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易很直接, 硬氣道:“闖進來的。”


    聞人訣愣了愣, 含義不明吐出句, “厲害了。”


    “王?”炎振急匆匆跟著進來, 見書易一人站在廳中央位置,所有人都麵帶詫色注視著他, 趕忙下跪行禮。


    聞人訣目光在二人身上轉動, 沉默會後, 點了點頭, “先坐下。”


    一旁候著的親衛上前添了兩張椅子, 炎振走到左側坐下, 可書易依舊直挺挺的站在原位, 目光堅定的, 注視著上方。


    維端意外, 心識中遲疑的喚了聲:“主人?”


    “你還有何事?”聞人訣不冷不熱,麵容平靜。


    扯起嘴角僵硬笑了下, 書易忽的轉身,目光犀利掃向兩側的諸位部長, 清冷音調, 慢悠悠道:“我有幾個問題, 想要問一問在場的各位。”


    聞人訣微眯眼睛, 抬起胳膊支撐下巴,沒有發話。


    和書易目光相對的人, 都有些意外的愣神, 像是紅雨, 早便不自在的扭過頭去。


    書易是個溫和的人,除了在聞人訣麵前偶爾像個刺頭,他在其他人麵前並不如此,所以今時今日奇怪的舉動,加上現在鋒芒畢露的眼睛,所有人都覺得不適。


    嚴苛目光,一個接一個人打量過去,最後,盯住了潘之矣不放。


    潘之矣雙手疊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巍然不動。


    就算書易現在頗為咄咄逼人,他依舊冷淡中帶著不在意。


    “戰爭剛開始的時候,潘先生就下了個命令,當時有很多人表示不解,”在領著大軍出發還在路上時,潘之矣就給前線的向陽下了命令,讓他帶領手下所有人撤離出秋、冬、花三城,“三城是我們付出了不少代價才拿到手的,相當於插進江柏峯肉中的刺,更是我們打擊十區的前哨站,可以說我們之所以快速出兵,有小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要阻止江柏峯奪回城市。”


    目光落到向陽身上,書易語氣低沉起來,“向部長當時想必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很是不甘心吧。”


    向陽沒說話,神情坦然。


    “若不是王令在手,這個命令怕是貫徹不下去的。”


    書易沒有誇張,潘之矣本身加入他們的時間就不長,且到聞人訣身邊的過程,高層們都很清楚,對這樣一個人,沒人敢說完全放心。


    包括讓人作為領軍的謀士出征,這件事情背後的非議也不小。


    隻可惜,聞人訣的命令既然下了,又哪裏有更改餘地。


    而潘之矣的第一個命令,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當時就激起了各位部長的反對,人倒是不慌不忙的甩出了王令。


    若非如此,幾位部長包括向陽,非鬧翻了不可。


    也就是聞人訣,聽到前線傳回來的消息後,問都不問。


    當時就算是書易自己,心中也很是不解,琢磨了數天當中用意。


    隻是沒等他想明白,消息就傳回來了。


    駐軍撤離後不久,城中居然生了瘟病,那是一種傳染性很強的病症,人得後會發熱發燙,抽搐抖動,有的人發作時還具有攻擊性,思維會變得相當混亂。


    幾乎無藥可救,也可以說是人為造成的後果加重。因為三城不久前才經曆了動亂和戰爭,太平日子沒過兩天,大軍撤離,百廢待興,哪裏知道節骨眼上出了這種事情,數百萬居民在不安中,日漸暴躁。


    原有的管理階層被消滅,向陽等人入主後構建的隻是暫時的管理機製,他們走的匆忙,城中本就混亂不堪,沒了應對的王權組織,也就沒了可以鎮壓和統一組織的力量。


    慘劇,不可避免。


    “潘先生說得到了十區要發大軍的消息,為了避免弱勢下的力量消耗,先集合起全部兵馬,所以下令三城駐軍撤離。”這正是潘之矣後來告知所有人,包括外界,他讓撤軍的理由。


    這個理由是很充分的,因為江柏峯在拿回原來被十三區占領的城市後,本就出動了戰部,準備伺機拿回三城。


    “可是真正的理由是什麽呢?潘先生!”咬牙加重聲音,書易臉上笑容還在,目中卻詭異變得通紅。


    潘之矣麵上的慵懶表情不見了,瞳眸黑深,沒有說話。


    書易望進人眼中,強忍著自己心中的怒火,被壓抑的語調扭曲而瘋狂,“駐軍剛撤離,三城就爆發了瘟病,是不是很巧合啊,諸位?”


    黑虎右手捏緊椅子扶手,側過頭去。


    向陽目光晃動,沒有吱聲。


    紅雨一早就移轉了視線,這時候看不清神色。


    藍岸翹著二郎腿,一如初始的漫不經心。


    炎振左右看看,最終沉默。


    書易麵上悲慟,可喉嚨底還虛假的發出笑聲,一聲沒斷,一聲又續,近乎於哀鳴,“三城混亂秩序崩塌,病魔橫行,同族相殘,何等人間慘狀?”


