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子夜,急診大廳漸漸安靜下來,值班室裏護士正在交接班,她們湊在一起,低聲聊著什麽,不時發出幾聲清脆的笑聲,但很快就歸於沉寂。


    嚴臻扶著長安走出輸液室。


    “我好多了,能走,噯!嚴臻——”長安在嚴臻寬厚的脊背上掙紮了兩下,看沒什麽作用,她隻好裝死趴下,避開那些護士們好奇調侃的目光。


    從明光醫院到龍建小區,也就兩個街口,嚴臻背著她,步履沉穩地走在人跡稀少的人行道上。


    和幾小時前瀕死的狀態比起來,她現在已經算是個正常人了。但一番折騰下來,她仍舊是感到四肢無力,頭暈目眩。


    想到遠在蘇州的宋誌娟,同她一樣受著病痛的折磨,她不禁有些擔心。


    她朝前趴了趴,擱在他胸前的手,撓了撓他靑虛虛的下巴,“阿姨好點了嗎?”


    嚴臻腳步一頓,抓著她的手咬了一下,“能不能先顧著你自己。”


    她輕笑起來,雙手環在他的頸項,臉頰貼在他的後頸上麵,“病倒了才知道自己不是什麽鐵人,最難受的那一刻,也是需要親人陪伴的。”


    嚴臻哼了一聲,語氣酸酸地說:“所以,你就叫溫子墨,卻不給我打電話。”


    長安愣了愣。


    從嚴臻的話裏,她聽出一些話外音。


    雖然他們從來沒說過溫子墨,可依照嚴臻的智商,隻怕早就看出了。盡管她和溫子墨之間比朋友還要純潔,可對於戀愛中人來說,一絲一毫的意外,都會被放大成無數倍。就像她明知道嚴臻對廖婉楓並無情意一樣,看到夾在書本裏的告白信,看到他們單獨相處的畫麵,她仍然會覺得心裏不舒服。


    這次,嚴臻明顯是在吃醋。


    她不禁莞爾,捏著他的耳朵,強調說:“喂!你別冤枉人好不好。我是給寧寧打電話,誰知道溫子墨會過來。還有,我怎麽給你打電話,你有電話嗎?”


    嚴臻愣住。


    是啊,想聯係他,隻有固定時段才可以。


    想到她病痛發作,孤苦無依的模樣,他隻覺得口中苦澀,愧慚難言。


    步子漸漸慢下來。


    沒等他說話,她卻再次擰了擰他的耳朵,笑著寬慰說:“你是軍人,肩上扛著職責,頭上懸著軍規軍紀,豈能任性妄為。嚴臻,我不糊塗,我理解你,所以,我一點也不會怪你,也從來不後悔與你相戀。”


    半天等不來回聲,她詫異地抻著脖子去打量他的麵色,“嚴臻?”


    嚴臻重重地吸了下鼻子,忽然轉頭,在她柔軟的嘴唇上嘬了一口。


    她低聲驚叫,他哈哈大笑,用力把她的身子朝上顛了顛,“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春夜的上海街頭,飄散著不知名的花香,淡淡的,令人心曠神怡。


    不多時,已到了長安樓下。


    “是不是已經超時了?宋連長會不會罰你,要不我給他打個電話……唔唔……”巨大的桐樹下麵,她被嚴臻抱起,重重的吻住。


    有樹葉從樹枝上掉下來,打著旋,落在長安的頭發上。


    她渾然不覺,雙臂勾著他的頸項,神情迷醉地閉上眼睛。


    良久,兩人喘息著分開。


    她捶了下他的胸口,嬌嗔道:“討厭你。”


    嚴臻輕笑,“真討厭?”


    她抿著嘴唇,撩起眼皮睃他,而後,趁他張開嘴笑的時候,忽然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嘴唇。


    他眼神一暗,手掌扣著她的後腦,威脅說:“你要是再耍流氓我就跟你上樓去。”


    她咯咯笑,猛擺手,推他,“不要,你還是快走吧。”


    他低頭看看腕表,的確是該走了。


    不舍地摸摸她的頭發,把那片落葉撚下,握在手心,“照顧好自己,我還等著你嫁給我呢。”


    她點點頭,笑容明媚地說:“好。”


    他又摸摸她的麵頰,轉身準備離開,卻被她扯住衣袖,“嚴臻。”


    “嗯?”


