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是這樣,笨蛋三人組坐著由聰明地龍拉的龍車回宅邸了。」


    對愛蜜莉雅說明完事情經過,拉姆手撐額頭表達疲憊。


    難得拉姆會讓愛蜜莉雅窺見自己不做作的表情,讓人有點吃驚。不過讓人吃驚的不隻有拉姆,還有昴他們的胡來行徑。


    「嗯,事情我知道了。……實在是,真拿他沒辦法。」


    歎完氣,愛蜜莉雅微微一笑。


    觀察愛蜜莉雅的樣子後,拉姆訝異地眯起淺紅雙眼。


    「……就這樣嗎?」


    「就這樣囉?啊,當然,沒等我出來是讓我有點不開心……有一點點非~常不高興。」


    畢竟,在經過那樣誇張的對話後,他送自己進墳墓裏。


    但他卻沒看到最後,甚至沒來迎接自己。


    「可是,他不覺得我會失敗。」


    其實,要是昴真的擔心愛蜜莉雅勝過一切,那他應該就會留下來。


    然而他現在卻不在這裏,代表有比愛蜜莉雅更需要被擔心、更需要趕過去幫助的人,隻是那些人不在這裏,而是在他所趕赴的目的地。


    ──他相信自己。是因為了解菜月?昴,才能這樣想。


    「但我果然還是有點生氣。昴是真的喜歡我嗎?」


    「……毛比任何人都仰慕愛蜜莉雅大人。」


    「嗯,謝謝。」


    愛蜜莉雅不自覺就想要確認昴對自己的感情。而她微笑的樣子,讓拉姆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簾。


    「愛蜜莉雅大人,您能這樣回來就代表……」


    「『試煉』的事?嗯,解決了……但也許不太好這麽說。雖然我好好麵對自己的過去了……不過似乎還沒結束。」


    「此話怎說?」


    「『試煉』不隻一個。還有兩個……要解開結界,好像要挑戰完所有的『試煉』。所以說,之後還是得進去墳墓。」


    艾姬多娜告知的事實令人驚愕不已,不過該做的事並沒有變。


    不在場的昴一行人姑且不論,還要再讓拉姆、「聖域」居民、阿拉姆村村民等一陣子,但自己不會放棄前進,會走到最後的。


    「愛蜜莉雅大人,您真的變堅強了。」


    在她眼中看到覺悟的拉姆平靜地說。感受到聲音裏頭有莫名的猶豫,愛蜜莉雅沒答腔,等拉姆接著說下去。


    思索和沉默靜靜地持續了一會兒。終於──


    「──愛蜜莉雅大人,對不起。」


    「……拉姆會道歉,是非~常稀奇的事。突然間是怎麽了?」


    「拉姆也這麽想。……剛剛,是拉姆頭一次真心向愛蜜莉雅大人低頭。」


    她毫不猶豫坦承至今的禮儀都隻是形式,這讓愛蜜莉雅苦笑。而拉姆以淺紅雙眸直視著苦笑的藍紫雙瞳。


    然後,開始謝罪和懺悔。


    「直到方才,拉姆都不相信愛蜜莉雅大人能夠振作。在『試煉』心靈受挫,又失去了心靈依靠大精靈大人……哪有可能站得起來呢。」


    「──」


    「可是,愛蜜莉雅大人如今好好地站在這裏。抬頭挺胸、麵向前方,唯一稍顯扣分的就隻有臉頰上的淚痕。」


    「啊,討厭,我真是的……!」


    被拉姆指正,愛蜜莉雅連忙用袖子擦拭臉上的淚痕。接著重新麵向她,微微歪頭道。


    「所以說,因為我是愛哭鬼,拉姆才幫忙昴和奧托?」


    「請別開玩笑。拉姆沒打算幫助他們。拉姆所幫助的、判斷為有幫助價值的人,是愛蜜莉雅大人。」


    「是、這樣嗎?……嗯,可能吧。」


    愛蜜莉雅能挑戰「試煉」,是因為昴當時的呼喚。


    而且昴的話要奏效,就必須阻止嘉飛爾繼續悲傷。為此需要奧托和拉姆的協助,結果就是愛蜜莉雅能夠往前邁進。


    拉姆的所有行為,確實可以說是為了愛蜜莉雅付出。


    「不過,為什麽?拉姆為什麽想要幫我呢?」


    「──因為有求於人,就必須主動表示誠意。」


    她的話和接下來的動作讓愛蜜莉雅屏息。


    拉姆跪在愛蜜莉雅麵前,恭敬垂首。那是被稱為最敬禮,隻對自己擁有最高敬意的對象才會做出的頂級禮儀。


    不是像之前的做做樣子,而是真正的敬意表現──


    「求求您,愛蜜莉雅大人。──請務必拯救吾主羅茲瓦爾大人。」


    「……救羅茲瓦爾?」


    「那位大人被執念給附身了。是長久以來束縛心靈、宛如詛咒的執念。拉姆曾經覺得,也許那樣也無所謂。就算那位大人眼中沒有拉姆,但隻要能夠成為那位大人完成執念的道具,拉姆也很滿足。」


    獻上最敬禮的同時,拉姆將心中所想直接表露給愛蜜莉雅。


    那可能是她在撲克臉的麵具下,總是保持堅強的內心深處,邊凝視羅茲瓦爾邊抱持的心願。


    本來就算被當作工具也好,但現在拉姆卻拒絕了這個想法。


    「可是,那股執念已經偏移到走向不歸路了。願望原本是所有動力的源頭,但現在卻已看不見目標,羅茲瓦爾大人隻能緊抓徒有形式的文字……還請務必粉碎那股執念。」


    「粉碎之後,羅茲瓦爾能保持正常嗎?」


    「沒辦法吧。一定會失去理智。丟失人生的意義,有可能因此崩潰。可是,拉姆隻能求愛蜜莉雅大人。即使羅茲瓦爾大人偏離應該遵循的道路……但說不定您可以成就他的想法。」


    這是懇求。低頭的拉姆語氣跟平常一樣,但她確實是在懇求。


    老實說,她的懇求有一半愛蜜莉雅聽不懂。


    但是她的心願和心情是真切的。這點自己還懂。而這樣就已非常足夠了。


    「我能做什麽呢?」


    「──請坐上王位。」


    「──」


    「請愛蜜莉雅大人坐上露格尼卡的王位。屆時,羅茲瓦爾大人的心願就會完成。即便偏離該走的路,但想法確實開花結果。沒錯,請您帶領羅茲瓦爾大人。請給予他活在今天、活過明天的人生意義。」


    愛蜜莉雅默不作聲,拉姆滔滔不絕地請求。


    愛蜜莉雅頭一次接觸到拉姆不停傾訴到這種程度的想法。


    所以呢?所以怎麽辦?


