宰臣範質、端明殿學士王樸已到。隨後,兵部尚書張昭、判三司張美也匆匆匆忙忙趕到宮中。


    林榮倒很沉得住氣,用筆如飛,寫了一個條幅,呤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然後很隨意地對兵部尚書張昭道:“這首《出塞》,是朕最喜愛的一首邊塞詩,你覺得大林朝中誰是朕的龍城飛將。”


    張昭甚上圓滑,對這種問題他可不能隨意回答,微微一笑,道:“陛下英明神武,大林朝猛將如雲,胡馬犯境,定是有來無回。”


    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林榮沒有再問。他掃了一眼幾位大臣,臉色凝重起來,道:“剛才接到靜難節度使李邠送來的加急文書,黨項軍奪取回骨人的固原重鎮之後,竄入大林境內,涇州城被黨項人奪了,彰義節度使白重讚戰死在涇州城下。現在,黨項軍兩萬人在涇州以東七十裏的喬家堡和頒州軍、鳳翔軍對峙。”


    宰臣範質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臉色倒也平靜,其餘四名大臣相顧失色。張昭、王樸、張美三人是真正吃驚,而侯雲策則是假裝吃驚。


    林榮頓了頓,再次用鋒利眼光掃了掃王樸、張昭、張美和侯雲策四人,問道:“王樸現在暫任樞密副使,侯雲策對西北軍情很熟悉,張美掌管國家財政。你們看,這仗怎麽打。”


    顯德二年底,樞密使鄭仁誨病死,林榮並沒有馬上設樞密使,他左挑右選後,決定讓王樸接替鄭仁誨,任樞密副使。


    王樸這些年走過不少地方,對形勢頗為了解,道:“西北之地,黨項人、回骨人、大蕃人此消彼長,戰事不斷。回骨和大蕃內亂不休,對大林朝的威脅不大,黨項族近些年漸漸崛起,倒是勁敵。不過,黨項人實力還不足以威脅大林根本,最多是對邊境騷擾,大林主要敵人還是北麵的契丹人和南麵的李唐。”


    兵部尚書張昭雖是文人出身,擔任兵部尚書多年,在軍事不是外行,也讚成王樸意見,道:“黨項軍盡管強悍,人數畢竟不多,使用幾個節鎮兵力足夠應付。殿前司和侍衛司禁衛主力還是要作好南征的準備,不能因為發生了這起突發事件而轉移。”


    宰臣範質插口道:“河陽名將白重讚戰死涇州,我們決不能小視黨項人,若西北幾個節鎮擋不住黨項軍。而殿前司和侍衛司兩軍主力又要南下作戰。大林軍兩麵作戰,壓力就太大了。”


    在諸臣到來之時林榮和範質已經商定了一個初步方案。張昭和王樸兩位重臣的意見和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和,林榮很高興,道:“侯郎,你的意見?”


    侯雲策這兩天一直在琢磨林榮會采取什麽對策,若禁衛軍不參加西北戰事,則要臨時組成一個行營,統帥互不相屬的黑雕軍、頒州軍、鳳翔軍、延州軍和涇州軍五支軍隊,行營總管或者招討使就會在黑雕軍、頒州軍、鳳翔軍、延州軍和涇州軍五支人馬中選出,頒州軍李暉雖是老資格節度使,但是他才到頒州,不是行營總管的最佳人選,涇州軍主帥白重讚已經戰死,延州軍距離涇州太遠,所以,行營總管人選隻能在自己和鳳翔節度使王景之間選擇。


    侯雲策拱了拱手,道:“回骨軍和黨項軍長期在靖遠和白亭河一帶纏戰,兩軍各有勝負,戰鬥力相差無幾。上半年,蘭州回骨軍一萬多人圍攻秦州,黑雕軍和風翔軍兩軍合力擊敗了蘭州回骨軍,這次黨項軍有兩萬人攻到涇州,而大林軍在西北有黑雕軍、頒州軍、鳳翔軍、延州軍和涇州軍,總數在三萬人到四萬人之間,臣大膽說一句,若讓臣指揮,定會讓黨項軍插翅難飛。”


    林榮心中主將人選正是侯雲策和王景,範質主張用王景,而他傾向於用侯雲策。黑雕軍渭水之戰,打得著實漂亮,完全可以和楊光義奇襲清流關之戰相提並論。王景用兵沉穩,卻趨於保守,絕對打不出渭水之戰這樣的經典戰例。


    侯雲策主動求戰,林榮大喜,道:“眾位意見甚合朕意,軍情緊急,這裏就不多議了,朕任命雄勝軍節度使侯雲策為西北麵行營都招討使,以鳳翔軍節度使王景為西北麵行營都監,統率黑雕軍、頒州軍、鳳翔軍、延州軍和涇州軍,務必殲滅膽敢進犯大林的黨項人。”


    宣布完任命,林榮對張美道:“判三司張美立刻著手籌集軍餉糧草,不得稍有延誤。”


