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場不牽連無辜者的戰爭, 可說到底, 戰爭是士兵的使命, 是我們這些當權者應該去拚殺搏鬥的主場, 應該為此犧牲死亡的,是我們!不是那些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潘之矣, 你今日可為了一個戰略目的犧牲百萬人的幸福與安寧, 來日, 你未嚐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叛離主上, 倒戈相向王域, 你拿什麽保證, 你的毫無底線將來能夠約束你自己和你手上握有的權利。”


    “我想問問在場的諸位......”看潘之矣還打算說, 書易直接甩袖繞過他, 逼近到黑虎身前, “若是您,今日動亂的是十八區, 於心可忍?”


    黑虎粗壯胳膊抬起,卻是撞了撞自己胸口, 盡在不言中。


    拉扯起嘴角, 書易走向他身旁的向陽, 低聲道:“您在三城駐守了這麽久, 那裏的天,那裏的水, 那裏的人, 應該有很多記憶吧?”


    向陽雙目盯著他, 表情很是複雜。


    “那麽您能夠聽到那些哭喊,那些哀嚎,能夠看到那些苦苦掙紮的普通人嗎?”


    “同為女人......”書易一個也沒放過,走到早就扭開頭,靜默著的紅雨身前,看也不看人,幽幽歎了句:“此次災難中,死傷最大的是婦孺兒童,若說這些普通人手無寸鐵是弱勢的可憐人,那麽她們呢?她們的境遇,您將心比心,能夠體會一二嗎?”


    紅雨的出身在他們這裏,並不算秘密。


    孤苦無依,被買賣多次,輾轉在大家族和男人手中,毫無尊嚴的苟且偷生,最後被送給自家的王,九死一生博得出路。


    這次災難中,有很多稚童失去了父母,那些孩子,他們以後的境遇呢?或還不如紅雨幼年。


    潘之矣保持了沉默,他安靜看著書易擦肩他走到另一邊。


    藍岸神情一點沒變,始終是漫不經心,哈欠連天,等著人到身前來說教。


    書易確實來了。


    可隻盯著他看了一眼,便冷道:“藍部長出身高貴,想必是無法體會了吧?”


    藍岸挑了下眼角,張嘴準備說什麽,誰知道剛才對著一眾部長苦口婆心的書先生在他麵前卻萬分幹脆,放下一句話後,直接就走了。


    呃......


    所有想說的話都被憋了回去,藍岸扭頭看人走到炎振身前。


    炎振很緊張,這段時日來他跟書易呆在一起最久,清楚人教訓起人來何等嚴厲。


    雖然說這次的征戰他沒有份,可現在,看人一個個的教訓過來,怕自己也難逃吧?


    說兩句也就罷了,怕就怕,書易用那般悲涼的目子盯著他啊。


    “炎部長應該也不認同吧?”


    炎振愣住了,本能的張嘴“啊?”了聲。


    書易卻直接跨步過他,走到王階下,抬頭直視上座斜靠之人,沉聲道:“若隻在乎結果而不看重過程,最終,我們將被眼前的得失蒙蔽雙眼,再也看不到遠處的威脅,王權就如同輛高速疾馳的車子,我們要看的絕對不僅僅是眼前,沒有方圓講究,車子亂開,墜落深淵是早晚。”


    聞人訣端正坐姿,因為都是部長級別的心腹高層,他今天連麵具都沒有戴。


    眼眸微闔,右手中指輕輕敲擊著椅子扶手。


    在這壓迫人心的絕對安靜中,黑虎首先站起,大跨步到書易身後,無聲跪下,一字不發。


    向陽目光從他身上收回,又落到上座的王身上,遲疑了會,跟著起身,跪在人身旁。


    他二人一動,對麵的藍岸就勾起了嘴角。


    二郎腿放下,卻是整理起了自己上身的衣服。


    炎振為難的左右打量,看書易依舊一動不動的仰視上方,雙唇緊閉臉色凝重。


    紅雨是第三個起身的,路過潘之矣時,點了點頭。


    潘之矣很輕鬆的回了她個笑容,雲淡風輕。


    又一個跪下的......


    維端急了,隱身中的天眼圍繞廳內急速盤旋,它慌道:“主人?這怎麽辦啊?這不是在逼您嗎?”


    確實算得相逼了。


    聞人訣瞥目看向潘之矣,人雙手垂在身側,一點緊張也看不出,注意到他來自上方的目光,頗為恭敬的點了下頭。


    炎振不願意參與這樣無聲逼迫王的行動,可他心中,多少也存在著不忍。


    一雙大眼,情緒豐富的看著聞人訣,欲言又止。


    藍岸倒是場中唯一一個從頭到尾沒有改變神色之人,除卻之前書易跟他的簡短對話讓他很是措手不及,如今場中的景象,他就像是完全看不出其中的一觸即發。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沒有睡好,哈欠連天的迷蒙雙眼。


    收回落在潘之矣身上的視線,聞人訣目光幽深,盯著下方無聲下跪的數人,輕輕歎了聲。


    “書易。”他起身,站在最高處,好好打量了人片刻,方才順著王階,踱步而下。


    這過程因為廳內無聲,顯得格外緩慢,黑虎等人,不自覺的緊繃了身子。


    銀色的長袍衣擺如水般,流淌過台階,聞人訣最終站到了人身前三步處,低緩開口:“瘟病的爆發,始料未及,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不願意發生這樣的事情。”


    “王?!”書易不可置信的抬起頭,疾言厲色道:“人心最知冷暖,或可迷惑一時,但絕不可能顛倒黑白一生,為王者若認同不擇手段,則王域不寧,王規權威全部形同虛設,您......”