    多到無法言說的感情蜂擁至愛蜜莉雅的心頭。


    原本以為可以不必依靠任何人就站穩腳步的拉姆,現在卻像這樣在拜托自己,讓自己擁抱無法忍受的熱情。


    「求求您,愛蜜莉雅大人。」


    在說不出話的愛蜜莉雅麵前,拉姆慢慢抬起頭。


    ──淺紅雙眼,在充斥她嬌小身軀的愛意下濕潤。


    「──請救救那個人。」


    這平靜的傾訴,撼動愛蜜莉雅全身。


    感覺就像被人直接搖晃內髒,熱意流進血管,跟著循環。


    這種感覺繞了全身一圈後,在愛蜜莉雅心中留下一樣東西。


    胸口深處發光、發熱、燃燒的使命感──


    「我當上國王,和羅茲瓦爾得救,這兩者的關係我不是很懂。」


    「──」


    「拉姆的想法,我一定還沒有真正理解透徹。」


    「──」


    「但是。」


    回望默默看著自己的雙眼,愛蜜莉雅深呼吸。


    困惑從鼓漲的胸口裏消失。不安也未留在腦中。


    靈魂至今未曾如此熊熊燃燒。


    「拉姆拜托我,這是第一次。」


    所以說,沒這麽複雜。


    「可以,拉姆。我現在,想要回應相信我的你。」


    因為那一定是用不著迷惘、跟自己該做和想做的事達成一致的瞬間。愛蜜莉雅笑著點頭。


    「那肯定是接下來我得開始努力的事。」


    愛蜜莉雅坦然地想要完成自己的期望,還有某人的希望。


    「啊。」聽到這回答,行最敬禮的拉姆微張嘴巴。似乎是緊張的線斷了。她原本一定很不安吧,現在嘴唇看來是安心到顫抖。


    她臉上的冰霜溶解,讓愛蜜莉雅感到小小的滿足。不過硬是憋著眼淚不流出來這點,很有拉姆的風格。


    就這樣,愛蜜莉雅朝跪地的拉姆伸手,想要輕輕拉她站起來──


    「──差──不多,可以讓我說些賀詞了吧?」


    「──!」


    握住的手傳來顫抖的感觸,人聲促使愛蜜莉雅抬頭,拉姆身後──有道人影從聚落的方向緩緩走到墳墓草原。


    耳熟的聲音,讓人看不透的態度,更重要的,他是剛剛話題中心的人物──


    「──羅茲瓦爾。」


    沒錯。愛蜜莉雅帶著些微警戒,喚出對方的名字。


    2


    「您忙著在收買人心的樣子,但好像告一段落了……方便叨擾嗎?」


    被叫到名字,往這裏走來的人,是羅茲瓦爾?l?梅劄斯。


    外貌仍一樣是奇裝異服和久違的小醜妝容。跟受傷後一直躺在床上療養的模樣不同,是愛蜜莉雅平常所認識的他。


    可是,卻覺得他現在的樣子很明顯地跟平常不一樣。


    「──到此為止。」


    「……呼嗯。」


    愛蜜莉雅出聲,羅茲瓦爾停下腳步。不單單因為聲音裏頭的強硬情感。──還因為她伸掌朝向自己。


    她右手將拉姆拉近,左手朝向羅茲瓦爾。當然,這不是單純的威脅,感受到瑪那膨脹的羅茲瓦爾應該也知道。


    「唉──喲喂呀,不是很歡迎我呢。聽說愛蜜莉雅大人挑戰『試煉』,所以我才拖著重傷身軀前來關心──的。」


    「如果你是真的發自內心,我也很想相信……」


    含糊其詞的愛蜜莉雅皺起柳眉。


    原本羅茲瓦爾對她來說是挑戰王選時的唯一同伴以及讚助者。才剛從「試煉」看到的過去──他也是在艾利歐爾大森林化為凍土後,將愛蜜莉雅帶出來,還告訴她可以拯救變成冰雕的同伴的恩人。


    可是愛蜜莉雅現在在警戒羅茲瓦爾。──因為她握著的拉姆的手在發抖。


    「請不要露出那麽恐怖的表情,愛蜜莉雅大人。別看我這樣,我是真的在擔心您。……要說成是同情也可以。」


    「同情我……?那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的意思。我發自內心同情您。──除了回應旁人期待以外不知怎麽被愛的您,被迫麵對不期望的過去。」


    痛心疾首搖頭的他這麽說,令愛蜜莉雅目瞪口呆。


    他講的同情,像是憐憫自己的境遇。可是話語裏頭冰冷陰沉的感情,又與同情不同。──是近乎惡意的東西。


    「容我再次向您獻上祝賀,再加上哀戚與同情。──恭喜您跨越『試煉』。我本來以為您辦不到的。」


    「……真是讓人很難老實說謝謝的祝賀呢。還有,『試煉』尚未結束。還剩下兩個。」


    「是的,我知道。而且,也稍微安心了。──我方才的祝賀不帶善意,遲鈍的您也知道了~呢。」


    羅茲瓦爾朝著讀不出他的心思又困惑的愛蜜莉雅吐出諷刺。


    辱罵言語中的感情很複雜,感覺一半是喜悅,一半是悲傷。但是最痛切表達出來的,是近似自殘或自嘲的被虐感。


    「羅茲瓦爾,你來這裏幹嘛?真的就隻是來講這個?」


    「大致上~是如此。還有就是確認。」


    「確認……我的『試煉』結果嗎?」


    羅茲瓦爾閉上眼睛,微收下顎。他想確認的「試煉」結果,是愛蜜莉雅麵對過去得出怎樣的答案嗎?還是再度心靈受挫?


