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進嗅覺器官的火烤味,讓嘉飛爾在剎那間分心。


    遠處有淡淡的焦熱氣息。雖然慢,但確實在蔓延,這意味著屋子被放火燒了。到底是誰放的啊?


    「又在看其他地方?」


    沒有錯過他這剎那的停頓,欺身向前的艾爾莎揮舞刀刃襲向嘉飛爾。覺得對方看向別處就要付出性命作代價,多麽貪心的想法啊。


    尤其對曾是「強欲魔女」使徒的嘉飛爾來說,就更不用說了。(※注2:日文的「強欲」是貪婪、貪心的意思。)


    但是,對已經和「強欲魔女」斬斷孽緣的他來說,這股貪心不適用在他身上。


    「太嫩了!」


    「唉呀,好傷心。」


    劃向臉部的斬擊被嘉飛爾用牙齒接住咬碎,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


    武器被上下顎的力量搶走,艾爾莎立刻放掉刀柄往後跳,和沒有追上來的嘉飛爾保持距離後,立刻換拿新的庫克力彎刀,歪頭問。


    「假裝注意力轉移呀,演技真高明。還是說,是在邀請我?」


    「少在那邊一直講引人上當的話。……你是在裝糊塗嗎?」


    「──?裝糊塗?到底在講什麽?」


    燦爛微笑的艾爾莎,隻覺得嘉飛爾的問題很奇怪。這個反應讓嘉飛爾知道這把火跟她無關。這段以命相搏的時間,證明了她是不會耍詭計的對手。


    既然如此,這把火就是同伴這邊點的──很有可能是昴的計謀。


    「雖然很極端……原來如此,效果顯而易見。不愧是首領!」


    「是不知道怎麽了,不過會不會有點太賣關子了呢?」


    「哈!死鴨子嘴硬。說過了吧,那些礙事的魔獸對首領和他快活的同伴來說連個屁都不如!」


    既然縱火的主謀是昴,那目的就是要驅趕魔獸吧。不知道提議的人是昴還是奧托,但確實是他們會做的事。


    魔獸也怕火。恐怕是為了要保障避難路線不被幹擾。既然如此──


    「隻要本大爺打倒你,俺們這邊就大獲全勝。」


    「真敢說呢。──不過,沒那麽簡單。」


    鬥誌高昂的嘉飛爾瞪著艾爾莎。帶著血色笑容的她身影開始模糊。


    她第一步就踏出全速,嘉飛爾也跟著壓低姿勢吶喊。兩人之間的距離在轉瞬間就消失,雙方在走廊中央激烈交戰──


    「──唔!」


    ──在交戰之前,兩人分別踹天花板和地板,飛也似地逃離現場。


    緊接著,麵向中庭的牆壁被破壞,衝擊力道大到撼動整棟建築物。而且不僅限於化為戰場的一樓,連樓上都被破壞,跟著坍塌。


    而做出這行為的,是豪邁地倒進建築物裏、宛如岩石的巨大魔獸。


    出現了超乎想像的巨大身軀,對嘉飛爾來說是意料之外的事。而且出乎意料的事還接著發生。──岩石發出了可愛的抗議聲。


    「討厭,真不敢相信!岩豚醬,快點站起來!站起來啦!」


    「啊~?坐在上麵的,是小鬼頭?」


    在魔獸身上吵鬧的聲音讓嘉飛爾皺眉。仔細一看,坐在岩石背上的是把藍色頭發綁成辮子的少女──她就是「魔獸使者」吧。


    而且「魔獸使者」現在會加進戰場的原因是──


    「嘉飛!你在這裏啊!」


    「大姊!?」


    穿過被撞破的牆壁,跳進毀掉一半的走廊裏的人是金發女仆法蘭黛莉卡。和本來應該逃跑的姊姊會合,使得嘉飛爾瞪大雙眼衝了過去。


