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畫像上的男人


    聶雲傷得不輕,連城中最有名的大夫看了也吃驚不少。大夫說幸好發現及時,否則失血過多,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他的性命。


    嶽然和慚洛是天黑的時候回來的,纖漠正在為聶雲擦拭身上的血跡,一點一點的紅在水盆裏彌漫開來,映在眼中,扭曲成一道道詭異的紅。她見兩人回來,趕緊將手中的棉布放下,走到慚洛的身旁,眉頭緊皺,沒有說話,隻是視線落在了躺在床上的聶雲身上。


    聶雲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年,看上去有著山裏人的獨特的憨厚,隻可惜他臉上還殘留的傷痕讓這份憨厚生出了一份漣漪。


    嶽然和慚洛兩個人身上都泛著陣陣的酒香,可是麵容卻比離開時輕鬆了不少,要不是因為看見了躺在床上的聶雲,那種輕鬆也許會一直持續下去。


    如果纖漠沒有看錯的話,他們兩個人之間,似乎有些什麽東西和先前的不一樣了,就好像朦朧的薄霧被陽光驅散了一般。


    嶽然走近了,仔細看了看聶雲,麵色越發的沉重了。


    平日裏,蕭兒打著嶽丞相的招牌故意在城中橫行霸道,嶽然是知道的,他以為那是因為從蕭兒嫁進門來他從未給過她好臉色,所以她心中有氣便故意抹黑他的形象,這才對她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他沒有想到,蕭兒的心竟然狠辣到了如此地步。


    “爹……娘……”床上的聶雲模模糊糊的囈語,額頭上的汗水汩汩的往下流。


    纖漠一驚,拿了一方棉布沾了水再擰幹,細心的為聶雲擦拭著額上的汗水。有那麽一瞬,聶雲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隻是緊緊一刹那光景,便又重新睡了過去。纖漠不知道,便是這一刹那的光景,聶雲已經將她的模樣刻在了心裏。


    “聶家二老說,他們的兒子是進京來考武將的,卻沒想到武將不成反倒落得渾身是傷。”纖漠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隻是語氣裏有些哽咽,也許那兩位老人此刻正在村口張望著自己的兒子。


    嶽然看向慚洛,見慚洛點點頭,嶽然才開口道:“剛才皇上和微臣提過此事,皇上已經離宮有些時日了,不便在宮外久留,所以聶雲就留在丞相府養傷,等傷養好了便留在微臣身邊做事。即使蕭兒回來,看在微臣的麵子上也不會再為難他的。”


    纖漠轉頭望向慚洛,他臉上仍舊冷冰一片,見纖漠有些感動的看著他,他反倒有些別扭的別開了頭,隻是在轉頭的瞬間,許是纖漠的錯覺,她竟看見了一抹揚起的笑。


    第二天一早,慚洛便帶著纖漠離開了丞相府,嶽然本要親自送二人回宮的,可是纖漠想到柳子蓮幾人興許還在城中等著去皇陵掃墓回來的她,所以便拒絕了嶽然的好意,拉著慚洛一起去了客棧。


    京城裏每天都紅紅火火,大街上總是人群擁擠,小販的吆喝聲,行人匆匆的腳步聲,相互交錯,纖漠臉上不禁泛起了笑,隻有這樣久違的嘈雜,才能讓她想起她是生在一個真實的世界。


    客棧仍舊有些冷清,纖漠兩人走進客棧的時候,隻有一個夥計撐著頭坐在一張方桌後打瞌睡。慚洛重重的咳了一聲,那夥計猛的被驚醒,臉上似乎有些不悅,正要發作,卻抬頭看見慚洛和纖漠兩人,上下打量了二人的穿著,臉上的不悅神色趕緊頓住,樂嗬嗬的便跑了上來。


    “兩位客官是住店還是吃飯?”夥計很熱情,目光一直停留在纖漠的臉上無法移開,好看成這幅模樣的人,他這輩子就見了這麽一個。


    慚洛臉色不好看,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夥計,那夥計才悻悻的收回了視線。他冷冷的說了一句,“找人!”