    「你剛剛說覺得我辦不到……那現在有稍微對我另眼相看吧?」


    「──」


    「也是,讓大家擔心了。不久之前,我還一直萎靡不振……給帕克、昴和大家添了很多麻煩。」


    自己沒法跨越「試煉」,會被這麽想是很正常的。


    老實說就連現在,這麽軟弱的自己竟然能通過「試煉」,真的是很不可思議。心情還很不穩定,想法也很膚淺,個性既脆弱又自怨自憐。


    「可是,我明明給人添麻煩,但大家卻還幫助我。大家都很好心地伸手幫忙不中用的我。因此,我也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伸向羅茲瓦爾的左手收回,愛蜜莉雅這次像要抓住胸口的熱情。現在想要傳達給羅茲瓦爾的並非瑪那,而是這番話。


    然而麵對諄諄講述的愛蜜莉雅,閉眼的羅茲瓦爾喉頭微微作響。


    「──」


    是低沉又持續不斷的笑聲。羅茲瓦爾壓抑聲音不停地笑。


    然後張開一隻眼睛──黃色視線看向拚命傾訴的愛蜜莉雅。


    「跟昴說一樣的話呢。那也是現學現賣的?」


    「──!」


    「羅茲瓦爾大人!」


    拉姆代替出不了聲的愛蜜莉雅抵抗羅茲瓦爾的輕蔑。


    至今始終沉默的拉姆,站在愛蜜莉雅身旁,朝著主人增強淺紅情感。可是羅茲瓦爾卻視為涼風吹拂,無視她繼續對愛蜜莉雅說話。


    「拾人牙慧和備好的立場。就連在這兒挑戰『試煉』,都是被準備妥當的選項……不能怪您。期望您這麽做的是我和周圍的人。隻是明知這點,昴卻還強迫您做這麽殘酷的事。」


    「沒那回事!昴對我……」


    「就是他。他沒說什麽理論道理,就隻是訓斥激勵您而已吧?硬是讓您覺得自命不凡,說什麽隻要去做就辦得到的感情論調,將您框在自己的理想裏。我懂,非常懂。畢竟,我跟他是同類──嘛。」


    「昴跟你是同類?什麽意思?」


    「都會強加理想在心愛的女性身上。」


    聽到這兒,拉姆握著愛蜜莉雅的手加強力道。


    承受這個觸感的同時,愛蜜莉雅正麵應對羅茲瓦爾的黃色視線。對方嘴角繼續裝飾著無力的笑容,搖頭說:


    「他都對您說些什麽呢?肯定都是聽起來悅耳動聽的話吧?嬌縱您,像對待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地服侍您吧。不就是因為考量到愛蜜莉雅大人其實是個弱小、脆弱、懷抱虛幻願望的普通少女嗎?您真實的樣子,其實他一點都沒興趣。他所迷戀的,是存於他心中的理想的您。──對吧?」


    一股腦說完,羅茲瓦爾黯然垂下交織著寂寥感的眼神。


    隻看字麵意思的話就是侮辱和嘲笑,可是不知為何,愛蜜莉雅卻從這些吐露感情的字匯中感受到自傷的難過。


    是在講昴還是他自己呢?或許連羅茲瓦爾自己都沒法明確分辨。


    被他的氣勢壓倒的同時,愛蜜莉雅輕吸一口氣。


    確實是被羅茲瓦爾的劍拔弩張給鎮住了,但是還是必須講出口。代替不在這裏的他,更重要的,是代替在這裏發抖的她。


    「……就這樣?」


    「──」


    「你認為昴跟自己一樣的理由就隻有這樣?」


    麵對愛蜜莉雅的質問,羅茲瓦爾的雙眸透露詫異。


    可是,狐疑的他沒有反駁。自己發問,而他沒有話可以接。既然如此,自己果然該講出口。


    「假如你想說的就隻有這樣……」


    「──」


    「那昴跟你,完全不一樣。」


    雖然,把愛蜜莉雅送


    進墳墓裏的昴,確實是有講些理想,但卻沒有對她說解放「聖域」的意義與大道理。


    而且,他絕對沒有淨是嬌縱愛蜜莉雅,隻講些漂亮話。


    「昴他啊,說我是麻煩的女人。」


    「……什麽?」


    「他說他做了那麽多,我卻老是給他添麻煩是怎樣。不要一直對過去的事耿耿於懷,不要讓他老是抱著希望。我就隻會耍嘴皮子,缺乏一堆東西卻又看不見。──昴他對我這麽說過。」