    「你怎麽還留在這裏!拉姆的妹妹呢?首領他們呢!?」


    「我被托付的職責已經完成。現在知道我留下來的理由了吧?」


    法蘭黛莉卡閉上一隻眼睛這麽說,嘉飛爾沉默。


    因為姊姊的身上有許多在戰鬥時受的傷。這是當然,既然要負責絆住「魔獸使者」的腳步,那就得跟無數魔獸為敵。


    跟想變強而拚命鍛煉的弟弟不同,姊姊過著與戰鬥無緣的日子吧。姊姊到底有多拚命呢。


    「別露出那種難過的表情。」


    察覺到嘉飛爾的憂心,法蘭黛莉卡一記手刀就朝著毫無防備的額頭敲下去。「痛耶!」明明不痛卻反射性脫口而出的弟弟瞪向姊姊。


    「嘉飛,我懂你在擔心。可是我畢竟侍奉梅劄斯家……好歹還是有學習自我防衛的。」


    「就算有學習……啊,可是,拉姆也很強呢。能理解。」


    「雖然我很難說用那孩子來比較到底是否算合適的對象……」


    手貼額頭的法蘭黛莉卡煩惱地敲響牙齒。隻看這一幕的話會覺得不愧是姊弟,嘉飛爾和法蘭黛莉卡果然很像。


    而現場有相同關係的可不隻他們。


    「梅莉,沒事吧?沒事就好,麻煩不要妨礙我。」


    「討厭,都怪艾爾莎你任意行動啦!要不是你先偷跑,我就用不著那麽辛苦!給我好好反省!」


    「等全部收拾完,要反省還是怎樣都可以。──好了,做好你的工作。」


    聽了艾爾莎的話後,被叫做梅莉的少女鼓著臉頰拍手。頓時,岩石轉動身體,頭部慢慢對準嘉飛爾他們。


    感覺得到建築物內外都有許多魔獸在接近。不愧是「魔獸使者」。


    可是,魔獸的氣息卻讓艾爾莎歪頭,疑惑地問。


    「怎麽魔獸的數量那麽少?」


    「在到這邊之前,就被那個大女仆殺掉不少!而且他們竟然還在屋子裏放火耶。可能是這樣,害影獅子死掉了。」


    梅莉一臉不開心地回應艾爾莎的問題,然後接著說。


    「它是難得有角還順從我的稀有寶貝,唯一的缺點就隻有很容易生氣。所以不到關鍵時刻我都不用它的。」


    「為什麽要帶那麽麻煩難搞的魔獸來,我實在無法理解。」


    「其他的剛好進入繁殖期,就隻剩下它啦!……所以,艾爾莎的對手是?」


    從魔獸的背上俯瞰走廊,梅莉看到嘉飛爾後興致盎然地吐氣,還用意義深遠又與年齡不符的嬌媚做出微笑。


    「嘿~那個長得很可怕的哥哥,被艾爾莎盯上還真是可憐。」


    「首領的長相也不輸俺啦。要不你們姊妹一塊上吧。」


    嘉飛爾的回應,讓梅莉和艾爾莎一臉意外。


    可能因為被說是姊妹所以驚訝吧。她們之間似乎並沒有血緣關係。雖然兩人都長得很漂亮,但很難說是長得像。


    不過,她們確實是姊妹。──這是嘉飛爾的直覺說的。


    「姊妹。對喔,姊妹呢。……真叫人意想不到,雙方姊弟和姊妹都到齊了,但當作從現在開始重頭再來也沒問題吧?」


    站在魔獸旁邊,把庫克力彎刀對著這邊的艾爾莎問。


    嘉飛爾瞄了身旁的法蘭黛莉卡一眼。她正大口喘氣,麵容鐵青失去血色,外傷也到了不容忽視的程度。


    「嘉飛。」


    察覺到視線的姊姊呼喚弟弟。聲音裏頭的感情讓嘉飛爾苦笑。──法蘭黛莉卡不準他看扁自己。


    嘉飛爾靜靜地走向前。──現在是關鍵時刻。


    「屋子在燒,外頭有魔獸群,後麵有受傷在逞強的大姊。」