    “住口!”沉聲喝止,聞人訣看人怔愣神色中全是悲哀淒涼,有些不忍的伸出手去,輕輕落在人肩膀上,側過腦袋高揚音調,嚴厲道:“潘之矣此次作為主要謀士出征,過程中多次判斷失誤,處置不善,理該被罰。”


    收回手,聞人訣又慢步到潘之矣身前。


    男人低身跪下,恭敬應道:“是。”


    “來人!”聞人訣高聲,門外很快有護衛推門走進,聞人訣凝視著潘之矣頭發,平靜道:“拉下去,打五十鞭。”


    “王?”藍岸有些詫異的叫了聲,他倒不是讚成潘之矣或者說支持對方,對他來說,何種手段又或者做了什麽都不重要,關鍵是如今王域即將成立,正是用人之際,潘之矣加入雖然不久,但處理事情的手段他見識過,跟書先生一樣,一個頂他們三。


    五十鞭子......王居中的處罰,那用的都是帶倒刺的異獸軟骨,不死也殘啊。


    就算體內有晶核,身體素質強悍,那也是死般痛苦的刑罰啊。


    對一個戰鬥力不高的謀士來說,是否過了?


    真打下去了,王域成立前,人鐵定起不來了,到時候一堆的事情,他想想就頭疼。


    “是,謝謝王。”潘之矣倒是淡定,半分動容都沒有,很老實的跟著幾個護衛走出去。


    聞人訣視線落在他背上,很久才收回,俯視著依舊直挺下跪的幾人,語氣和緩道:“起來吧。”


    “是。”黑虎等人麵有異色,但都麻利站起,不敢再多言。


    聞人訣越過幾人,親自俯身下去,從地上撿起幾張散落的照片,認認真真的一張張翻看過去,又拍打幹淨,整理在一塊後,遞到書易手上,溫言道:“先生說的不錯,當權者必須有所擔當,十區慘狀確實讓人不忍,後續的安置和穩定,便由先生全權接手,先生可願意累這一遭?”


    書易從潘之矣被拉出去後便沒了聲音。


    身子僵直站著,直到聞人訣把照片遞到他手中,察覺到王者手上的溫度,他也依舊沒有軟去一點,抬眼看人,他心中鬱結失落深深,雙眼之中還有不甘和失望,緊緊攥著照片,最終,還是無奈的點頭,暗啞艱澀道:“是。”


    隻能如此了......他不傻,怎會不明白屬於王者的心思。


    潘之矣再陰毒,可事已成定局,站在聞人訣的立場來說,不管如何看待這件事,都不可能讓潘之矣認下這個錯。


    找個由頭責打五十鞭,看著是狠,可未嚐不是一種包庇。


    同意責罰潘之矣,這是一種態度,沒有讓潘之矣離開,更沒有殺了他,這同樣也是一種態度。


    書易說不出自己心中的滋味,若聞人訣真就從頭到尾不在意自己的感受,或許他也可好受一些,他不認為聞人訣今日的這個妥協,是他帶著幾位部長相逼之功,雖說也有一部分原因在裏麵,但他相信絕對不是主要。


    聞人訣心中必然也存在著考量,所以他才會讓自己去負責後續的接管,這是在安撫自己,同樣也是在處理後患。


    對書易來說,慘劇已經發生,如今他唯有盡全力妥善解決好後期的安置,減少傷亡,才能讓自己備受煎熬的良心稍安。


    ......


    大勝歸來的從軍謀士,首功之臣,不但沒有得到半點獎賞,反倒被從王居中拖出,當眾責打了五十鞭。


    聽說打到四十鞭時,人已經痛的昏死過去,可行刑之人卻無半點手軟,一鞭不少的抽完,人被抱下去時,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這樣大的動靜,自然鬧得滿城風雨,各方安插的內探早已經把消息回傳,就算是普通居民,一傳二,二傳十,鬧得街頭巷尾人人談論。


    “說是行軍途中處置不善,扯什麽蛋呢,這分明是新老謀士相鬥,一方遭殃。”


    “哎,可憐了這個潘......潘......潘啥來著?”黃牙男人大聲咧咧,有菜葉從他口中噴飛出來。


    領桌注意著他們動靜的一個白嫩小少爺,正緊巴巴看著,見這一幕,反身撐桌,惡心的當場“嘔嘔~”幹吐。


    聞人訣點上煙,擺放在他桌前的碗筷動都沒動。


    身旁白檀挪坐過來,臉色發白,嫌棄道:“走吧,不聽了,好髒。”


    “叫潘之矣啊,你個豬腦子!”和黃牙男人對麵相坐的朋友倒是不嫌棄,拍了拍桌沿,指責友人的忘性。


    聞人訣仰頭吐出煙圈,隨手把才抽了一口的香煙扔到地上,起身拉過白檀手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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