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與色彩的鮮豔度相反,這場戰鬥是呈現出高度細膩的魔法戰。


    揮杖生成風刃並放出。


    生成的真空波化為不可視的暗殺者,以削鐵如泥的威力砍向對方的腳。發動這招時刻意錯開視線和呼吸,甚至還添加了假動作。這一擊將會──


    「──唔。」


    「該不會就這點程度吧?」


    出其不意又看不見的真空波,被敵人──羅茲瓦爾用腳指輕易踏碎。


    這個事實和能夠辦到這點的能耐都讓人說不出話。隻是用踩踏就讓魔法消散,形容起來簡單,但要做到可不容易。羅茲瓦爾是用腳指改寫了魔法組成。


    將他人透過門操控的瑪那,用不通過門的方式改寫掉。而且還是在賭命的戰鬥中做這種事,根本不是神智清醒的人會做的事。


    而且,辦到的是羅茲瓦爾?l?梅劄斯──魔法使者名門之後,現任的梅劄斯家當家,還有著當代最強宮廷魔導師稱號的男人。


    「那麽,這是回禮。」


    口氣隨便的羅茲瓦爾用雙手手指和嘴唇──詠唱出三重魔法。


    不是合成屬性,而是同時發動三種魔法的神技。這是需要同時思考三件事的瘋狂本領──更何況這還不是他的極限。


    正因為比誰都清楚這點,少女──拉姆拚命閃避傾盆炎彈。在他還沒現出底牌,還在「玩樂」的現在,才有勝算。


    釋放出的炎彈有紅、藍、綠三種顏色,拉姆用力往後跳,以風刃迎擊。驅趕掉後就要反擊。──但這種想法卻被接著發生的事給打消。


    「──!?」


    紅色火炎承受了風,彷佛被倒油一樣火力大增,化為灼熱火柱。


    藍色火炎被風切開,朝四麵八方分散,擴大傷害麵積。


    綠色火炎吸收風,型態轉為炎蛇,在大地蜿蜒前進,掀起破壞。


    為了應付這些變化隻好卯足全力。飛越火力大增的火柱,腳踢大樹好避開藍色火炎,而綠色炎蛇就在拉姆著地的時候張開血盆大口咬下──


    「──真是的,盡耍小聰明呢,羅茲瓦爾。可是這樣太嫩囉。」


    在被吞進炎蛇的腹部之前,悠哉的聲音傳進拉姆的耳膜。可是與悠哉的聲音成對比,產生的結果是壓倒性的壯闊。


    炎蛇維持張嘴的姿勢被凍住,飛散的火炎和火柱也都是同樣的下場。跟操縱複數魔法的技術相反,是用單一魔法的極限火力來鎮壓──


    辦到這點的,是在空中抱起短小前肢的小貓──大精靈帕克。小貓歪頭,把和身體一樣長的尾巴指向羅茲瓦爾,笑說。


    「小伎倆豐富是你勤奮用功的成果吧,但對上我這種對手就成了街頭賣藝。」


    「真嚴格。可是這樣看來,愛蜜莉雅大人靠力量闖關的傾向是真傳自您囉?」


    「無可奉告。」


    雙手在胸前交叉的帕克沒有回答羅茲瓦爾惡質的指責,接著小貓緩緩降低高度,停在正在喘氣的拉姆的臉旁邊。


    「沒事吧?太過勉強對身體不好喔。」


    「……感謝您的關心。多虧大精靈大人,拉姆才能勉強戰鬥。」


    「很逞強呢。不過,我五十步也沒法笑百步。無角之鬼和無依無靠的可愛野生精靈。雖說都是半吊子,但靠我們也是可以跟他玩上一場吧。」


    拉姆用袖子擦去臉頰上的黑灰,同時也在內心同意帕克的分析。雖然剛剛想在對方「玩樂」的期間進行反擊,但其實還相去甚遠。


    先前跟嘉飛爾開戰,現在跟帕克的合作又不夠充分。但最大的原因在──


    「──羅茲瓦爾,你很強。一個人類能夠修練到這種地步,叫我佩服。」


    「能被您稱讚是我的光榮。」


    羅茲瓦爾優雅鞠躬,回應稱讚。雖然是做作之舉,但他卻從容到可以做這種事,如實說明了戰況對羅茲瓦爾有利。