    「──?」


    「有必須拯救的同伴,有必須打倒的強敵。首領說了俺很可靠。心儀的女人要分開時,把俺罵得狗血淋頭。」


    「長得很可怕的哥哥,你到底在講什麽啊?」


    「那還用說──」


    神奇的是,艾爾莎和梅莉都歪著頭,角度還一樣。對於她們的疑問,嘉飛爾用輕鬆的心情敲響牙齒。


    「備齊了這麽多條件,這世上有哪個


    男人不會熱血沸騰啊~!?啊!交給本大爺吧!正所謂『劍聖雷伊德對上龍還拔劍而笑』啦!」


    「那個慣用句的意思是指人腦袋有問題嗎?」


    「哦~你知道啊。怎樣?本大爺跟你都很適用,沒搞錯吧?」


    嘉飛爾就這麽神清氣爽地肯定自己有問題。聽到答案的艾爾莎一時之間表情錯愕,不過也才維持幾秒鍾。


    她立刻笑開懷,眯起帶有瘋狂光芒的雙眸,興奮地舔舌頭。


    「是呢。真的是這樣。你說的對。」


    看艾爾莎有幹勁,嘉飛爾也敲盾回應戰意。


    「等一下,艾爾莎。你忘記工作啦?會被媽媽罵的~」


    「是呢。所以說那邊的就交給你了。我想專心對付這孩子。」


    「哼。又是這樣馬上就推給我~。你真的是──」


    聽到艾爾莎放棄工作,梅莉氣得想說什麽,但是卻有人不讓她說完。對方在這邊回敬剛剛看向別處的回禮。


    「──籲!!」


    用力吐氣,嘉飛爾腳底使力。瞬間就把半毀的宅邸走廊連同地麵挖出正方形,整個人跳起來然後豪邁地朝正麵踹過去。


    「──唔!?」


    麵對高速逼近的地麵炮彈,艾爾莎用幾乎是趴地的姿勢閃避,然而身後躲不開的巨大魔獸就直接吃了這招。撞擊力道大得讓魔獸快速滾向旁邊,撞上牆壁。


    「呀啊啊啊!」


    跟著魔獸轉的梅莉最後被甩落。就在腦袋即將撞擊地麵的時候,被艾爾莎用滑壘的動作給勉強接住。


    「嘉、嘉飛,你剛剛到底做了什麽?」


    「本大爺的加持之力。隻要腳碰得到地,看得到的地方就是本大爺的射程啦~。事先聲明,少做些多餘的舉動。不管是你還是那邊的妹妹,都一樣。」


    說完,嘉飛爾齜牙咧嘴。但其實「地靈加持」並非如此萬能。


    除了可以從大地獲得力量,提高恢複能力之外,還可以像剛剛那樣讓地麵隆起或凹陷。可是終究是在手腳可及的範圍內。


    換言之,這是在故弄玄虛。不過嘉飛爾刻意在此時目中無人地大笑。該笑的時候就要笑,這是跟昴和奧托學來的。


    「──梅莉。最外圍的包圍網維持在最低程度就好。把其他孩子叫來,也叫醒那隻魔獸。」


    「……會被媽媽罵啦~」


    被艾爾莎放開的梅莉低聲碎念,不過她似乎也察覺到狀況不容許自己保守,於是歎氣後用手指吹口哨。


    靜靜地看著細微高亢的聲響遠去,傳遍整間宅邸。待會魔獸就會跑來。大量魔獸會聚集起來,蜂擁而上殺死嘉飛爾他們。


    戰意越來越沸騰,靈魂在咆哮不能輸。


    「我會切掉你的手腳,減輕重量把你帶回去的。我疼愛你的時間會比你的心上人還要久。」


    「就沒有放棄腸子的選項嗎。」


    嘉飛爾厭煩地說完就活動脖子,接著整個人前傾,準備迎戰敵人。


    艾爾莎搖擺上半身,原本拎在手上的庫克力彎刀落地──接著握緊取而代之的一黑一白、兩把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不祥凶刃。