    那夥計被慚洛的冷凍得一陣哆嗦,不著痕跡的後退了幾步,縮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再喘一聲。


    纖漠無奈的看了一眼慚洛,正想走近那夥計問話,腰上卻猛的一緊,等反應過來,她已經被人緊緊的從身後摟進了懷中。


    纖漠一驚,倉惶的回過頭,正對上一雙閃著擔憂的眸子,竟是小啞巴。纖漠還來不及將小啞巴推開,慚洛卻先一步一拳向小啞巴揮了過去。慚洛的拳頭很快,從纖漠的眼前掠過,隻剩下一個恍惚的殘影。


    纖漠以為,這一拳小啞巴是怎麽都躲不過去了,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小啞巴卻突然向後一個翻滾身手敏捷的躲了開去。隻可惜,躲得了第一拳,第二拳慚洛卻再也沒有給他躲避的機會。


    拳頭落在小啞巴的臉上時,纖漠驚呼出聲,聲音打破的客棧的冷清。小啞巴摔倒地上,一口鮮血募的噴出,濺到地上,留下恐怖的印跡。


    “該死!你竟敢把你的手放在她的腰上!”慚洛怒了,抓起小啞巴的領口正準備再揮上一拳,纖漠卻猛的抓住了他的手。


    “他還是個孩子!”纖漠喘著粗氣,眉頭緊緊的鎖住,對上慚洛的眼,沒有絲毫的退縮。


    慚洛轉過頭,發現小啞巴正直直的瞪著自己,那眼神裏的不屈和倔強讓慚洛的心中也不禁有些動容,這種不屈的倔強,背後定是經曆了不為人知的磨難。


    恍惚中,曾塵沙漫漫,風卷雲湧。


    在看見慚洛的臉時,小啞巴驚呆了,手忍不住按在了胸口上,那裏,藏在衣服裏的是一張畫像,而麵前的男人,竟和那畫像上的男人一模一樣。他來中原,為的便是這個男人。小啞巴咬住牙,幾個深呼吸之後,才將心中的激動掩藏了起來。


    “他不算孩子了。”慚洛的語氣依舊冷酷,隻是抓著小啞巴的手卻慢慢的鬆開了。


    慚洛的手一鬆開,小啞巴狠狠掃了他一眼,眼裏的殺意一閃而逝。絲毫沒將慚洛眼裏的警告看在眼裏,小啞巴的手沒有一刻遲疑的撫上了纖漠的臉,將纖漠的臉捧在手心裏,他的手竟有些微微的顫抖。


    “你……”慚洛咬牙,正想衝上去將他的手從纖漠臉上撥開,纖漠卻已經別開頭,將小啞巴的手從臉上拿下了抓在手中。


    擔憂的眼,顫抖的手,小啞巴的緊張纖漠都看進了眼裏,她溫柔的笑了,她知道,小啞巴是為了她這次皇陵裏的死裏逃生在恐懼。纖漠想,他定是聽柳子蓮他們說了皇陵掃墓的事情。


    “我沒事,放心。”


    纖漠隻說了這麽一句,小啞巴臉上卻更動容了,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可是目光掃見旁邊站著的慚洛,最後卻隻發出了咿咿呀呀的聲音。


    空氣中似乎漂浮著一種異樣的味道,慚洛深吸了一口氣,掃了小啞巴一眼,挑挑眉,眼底裏的顏色有些看不清楚,“是個啞巴?”