    在墳墓裏、冰冷的石砌通道上,昴和愛蜜莉雅額頭抵著對方破口大罵。


    那時候震撼心靈的唾罵,愛蜜莉雅全都記得。


    「昴說的全部都對。我是膽小鬼,就隻會出一張嘴,缺了很多東西。」


    忘了自己是膽小鬼、空有嘴巴卻沒能力,甚至連記憶都蓋上蓋子裝做不存在,這些昴全都知道。他看透了一切。


    ──這對恢複過去記憶的愛蜜莉雅來說,是歡喜到值得感激的事。


    「昴有好好地看著我。我也認為不能光給他看我丟人現眼的一麵。所以說,昴跟你,是完全不一樣的。」


    要是菜月?昴隻容許愛蜜莉雅活得像自己的理想,那現在愛蜜莉雅一定還抱著膝蓋蹲在墳墓裏。


    嘉飛爾也是,已經知道理想之外的嚴苛,但要是沒有主張理想的昴當他的對手,他一定不會把話聽進去。


    昴知道愛蜜莉雅軟弱,卻還是說喜歡她。


    昴知道嘉飛爾很溫柔,卻還是要他改變。


    隻要有人想停下腳步,昴就會衝過去斥責,推著對方的背要他跑起來。


    他會跟對方說你做得到,你可以應戰。──你根本沒空停下來原地踏步。


    「記憶開始恢複時,我很不安。帕克不在了,我覺得整個人快要崩潰……害怕想起一切的時候,我將不再是原本的自己,以前的我彷佛成了虛假的空殼。」


    原本相信的東西變成零,什麽都不是的自己動彈不得。抱著這種想法蹲踞在原地的愛蜜莉雅,能夠像這樣麵對過去,還跨越這道難關,都是因為──


    「想要去做的時候,希望改變的時候──會拉著我的手,會幫助我。會有人對我這麽說。他教會了我這件事。」


    「那隻是欺瞞吧?一樣是為了讓你體麵地振作起來……」


    「不,那不是騙人的。沒有根據,但也不是敷衍。昴說他相信我,這份心情不是謊言。……我不會讓它變成謊言。這就是我的答案。」


    愛蜜莉雅威風凜凜地否定羅茲瓦爾的抗辯。


    不會讓人指責他。不會讓人指責昴是對什麽都辦不到、丟人現眼的愛蜜莉雅吹噓口說無憑的希望的騙子。不能落人口實。


    菜月?昴斷定愛蜜莉雅「一定可以辦到」的話不是謊言。隻要愛蜜莉雅打破自己的殼,成就「一定可以辦到」的話,那句話就不再是謊言了。


    因為人們會稱不再是謊言的東西為「希望」──


    「──我會將謊言化作希望。那就是現在的我必須做的,還有想做的事。」


    昴拚死拚活教會她的事。


    在愛蜜莉雅心中,原本沒有具體形狀的答案,現在終於結為一體。


    ──將那句話變成真實。那就是愛蜜莉雅該做的事,也是願望。


    「──」


    愛蜜莉雅說話的期間,羅茲瓦爾沒有打斷或插嘴。但也不是聽過就算,這點看他的眼睛就能明瞭。


    因為羅茲瓦爾的表情、畫著笑臉的妝容底下,像是在壓抑沉痛情感的雙色視線正直盯著愛蜜莉雅。


    過於複雜,導致無法判讀他的心情。羅茲瓦爾很聰明,活在愛蜜莉雅想像不到的世界裏。但是在這瞬間,她察覺了。


    說不定,羅茲瓦爾親自到這兒的真正理由是──


    「──羅茲瓦爾,你該不會是來故意討我罵的吧?」


    突然想到的可能性道出口後,就深信不疑了。


    身負重傷還跑來,在祝賀裏頭摻入侮辱,口出惡言說對愛蜜莉雅不抱期待,最後還講昴的壞話,幾度做出不像他會有的態度。


    「簡直就像是故意惹我生氣,想要受罰似的。」


    「……為求慎重我事先聲明,我也是討厭被人傷害的~喔?」


    「──?那種事,當然誰都會討厭吧?」


    雖然是令人納悶的回答,卻又沒有否定愛蜜莉雅的發問。


    想被傷害,想要受罰。羅茲瓦爾是為了期望這些才到這兒來的嗎?


    厭惡自己到希望變得亂七八糟也好,這種破壞衝動愛蜜莉雅也能理解。差別隻在是朝向自己還是對外而已。


    愛蜜莉雅是偏向傷害自己,羅茲瓦爾也是這樣嗎?