    「大姊,你隻要想著自保就好了。」


    「梅莉,不準再往前囉。」


    兩人拋棄盤算,各自將姊姊和妹妹扔在身後,直直往前衝。


    「掏腸者」與「聖域之盾」的戰鬥──迎向最終局麵。


    ──緊接著,宅邸走廊在混戰與亂戰下,化為殺意肆虐的血肉饗宴。


    「──哼!」


    朝著掠過眼前的綠色尾巴張開嘴,忘我地咬下去。


    紫色體液飛散,毒液腐蝕接觸到的皮膚。但是不予理會。揮動舉起的豪腕,一口氣打爆不識趣的雙頭蛇的兩顆腦袋。


    霎時,呈現曲刃形狀,滿是不祥氣息的「死亡」掃過來,擦過下巴。


    它卷起像是劍閃的風,吹走被打爛的魔獸屍體。在剎那間的攻防中與殞命相鄰,卻沒有逃跑,反而往前踏步,揍飛逼近的「死亡」的臉。


    伸出去的雙手一把捉住麵前女子的胸部與側腹,直接捏爛骨頭和內髒。


    「──」


    耳邊、眼前、上下左右都有魔獸咆哮、哀嚎、慘叫、自己的吶喊、撞擊和掠過的聲響都重疊在一起,鋼鐵互相摩擦。聲音和光芒太過渾濁,而將世界切成碎片。


    沒關係。隻有這個手感、用力咬緊的牙齒,以及眼前的血色微笑是真的。


    打擊的威力讓女子吐血,血色微笑染上烏黑色澤。甚至連性命都處於對方透過指尖施加的衝擊之中,但女子的黑色瞳孔裏卻從未喪失愉悅的神色。


    比起戰鬥力和生命力,嘉飛爾的直覺告訴自己,她的精神狀態才是最麻煩的。


    「──籲!」「嘎啊啊啊啊!!」


    簡短呼氣和回應的咆哮。


    女子的左腕消失,原本握著的凶刃也在眼皮子底下消失。背後連續響起高亢聲響,是凶刃撞上牆壁後反彈,敲到天花板再撞向地麵,最後瞄準嘉飛爾的背後刺過來。


    遲疑剎那,刪去轉身的選項,將意識集中在麵前女子的右手所使出的一擊。──凶刃刺向右邊的肩胛骨,那一瞬間,嘉飛爾的動作停止。


    在那一刻,使出的一擊成了收割性命的鐮刀。


    「──什麽!?」


    但嘉飛爾踢起雙頭蛇的屍體,使之擠進側頭部和刀刃之間。


    刀刃刺中魔獸的屍體,斬擊就這樣轉換成打擊,直擊側臉。


    衝擊撼動意識,身體用力旋轉。即將露出致命空隙。──在那之前雙腳用力,「地靈加持」讓地板爆裂,往前飛去。


    出乎意料的舉動和反擊,讓女子的反應慢了剎那。轉眼間,從低處伸出去的左臂一把抓住女子的臉──左臂爆發性成長,驟變為野獸前肢。