    ──在克雷馬爾堤迷路之森深處,以魔女的實驗室為舞台拉開序幕的戰鬥,如今戰場已經遠離實驗室,轉移到森林內。


    設施周遭的森林早已被戰爭餘波給搞得麵目全非。處處都有火燒痕跡,樹木被風刃砍倒,化為冰雕的樹木也不少。


    看了一眼慘狀,羅茲瓦爾用單眼──黃色那隻眼睛看向拉姆。


    「帶你們到外頭是正確的。以這種狀況胡鬧,那邊的設施──應該說魔水晶被弄碎的話,我會很傷腦筋~的。」


    「──」


    「當然,就算那樣你也能達成目的。你不以此為目標嗎?」


    「拜托大精靈大人絆住您的腳步,拉姆趁機破壞設施嗎?──別開玩笑了。」


    麵對針砭,拉姆是一笑置之,羅茲瓦爾意外地張大眼睛。這反應讓拉姆微笑,接著說。


    「畢竟,就算做了那種事,拉姆的願望也永遠不會實現。」


    「──。話雖如此,繼續這樣下去,對你隻會越來越不利吧?為了彌補戰力差距,你采取的手段確實讓我膽顫心驚。但是,可靠的大精靈大人並非在萬全狀態。」


    「……是的,正是如此。比想像中還要沒用,拉姆也難掩沮喪。」


    「別講得這麽直接啦~。雖然我不討厭就是了。」


    聽了拉姆的毒舌,帕克苦笑。然後小貓搖晃長尾巴,盯著羅茲瓦爾看。


    「話又說回來,你準備周詳到讓我敬佩。你到底是幾時對莉雅施術的?」


    「施術……?大精靈大人,您指什麽……」


    「哎,你就聽著吧。從王都回來後我就很難脫離結晶石。假如隻有這樣,會聯想到是襲擊宅邸和村莊的魔女教某人幹的好事吧;但是來到『聖域』後都還是一樣沒法現身。所以我想,施術的應該不是敵人,而是自家人。」


    不明白帕克話中的意義,拉姆皺起眉頭。但另一方麵,羅茲瓦爾沒有打斷小貓的話,而是采取靜觀到最後。


    「因為誓約的關係,我沒法離開結晶石的時期是固定的。一開始還以為隻是提早了一點。唉,又因為莉雅封閉了自己的記憶,想說我不說話可能比較好。不過,現在我很肯定。」


    說到一半,帕克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平常很難想像他的聲音會因情緒產生變化,但現在確實帶著深沉的憤怒。


    「你利用我的誓約,讓我無法保護莉雅。你應該是在我們從王都回來之後對莉雅施術的。因為那孩子很黏我。」


    「……嚴格來說,是您離不開那孩子──吧?」


    「被這麽說,沒法否定自己是個笨蛋爸爸的我,難受得很呢。」


    帕克聳肩,羅茲瓦爾沒有否認,而是閉上藍色眼睛。


    「很幸運的,愛蜜莉雅大人因為和昴吵架而鬱鬱寡歡。因此在前往『聖域』之前,要在您跟愛蜜莉雅大人的契約中動手腳是很容易的。」


    「精靈和術師的契約基本上是不可侵犯……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從外部動手腳的。」


    「本來是那樣,但我可是跟碧翠絲生活了很久~喔。好歹很擅長在規範中鑽漏洞。──雖說那孩子有點頑固過頭了。」


    道出契約的事,羅茲瓦爾有一下子露出了遙遠的眼神。對此帕克微微下垂眼角,抱起短短的雙手。


    「你希望莉雅一直灰心喪誌吧。」


    「是的。所以說,您很礙事。要束縛您跟昴的行動可說是最煞費苦心的部分。昴是王牌,您對我而言又可能是唯一正麵交手會輸的強敵。」


    「雖然很不爽,但你似乎跟我一樣相當期待昴呀。」


    「怎麽會。──我跟您對他的期待程度,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頓時,至今一直從容不迫的羅茲瓦爾,語氣略顯生硬。