    就在侯雲策起床晨煉之時,錢向南也起床到院中散步,這是他在黑雕軍營形成的習慣。月亮還斜斜地懸掛在半空中,張家大院現在是軍情營在大梁城秘密據點,錢向南作為軍情營最高長官,也就是這個大院子的主人。


    清晨院子是那麽寂靜,各種不知名的蟲子在花園中地小池塘、草叢、大樹和圍牆的角落裏歌唱,卻越發顯出院子的安靜。錢向南隨意地在院子裏四處走動,當他走過下人季七的房間時,聽到季七發出了震耳欲聾呼嚕聲。季七是張家大院的總管,身高體肥,卻偏偏一幅尖嗓子,錢向南想到瘦小的季李氏,心中一樂。季李氏怕隻有季七地三分之一,兩人配在一起,十分滑稽。


    錢向南在院中隨意地走了數圈後,天色才朦朧亮。他站在一株大樹下,折斷一節樹枝,一節一節往小池塘裏扔,水麵出現了一個又一個漣漪,十幾尾饞嘴小魚飛快浮出水麵,用嘴角去捅小樹枝。此時,張家大院從沉睡中複活,洗臉聲、劈柴聲、燒火聲和練武的嘿嘿聲,在各個角落響起。


    錢向南把最後一節樹枝也扔到水裏,轉身向主院走去。剛轉過身,一個女子輕聲“啊”了一聲,似是受了驚嚇,手裏拿著的小碗摔落在地。


    富鞏買了十幾名獲罪官員的女眷藏在張家大院。這是他的特殊愛好。錢向南進到張家大院後,為安排這些女子頗費一番腦筋,張家大院是軍情營在大梁辦公地點,這些人留在這裏顯然不合適,但是這些嬌滴滴女眷十分可憐,父親或丈夫獲罪後,受到牽連,由貴婦淪為了官妓。自從淪落為官妓,她們娘家也不認她們,這些可憐女子其實是無家可歸或是有家難回。


    趙英兒時好朋友也曾因父親獲罪而淪為官妓,成為官妓不久就懸了梁。兒時女友的遭遇讓趙英刻骨銘心,得知張家大院有十幾名獲罪官員女眷之後,動了惻隱之心。她決定有家可回的女眷一律放回家,實在無家可歸的女眷則送到鄭州侯府去。


    錢向南驚奇在問:“你是誰?”


    那女人衣著儉樸,五官卻頗為清秀,她出於對男人恐懼,並沒有看錢向南,低著頭答道:“小女子竹珊。”


    錢向南愣了一下,他道:“你是宋州巡檢供奉官、副都知竹奉璘的女兒?”


    竹珊這才抬頭看了錢向南一眼,吃驚地道:“錢明府,是你?”


    宋州巡檢供奉官、副都知竹奉璘曾在鄭州任過官職,和錢向南曾是同僚,兩人關係不錯,也曾經互相走動過,竹奉璘調到宋州之後,因相距甚遠,就少了來往。誰也沒有想到,顯得元年九月,竹奉璘會犯事致死,天真無邪地竹珊竟然淪為了官妓。


    錢向南有些吃驚道:“你怎麽還沒有走?”


    竹珊表情變了幾變,由最初的驚喜變成了羞愧,又由羞愧變為了悲傷,抽泣道:“父親死了,我沒有家,家族容我不下。”


    竹珊平素最愛小魚,每天都會尋些麵粒,到小池塘邊去喂這些自由自在的小魚兒。這幾天,看著一起落難的女眷被接走數人,竹珊暗自以淚洗麵天剛亮,心煩意亂的竹珊又拿了一小碗麵粒來喂這些小魚,不料在池塘邊遇到父親故交。


    “這就是命啊,人生無常,誰也無法預知命遠。”錢向南歎了一口氣,道:“我和你父親相交一場,不能眼看著故人之女落難而不顧,你若無家可歸,就到鄭州我家裏去,你我以叔侄相稱。”


    兩人正說話間,一名黑雕軍親衛滿身是汗地來到張家大院,帶來侯雲策命令。錢向南知道定是有什麽緊急之事,吩咐了竹珊幾句,沒有吃早飯,坐上馬車,直奔大梁侯府。


    錢向南隨著馬車的搖晃,飛快轉動腦筋,琢磨著侯雲策為什麽讓他一早就趕到侯府去。“按理說,每天我都要到侯府,沒有必要再來通知我一聲,莫非鳳州出事了?”