    「您也開始變了呢。──對我來說是難以接受的事就是了。」


    「羅茲瓦爾?」


    「決心很尊貴,想往前邁進的意誌很高尚。我能理解您在承受傷痛之處、從這樣的生存方式中找到希望。正因如此,我同情您。」


    同情。羅茲瓦爾再度把一開始說的話丟給愛蜜莉雅。


    但是愛蜜莉雅早已主張他的同情是預測失準。沒有理由被人認為很可憐。因為愛蜜莉雅早就找到了希望。


    羅茲瓦爾搖頭,認為那個希望隻是虛像。為什麽呢──


    「連您那把受傷當成合乎情理的決心,在這個完蛋的世界裏早已毫無意義。」


    「完蛋的世界……?」


    「正確來說,是邁向完蛋的世界。偏離正確的路線,順著錯誤直行而抵達的世界。『聖域』和王選,都已經沒意義了。」


    緩緩搖頭的羅茲瓦爾發自內心深切惋惜地說。他態度裏蘊含的矛盾情感讓愛蜜莉雅難掩困惑。


    一麵在內心覺得可惜,羅茲瓦爾想要把什麽放掉。


    「羅茲瓦爾……你打算扔掉什麽?你……是我跟你起的頭吧?怎麽可以途中放棄,絕對不可以!」


    「──。那麽,您打算怎麽做?」


    「我不知道!可是,不行就是不行!我不知道你要放棄什麽,可是不可以放棄!那樣太自私了!」


    盡管知道這種論調很孩子氣,但愛蜜莉雅還是不準羅茲瓦爾死心。她代替羅茲瓦爾抓住被拋棄的東西,硬是讓他重新注意自己。


    「根本沒有放手的必要。──接下來都用不著。」


    「……您說話真的很像昴。」


    抬頭挺胸這麽下斷言的愛蜜莉雅讓羅茲瓦爾吐氣,最後又貌似泄氣地聳肩,視線朝向愛蜜莉雅的身後──墳墓。


    「您的豪言壯語,真的會實現嗎?」


    「我接下來將會證明。在墳墓……不,在『聖域』外也是。」


    自己要挑戰第二個試煉,愛蜜莉雅堅強地向羅茲瓦爾這麽說。然後看向始終沒放手的拉姆。


    「愛蜜莉雅大人。」


    一直安靜看著兩人對話的拉姆,雙唇顫抖呼喚愛蜜莉雅。點頭回應呼喚後,愛蜜莉雅溫柔鬆開交握的手掌。


    「我走了,拉姆。──你的願望,我絕對會達成的。」


    「──」


    朝著對自己行注目禮的拉姆頷首,愛蜜莉雅轉頭,看向墳墓入口。


    要對羅茲瓦爾和拉姆說的話全都說完了。剩下的就不是言語,而是要靠行動來證明自己所找到的答案。


    踩上石階,望向一度離開的墳墓。背後──


    「──起頭的是我跟老師。隻有這點您搞錯了喔,愛蜜莉雅大人。」


    是帶著強烈鄉愁的聲音。


    以背影承接那聲音後,愛蜜莉雅踏進發光的墳墓內。通過離開沒多久的通道走向石室──第二個「試煉」就在那裏等著她。


    ──為了讓某人所說的謊言變成真正的願望,而要挑戰的「試煉」。


    「過去已經看過了。那麽,接下來……」


    有什麽在等著自己呢?心懷對第一「試煉」的苦戰,愛蜜莉雅朝著石室勇猛前進。


    然後抵達了淡藍光輝照耀,昴留下了打氣字句的房間。


    「試煉」還剩下兩個。當跨越第三個「試煉」時,「聖域」就會迎接未來。


    就在這麽想的時候。


    『──看看不該存在的當下吧。』


    才剛聽到、察覺在耳邊低語的是自己的聲音時,身體就虛脫。


    意識發白,強烈的感覺將靈魂抽離愛蜜莉雅的肉體,帶到不是這裏的其他地方去。


    「昴。」


    連最後自己講了什麽都不清楚,「試煉」就開始了。


    3


    看著愛蜜莉雅進入墳墓,草原上隻剩下羅茲瓦爾和拉姆。


    拉姆將剛剛被愛蜜莉雅握住的左手,輕輕疊在平坦胸口上。


    「……沒想到覺悟到這麽徹底~呢。昴果然很棘手呀。」


    在拉姆這麽做的時候,旁邊同樣目送愛蜜莉雅的羅茲瓦爾這麽低喃。聲音裏頭的感情很淡,所以感覺不到他有如話中那樣的懊惱。


    事實也是這樣吧。羅茲瓦爾的態度根本就顯得不痛不癢。證據就是他絲毫不在意不照己意的挑戰結果。


    「難得你製造了大好機會,卻沒能幫上忙真是抱歉。都說得這麽難聽了她還不發怒……渾身空隙似乎是因為意誌堅強的關係。」


    「……請問羅茲瓦爾大人是從幾時開始聽拉姆和愛蜜莉雅大人的對話的?」


    「被昴他們罵過之後,就想說來確認愛蜜莉雅大人怎麽樣了……所以也看到了你向她下跪的樣子。……你也是個出色的演員呢。」


    羅茲瓦爾佩服地回應拉姆的問話。也就是說他有看到拉姆朝愛蜜莉雅行最敬禮並做出懇求的樣子。


    不但看到,還讓她跟愛蜜莉雅對話,然後現在慰勞她。


    「要是愛蜜莉雅大人中了挑釁,試圖加害我的話,那勝負早就分明了……這樣有點太剛好了嗎。」


    刺激愛蜜莉雅的痛處,讓她把憤怒矛頭指向自己。


    想讓自己受傷這一點被愛蜜莉雅看穿了。但她誤判了一點,那就是自己並非是因為想受罰才意圖讓她傷害自己。


    ──羅茲瓦爾隻是為了成就魔書的記述而設法把一切做到最好罷了。


    為此才有王選,為此才有「聖域」,為此才有他自己。


    嘉飛爾的悲傷,琉茲和席瑪的宿願,法蘭黛莉卡的忠誠,昴的糾葛,愛蜜莉雅的罪惡感,甚至拉姆的仰慕,全都拿來利用好完成魔書期望的結局。


    「昴他們去宅邸,『聖域』這裏就交給愛蜜莉雅大人。乍看是妙招,實則一步壞棋。隻看得見自己想看的,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名為壞習慣的病。昴也還沒治愈這個病呢。」


    「意思是?」


    「嘉飛爾加入昴他們這點出乎我的意料。但是,順其發展將他移出『聖域』的棋局就行了。既然他那煩人的『耳目』關上了,那我就能以至今辦不到的形式接近目的。」


    「──」


    「嘉飛爾的事,聽說你幫了他們一把。當然,我知道你很善良,是個情深義重的人。這也在我的計算之內。」


    羅茲瓦爾走近,溫柔地拍低著頭的拉姆的肩膀。從手掌傳過去的,是羅茲瓦爾對拉姆的絕對信賴。


    被主人的手碰到,令胸腔內的心髒雀躍狂跳。


    與主人接觸、交談、被命令,都能讓拉姆感受到無上幸福。說這是她活著的意義也不為過。


    ──活著的價值,意識到這個的瞬間內心產生些微空白,但拉姆無視。


    現在不能依偎那股虛幻的感覺。


    「羅茲瓦爾大人,接下來打算怎麽做呢?」


    「一樣,我追求的事沒有變。不過有必要稍微亂來了。」


    「拉姆……」


    「──你在這裏等愛蜜莉雅大人回來就行。要是沒人迎接勇氣可嘉的她,就算是我也會心痛~的。」


    微微垂下眉尾所說的話不是諷刺,而是對愛蜜莉雅的貼心。


    他的方針是挫敗愛蜜莉雅的努力,但又表現出矛盾的擔心態度。他不單隻有對愛蜜莉雅這樣,對昴和嘉飛爾也一樣。


    所以拉姆朝著隻對自己敞開心胸的羅茲瓦爾鞠躬,目送他離去。背影離開草原後,不是前往聚落,而是走向森林。


    直至看不見,拉姆才輕輕閉上淺紅雙眼。


    然後──


    4


    ──然後,仰賴閉上眼睛時看到的光景,拉姆到了那個地方。


    保持病態白色的建築物,排斥、拒絕訪問者的惡臭,稱不上道路的盡頭,來到森林最深處過去魔女所建的實驗區──幾度談到卻未曾到過的地方。


    拉姆不曾被邀請過,但最後還是踏進了這裏。


    「──」


    沒有躡手躡腳。不如說,是要刻意把自己的存在烙在他的耳膜上。告訴他自己追著他的視野和腳步,也來到了這裏。


    而像這樣出現在這裏,就是自己對所有問題所做出的解答。


    「……使用『千裏眼』的話,原來如此,要到這裏也是輕而易舉呢。」


    因此,訪問者──不,侵入者的身份立刻就被魔人得知。魔人凝視站在房間入口的拉姆,異色瞳中帶著狐疑和些微困惑。


    他難得一見的態度,令拉姆自覺胸口正在小鹿亂撞。


    鬼族相傳的秘術「千裏眼」,必須要施術者和對象的波長相合才能發揮作用。當然,如果是魔獸的話,拉姆可以調整波長,但若對象等級高於自己就另當別論。要是高等對象封閉心靈,那就絕對不可能同步。


    亦即,若羅茲瓦爾沒有真的敞開心房,那「千裏眼」就無法發動。事實上,至今拉姆不曾和羅茲瓦爾同步視線過。


    而來到這裏之後終於成功──對此拉姆是喜不自禁。


    「我應該是命令你等愛蜜莉雅大人才對。」


    「是的,您是這麽下令的。」


    「那麽,讓我聽聽。──你是為了什麽來這裏──的?」


    「──很簡單。」


    麵對問話,拉姆隱藏因熱情而雀躍的心跳,麵無表情地平靜回答。


    晃動粉紅色頭發,從裙襬底下拿出魔杖。那是侍奉羅茲瓦爾後沒多久就被贈與的愛用之杖──用拉姆頭上的角所製成的魔杖。


    魔杖在掌中轉了一圈,尖端指向敬愛的主人──


    「──為了將您從魔女的妄執中擄走。」


    為了用自己的愛焚燒被狂愛吞噬的心上人,拉姆作出了告白。


    5


    ──拉姆會上這個賭桌,在於她認為這是唯一能實現自己願望的好機會。


    「──晚安,拉姆小姐。今晚的風很涼,是很不錯的夜晚呢。」


    那個男的呼喚拉姆,是在愛蜜莉雅跨越墳墓「試煉」的前一晚,嘉飛爾打破十年停滯的前一晚,昴為丟人現眼的情書被人看到而羞愧發抖的前一晚,拉姆挑戰宿願的前一晚──也就是昨晚的事。


    「──」


    在聚落的一隅,四周毫無人煙的地方停下腳步,拉姆盯著對方看。


    「……請問?」


    「──。哦,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跟毛在一起的男人。一不在毛的身邊就印象薄弱到分不出是什麽生物呢。」