    是隻獸化一部份肉體的「部分獸化」。獸爪切割挖開女子的臉部。


    「呀、啊啊啊──!」


    比之前抓掉臉的那一擊還要更強更深,衝擊力道足以挖開頭顱。五指的爪刃切開頭部,就算是女子也不禁慘叫,雙腳動作變慢。


    「喝啊啊啊!!」


    正踢直擊她的胴體,女子輕盈地朝背後飛出去。


    骨頭碎裂、內髒潰爛,再加上被攪拌的衝擊,就算痛死休克也不奇怪。但是倒地的女子雖然流淌鮮血,卻還是斷斷續續發出笑聲。


    ──性命沒有潰敗,戰意沒有衰減,本性永遠沒得救。


    「呿!收拾完一個又來一個喔!」


    嘉飛爾想要追擊,魔獸卻看準這時機蜂擁而上。


    長著黑色羽翼的老鼠,身體有斑紋的猙獰大狗,為同胞被殺感到憤怒的雙頭蛇群,以及複活的巨軀──被稱為岩豚的石塊衝了過來。


    「嘉飛!這邊交給我!」


    準備應戰的嘉飛爾,身後卻有爪子劃破發動奇襲的魔獸群。根本沒空回頭,但他知道法蘭黛莉卡在奮戰掃空敵人。


    既然如此,嘉飛爾就負責迎擊麵前體型可跟屋子比擬的巨軀──


    「踩扁他們──!」


    接受梅莉的指示,岩豚揮動以身軀來說短得要命的四肢一跳,衝了過去。這可不單單是魔獸的衝撞,而是相當於整棟房子撞過來的質量。


    單憑一個人要承受是不可能的──正因如此,野獸的本能熊熊燃燒。


    踏穩雙腳,將「地靈加持」發揮到最大程度。從腳底傳來的大地加持和全身肌肉膨脹的躍動感──潛藏在體內的血脈炸開,肉體丕變。


    「──哦哦哦哦哦哦!!」


    靈魂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不是朝外,而是為了震響自身內側。


    循環


    全身,難以接受又討厭的血統。如今憑自己的意誌喚起它,支配它,將之化為打開命運的力量。


    骨骼吱嘎作響產生變化,脖子、身體和頭部都逐漸變化為野獸。金色大虎顯現於世,衣服承受不住而破裂爆開,隻剩下裝在雙手的盾牌留在膨脹的雙腕上,看起來就像手環──足以匹敵岩豚的暴力化身現身。


    「吼吼──!!」


    雙雄──不,雙獸激烈衝撞。衝擊力炸掉屋子,連空氣都發出爆炸聲響。


    用臉撞過來的岩之魔獸,由猛虎像揮大劍一樣使出爪子承受。厚重堅韌的皮膚導致爪子剝落,無法遏止衝刺力的大虎被往後推。接著巨獸的前腳從正上方朝往後仰的大虎胸膛用力踩下,將之敲向地麵,噴出血花。