    向陽帶領戰部撤離後,並未離城市太遠,他們駐紮在外,等待後方潘之矣等人的到來。


    城中居民在等不到救助後逃離出來,外有向陽他們冰冷槍口相對,何況就算能夠越過他們,前路也是其他王區,不會允許他們這樣的流民進入。


    他們唯一能逃難的地方,隻有後方的第十王區。


    雖然被占領了數月,可他們心底依舊認為自己是第十王區的人。


    “三城之中,已經死傷的不算,加起來有近百萬人同時湧向後方的十區城鎮,江柏峯正在收攏民心,這時候當然拒絕不得,也根本無力拒絕。”逃難中的人是沒有理智可言的,他們從一座混亂的,幾乎是人吃人的城市中逃離出來,後方有他們自己王區的城市卻阻攔他們進入,在之前的災難中,這些人又或多或少的失去了親人。


    矛盾,絕望,悲傷,一觸即發的混亂和抗爭,遍地開花。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潘之矣帶領的大軍才能摧枯拉朽般,輕易攻奪下無數城鎮。


    到最後,快速逼近王城。


    這一次的戰爭,聞人訣這邊損傷小的可以不計,對這樣大的戰略和結果來說,完全可以稱之為奇跡。


    “你們看到那些城鎮裏的樣子了嗎?”書易問著,終於舍得把殺人目光從潘之矣臉上移走,從懷中抽出一遝子照片,他忽的揚手拋飛,零零落落的,散落了一地。


    聞人訣在王位上坐著,視線從地上鋪滿的照片上掠過。


    不約而同的,黑虎等人也跟著垂頭去看。


    那一張張,一幕幕,堪稱人間地獄。


    抱著孩子痛哭的婦女,拉著老人茫然走在街頭的重傷男人,幾個畏縮在一起孤苦無依的稚童,堆疊在街道口,小山般高的屍體......


    “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了什麽?!”


    閉著眼睛,書易不忍再看一眼那些慘絕人寰的場景,任由無奈的淚水從自己臉上滑落。


    撕心裂肺的,直勾勾盯著上座毫無動容的男人,問了一聲,又接著一聲。


    “我可以接受戰爭中的殘酷,也知道這世上有太多不能避免的犧牲,從來就沒有可以輕易得來的話語權,可是,說到最後,我們是人啊,最基本的要求不就是人性嗎,今時今日如果可以為了目的如此滅絕人性,他日,我們的信仰和目的,又在哪裏?”


    “潘之矣......”瘦弱身子這時候卻似乎擁有了無窮力量,書易不再看上方那雙幽深的眸子,而是轉身,步步逼近到潘之矣身前,語氣放緩,克製著自己的情緒,“王權在你眼中,是何物?”


    潘之矣站起身,毫無畏懼的盯著人,平靜道:“統治。”


    “那麽統治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獲得力量......書先生想跟我說什麽呢?仁義道德嗎?”潘之矣很是冷靜的和人對視。


    書易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力量應該是手段,而非目的,王權最終要的是秩序,是仁道,而非力量。”


    “在獲得足夠的生存資本之前,談論這些是否太過奢侈?”潘之矣似笑非笑,“您也是謀略之人,怎會不明白戰爭之下生靈塗炭,這是天命。”


    “別把你的目的強加給天,為了力量不擇手段,最終隻會背道而馳,這天下人心,不全在你手心之中,你心成魔,還想身成道嗎?盲目追求一個不是結果的結果,最終隻能迷失自己,你連自己都贏不了,還妄想代天?”


    “先生真是能言巧辯,可先生也知道,如今我們王域入主,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研製出可以醫治瘟病的藥物,更不惜代價發放大批物資救治居民,安撫流民,先生未去走走嗎?第十王區那邊現在最感激的人是誰?是我們的王,是我們即將成立的王域,這不就是天命嗎?”


    書易冷笑一聲,目光落到潘之矣身後,質問般,一個個對視過去。


    “民心是什麽呢?是言論和所見可以輕易左右之物,先生的意思我懂,若成魔則會天下誅之,可魔與佛本屬同宗,這世上最珍貴的是什麽呢?不就是真相嗎?”潘之矣微笑,語氣森冷,“這樣珍貴之物,知道的人不需要太多,大部分人隻要認同了一個讓自己舒服的答案就可以了,不是嗎”


    “王權接替,總有動亂,可如今十區的救世主是誰?這些少去的動亂之下會少死多少人呢?先生可有計算過?且不說之前,若真要一個城鎮一個城鎮的攻打過來,又將增加多少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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