    「直接被撇除在人類之外!?不,雖然我知道自己被當成菜月先生的附屬品……」


    「自認為是某人附屬品的男人毫無價值。快點消失。」


    「你這個女仆講話太毒了吧!」


    拉姆冷漠到讓人聊不下去的態度使青年仰望天空大叫。對這反應拉姆吐氣,抱起手肘直挺挺地看著對方。


    眯起的淺紅視線,讓青年怪不舒服地縮起肩膀。


    「請問,可以跟你說說話嗎?」


    「記不記得住先不說,是不會先報上姓名嗎?雖說記不記得住又再說吧。」


    「為什麽要重複兩遍說自己記不住啦!……我叫奧托?思文,一介旅行商人,好歹臉跟名字記起來吧。」


    「那會根據你的話題有沒有趣來決定。」


    「那我就直說了。──菜月先生跟邊境伯的賭局,能否請你幫忙我們這邊呢?」


    認為對話主導權在自己的拉姆微微倒抽一口氣。青年──奧托竟如此若無其事地就切進自己的想法裏。


    略瞄一眼,微笑的奧托正用視線仔細觀察自己。拉姆理解到懶散的表情和傻呼呼的態度裏頭,有著他自稱的旅行商人的價值。


    「似乎是個騙子呢。」


    「隻是走到半路的追夢人啦。所以說,才會和有勇無謀的菜月先生意氣相投。唉喲喲,這是題外話。」


    「哼!騙不了人的。而且你搞錯目標了。拉姆的願望是順從羅茲瓦爾大人的心願。你倒是說說拉姆為什麽要幫毛?」


    「那個,你知道你說的那個心願,已經偏離邊境伯期望的方向了吧?菜月先生應該也跟你提過的。」


    奧托是帶著某種程度的確信才來接觸拉姆的。


    感覺這件事不有趣的拉姆手滑到自己的大腿腿根。備在裙子內的魔杖是拉姆施展魔法時的愛用武器。


    拿來對付奧托是太浪費,但卻是可以立刻壓製對方的方便道具。


    「看來,這邊是我的『忍耐』時間。」


    「那是什麽?」


    臉頰抽搐、舔濕嘴唇的奧托低語。拉姆挑眉。


    「就是關鍵時刻的意思。單就忍耐的勝算的話,是我比較高喔?」


    「好大的自信。打算怎樣用那個自信說服拉姆?」


    半吊子的拉攏法根本沒有聽的必要。而且在拉攏之前,奧托的想法很有可能危害到拉姆的立場。關鍵時刻,確實如他說的,是兩人的關鍵時刻。


    但那得是他說的「忍耐」能夠成功──


    「菜月先生似乎說什麽都不認為拉姆小姐是敵人。──假如是真的,那拉姆小姐的真正心願,我們就能幫得上忙。」


    「──。真可惜。」


    「咦?」


    朝著一臉蠢樣的奧托歎氣,拉姆縮回滑到大腿的手,然後輕輕撫弄自己的頭發。


    「拉姆說真可惜。──說來聽聽。」


    要不要使用魔杖,等聽完說明再決定也不遲。


    至少,談判的開頭還不賴。沒錯,值得讓自己聽取。


    ──就這樣,奧托順從拉姆的要求,開始詳細說明。


    「──我們是這樣想的,你覺得如何?」


    「太蠢了吧?」


    拉姆用看著笨蛋的目光,朝著笨蛋罵蠢。


    會想這麽說是正常的。畢竟,奧托的說明不是概要,而是近乎完全攤開他們的手牌。也就是說,將整個計畫都暴露給拉姆。


    「要是拉姆將這些全都稟報給羅茲瓦爾大人的話,你們要怎麽辦?做事都不會先想想嗎?」


    「我當然有做壞的打算囉。可是我是商人,在談生意的時候為了獲得勝算會不辭辛勞。──要是害怕或是放水導致失敗,可是會成為思文家之恥的。」


    奧托鼻子噴氣,表明自己不想讓家人丟臉。可是那份決心並不能打動已經沒有家人的拉姆的心。──本來應該不能。


    「拉姆小姐?」


    「──。沒事。話說回來,一開始你是用幫毛跑腿的態度接近……但這是你的獨斷行為吧?至少,嘉飛的事你沒對毛說。」


    「唉喲……你果然知道呀?」


    「拉姆不認為毛會應允這有勇無謀的計畫,也覺得一個人去做簡直是蠢到家了。──就算說個性吃虧都還不夠形容。」


    昴和奧托的計畫,想當然耳裝滿了對付嘉飛爾的策略。


    而其激進的內容危險到要立案者幾乎去送死才能看到光明的程度。


    「真的是吃虧到極點了。雖然沒說是誰,但立案者絕對不適合當商人。」


    「你眼睛都這樣死盯著我了是真有隱瞞的意思嗎!?」


    這就是所謂的男人的堅持吧。覺得無聊透頂的拉姆伴隨著輕蔑之意以鼻子哼聲。


    可是,撇除奧托的秘密決心,這計畫不壞。豪賭的要素不小──但與其乾等必敗,還算積極進取。因此──


    「──假如要拉姆協助,有三個條件。」


    看到拉姆豎起三根手指,奧托繃緊表情深深點頭。


    「請說。」


    「首先是嘉飛。要揍他可以。拉姆也很讚成打斷嘉飛的鼻梁。──隻不過,打斷鼻梁後就要交由拉姆處置。」


    「因為我們還有指望嘉飛爾去做的工作,要是不會對此造成影響的話。」


    「那也視嘉飛而定。」


    其實拉姆不太擔心。自己跟嘉飛爾認識十年,如果是這段時間自己一路看過來的嘉飛爾,一定不會喪誌的。雖然他是個笨蛋。


    「接下來,是愛蜜莉雅大人。大精靈大人不在後,愛蜜莉雅大人憔悴到讓人不忍卒睹。讓毛想點辦法。──因為偏離羅茲瓦爾大人所想,卻還是一意孤行的話,就免不了對上那一位。就算希望渺茫也得試。」