    纖漠點點頭,眸子裏生出一絲憐惜。


    “娘娘……”


    小胡子和柳子蓮剛走出二樓的房門便看見了門口的幾人,兩人臉上都是驚喜交夾,急匆匆的往樓下跑,小胡子跑得急,還險些從樓道上滾了下來,引得纖漠無奈的笑笑。


    “娘娘,您可回來了,小胡子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著您了。您那麽晚都還沒回來,嘉禾兩兄弟去皇陵打探消息也一去不回。可擔心死我們了。”


    小胡子鼻頭一酸,眼淚眼看便要掉了下來,餘光卻猛的瞟見了站在一旁的慚洛,麵上一驚,竟然硬生生的將淚水逼了回去,手忙腳亂的便和柳子蓮一起要行禮。慚洛趕緊擺擺手,使了使眼色,二人明白現在的環境,這才趕緊收住了下跪的勢頭。


    殊不知,兩人的動作已經被小啞巴盡數看在了眼中,他心中更加肯定了這個男人的身份,眸子裏的寒光又聚攏了不少,隻是忙著吃驚的幾人竟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咦,小啞巴也回來了?”小胡子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拉著小啞巴的手臉上也是高興,沒想到今天,所有人都回來了。


    原來那日纖漠去了皇陵之後,小啞巴也跟著不見了蹤影,小胡子和柳子蓮還在擔心要是纖漠回來了該怎麽交代,沒想到他到是自己出現了。


    小胡子高興,可是柳子蓮卻高興不起來,她總覺得這小啞巴有問題,一聲不響的消失,一聲不響的又出現,卻又偏偏在纖漠離開和出現的時候。


    慚洛和纖漠住的是纖漠去皇陵前住的那間上方,打開窗能看見一片蔚藍的天。纖漠站在窗前,望向遠處,同一個地方,同一片藍天,隻不過短短的幾日卻經曆了種種。


    慚洛從身後樓主了纖漠的腰,氣息吐在她的耳畔,口中隻呢喃一句“纖兒……”


    嘴角勾起笑,纖漠沉默不語,兩個都人盡情的珍惜著這回宮前的短暫幸福。


    天邊,雲彩變幻,兩個人就那麽靜靜的望著,兩個孤寂的心,相互依靠,貪戀著彼此身上點點的溫度。


    這一望,竟是一個下午。


    天黑的時候,柳子蓮敲響了房門,才將沉浸在幸福中不願抽身的兩人拉回了現實世界。


    飯菜很豐盛,是柳子蓮親自下廚做的,比客棧的廚子手藝還好。小胡子還誇張的說,客棧的廚子看見柳子蓮做出的這一桌美味時,下巴險些掉到了地上。柳子蓮生性淡漠,卻沒想到也被小胡子誇張的言語惹得有些臉紅,匆匆的扒幾口飯便先回房了。


    柳子蓮離開的時候,所有人臉上都泛著笑,那一刻,纖漠突然覺得,這世上除了仇恨,還剩下了很多東西。


    小啞巴手中拿著飯,卻一口菜也沒吃,目光一直在纖漠和慚洛之間遊移,臉上雖然掛著笑,可是那笑容卻牽強的緊。纖漠和慚洛的親密,他怎麽可能會看不懂。


    心,抽痛著,卻隻有自己能懂。小啞巴一咬牙將碗裏的白飯也扒了個幹淨,走的時候,頭一直埋得低低的,將臉上的哀傷都隱在了黑暗裏。


    纖漠望著小啞巴離開的背影,瘦弱的模樣,刺得她眼睛生生的疼痛。她就要回宮了,可是小啞巴怎麽辦?慚洛對他似乎存在一些她看不清楚的敵意,定是不會讓小啞巴跟著她回宮的。


    纖漠皺緊了眉頭,滿桌子飯菜飄香,卻突然間沒了胃口。


    心虛有些煩亂,纖漠一個人站在客棧的後院裏,一個紅色的燈籠,掛在長廊的盡頭處,灑著微弱的光。院子裏種了些花草,花草似乎沒有被精心打理,看上去有些雜亂。


    天空是漆黑的,沒有星,也沒有月。這樣的夜空,黑壓壓的一片,仿佛要沉都頭頂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夜風襲來,帶著冷酷的寒,纖漠抬頭,瞳孔裏,隻剩蒼茫的黑。


    身後的腳步聲不大,纖漠卻聽見了,回過頭,是小啞巴。小啞巴手裏摘了一朵院子裏的花,小小的花,是粉紅的顏色,他走近了,將手中的花塞到了纖漠的手中,臉上是一抹傻傻的笑。


