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繳清急救費用,回到彭斌電話裏說的外科病房,見到了已經蘇醒的趙鐵頭。


    “趙師傅,你覺得怎麽樣?”長安神情關切地問。


    想必是很疼,因為趙鐵頭的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浮了一層汗珠,他臉色灰敗難看,嘴唇幹裂,看到長安,眼裏浮現出一片水光。


    長安拉了個椅子坐下,她衝著趙鐵頭笑了笑,說:“你的骨頭沒事,隻是皮外傷,養個兩周就好了。”


    趙鐵頭像是鬆了口氣,臉顏色也變過來點兒,他張開嘴,聲音嘶啞地說:“我……還能留在工地嗎?”


    長安點頭,“當然。你是我帶來的工友,走的時候,我也要把你帶走。”


    趙鐵頭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顫了顫,竟從眼眶裏湧出淚來。


    “你……放心,長經理,我一定會揭發胡勝利的罪行,不讓他再害人,害易工。”


    “以前,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住你……”


    長安拍了拍趙鐵頭擱在被子下麵的手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這次救了彭斌,證明你並不是一個壞人,你可以放下包袱,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好人。我相信,你的妻子兒女,也會為現在的你而感到驕傲。”


    趙鐵頭輕輕點頭,眼神滿是感激。


    “趙師傅,需要我通知你的妻子嗎?”


    趙鐵頭快速搖頭,“不要告訴她,不要讓她知道。我家裏負擔重,她走了,沒人照顧老人和娃兒。”


    還有,他不想讓老婆擔驚受怕。


    長安嗯了一聲,“好。那就讓鄧先水來照顧你,他這個人,心細有力氣,你看,行嗎?”


    趙鐵頭遲疑了一下,“鄧兄弟願意來嗎?他之前娃兒病了……那麽求我,我都沒幫他。”


    “都過去了,鄧師傅人很不錯,你們趁此機會解開心結,好好相處。”長安說。


    “經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鄧兄弟。”趙鐵頭說。


    長安讓彭斌和司機小夥兒回工地,順便通知鄧先水來醫院做陪護。


    傍晚時分,鄧先水拎著一個行李包來到病房,進門後,他就搶過長安手裏的飯盒,給趙鐵頭喂飯。


    兩人也不言語,一個隻管喂,一個隻管咽,那別扭的場麵,看得長安直發笑。


    她起身,交待鄧先水,“趙師傅這兩天暫時隻能吃流食,不能下床,上廁所也要在床上,另外,你要注意他的體溫,如果發燒要及時通知護士和主治醫生。”


    看到鄧先水點頭,長安說:“辛苦了。那我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啊,趙師傅。”


    趙鐵頭想起來,卻被鄧先水一把按回去,怒目警告:“你還想再縫幾針?”


    長安擺手,示意他不要動,然後,轉身離開病房。


    門一闔上。


    長安卻像是斷了線的木偶,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麵色也變得慘白難看。


    旁邊有病人家屬經過,看到她的樣子,不禁走過來,關切詢問,“你不舒服嗎?我去幫你叫護士。”


    長安一把拉住人家,“沒事,我頭暈,歇一會兒就好了。”


    家屬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病房裏傳出鄧先水的大嗓門,他似是在數落趙鐵頭,可聲音由大轉小,漸漸地,也安靜下來。


    長安想扯起唇角笑一笑,可整顆心砰砰狂跳,顯然還沒有從心悸不安的狀態裏緩過神來。


    方才,廖荇翊誇她臨危不亂,思路清晰,她也以為自己是那樣一個內心堅定心智強大的人。


    可剛才一跨出病房門,心裏緊繃的那根弦卻倏然間斷了,那一瞬間,她隻覺得眼前一黑,緊跟著胸口窒悶,心跳加速,腳下也失去力量,額頭上,手心裏不斷沁出冷汗,幸好還有牆壁作為依靠,才不至於癱坐在地上。


    剛那個家屬問她是不是病了。


    她看起來,確實挺糟糕。


    可隻有她自己清楚,她這不是病,而是恐懼,是後怕……


    得知趙鐵頭出事後的那一刻,各種各樣不好的結果在她的腦子裏交替閃現。在同樣焦灼恐懼的同事麵前,她強撐精神過了一關又一關,親眼看到趙鐵頭平安無事,看到鄧先水與趙鐵頭化幹戈為玉帛,當這一切的一切都回歸原位,塵埃落定的時候,她強大如山的心理防線才赫然間崩塌。


    這一刻的失常,使長安深深地認清了她自己。


    她除了是一個領導者,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在壓力,在困難,在挫折,在數不清的意外麵前,她也會有做不到,撐不下去的時候。


    她不是什麽超人,也不是什麽萬能的智者,她隻是一個人,一個會笑,會哭,會在軟弱時想要有個依靠的女人。


    所以,當她在清朗的月色下,見到徘徊在營房路口,那個魁梧高大的身影時,她一反常態,竟小跑著迎了上去。


    “嚴臻。”


    他看到她,眼睛赫然一亮。


    “你可回來了。”


    看到夜色中熟悉的笑容,長安覺得自己恍惚的心一下子安定下來,就像是夜歸的旅人看到遠處的燈火,夜航的船舶看到燈塔一樣,所有的疲倦都隨著那一抹溫暖的光亮一掃而空。


    嚴臻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臉,和她眼底的星光。


    他抿了抿嘴唇,心裏有些納悶,她和平常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同。


    可就是這樣默默地瞅著他,就令他渾身發燙。


    他愣了一會兒,想起重要的,於是偏頭咳了咳,擰著眉頭問她:“你……中午出去了?”


    她點點頭,“嗯。”


    他張開嘴,想說什麽又頓住,他撓撓頭,表情懊惱地瞪著她,呼吸聲清晰可聞。


    長安看到他孩子氣的表現,心裏卻莫名地湧上一陣暖流。


    他,一直在等她。


    “高中同學約我見麵,後來,我去了醫院。”她說。


    醫院?


    他濃眉緊蹙,眼睛陀螺一樣在她身上轉了個圈。


    她大大方方讓他看,“不是我病了,是趙鐵頭,他被砸傷了。”


    他愕然一怔,朝身後那片亮著燈火的舊樓望了望,轉過頭,問:“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中午吃飯,張傑告訴他長安和男同學吃飯去了,他心裏就不舒服。下午和戰士們一起去野外拉練也是心不在焉,晚上回來他扔下背包就去舊樓找她,可是她的宿舍總是黑著燈,想去問張傑,卻又怕打擾人家休息,隻好在營房樓的路口等她回來。


    人心一亂,就愛胡思亂想,這等待的時間裏,他把所有能夠打擊到他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唯獨,沒想到這一出。


    看來這個趙鐵頭,也不是盡幹壞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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