    「瓦格豬!繼續!不可以停下來!」


    即使聽到骨頭斷裂、肉被踩爛的聲音,魔獸的主人依舊沒有大意。


    接受主人像在哭喊的命令,岩豚邊吶喊邊高舉兩隻前腳,準備用第二次的踩踏踏碎大虎的腦袋。


    ──瞬息靠著腹肌力量坐起上半身的猛虎,啃咬魔獸洞門大開的腹部。


    魔獸的皮膚硬若岩石,但平常不會給人看到的腹部防禦卻很薄弱。


    爪子不管用的皮膚,就用尖銳的牙齒刺進去。破皮啃肉,直達內部。


    「喀嚕嚕嚕嚕啊啊啊──!」


    咬著岩豚的肚子,大虎的身體猛然朝旁旋轉。緊咬獵物不放並加以甩動,藉此扯開獵物皮肉的舉動──是被稱為水龍的龍種會有的捕食行為。


    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殺害,大虎的牙齒毫不留情地咬開岩豚的身體。


    厚重的皮膚內側有著與質量相符的龐大內髒與血液,紛紛從牙齒造成的傷口流淌而出,像浪花一樣拍向宅邸通道。


    「──哦。」


    岩豚白眼一翻,發出微弱的臨死哀嚎,倒下。


    「騙、人……不、不敢相信……怎麽可能!」


    吐出血肉,把巨獸屍骸推開的嘉飛爾讓梅莉嚇到後退。


    周圍聚集了被她的口哨叫來的小型和中型魔物群,但像岩豚這種大型可以決定勝負的魔獸卻已被打倒。僅僅一瞬間,形勢就逆轉了。


    「討厭!怎麽會這樣啦!艾爾莎!艾爾莎──!你在幹什麽啦──!」


    「……真是的,你這孩子就是愛使喚人。」


    梅莉甩著辮子幾近哭喊的聲音,喚醒了殺戮者。慢慢晃著黑色頭發站起來的,是麵部被挖開卻已經再生完畢的艾爾莎?葛蘭希爾特。


    渾身散發性魅力卻又鮮血淋漓的美女,用陶醉的眼神看著嘉飛爾。


    「毫不猶豫就挖掉女人的臉,你果然很棒。」


    「嘎、咕、哦哦……!」


    麵對用染血容貌微笑的女子,雙肩廢掉的大虎劇烈呻吟。猛虎身軀顫抖並逐漸縮小,肥大化的肉體變回原本的人形。幾秒後,半裸少年回到了戰場上。


    「啊~……可惡,回來了。頭痛死了……」


    「原來如此……是半獸呢。難怪以人類來說眼神很凶惡。」


    「要是那個道理能通,俺的首領就不是人類了啦。」


    嘉飛爾甩甩頭,確認恢複人型後的身體狀態。


    骨骼在恢複成人類的過程中,原本斷掉的雙肩已經接合到可以動的程度。話雖如此,每痛一下就會痛到思考發白。暫時都沒法盡情活動了。


    「雖然你說不在意……但差不多也到了覺得吃力的時候了吧。」


    「──」


    「你變得滿身瘡痍,而我的傷卻在痊愈。時間拖越久差距就越大。……不覺得很卑鄙嗎?」


    艾爾莎細長的手腳上沒有一絲傷痕。隻要擦掉血,就會露出白裏透紅的肌膚。與嘉飛爾在負傷的差距上正逐漸擴大。


    可以說她是不死身,罵她這點很卑鄙或許也是對的。


    「本大爺~不會屈服的。說過的話也不會收回。」


    他搖搖頭,否認那種懦弱的想法。一開始就沒有那必要。


    「你又不是不會死。隻要在你死掉之前繼續狂殺就會死吧。──對吧,吸血鬼。」


    「……你知道啊。」


    「猜想得到。本大爺啊~從以前就很愛讀書的。所以知道那些特別的家夥。隻是沒想到一出來就馬上遇到。」


    在「聖域」裏,外頭會頻繁地送書本進來。送書的人不曉得是不是想讓嘉飛爾吸收外頭的知識,所以內容種類並未特別偏頗。


    嘉飛爾什麽書都看。這是為了粉碎讓心上人悲傷的原因。


    其中也有記載被稱為「吸血鬼」這種特性的人。


    「據說很久以前的魔女之中也有這樣的人。那個魔女後來死了,所以你也能殺得死。」


    在這場戰鬥中,嘉飛爾已經讓艾爾莎受了四次致命傷。假如她繼承了傳說中的不死怪物的特性,那麽她的再生能力其實有極限。


    恐怕再死個一、兩次就能見真章。在那之前──


    「……假如不再作惡,也不是不能放你們姊妹倆逃跑啦。」


    「──。你可真是可愛呢。」


    最後以遞出的慈悲花束被微笑揮掃掉為信號。


    踩踏處爆裂開來,嘉飛爾的身體直直飛過去。迎擊的凶刃縱向劈砍,斬擊的威力將宅邸走廊一分為二。


    用盾牌承受斬擊,讓胸膛被刀刃割出一道淺傷。即使噴血也不在乎,繼續前進──


    「我出生在北國古斯提克,那是塊非常寒冷的土地。」


    正在展開連眨眼都不敢的攻防戰時,像在歌唱的話語突然溜進耳膜。


    沒打算聽。意識火熱,每個瞬間都在互換致死一擊的當下,哪有那聲音介入的餘地。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聲音就是不知不覺地溜了進來。