    「關於這點,這次就看菜月先生和愛蜜莉雅大人的表現了。唉,雖說這個計畫的成立是以最輕飄飄軟綿綿的那部分有順利進行為前提就是了。」


    拉姆的話語,讓奧托難為情地抓頭。


    就如他的自覺,這個計畫的根基有極大比重奠基在昴和愛蜜莉雅的關係上。是相信他們兩人有確切的羈絆,並以此為前提擬定的計畫。


    因為是把感情算在內再講道理的計畫,所以在這部分有著格外感傷的期待。


    「不管怎樣,這兩個條件就當你答應了。因為那也是這個計畫要成功的最低限度條件,所以不成問題吧?」


    「是呢。老實說,還以為會是更折騰人的條件……啊,沒有沒有,講這種話,第三個就會特別刁鑽,我還是先閉嘴。」


    「白癡。」


    能理解奧托的警戒,但那是杞人憂天。


    確實,拉姆毫無疑問是為了自己的目的才利用他們的計畫搭便車。但是對提出計畫的奧托來說,這也在算計之內吧。


    嘉飛爾、愛蜜莉雅,再來少不了昴和奧托的奮鬥。而拉姆隻需稍微幫點忙即可。可是,隻有最後的條件拉姆絕不讓步。


    而她的要求非常簡單。


    就是──


    「──拉姆為什麽會陪毛賭一把,這點要保密。」


    6


    然後,搭便車的計畫來到最後階段,拉姆和羅茲瓦爾對峙。


    地點是隱匿在森林裏的設施──席瑪講述的過去中也曾出現、在某個意義中地位和墳墓相同,可說是「聖域」中心的地點。


    彌漫的惡臭和異常慘白的牆壁擾亂了一部份的五官感受,可是那不成問題。


    因為拉姆的意識,甚至到靈魂的每一個角落,在很久以前就被眼前的男人給奪去了。


    「妄執──啊。」


    羅茲瓦爾低吟。那是反芻拉姆所說的話以及推測她出現在此處的目的的動作。


    在這一瞬間,羅茲瓦爾想了各種可能性。大部分恐怕都是偏離真相的推測。然後,當他思索到那極小的可能性後。


    「我想不至於……但你是認真把杖對著我嗎?」


    驚訝抬眉的羅茲瓦爾,從拉姆的態度得到一個結論。麵對不可能有其他解讀的發言,他終於導向了應有的答案。


    拉姆頷首回應問題,羅茲瓦爾便垂下肩膀。


    「這樣啊。被你拿杖相對是多年前的事了……但在這種場合,真是遺憾。知道我的妄執和想法的你竟然跟我這樣說這點也是。」


    「隻是沒說出口,但一直都這麽想。理所當然的吧。」


    「理所當然……是啊,理所當然囉。就你而言,是很長久的屈辱歲月。」


    羅茲瓦爾邊聳肩邊凝視毅然而立的拉姆。接著,手指撩過自己的藍發。


    「隻看得見自己想看的。才剛評斷昴有這個壞習慣,結果自己身邊就發生同樣的狀況,真是諷刺。還以為你的作為是你的忠誠表現。」


    「打敗嘉飛爾,有為了拉姆的目的和矯正嘉飛的愚蠢這兩層意義。……少了拉姆看他們還能有什麽作為。」


    「就結果來說不容否認,進行得很順利~呢。在最終決勝負的時候,昴又選擇了走險橋。──他絕對不會對我發起這樣的豪賭。」


    像是諷刺昴的決定,又像是在說明自己的思考合理性。


    其實羅茲瓦爾的意見豈止有道理,根本就是事實。昴的舉動大多都是隨波逐流,奧托的計畫也是,包含得到拉姆的幫助在內,不過就是上天給了好運。


    隻有好運是可取之處的人。這是拉姆對昴的評價,而且現在也沒有改變。


    「但是,唯有好運是毛僅存的優點。賭在那唯一的可取之處就不會有錯。──您有帶著書吧?」


    「──」


    「既然標榜最後一戰,還是羅茲瓦爾大人親自動身的情況,您不可能不把最仰賴的『睿智之書』帶在身上。」


    羅茲瓦爾沒有告訴任何人「睿智之書」的收藏處,所以隻確定那玩意的確存在,但通常收在拉姆碰不到的地方。


    而「睿智之書」確實在羅茲瓦爾手中的機會來了。


    ──拉姆一直在等這個時機。


    「──你沒忘記吧。我跟你之間締結的唯一誓約。」


    「握劍者即為劍,依靠魔者即為魔,委身炎者即為炎。」


    「還有,懇求鬼者即為鬼,仰賴者皆因仰賴之物而滅亡。」


    兩人道出誓言,讓關係回到一開始。


    還年幼的拉姆為了要報複消滅鬼族的仇人而借用羅茲瓦爾之手,並在如願之後發下誓言:發誓會效忠於羅茲瓦爾,以及消滅他的心願。


    那是在九年前締結、拉姆和羅茲瓦爾之間不可能淡薄的誓約──


    「那個時刻來了呢。確實,這個世界的走向和我所期望的不同。而這意味著履行誓約……意味著將失去希望的我交給你。」


    羅茲瓦爾長久以來抱著奉獻人生所有的覺悟,按照魔書的記述走到這兒。要是失敗了,也就等於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假如不嫌棄化為空殼的我,那就隨你高興。我曾這麽發過誓。」


    「是生是死,由拉姆決定。」


    「沒錯,就是那樣。你的報酬……曆經將近十年的時光,終於要開花結果。」


    確認過彼此沒忘記誓約後,羅茲瓦爾從懷中抽出黑書。看到那厚重的書本,拉姆一眼就知道那是討人厭的預言書。


    「睿智之書」,持續尋求的羅茲瓦爾的生存依靠。過去曾發誓要消滅的魔書。


    「對你來說,這段歲月真的很冗長難熬吧。」


    「──」


    「畢竟……故鄉滅亡的原因之一就是我,而你即使不情願卻還是得發誓效忠。雖說你是因為失去了角,無法維持肉體存活才需要我,但也不該活得這麽痛苦。抱歉講得像是別人的事。」