    講到對昴的期待,羅茲瓦爾手貼胸膛,但卻握拳。目睹他這舉動,拉姆感到自己單薄的胸口一陣疼痛。


    昴被他期待到這種地步。明知現在不是這種時候,但拉姆還是忍不住嫉妒。


    「對我來說,他是能讓我觸及悲願的最後關鍵。跟在測試能不能把愛女托付給他的您完全不同。」


    「──少在那邊吠,羅茲瓦爾。」


    麵對在聲音中灌注激情的羅茲瓦爾,冰冷敵意化為極寒冷氣傾注而下。豎起灰毛強化存在感的帕克又接著說。


    「就像你的悲願,我也是把存在理由奉獻給莉雅。這樣的我有可能輕易把莉雅托付給其他人?少狂妄了,魔女的弟子。」


    「……聽您這麽說,是想起了誓約之前的事了──吧?」


    「從狀況推測也大概知道。不過,這裏是誰的森林,對我課以誓約的又是誰,隻要細想就猜得到。也想起了講話方式很像你的男人。」


    「──」


    「是為了記住傷痛,還是引以為戒呢?不管哪一種,都太消極了。」


    帕克的話從責問慢慢變得像在憐憫。聽了他的話,羅茲瓦爾自嘲地扭曲嘴唇。


    「消極呀。或許如此。我老是向後看……總是看著過去。對我來說,美好的事物全都在過去。現在的事物,都是建立在屍骸上的謊言。」


    「──」


    「所以說才會遵照『睿智之書』,不辭辛勞地想取回失去的過往吧……」


    羅茲瓦爾的主張讓拉姆臉頰僵硬,瞥了她一眼的帕克歎氣。


    接著搖頭說。


    「唉呀呀呀,我不是在挑剔你的生存方式啦。隻不過……」


    「隻不過怎樣?」


    「貝蒂很傷心喔,羅茲瓦爾。」


    「──!」


    這麽一句話到底有多猛烈,竟然讓羅茲瓦爾的表情微微一僵。


    然後──


    「──烏爾?戈亞。」


    「被人說中就這樣,真沒大人樣。」


    毫無預備動作就不容分說地使出炎彈。帕克用聳立的冰壁迎擊。


    劇烈撞擊發出爆炸聲響,白色衝擊波砍倒森林,宣告再度開戰。


    2


    「──爭取時間就到這裏為止。角有稍微休息到嗎?」


    在跳躍前,靈巧眨眼的帕克問道。拉姆不禁在內心咂嘴。


    早說過不需要他的關心了,真是不聽話的小貓。更重要的,是剛剛的喘息確實救了自己,以及自身肉體脆弱到讓人火大。


    不過,那又怎樣。「假如我身體完好如初的話」這種泄氣話,自己是絕對不會說的。


    都還沒把當前能善盡的一切做好做滿,有什麽資格哀怨。


    要抱怨要找藉口,就等心情沒傳達出去敗下陣的時候,才在死後樂土大聲喊出來就好。


    「──哼!埃爾?芙拉!!」


    用力咬牙的拉姆熱血起來,伸出杖,配合地麵的爆炸飛向空中,呈現腳貼大樹樹幹的顛倒姿勢,接著把瑪那轉換成風,發射風刃。


    招式中不帶殺意。但就算用殺意擊發也碰不到對方。


    麵對下屬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羅茲瓦爾的應對既靈巧又纖細。他改寫襲向自己的魔法的結構,將風刃還原為原本的瑪那,再吸收進自己的門中轉換成其他型態。


    使用先前展現過的,用上雙手和嘴唇的魔法三重奏──如今還加上踏步來發動魔法,同時放出四個極限魔法。


    「唔。」


    扭曲嘴唇,腳底朝樹幹使力,全力逃離現場。瞬間,原本要吞食大樹的魔法改變軌道,追著逃跑的拉姆不放。


    「纏人……麻煩!」


    說完敲出風刃迎擊兩發炎彈,落地後先引誘一發炎彈撞向地麵才後空翻閃躲,最後一發就用杖正麵對決。


    「爆裂吧!」


    瑪那在杖的尖端炸開,炎彈的爆炸氣浪吹拂到身後。而有人就抓準了這一瞬間的空隙──


    「──要安心還太早囉。」


    踩著修長雙腿接近的羅茲瓦爾,朝拉姆的身體揮拳。跟魔法技巧無關,是鍛煉到極限後才會有的鋼鐵拳擊。要是直擊的話不隻骨頭,連內髒都會被破壞。但在即將碰到前,卻被冰盾給擋住。