    纖漠淡淡的笑了,抬起手摸了摸小啞巴的頭,眉頭緊皺,卻沒有舒展開半分。


    小啞巴笑得越發的燦爛了,將纖漠的手抓在手中,就按在心髒的地方。心,撲通、撲通的跳著,纖漠能感覺得到,卻不明白他的意思。


    小啞巴舔舔嘴唇,想要說些什麽,可是一開口,竟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你放心,姐姐不會丟下你不管的。”這是纖漠的承諾,她握緊了小啞巴的手,小啞巴是可憐的孩子,纖漠知道,可憐的人,經不起拋棄的痛。


    院子裏的花,開得並不豔麗,隱在夜色裏看不見分毫,隻能嗅到偶爾掠過的花香。小啞巴的笑容隨著花香的消散而隱去,取而代之的是眼裏彌漫的朦朧,從小到大,他和哥哥總是被推來推去,第一次有一個女人對他說,她不會丟下他。


    “纖兒……”


    慚洛冷冷的出現在長廊的盡頭,站在燈籠的下方,燭光點點,將他的麵容照得忽隱忽現。纖漠回頭,對上慚洛冰冷的臉,心下做了一個決定。


    她拉著小啞巴的手走到慚洛的麵前,眼裏的堅毅沒有一絲動搖。“洛……讓小啞巴跟著我好嗎?”


    院子裏,隻剩下風吹的聲音,婆娑的樹影招搖,清清的花香漫漫,慚洛沉默了很久,一開口竟是一聲冷笑。


    “不可能!”


    慚洛一把拉住纖漠的手,將她扯進了自己的懷中,卻狠狠的瞪著小啞巴,口中說道:“我絕不會讓他跟著你。”


    纖漠有些吃驚,慚洛雖然冷酷,可是絕對不會絕情,甚至在纖漠的眼中,慚洛隻是怕受傷而把自己武裝起來而已,其實,他是一個善良的人。所以,對可憐的小啞巴,他強硬的態度有些出乎她的意外。


    吻,沒有出乎意料的落下,在小啞巴的麵前,慚洛狠狠的將唇映在了她的唇上。無止境的掠奪,可是卻又帶著溫柔的纏綿。纖漠想拒絕的,可是在一瞬間,卻無法自拔的沉溺其中。


    直到兩人氣喘籲籲,慚洛他才不舍的放開了纖漠,餘光裏,小啞巴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長廊的轉角處,慚洛得意的笑了,小啞巴握緊的拳頭在暗淡的燭光下,卻沒能逃過他的眼。


    回過神來的纖漠,沒有看見小啞巴的拳頭,卻看見了小啞巴有些孤寂的背影。她麵上一冷,甩開慚洛的手便走出了院子,步子不緊不慢,隻是冰冷而已。


    纖漠的負氣而去,刺痛了慚洛的眼,他麵色鐵青,一拳打在轉角的圓柱上,燈籠一瞬間熄滅,整個世界頓時墜入鋪天蓋地的黑暗。


    柳子蓮打開房門的時候,被纖漠臉上的蒼白嚇了一跳,隨即讓開門讓纖漠走了進來。她走到桌旁,拿了茶杯斟上一杯熱茶,將熱茶塞到纖漠的手中,不經意的碰觸,纖漠的手,竟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冰涼。


    “皇上不會答應留下小啞巴的,我也不會答應。”柳子蓮站在纖漠的麵前,被燭光拉長的影子遮住了纖漠的半麵容顏。


    纖漠抬頭,疑惑的看著柳子蓮,柳子蓮轉過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風,湧進,帶著一份花香。柳子蓮接續說道:“我覺得小啞巴有問題,你去了皇陵之後,他就消失了,而當你重新出現的時候,他也再次出現。我不信任這樣行蹤不明的人。”