    羅茲瓦爾用感情乾枯的聲音定義拉姆的存活方式。


    故鄉滅亡的原因之一──這句話喚醒了拉姆心中的痛和記憶。熊熊燃燒的故鄉,哭喊的同胞,希冀拯救的家人,還有他們的末路。


    被譽為最強亞人族的鬼族,也無法抗衡人海暴力。少數同胞被大量惡意殺害,僅僅一晚鬼族就被消滅,隻留下拉姆和「──」。


    與羅茲瓦爾的誓約,是在那之後為了活下去才締結的。


    沒讓「──」知道這件事,拉姆也什麽都還沒對「──」說。


    「──?」


    記憶的空白微微作疼,覺得不對勁的拉姆皺起眉頭。


    先前也有過,某處缺損而產生了莫名的喪失感。簡直就像是不該消失的東西脫落了,可是拉姆硬是表現出沒事的樣子。


    「在複仇心外頭罩上忠心的殼,隱藏在心中孕育滋長的果報火苗來侍奉我。不過我不得不說,再也沒有像你這麽優秀的棋子了。不管是之前還是在這個『聖域』,我都視你若珍寶。」


    在拉姆和記憶的落差起衝突時,羅茲瓦爾還在繼續獨角戲。


    話中大多是稱讚。細細稱讚拉姆長期隱瞞真心,為了一了悲願而跨越諸多苦難,最終到達這裏。


    裏頭還有極度扭曲的愛。


    有著祝福幼子曆經歲月,終於將手伸到了即將實現的心願前的愛。


    但是──


    「──正因如此,才可惜。你的決定稍嫌過早。」


    但聲音裏頭的讚賞,卻在剎那轉為失望。


    原本微笑的羅茲瓦爾搖頭,怒視握杖的拉姆。


    「製造出我不得不攜帶『睿智之書』的機會,實屬高招。隻要嘉飛爾放棄對『聖域』的執著,隻要愛蜜莉雅大人放棄依賴昴,不管結果如何,要讓狀況遵守記述我就得親自出馬。」


    一一排除掉為了成就記述所需的條件。隻要將會妨礙「聖域」解放的問題繩結一個一個解開,能用的棋子就會消失。


    「不對,選擇解決而非排除這點,述說了你的情深義重。」


    「最簡單的手段是最壞的棋路。因為拉姆也不喜歡形勢對自己不利的賭博。」


    「若是那樣,這次的方式不嫌~太多險招嗎?當然,親近我到你的『千裏眼』能發揮作用這點值得讚賞。非常棒。隻不過──」


    說到這停下來,羅茲瓦爾閉上一隻眼睛,用黃色視線洞穿拉姆。


    「還差一步,你應該在這裏看著我做完才對。隻有這點很可惜。」


    攤開雙手,右手拿書的羅茲瓦爾注意力改向身後。


    設施的最深處,白色牆壁出現空洞,隱藏房間透出藍色光芒。順著光芒凝神細看,映入眼簾的是異常大的結晶石──不,是魔水晶,以及被封在裏頭的年幼少女。


    ──那名少女正是席瑪所說的「聖域」的真實,琉茲?梅耶爾。


    「成為『聖域』的核心,為了朋友舍身的尊貴少女。但是,這一刻我的目的不是她。我需要的是這個魔水晶。」


    「是打算以魔水晶為觸媒,施展大魔法吧。」


    「而且威力足以改變氣象天候。──雖然先前我說過這個世界偏離我的期望,但那不是正確的。關鍵的部分還沒有。在這層意義中,你操之過急了。」


    「……那樣應該偏離了『睿智之書』的記述。」


    「過程是,可是結局沒有。書裏關於『聖域』的記述,在到結局之前是不問成敗的。──要是這時降下大雪,『聖域』會怎麽樣?未來會如何?」


    羅茲瓦爾要遵照「睿智之書」的內容,讓「聖域」降下大雪。為此,他需要魔法觸媒,因此才來找這裏的魔水晶。而且,要使用那個魔法──


    「──需要絕對的集中力,還要縝密地操縱瑪那。若選在那時候下手,你的複仇就能獲得成果吧。雖說失去角,但你是發動奇襲


    ,而我受的傷很重,也因為非常信任你所以反應變慢。毫無疑問會被你幹掉。」


    「……因為那樣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你是想要折服狀態萬全的我?或者,是想盡早消滅我?我也不是不懂你那心情啦。」


    「不。您果然什麽都不懂。」


    拉姆的回答,這次真的讓羅茲瓦爾露出詫異的表情。他的反應讓拉姆閉上眼睛。


    「──」


    眼皮底下有著絕對不會表露於外的複雜感情漩渦。發誓這輩子不讓任何人看到的生存方式,拉姆藉由閉眼,隻讓自己看見。


    睜開眼睛,抬起頭。對羅茲瓦爾投以平常的無畏眼神。


    「我不會讓您的願望實現。誓言和願望達成,卻得到變成空殼的您,根本毫無意義。就算迎來壞掉的您,也無法滿足拉姆的心。」


    「真沒想到你這麽貪心呢。不過,那又怎樣?就算你是曾被稱為神童的鬼族,沒有角的現在,能力已經遠不如以往。雖說我也是負傷之身,但在開始構築術式之前還是可以盡情施展魔法的。你贏得了嗎?」


    「不,那叫有勇無謀。據了解,羅茲瓦爾大人的力量僅次於您的恩師。」


    羅茲瓦爾向拉姆宣告這場戰鬥她毫無勝算,而她也點頭讚同。


    事實上,拉姆連勝機都看不著。就算先前沒跟嘉飛爾戰鬥也一樣。能跟羅茲瓦爾戰鬥還有些微勝算的人屈指可數,而且其中並不包含拉姆。


    「──那麽,你究竟打算怎樣實現目的──呢?」


    羅茲瓦爾輕輕放下舉起的書,用另一隻手接過後收回懷中。然後空著的雙掌浮現搖曳的火焰。


    先是紅,接著變藍,又變綠。火焰接連變色,同時羅茲瓦爾眯起眼睛。


    他的視線,讓拉姆握緊手中的杖,空著的手滑進女仆裝裏頭。然後──


    「拉姆沒勝算,這個顯而易見。所以──」


    「──假如二對一,我們這邊就有優勢了吧?」


    「──」


    聲音不是拉姆也不是羅茲瓦爾發出的。在白色建築物內,響徹最裏頭房間的聲音,讓羅茲瓦爾的唇角翹起。


    不是生氣。──而是在出乎意料的驚訝和驚訝帶來的歡喜下笑了。


    「你會幫昴他們的計畫一把,最大的原因在這呀!」


    「拉姆應該說過了,羅茲瓦爾大人。──要將您從魔女的妄執中擄走。」


    羅茲瓦爾大喝,拉姆則是輕輕拎起裙襬鞠躬。


    在兩人互動的期間出現一道光芒,然後逐漸成形──


    「──然後我是路過的野生精靈。好啦,有朝一日的延長戰開始囉。」


    全身灰毛還有條長尾巴,在那邊白白地浪費強烈魅力的小貓大精靈現身。


    拉姆的手上拿著昴給的魔水晶──尚未訂契約的大精靈,僅限一夜的心血來潮。


    「啊啊,原來如此。──有他的話,確實有勝算呢!」


    「喲,羅茲瓦爾。說起來你和我之間,還沒分出個勝負嘛。」


    大精靈邊洗臉邊回應喝采的羅茲瓦爾。


    然後,羅茲瓦爾深深點頭,佩服製造出這個狀況的拉姆的心計。


    「──來吧。」


    「如您所願。」


    ──色彩鮮豔的火焰高漲,無色風刃瘋狂肆虐,冰凍冷氣爆發性地侵吞世界。


    衝擊波於這一刻在「聖域」蔓延,鬼、魔人、精靈開始跳起扭曲變形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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