    撞擊,一聲脆響,冰盾出現裂痕。在千鈞一發之際展開防禦的帕克吹口哨。


    「不隻魔法,連身體都鍛煉有素呢!」


    「需要的全都不放過。隻要有時間,就鍛煉到耗損靈魂的地步。因此──」


    碰到冰盾的拳頭張開,羅茲瓦爾隻靠扭轉腰部就用掌底使出攻擊。當然這招碰不到被冰擋住的拉姆──但是,力道卻穿透冰盾傳到拉姆的身體。


    「嘎啊、呼……!」


    「這是以前在西國西諾比學到的技巧,隔空發勁。就算有防禦還是有效吧?」


    不是被直接命中,而是被衝擊波打到的拉姆後退。骨頭裂掉,內髒翻攪。雖然比被直接打到還好一點,但她的身體狀況光是受到一擊就可能丟掉小命。


    呼吸紊亂,視線無法對焦。雙腳快要站不穩的拉姆抬頭──


    「──蹲下!」


    本來要抬頭的拉姆一聽到這聲音,立刻用力低頭。頭上是繞到她後腦杓的帕克,伸出雙手朝羅茲瓦爾釋放巨大冰柱。足以匹敵百年大樹的質量攻擊,逼得連羅茲瓦爾都不得不急忙躲開。


    「上一次您讓我做到這地步,是半年前的事了呢──!」


    拉高聲音表達讚賞,羅茲瓦爾將他的魔法技巧發揮到淋漓盡致。雙手、嘴巴再加上雙腳,同時個別張開術式──魔法五重奏。


    來自五個方向又是不同的魔法,溶解、切斷、擊碎使出全力的冰擊後,將之無力化。灼熱與絕對零度的衝突,讓森林再度被白色蒸氣籠罩。趁著這時候,帕克開口。


    「站得起來嗎?不馬上站起來,下一招來就輸定囉。」


    「……講得真簡單。」


    擦去嘴角的血,拉姆重新站穩,歎了口氣。斜眼看過去,放出大招的小貓雙手抱胸,身體散發微弱的磷光。


    ──這是使出超出限製的力量,使得構成肉體的瑪那開始散開的證據。


    跟愛蜜莉雅解除契約後,尚未訂契約的帕克實力大幅縮減。原本光是要維持他的存在就需要龐大的瑪那。在沒有契約者提供的情況下,不管是要維持存在還是使用魔法都隻能靠他自己。


