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神?”


    廖乾嘀咕了一聲,帶著幾分驚懼地看著被他扔在桌上的短刀。


    “這是什麽鬼名字?”


    明心和尚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這把刀是什麽?”


    他的語氣帶著絲絲疑惑和不信任。廖乾一聽, 臉色漲得通紅, 看樣子像是氣得夠嗆, 梗著脖子嚷嚷道:“我他媽要是知道這玩意是什麽, 至於落到這種不人不鬼的地步。”


    “這把刀, 你從哪裏來的。”


    明心和尚並沒有因為廖乾的話而放鬆,他沉著聲問, 看樣子大有廖胖子不說就要用梵音宗的心經咒逼問的架勢。


    柳無顏皺了皺眉頭,從明心和尚這異常的凝重態度中明白了些什麽。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胖子。”


    柳無顏剛剛自己給自己的靈識來了那麽狠的一下, 但是從表麵上根本就看不出她有什麽異常之處, 長刀倒轉架在自己肩上,一副似笑非笑帶著威脅的淩厲模樣。


    “我娘給我的。”


    在“流觴”淡淡的寒光裏,廖乾交代得格外利索。


    廖乾也不是一開始就是九州錢莊的弟子的。


    一開始他隻是個富貴家的大少爺,算不上什麽名門望族,也就是個土財主的程度。廖乾的老爹是個商人,常年往返於齊秦王朝和蒼濮王朝之間, 販賣商貨。一年到頭來見不到幾次人影。


    那時候的廖乾說起來,其實就是個紈絝子弟。


    鬥雞玩狗, 什麽不正經幹什麽。


    整日無所事事, 一天一天地混著日子。反正家裏有錢, 足夠他胡吃海喝。老娘與老爹不同, 算得上是書香門第的小姐, 溫和柔弱,管不住他。於是廖琴就這麽長成了一個無所事事右手好閑的死胖子。


    廖乾那時候也沒想過什麽修仙什麽拜入宗門。


    鄉下土財主的世界能有多大呢?


    不過就是聽一些仙人的鄉野傳說,白天黑夜地混著日子。


    然後有一天,廖乾的世界忽然地被生生扯大了。


    前往蒼濮王朝販運藥材的老爹比正常的情況提早了一半的時間回來。


    老爹是在大半夜的時候回來的,滿身鮮血,不驚動下人地出現在他的房間裏,把他嚇了夠嗆。


    老爹一個冷眼刀子一樣掃過來,讓他閉嘴,找老娘過來。


    廖乾嚇得踉踉蹌蹌地去找自己那整日愁緒滿腹柔弱的娘。誰知道老娘在這時候卻像不是他認識的人一樣,一點兒也沒有被嚇到,麵色如常地給老爹處理傷口。廖乾聽到娘問老爹,是不是被發現了。


    什麽被發現了?


    老爹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商人?


    廖乾滿頭霧水。


    老爹點了點頭,然後說,得搬走了。


    廖乾被他們搞得一頭霧水,追著問,老爹卻厲聲吩咐他不許透漏他回來的事情,趕快收拾東西。


    然而沒有等到他們收拾好東西,第二天晚上,就出事了。


    白天偽裝後出門的老爹在傍晚的時候,踉踉蹌蹌地回來,帶著他和娘走進家裏一處廖乾從來沒見過的密室裏,然後從外麵把門關上。門關上之前,老爹讓他們絕對不能出來。然後門合上了,老爹的麵容消失在了門外,門上的陣法亮了起來。


    陣法的光照亮了暗示,廖乾看見娘筆直地坐著,望著門上的光,表情是他說不出來的,令他感覺發寒的冷靜。


    ——那種死一樣的冷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坐在密室中都覺得地麵在顫動,悶雷般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中回響。不安與恐懼讓他緊緊地抱住了頭。


    “拿著這個,不要隨便用。”


    娘將一把普通的刀交到了他手裏,然後站起來了,將伸手放在了門上,淡淡的光芒從她的手中發出來。


    她打開了密室的門,走出去了。


    出去前,她說,待著,別出來。


    門“框”地合上了。


    他的世界從此被割成兩半。


    娘的身影被隔在門外時,廖乾終於像意識到了什麽,他撲到門上,瘋狂地想打開門——留他一個人下來算什麽事?!


    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明白。


    踹,打,搖……


    統統沒用,他打不開密室的門。


    密室的門是在兩天後被打開的,兩天不吃不喝的廖乾坐在地上,看到穿著九州錢莊衣服的一名中年人站在密室門外。


    那人是九州錢莊的一位秘密長老。


    “我爹呢?我娘呢?”