    “可是,我信。”纖漠相信,至少,她相信小啞巴眼中的動容是真的,有著那種眼神的人,纖漠不會看錯。


    纖漠留在了柳子蓮的房裏,兩個人擠在一個床上,燭光熄滅的時候,纖漠卻睜開了眼。想到慚洛對小啞巴的態度,纖漠便睡意全無。


    纖漠不知道這麽睜著眼睛凝視黑暗多久,她隻知道,當從窗沿的縫隙裏擠進來的風冰涼刺骨的時候,隔壁慚洛住著的房間有些奇怪的聲響,恍惚中,似乎有著金屬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音。


    纖漠一驚,猛的翻身坐起,隨手抓了一件外衣裹在身上便衝出了房門。心,劇烈的跳動著,來到慚洛的房門前,猶豫的停下了步子,裏麵安靜一片,抬起的手卻突然沒勇氣落下。


    這一刻,纖漠才深切的知道,原來她也是會怕的,而且是深深的恐懼,恐懼什麽,也許她心底是知道的,隻是不願意麵對而已。


    “還愣著做什麽?”柳子蓮是跟在纖漠身後出房門的,見纖漠慌慌張張的跑出,她心裏也是驚慌不少,急急的便跟了出來,卻見纖漠蒼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手卻僵在空中,而她眼中,竟是……恐懼!


    一個會恐懼的纖漠,她還從來沒有見過。一直以來,她以為,麵洽這個女人的世界裏,有絕望,可是絕對不會有恐懼,原來她看錯了,纖漠到底也隻是一個女人而已。


    柳子蓮越過纖漠,伸手便開始推門,門沒鎖,可是卻隻能推開了一道縫。隻是,門開時,映入兩人眼中的便是血紅一片。


    柳子蓮捂住了嘴,纖漠的臉也隻剩下慘白。屋子裏,滿地的鮮血猙獰著扭曲,在地上一道一道的劃過,交錯成一副詭異的圖。纖漠的手不住的顫抖,門把明明在眼前,可就是怎麽也握不住。


    “嘭”


    屋內傳來重物摔到地上的一聲巨響,纖漠慌了手腳,再也顧不上恐懼,猛推門便闖了進去。


    血腥,鋪麵而來。纖漠隻看見了躺在地上的男人,血,模糊了他的麵容,可是那雙眼睛纖漠卻是認得的。在纖漠出現的時候,那雙眼睛裏,是一抹動容。


    倒在地上的人,是小啞巴。他看見了纖漠,眼裏閃過狼狽,拖著渾身是血的瘦弱身軀不住的往牆角瑟縮,眼裏有著一種恐懼。他怕,怕纖漠看見如此狼狽的自己。


    慚洛的手中拿著匕首,匕首的刀鋒被燭光映得發亮,他站在床前,白色的裏衣上也是血跡斑斑,見纖漠站在門口,他將手中的匕首猛的扔在了地上,閃過一抹寒光。


    他回過頭,冷冷的笑了。“這就是你要收留的人?來刺殺我的?”


    慚洛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可是纖漠知道,這樣的平靜下,反而是一種暴怒。


    纖漠有些不敢相信,踉蹌的向前走了幾步,慚洛身上的血,讓她心中騰起了一陣恐懼,她的手撫上慚洛的臉,指尖剛剛染上冰涼的觸覺,慚洛便別開了頭,冷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纖漠僵在空中的手悻悻的放下,眼裏的哀傷隻彌漫了一瞬便被堅毅代替。她轉過身,走到小啞巴的麵前,腳踩在他流出的鮮血上是一個個猙獰的印跡。


    小啞巴低下了頭,不敢看纖漠的眼,身子瑟瑟發抖。


    “你是誰?既然來刺殺他,你是知道他是誰的吧。接近我們,也是你的計劃?”纖漠的聲音突然沒了溫度,甚至透著陣陣的寒意,連纖漠自己都沒有想到,她可以冷靜到如此地步。


    小啞巴突然仰起臉,拚命的搖頭,隻是他咬住了下唇,沒有發出聲來。小啞巴的眼神,有無奈,有哀傷,可是此刻竟在纖漠心中激不起半點漣漪。


    纖漠嘴角扯起笑,笑容麻木,像一張人皮鋪在臉上,卻要牽強的擠出皺褶冒充笑容。她笑,笑自己竟然傻傻的相信了一雙眼睛裏的動容。


    像是想起了什麽,纖漠蹲下身子,目光直直的望進了小啞巴的眼中。“在皇陵裏跟著我的人,也是你嗎?”