    即使有這樣的限製,帕克還是發揮原本的水準巧妙應敵。雖然不能否認多少仰賴了他的蠻力,但他要是認真用蠻力硬幹的話,絕對不會隻有這種程度。


    「您要不要打破禁令,直接星獸化比較好~呢。」


    「要是無止盡地吸光周遭瑪那的話,一下就解決了……但那樣一來,莉雅會很悲傷的。要是不能保護那孩子想守護的東西的話,就本末倒置了。」


    「明明契約都解除了,倒是挺堅強的嘛。」


    「要說堅強的話,我的臨時夥伴也不輸人喔?」


    劃破蒸氣布幔現身的羅茲瓦爾諷刺道,帕克輕佻回應。聽了他的話,羅茲瓦爾盯著隻身一人、渾身是傷的拉姆,眯起眼睛。


    「堅強,是嗎。假如說的是為達自身目的而投入所有的這種態度,那她的行為確實可以說是堅強……但結果卻是愚蠢至極。」


    「──」


    「她曾有個大好機會可以為族人報仇,達成她的悲願。卻因為焦躁而做出了不像她會做的事,葬送了機會,最後還可能會倒地送命。……我感到遺憾至極啊,拉姆。」


    「──」


    「因為我很希望讓你達成願望,獲得幸福的。」


    羅茲瓦爾的雙眸摻雜著悲傷和


    些微寂寥。那是他真心惋惜拉姆沒能達成目的,後悔雙方沒法生死與共的證據。


    羅茲瓦爾是真的相信,在拉姆遂行目的──為鬼族複仇殺掉自己之前,兩人都會走在一塊兒的。


    他期待昴是他的共犯,而拉姆是葬送他的人。所以。


    這個男人真的執迷不悟到沒藥救了──


    「──拉姆?」


    「都重複這麽多遍,都接觸過這麽多次了,您卻還是察覺不到本意。」


    在厭煩、泄氣、憤怒和自嘲下,拉姆覺得自己快瘋了。


    是遲鈍還是不合乎道理已經無所謂了,因為已經到了次元不同的地步。


    剛愎自用,想法僵化,認定不可能,所以就沒有作為。


    ──在他心中,拉姆對他隻有複仇,而無愛戀之情。


    「假如能夠當一個隻為了報同族之仇而被憎恨附身的鬼就好了。若隻是複仇之鬼,胸口就不會那麽痛了。可是──」


    沒料想到她會接著這麽說的羅茲瓦爾詫異皺眉,對此拉姆苦笑。


    這個人真的是除了自己的感受,其他什麽都看不到。


    所以說,接下來這番話一定從未出現在他腦海中吧──


    「拉姆深愛羅茲瓦爾大人。」


    「──」


    直接被告白的羅茲瓦爾瞠目結舌,渾身僵硬。


    他真的從來沒想過會有這個答案,所以說不出話來,隻是搖頭。


    「您怎麽了?」


    「怎麽、可能……這是在戲弄我嗎?要在緊要關頭時動搖我……」


    「您覺得那種小把戲對您有用嗎?拉姆隻是說出真心話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可能有這種事了!」


    粗聲粗氣的羅茲瓦爾激動不已,指著拉姆表情僵硬地說。


    「你愛我?你在說什麽!我是你憎恨的對象、可恨的人才對吧!對你來說,是故鄉滅亡的始作俑者。事實上,你應該恨我恨到想殺死我才對!」


    「一開始是如此,但現在不同了。拉姆現在深愛著您。」


    「在講、什麽蠢話……!你怎麽會……誰會去相信那麽廉價的感情!」


    以複仇為起始的心情,就必須維持在複仇的狀態上,頂多增減強度。


    既然有戀慕的念頭,就該是從戀慕開始。


    堅信心情是永恒不變的他,無法相信拉姆的心境轉變。


    那是不可以去相信的。因為要是相信,就等於顛覆他至今以往的一切行徑。


    「你不是要複仇嗎!?不是發過誓嗎!看著燒成灰燼的故鄉,朝死去的同胞靈魂發誓必定會為他們報仇的不是嗎!」


    「拉姆確實覺得對不起同胞,想起故鄉也會心痛。可是,愛上您也是無可奈何。因為比起死者,拉姆更以自己的心情為優先。」


    麵對突然轉變態度的拉姆,羅茲瓦爾吐不出話來,隻能沉默。


    所以,隻好告訴無法相信憎恨逐漸轉變成愛情的他。


    「拉姆不會讓您變成廢人的。因為得到這樣的您也沒有意義。」


    「……你太矛盾了。你的心情不管怎樣,不對,說出口後就更明顯了。我不懂你在此時反叛我的理由。如果和書的內容不符,我……究竟是為什麽!」


    「因為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毛和愛蜜莉雅大人,以及嘉飛……他們都動搖了您的心。唯有現在,對拉姆來說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嘉飛爾不照羅茲瓦爾所想的行動,昴拒絕成為共犯,克服過去的愛蜜莉雅答應拉姆。──現在這個時間點,是拉姆人生中的唯一良機。