    「在貧富差距劇烈的國家裏,貧窮的人拋棄小孩沒什麽稀奇的。我也是其中之一,自我懂事起就沒有雙親,是靠著吸泥水過活的。」


    「──喝啊!!」


    「偷拐搶騙和受傷是家常便飯,每天過著這種日子……都不知是為了什麽而活,也不知道幸福為何物。因為根本沒空去想那些。」


    猛力揮動豪腕,朝艾爾莎的臉揍過去,但被躲開。接著亮起銀閃。側身躲過,反擊又來。防禦住,拉開距離。


    「那一天,天氣特別寒冷。」


    「吵死了!俺沒在聽啦!」


    「從靈峰吹來的風冷到整個城鎮都結凍。在連吐出來的氣都要結霜的酷寒暴風雪中,偷東西的我被店鋪主人給逮個正著。」


    口吐熱氣的艾爾莎像在看著夢境,說。


    瘋狂飛舞的刀刃力道增加,因肩膀受傷導致防禦變慢的嘉飛爾被接二連三劃傷。


    「雖然處於被殺也沒得抱怨的立場,但因為我是女的。那個男人笑得猥瑣,撕破我的衣服。他的表情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嘎、啊……!」


    「在把人凍僵的冷風中,我上衣被剝光,連內褲也被扒掉……就在我想著被淩辱之前八成會先凍死的時候,我偶然撿到一塊玻璃碎片。」


    修長的腿朝側頭部揮過去,被嘉飛爾用頭錘擊墜。足以撼動腦髓的衝擊讓上半身往後仰,但艾爾莎的腳背也跟著碎爛。艾爾莎卻表情恍惚,讓戰栗穿過全身。


    「我並不是想到才這麽做的。就隻是一拿到玻璃碎片便往對方的肚子刺進去。」


    「──」


    「那男人的慘叫,和奪去人命的不知所措,都沒法讓我產生感覺。不過在寒冷的風中,我這麽想──」


    在屏氣的嘉飛爾麵前燦笑的艾爾莎,簡直就像個陶醉在戀愛中的少女。


    「──鮮血和內髒,原來是這麽


    溫暖的東西。」


    宛若爬地般逃掉刀刃閃過的軌道,然後使出不隻可以打斷腳踝、甚至可以掃斷人體的掃堂腿。艾爾莎用跳躍閃避,見殺戮者遠離,嘉飛爾咂嘴。


    不單單是為了沒能殺死對方而咂嘴。


    「假如這個世界上有幸福,那麽那個讓我忘記寒冷的溫度就是了。打自出生之後就什麽也沒有的我,頭一次得到幸福。──你不能理解吧?」


    「才不想理解。」


    「那就好。反正也沒想要獲得共鳴。」


    「既然如此,幹嘛講這些屁話給本大爺聽?惡心死了。」


    「為什麽咧?」


    看到嘉飛爾的眼中除了敵意還有其他東西後,覺得不可思議的艾爾莎歪起頭。


    接著臉頰微微泛紅,淫蕩地眯起眼睛凝視嘉飛爾。


    「一定是因為真的很愛你吧。」


    「……抱歉,本大爺有心上人了。才沒空陪腦子有問題的女人。」


    「真冷淡。不過算了,反正我要的就隻有你體內的東西。」


    雖然有對話,但從頭到尾都無法互相理解。


    聽完艾爾莎的身世後,嘉飛爾做出結論。


    別說理解了,連要容忍彼此都沒辦法。能做的就隻有互相殘殺。


    「──我要殺了你,艾爾莎?葛蘭希爾特。」


    「殺了你之後,我就會開始愛你。──嘉飛爾?霆傑爾。」


    彼此道出對方報上名號時的名字,將自己委身於兩人之間的唯一共同點──就是暴力。