    “我們租房結婚吧,你知道,寧寧……”她還沒說完,就被嚴臻按住嘴唇,“我都聽你的,我媽,我媽那邊交給我,你別再操心了。”


    她愧疚地嘟噥說:“是我不好……”


    娶一個像她這樣一窮二白的兒媳婦,又有哪個婆家會歡喜呢。


    “不許再說這樣的話。我要是那般膚淺鄙薄之人,又怎能配得上你的好!”嚴臻反身把她抱在懷裏,蹙眉說道。


    她眼眶一熱,感動地抱著他的腰,默默地說了聲對不起。


    送走嚴臻,她掏出手機看了看沒有新消息的短信頁麵,不由得黯然低下頭去……


    一轉眼,到了周一。


    長安去一公司項目經理部報到。


    正值上班時間,進門的大堂裏盡是一公司的員工,大家三五成群,排隊上樓。


    長安走在後麵,卻忽然聽到有人喊她。


    “這不是小長嗎!”


    她頓步,扭頭一看,不由得輕輕皺了下眉頭。


    曹同知。


    一公司的副經理曹同知。


    自從部隊道路改造項目完工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撞見曹同知。


    她朝一旁讓了讓,“曹經理。”


    曹同知捋了捋鋥光發亮的頭發,別有深意地打量著眼前的長安。


    如初見時一樣,這個在一公司鼎鼎有名的年輕女項目經理,眼神還是那麽犀利,神情間倨傲自大,仿佛整個公司就她一個能人,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裏。


    “小長,聽說你在鬆林幹得不錯,劉賀幾次三番為你請功,王總正考慮著怎麽獎勵你呢。哎呀,你說說你們項目經理部,誰能有你這本事呢。年紀輕輕,還是個女人,就能在工作上承擔重任,為我們一公司增光添彩,可真是不簡單啊。我覺得,公司隻給你發點獎金,口頭表揚一下對你太不公平了,像你這種人才,應該重獎,應該破格提拔才對,大家說是不是啊,哈哈……”曹同知故意拔高音量,讓附近項目經理部的人聽到。


    接收到周圍人打量揣測的目光,長安不禁在心裏冷笑。曹同知作為一公司的領導,竟不顧身份、不分場合在職工麵前公然議論下屬的事情,而且挑撥離間,把她置於風口浪尖之上,遭受同事們的排擠,其挾私報複之心,昭然若揭。


    對他這樣的小人,根本不用客氣。


    她神色鄙夷地笑了笑,語氣鏗鏘說:“曹經理謬讚了。我年紀輕,資曆淺,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實在稱不上曹經理口中的人才。至於獎勵的事情,據我了解,南三環項目的劉賀經理的確是為員工請功,但請功的對象是所有奮戰在一線的員工們,並非隻是我一個人。還請曹經理向大家解釋清楚,莫要讓大家誤會了,以為我長安是個隻會邀功請賞之人。”


    話落之後,四周傳來嗡嗡的議論聲。


    曹同知嘴角抽了抽,眼裏露出一絲陰沉。


    他訕訕笑了兩聲,摸著後腦勺頭發,皮笑肉不笑地低聲說:“哦,意思差不多嘛,差不多。”


    長安皺起眉頭。


    曹同知抬腿上樓梯。


    走了兩步,忽然轉過頭,指著長安說:“有件事,你恐怕還不知道吧。”


    長安警惕地抬起頭,看著麵露得色的曹同知。


    “前陣子,湖北高速項目出了點事。趙鐵頭他們偷竊物料被當地派出所抓起來了……”


    曹同知撇唇冷笑,“現在,應該已經被公司除名了吧。”


    長安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她目光極深地睃了睃曹同知,推開前麵的同事,噔噔噔跑上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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