    「為了將您從魔女的妄執中擄走,這是唯一也是最後的好機會──」


    連羅茲瓦爾不能理解的表情,在自己看來都很可愛。拉姆忍不住在內心自嘲。


    這種戀愛症頭已經無藥可醫。既然如此,就乾脆繼續發高燒掙紮到死吧。


    「──大精靈大人!」


    「好喔。──因為除了愛女,我還是戀愛中的女孩子的同伴。」


    帕克回應拉姆的呼喚。沒有搭理他那不值得去聽的俏皮話,拉姆吶喊。


    頓時,凍結森林的暴風席卷而來──最後放手一搏的時刻到來。


    3


    風停下的時候,反應慢半拍的羅茲瓦爾屏息,為眼前的光景咬牙。


    周圍漂浮著無數用冰做成的鏡子。視野裏頭盡是光芒和森林景致的反射影像,想要掌握戰場,卻導致了一剎那的異常。


    「這種小把戲──!」


    鏡子中的無數森林裏頭,也反射了無數個拉姆和帕克。──現在可不是這麽悠哉的時候,羅茲瓦爾決定使出魔法五重奏,羅織術式準備幹涉世界。


    生成的烈焰橫向舔過世界,將冰鏡連同森林化為焦土。但是鬼族與精靈的攜手合作,並沒有因為這種程度就被破解。


    放出爆炎的羅茲瓦爾頭上出現影子。羅茲瓦爾用拳頭迎擊飛過來的人影。真脆弱。碎裂的手感讓他驚愕。是冰雕。做成人形的冰雕接二連三、從四麵八方朝著羅茲瓦爾扔去。


    羅茲瓦爾用力踏地,接著卷起一陣暴風,將冰雕與冰柱的連擊給整個吹向空中。在這一剎那的空檔,他已經編織好下一個魔法,準備朝後飛走,卻整個人向前摔倒。


    「我的腳……」


    「你以為我是漫無目的地灑冰塊嗎喵?」


    是為了把敵人的注意力引向上方,然後在下方做手腳。雖是很典型的小把戲,但在高水準的魔法戰之中卻有著驚人的效果。


    盡管隻有一瞬間但動作受阻,這可是很要命的。羅茲瓦爾開始注意周圍。他的當機立斷和敏銳的警戒心──腫脹變大的氣息就在此時直刺而來。


    沒料想到的羅茲瓦爾瞠目結舌。但是氣息毫無疑問地正在膨脹。


    直接折斷群樹,踩踏化為焦土的森林,巨大形體直衝天際。有著灰色體毛,擁有猙獰凶惡爪牙,體型有一座小山大。


    星獸化──讓大精靈帕克被稱為「終焉之獸」,消滅過去曾是四大精靈之一的「調停者」梅拉克耶拉,作為王牌的惡夢絕招。


    不讓他使出這招,是羅茲瓦爾的勝利條件之一。


    事已至此,現在的羅茲瓦爾已經無法使用全力,也就是自己作為王牌的魔法六重奏。對上認真起來的帕克,這點頑抗一下就會被瓦解粉碎。


    因此,麵對巨大軀體,羅茲瓦爾選擇使出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大火力。


    他立刻轉向背後,瞪著精靈星獸化後的凶惡樣貌──


    「──什麽!?」


    「──笨蛋!我隻是變大而已啦~」


    跟眼前身體巨大化、但隻有臉部變回可愛樣子的精靈對上眼,察覺到是陷阱,卻已太遲了。


    魔法已經發動,停不下來。炎彈射中刻意讓靶子變大的龐大身軀,讓暗算他的精靈飛了出去。短時間內精靈是不可能回得來的,接下來就趁機──


    「──埃爾?芙拉!!」


    在詠唱下匯集的風劈碎大地,飛起來的土塊擋住羅茲瓦爾的視線。這種幹擾他隻稍振臂就加以去除,接著用修長的腳踢倒被扔過來的冰雕。


    把具有重量感的冰雕摔向地麵,接著再度補充瑪那,生成魔法。


    目前最強大的敵人帕克已被趕走,接著隻要熬過拉姆的猛攻就結束了。為了找出躲在森林裏的拉姆,視線掃向周圍,不敢大意──


    ──而羅茲瓦爾的視線從自己身上離開的這一幕,拉姆用「千裏眼」看到了。


    「──啊、呃。」


    意識集中在額頭,劇痛造成視野一片鮮紅。充血的雙眼流出血淚,拉姆剝開包住自己的冰塊,在羅茲瓦爾腳下


    一躍而起。


    扮成冰雕被他的腳踢倒,到這邊都有按照戰術進行。──全身的肌肉和骨頭都發出聲響,好幾條肌腱正在斷裂。但拉姆完全忽視它們,鬼族之血已然沸騰。


    「──」


    眨眼就進入攻防戰。察覺到拉姆策略的羅茲瓦爾使出肉搏技巧。太慢了。隻是歪個頭就閃過,手輕貼他的右手,粉碎他的骨頭。將他咬牙忍痛的表情烙印在眼底,手接著碰向他的身體。羅茲瓦爾屏息。