    凶刃化為光芒,狂暴地切割和粉碎半毀的宅邸走廊。在刃雨之中,嘉飛爾閃躲──不,是使用盾牌做最低程度的防禦,並吶喊。


    肩膀、腹部、雙腳、額頭被刀刃擦過流血,可是嘉飛爾毫無動搖。


    六步,距離縮到這麽短。嘉飛爾用力甩手,把左手上的盾牌直直扔出去。


    五步,艾爾莎的手被盾牌打到手指斷裂,左手的武器也跟著掉落。


    四步,失去防備的左半身被無數斬擊傷害,血流蜿蜒成河。但嘉飛爾沒有停下。


    三步,腳底用力踩踏,大地爆裂隆起,屋子發出臨終哀嚎後開始瓦解。


    兩步,「掏腸者」旋轉,以畢生最快速的一擊刺向嘉飛爾的身體。


    一步,右手盾牌擋在身體前麵,雖然手腕折斷卻還是擋下「掏腸者」這一擊。


    零步,兩人的距離歸零,嘉飛爾的左手獸爪直擊艾爾莎──


    「──以為防禦住了就大意,這可不行喔。」


    聽到含笑的聲音,長腿朝嘉飛爾的臉敲下。嵌在腳後跟裏的刀刃閃耀光芒,直接朝嘉飛爾的臉部正中央刺過去──


    「──艾爾莎!」


    在要戳中的剎那,接近慘叫的呼喚讓艾爾莎飛身向後。


    宅邸東棟被蔓延的火勢吞沒,又承受不住數度衝擊而即將崩塌。梅莉就抱著頭,在下墜的碎片正下方哀嚎呼叫姊姊。


    艾爾莎飛奔而至。刀刃敲掉、砍斷落到頭上的物體。她接二連三地斬斷、穿刺、貫穿墜落的碎片。可是掉下來的東西卻沒完沒了──


    腳底突然一陣風竄過。那陣風有著金色毛皮和優美柔韌的軀體,叼住快被斷垣殘壁壓扁的少女,快速脫離到安全地帶。


    「艾爾莎!」


    被美麗的四足獸帶走,朝外飛出去的梅莉拚命呼喊艾爾莎。


    艾爾莎沒有轉頭。因為嘉飛爾已經逼近眼前。


    「──唔!!」


    艾爾莎右手的凶刃與嘉飛爾的左手獸爪交錯。


    一聲清脆的聲響。嘉飛爾的左手傷到不堪使用,艾爾莎的右手腕也變得碎爛。噴灑鮮血的艾爾莎伸長不能用的手,推倒嘉飛爾。


    兩人像擁抱一樣交纏在一起,互咬對方的脖子,接著像反彈一樣分開。


    「嗚、咕。」


    脖子左邊火辣辣地發燙。艾爾莎沒有處理噴血的傷口,而是麵頰泛紅。


    吐氣帶著思春的熱度,濕潤的眼眸盈滿擦不盡的熱情。


    ──艾爾莎眼前的嘉飛爾,扛起岩豚的巨大身軀,扔了過來。


    淌血但雙眼燃燒激情的少年,脖子上有自己留下的傷口。盡管知道岩塊呈拋物線飛過來,但直到最後一刻,艾爾莎都在盯著心愛的男人看。


    呼吸變得急促,朝著金發少年說出湧至心頭深處的感受。


    「──我興奮得直發抖。」


    可怕的重量將女人,將殺戮者,將吸血鬼,將「掏腸者」整個壓爛,體無完膚。


    混在魔獸體液裏溢出的鮮血,毫無複活跡象。──死亡飄香。


    嘉飛爾發出吼叫,聲音震耳欲聾到傳遍整間快要燒垮的宅邸。


    ──「聖域之盾」和「掏腸者」的戰鬥,在此分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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