    他問。


    長老沒有回答,帶著他走到了地麵——莊子已經焚毀了,仆人的屍體與一些黑衣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那些黑衣人都戴著鐵麵具。


    他看到了老爹和娘。


    老爹倒在地上,身上插著刀。娘握住了他的手,也倒在地上。


    他們死了。


    ——紈絝子弟的廖乾從那一刻也死了。


    活下來的,是不敢跟著娘走出密室的懦夫廖乾,所以他從此市儈且怯弱,渾渾噩噩地活著,什麽也不敢問,什麽也不敢想。


    但是事情不是不問不想就會結束的。


    在廖乾以為自己會當一輩子算錢的九州錢莊弟子,也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去的時候,並州的青冥塔出事了,他看著城變成了死城。


    然後就是周文安,那個世界裏隻有九玄門隻有他師兄師姐的青年,他對著他大喊,讓他跑。


    廖乾曾經瑟瑟發抖地看著老爹與娘走出去,他不想再當懦夫了。


    所以他背著周文安衝出去。


    可是那又有什麽用?


    周文安最後還是死了,明明他有機會握住刀,不用周文安那麽慘烈地死的。


    他到底隻是一個懦夫。


    跪在囚荒塔外的白骨堆上,他抽著自己的耳光,歇斯底裏地罵著,


    ……………………………………………………………………………


    廖乾手中有宿神刀。


    這件事打破了柳無顏與明心和尚原本的計劃。


    他們此次前來齊秦王朝本是為了搶在那些人之前拿到山河卷的殘卷。


    現在計劃不得不再次更改。


    廖乾的父母很有可能是古氏十八的人,他們死於金唐暗衛之手。但是,如今廖乾卻死於九州錢莊弟子王敬之之手,這就讓人不由得在廖乾父母的死因上畫個問號。


    這件事透出來的古怪讓人心生不安。


    商議之後,明心和尚將山河卷交與柳無顏,由她前去尋找殘卷。而明心和尚則留下來,與廖乾一起,沿著王敬之這條線,探查林長老的每月收一次的貨中藏著什麽秘密,從林長老的身上再一次往源頭探查——林長老便是當初帶廖乾出密室的那名九州錢莊長老。


    在屋外,明心和尚將山河卷的殘卷交給了柳無顏。


    收起殘卷,柳無顏剛要離去。


    “柳無顏。”


    明心和尚忽然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喊了柳無顏的名字。


    柳無顏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夜深,天上卻有著毛毛的月亮。


    今天大概是月中。


    穿著灰撲撲的年輕和尚站在蒙蒙的雪一樣的月光中,望著她。年輕和尚的臉上不再有以往的針鋒相對——這個時候的明心和尚恍惚地讓柳無顏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想著心事,眉眼帶著對很多讓人不懂之事的悲憫。


    以往他們總是互相看不順眼,梵音閣與合歡宗吵了那麽多年,間隙代代相傳。因為柳無顏一直以來都沒注意到,身為佛子的明心和尚,其實麵容生得俊秀。


    柳無顏想起囚荒塔傳送後她昏過去了,醒來前聽到的模模糊糊的念經聲。


    當她睜開眼,隻看到年輕的和尚盤膝坐在遠處,閉著眼,一副萬事不掛於心的樣子。


    “什麽事,死禿驢。”


    明心和尚的法號在嘴裏轉了兩圈還是沒有喊出來,柳無顏扛著刀,微微揚了揚眉,語氣聽起來和平常沒什麽兩樣。


    明心和尚看著扛著刀的女子,她束著高高的馬尾,眉眼帶著刀鋒的銳氣,是禪中說的,那種心裏懷著太多無法化解的憤仇的人。


    是佛家說的不可渡的人。


    “小心渡鴉。”


    他摩挲著佛珠,沉默了許久,說道。


    話出口的時候,夜風吹過,柳無顏不再停留,轉過身,朝著黑暗中的一個方向出發。


    房屋中,廖乾坐在昏暗的燈火下,愣愣地看著燈火之下的宿神刀。


    他伸手摸了摸變成黑色的劍傷,清楚地記得劍刃穿過血肉的冰冷感覺,鋒銳的劍氣絞斷血脈的感覺。


    真他媽疼,也真他媽冷啊。


    冷到了骨子裏。


    那時候他是怎麽想的?


    想到了在囚荒塔舞刀的周文安,想到老頭子將刀交給他的時滿是皺紋的手,最後隻剩下一個念頭——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於是他握住了宿神刀的刀刃,死死地握住。讓刀鋒切開自己的血管,讓血液滲透進刀身。同時帶著不甘心地轉過頭。


    他看到了,王敬之師兄依舊帶著老好人的微笑的臉,手中穩穩地握著劍。


    “是真的疼啊,老頭子。”


    廖乾仰起頭,哈了口氣。


    他伸手再一次握住了宿神刀。


    刀柄上的鱗片沒有倒立,他的鮮血也沒有再滲透出。宿神刀安安靜靜地被他握在手裏,刀身流轉著星辰的光芒。


    廖乾的臉上沒有了往常滿不在乎的笑。


    他麵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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