    不到兩秒的不完全鬼化──但是,拉姆現在的臂力已經遠遠超過人體極限,光用摸的力道就足以將人粉身碎骨、掏挖內髒。


    這一刻,羅茲瓦爾知道自己輸了。但是──


    「──什、麽?」


    該有的衝擊和疼痛沒有發生。羅茲瓦爾呆愣出聲。


    距離他約十公尺的位置,隻消跳一步就可以碰到他的拉姆緊急煞車。垂下的頭正在流血,緊接著還口吐大量鮮血跪下來。


    在這關鍵場麵應該要定勝負了才對。羅茲瓦爾對拉姆的判斷感到不解而皺眉,但接著發現。


    拉姆垂下的手上,握著不該有的東西。


    「那是……!」


    「對拉姆、來說……這就是、諸惡的根源。」


    臉色大變的羅茲瓦爾想衝向拉姆。對此拉姆微笑,毫不猶豫地──把手中的「睿智之書」扔進正在焚燒倒樹的綠色火焰裏。


    「──!」


    羅茲瓦爾無聲慘叫,但火焰無情吞噬「睿智之書」後增長火勢。綠色火焰發出悅耳聲響,將舊書當成柴薪燒得更旺。


    這幅光景正是拉姆掌握千載難逢的良機後的唯一目標──


    「──這樣…終於就──」


    她心滿意足,紅著臉歎氣。


    ──下個瞬間,灌注怒意的炎彈將少女的嬌小身軀擊飛出去。


    4


    眼前是一片雪景。


    自己吐出的白霧和刺骨冷氣,以及從側麵用力吹過來的暴風雪,在在都讓愛蜜莉雅張口結舌。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莉雅大人!」


    在咻咻狂吹的冷風中聽見了這個聲音,愛蜜莉雅跑出入口,踩著積雪的階梯跑到廣場上。在被雪覆蓋到伸手快不見五指的世界裏,拚命尋找應該在廣場上的人影。


    這樣的暴風雪,應該會讓人們到建築物裏避難。可是剛剛的人聲──


    「各位!下這麽大的雪怎麽還在外麵!趕快回家……咦?」


    大雪紛飛,愛蜜莉雅找到了摩肩擦踵的人群,跑了過去。本來要斥責他們怎麽還留在這場大雪中的時候,突然說不出話來。


    「聖域」和阿拉姆村村民,合計百人全都在這裏等愛蜜莉雅回來。隻是,狀況跟想像的相差太遠了。


    ──人群四方都被冰壁包圍,保護大家不被風雪侵害。


    「這是……」


    「愛蜜莉雅大人回來了!愛蜜莉雅大人!『試煉』結束了嗎!?」


    在愛蜜莉雅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時,冰壁裏頭的某個年輕人出聲。聽到的人們紛紛看向愛蜜莉雅,然後放聲歡呼。


    「謝、謝謝!多虧了大家,我平安回來了!真的非~常感謝……不過話說回來,狀況也太奇怪了!請問到底發生什麽事?怎麽會突然下雪?」


    「──不久之前開始下的。不知不覺雪就積這麽厚了。」


    被大家的歡呼給帶著走的愛蜜莉雅回過神來,問道。回答她的是分開人海走過來的米爾黛。她深深一鞠躬,說。


    「多虧了這些冰壁,幫我們擋住了風雪。因此,大家按照我的判斷留在現場。還請原諒。」


    「這樣啊……嗯,是啊,我也覺得這樣是對的。畢竟這雪來得太大太突然,隨便行動的話可能會遇難。不過……」


    「就算結界解開了,這樣也很難移動……對吧。」


    接在愛蜜莉雅咬牙說出的話的後頭,道出結論,米爾黛吐出白氣。


    結界解除後,直接讓這百人集團移動到「聖域」外避難是最妥善的方案。但是這場大雪讓龍車車輪無法滾動,導致進退兩難。話雖如此,也不可能繼續留在這裏。至少要到可以遮擋暴風雪的安全地方──