    “鳳州是黑雕軍天下,黑雕軍把侯雲策奉若神明,決不可能內亂。大蕃渾末部達布和達娃貢已被收服,其他大蕃部族要進攻鳳州,必定要先通過渾末部的地盤。這個可不太容易。蘭州回骨軍葛薩部在回骨仁裕可汗和黨項人的壓力下,絕對無力進攻鳳州。如果要出事,必定和黨項人有關,黨項人部落眾多,勢力最大的當數占據夏、綏、銀、宥四州的拓跋部,但是拓跋部和大林關係還算不錯,又隔著彰武、彰義、靜難、保義四個節鎮,對鳳州當不會有什麽威脅。如若要有威脅,隻有在清水河畔的房當部族才有實力。”


    錢向南剛走進院子,管家便迎了上來,道:“節度使進宮去了,請錢觀察判官到書房等候。”


    錢向南在書房裏頗有些忐忑不安,站在書房牆上地圖邊,盯著黨項族聚居的清水河畔,自已是軍情營地主管。若邊境出事,自己一無所知,難免有些說不過去。


    中午時分,侯府廚房裏開始忙碌了起來,錢向南肚子咕嘟地叫了幾聲。他沒有吃早飯,在書房枯等半天,著實有些餓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隨後侯雲策沉著臉走近了書房。錢向南見節度使臉色不好,心裏格登一下:“果然出了大事?”


    侯雲策站在地圖前,簡明扼要談完西北戰事,然後盯著錢向南,問道:“靖遠的情況你知道多少?”


    錢向南在地圖邊動了半天腦筋,也對靖遠地情況進行了回憶,道:“靖遠位於黃河上遊,自古就是連接中原與西域的必經通道,為兵家必爭之地。大武末陷於大蕃,現在為回骨所占。蘭州回骨軍和黨項人在此地爭奪得十分曆害。”


    侯雲策盯著地圖,不斷發問。


    “靖遠城內百姓多少,民風如何?”


    “回骨守將是誰,兵力多少?”


    “靖遠地勢如何,從靖遠到蘭州,騎兵幾天能到。步兵幾天能到。從靖遠到固原,有多少距離。固原的防備情況如何?”


    這些問題錢向南實在不是很清楚,錢向南不敢亂說,冷汗一股股從後背流了下來。


    錢向南從鄭州智破命案之後,被侯雲策看中,不斷得到重用提拔,現在已是黑雕軍中重要謀臣。


    侯雲策把創建軍情營一事交給了他。


    侯雲策知道軍情營不比飛鷹堂,飛鷹堂主要對內,有侯家商鋪輔設的全國網絡和侯家商鋪的巨大財力支持,發展迅速,成績斐然,此次西北戰事也是由飛鷹堂最早報訊,侯雲策對飛鷹堂近期表現無可挑剔。


    軍情營建立不到一年時間,而軍情營開展工作遇到的困難遠比飛鷹堂要多,軍情營初創之時,在鳳州各軍廣尋懂大蕃、回骨、契丹、黨項等其它民族語言的軍士,上萬軍士中,不過找出四十多人,這四十多人又淘汰了一批人,最後,隻留下二十四名軍士。這二十四名軍士,加上從黑雕軍調入的五十八人,總共八十二人構成了軍情營班底,而這八十人要在短時間在大蕃、回骨、鮮族、黨項、西蜀等地建立情報網,確實是難上加難。要將黨項進攻消息傳到大梁,更難。


    侯雲策對軍情況的窘迫心知肚明,今天突然對錢向南發難,並不是錢向南做錯了什麽事,而是有意識給其增加壓力,銼其傲氣。


    侯雲策黑著臉,道:“黨項人和回骨人在固原激戰多日,我接到消息,陛下也知道了。軍情營理應知道,這是軍情營職責範圍之事。但是到今天,軍情營還沒有任何消息報來,這是失職,失職!”


    侯雲策在失職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錢向南有滿肚子委屈,卻一句也不敢說。確實如雲帥所言,黨項軍和回骨軍固原之戰、黨項軍攻打涇州之戰,都是軍情營應該迅速探知並傳給自己的,雲帥責怪句句在理,隻是軍情營的建立確非短期所能奏效,自己付出多少心血,又有誰知道。


    侯雲策見錢向南麵露羞赧之色,便把口氣稍稍放緩和了一些,道:“我也知道軍情營做了許多事,存在許多困難,從今天起要加大對軍情營的投入,軍情營需要多少錢,你詳細列一個清單,送到我這來。另外,軍情營的人員結構不行,全是軍士,武力並不能解決一切問題,你要注意在尋找一些讀書人和生意人加入軍情營,改變軍情營人員構成。”


    侯雲策說到最後幾句話的時候,臉色已經有所放緩:“我再給你一年時間,一定要把軍情營打造得象模象樣,嗯,你還有什麽要求?”


    錢向南想了一會,道:“我想調兩個人到軍情營。”


    “誰?”


    “獅營隊正周青和武家強。”


    “你一下要了獅營兩個隊正,獅營非和你急不可。”此時,侯雲策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他今天心情實際上好得很,要假裝生氣頗有些難受。


    錢向南見侯雲策臉上有了笑臉,才鬆了一口氣,道:“這兩人我觀察很久了,他們兩人膽大如虎,心細如發,正是軍情營急需的中堅力量。”


    (第一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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