    這一次小啞巴沒有搖頭,隻是眼裏的哀傷又濃鬱了不少,彌漫了整雙眼睛。


    纖漠撐著牆站了起來,轉身的時候,背影挺得直直的。纖漠不知道,在她轉身的時候,小啞巴的眼裏,險些落下了淚,堂堂男兒的淚水,竟是炙熱的。


    纖漠才走了兩步,還來不及反應,隻聽見柳子蓮一聲驚呼“小心!”,正想回頭,頸上的冰涼已經告訴了她發生了什麽事。原來,就在剛才纖漠轉身的時候,小啞巴拾起了地上的匕首。


    “你放開他。我留你個全屍!”慚洛懊惱的握緊了拳頭,身上仿佛燃起了烈焰。該死的,要不是他剛才一怒之下將匕首丟在了地上,也不會給了他這樣的機會。


    小啞巴挾持著纖漠,一步步往窗邊退,腰間的血汩汩的往外湧,滴落到地上,險些匯聚成河。蒼白的臉上,哀傷與無奈交錯,隻可惜背對著他的纖漠看不見。


    小啞巴舔了舔幹澀的唇,在靠近窗戶的時候,竟然開了口。


    “跟你進皇陵,隻是想保護你,隻可惜當我追到懸崖的時候,已經不見了你的蹤影。我以為,這輩子都看不見你了,可是沒想到你竟然能活著回來。你知道當時我有多開心嗎?這輩子,我從來沒有那麽感謝過上天,是它將你帶了回來。可是……和你一起回來的,竟然還有他!雲翳國的皇帝。”


    所有人都震驚了,從未開口說過話的小啞巴竟然開了口,隻是聲音裏透著一種低沉的沙啞,沙啞裏的滄桑不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該有的。


    他的啞,竟然隻是偽裝。纖漠麻木了,沒了表情,連脖子上匕首的冰涼都感覺不到,隻冷冷的問:“你到底是誰?”


    小啞巴沉默了,久久沒有說話,任空氣凝固成化不開的哀傷,他低低的說:“我隻是一個現在還不能死的人,我要活下去,不管用什麽方式,不管活得有多痛苦,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心,有些顫動。一個想盡辦法要活下去的人,纖漠懂得那種心情,比死還痛苦。纖漠不問了,隻靜靜的站著,眼裏騰起隱約的水霧。


    “怎麽,敢來刺殺我,竟然連身份都不敢說出來麽?”慚洛冷冷的開了口,一直緊握的拳頭慢慢的鬆開,心中暗暗舒一口氣,聽小啞巴的口氣,他也許不會傷害纖漠。可是僅僅是也許而已,他慚洛卻不能冒這個險。


    小啞巴的臉越發的蒼白了,仰天笑了幾聲,那笑聲讓所有人都忍不住一個激靈,那笑聲裏的殺意,好濃!


    小啞巴猛的將纖漠推向了慚洛,在跳窗的時候,帶著恐怖的笑聲,隻說了一句話。“還記得五年前的銀月之戰嗎?”


    小啞巴逃了,隻剩下滿屋殘留的鮮血味道,任窗外的風怎麽呼嘯的吹,都帶不走半分。


    纖漠沒了力氣,跌進慚洛的懷中,眼中,由灰蒙便為黑暗。纖漠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睜開眼,是柳子蓮的房間,可是站在窗邊背對著自己的人,卻是慚洛。


    “洛……”纖漠哽咽著開口。


    慚洛回頭,視線裏,是一抹溫柔和後怕。


    “對不起……”纖漠一開口,眼裏的淚險些落下,可是她到底是忍不了。


    遙望著雪白的山頂,曾經,她對娘親發過誓,她纖漠,這輩子,絕不會讓眼淚輕易模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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