    「──。既然要回大聖堂很困難,那要不進墳墓如何?裏頭的話因為有瑪那活動,所以很暖和,就算積非~常多的雪也不用擔心會垮掉喔。」


    「可以進去裏頭嗎?」


    「嗯,可以了!我已經把危險的機關關掉,所以就算進去應該也沒關係。請各位移動到墳墓裏頭。然後……這位先生!我想拜托你!」


    朝著驚訝的米爾黛頷首,接下來愛蜜莉雅指向一名男性。他是在自己挑戰最後「試煉」前交談過的人。對方睜大雙眼,但立刻點頭。


    「──!知、知道了!我叫托卡庫!有什麽事請盡管吩咐!」


    「謝謝你,托卡庫先生。那個,應該還有人留在家裏沒過來吧?我想請你幫我把他們都找到這裏來。還有旅行商人跟地龍,請全都帶到墳墓這裏!」


    除了在場的一百多人,「聖域」裏還有少部分的人沒有過來。不能放著他們不管。要是發生什麽事,大家都在同一處的話就比較容易防範。這是愛蜜莉雅的判斷。


    「……請交給我。小的一定會做到!」


    托卡庫用力點頭回應愛蜜莉雅的指示。愛蜜莉雅會選他,是因為他是在場所有人肉體能力最優異的人,所以應該可以勝任,而且也一定會辦到吧。


    然後就是要著手處理剩下的問題。也就是說──


    「琉茲小姐上哪去了?還有拉姆跟羅茲瓦爾……」


    米爾黛身旁原本有年齡老邁但容貌年幼的長老。說有不得不去做的任務的拉姆也還沒回來,羅茲瓦爾也沒現身,叫人擔憂他們的安危。


    「長老的話,開始下雪後就馬上說要去接家人。我是有勸她別去啦……」


    「家人?她的家人……莫非是指席瑪女士?」


    說到家人,愛蜜莉雅腦海浮現的是與琉茲長得一模一樣的姊妹席瑪。


    嚴格來說她們兩人不是姊妹,但愛蜜莉雅是這樣去理解的。而且聽拉姆說席瑪現在正在家裏靜養。


    「不過,琉茲小姐個頭這麽小,其實用不著自己去,請人幫忙帶過來就好啦……」


    「那個,不好意思。愛蜜莉雅大人……請問那個叫席瑪的人是誰呀?」


    「什麽!?你不知道嗎!?為什麽!?」


    聽到席瑪這名字後感到困惑的不隻阿拉姆村的村民,連「聖域」的居民也一樣。聽起來在場的他們沒人知道席瑪這個人。


    感覺似乎有什麽隱情,但意想不到的狀況挑起了愛蜜莉雅的焦慮。


    「可是,我真的有見過。……總而言之!我去找她們兩個!不是兩個,是三個?應該是四個?好多!不過我會去找的!」


    琉茲和席瑪,還有拉姆跟羅茲瓦爾。要找的人越來越多。雖說他們應該都各自有事要處理,但有話等大家全都到了安全場所再說。


    「再來就是……這個冰壁!好想跟做這個冰壁的人談談。既然是擅長魔法的人,要是肯幫忙托卡庫的話就太好了……」


    指著擋住暴風雪的冰壁,愛蜜莉雅四處張望尋找大功臣。要是沒有這個冰壁就沒法這麽快掌握狀況,更難以將居民集合起來。


    鑒於此判斷,要是對方肯幫忙的話就能事半功倍。但聽了愛蜜莉雅的提案,大家──特別是阿拉姆村的村民都麵麵相覷。


    「……不是愛蜜莉雅大人做的嗎?」


    「咦?我嗎?不是我喔……」


    又是意想不到的狀況,愛蜜莉雅瞪大雙眼。不過接下來的


    話帶給她最龐大的衝擊。因為米爾黛朝著驚訝的她說:


    「可是,那位精靈說要謝的話就謝愛蜜莉雅大人……隻不過他是用『莉雅』稱呼您。」


    莉雅。一聽到這個稱呼,愛蜜莉雅屏息。


    「才剛開始下雪,廣場上空就飛來一隻小精靈,一下子就做出這些牆壁。我聽說愛蜜莉雅大人是精靈使者,所以以為一定是……」


    「帕克……」


    會叫自己莉雅,疼愛自己的精靈就隻有一個。在這種狀況下,即使討厭還是會出手相助的,也隻想得到他了。


    米爾黛的說明震撼愛蜜莉雅的心靈。她手摸冰壁。假如做出這個的是帕克,那藉由觸摸就能感受到他依依不舍的心情吧。


    但是,碰到冰壁的瞬間,貫穿愛蜜莉雅的感覺才不是那麽可愛的東西。


    「──啊。」


    有東西通過手掌,直接流入她體內。在寒風呼呼叫的空檔,愛蜜莉雅聽見了世界龜裂的聲響,於是抬起頭來。


    ──迷茫視野的彼方,因大雪而變白的森林裏聳立著一座用冰做成的塔。


    在這一刻顯現的冰塔,是邀請愛蜜莉雅靠近的記號。


    『莉雅還有工作沒做完吧?』


    感覺好像聽到以前一直待在身旁的家人這麽說。愛蜜莉雅用力咬牙。


    就是覺得必須飛奔到那裏,於是她重新麵向大家。


    「我好像非得去那兒不可。──這裏很安全,可以請你們在這兒等我嗎?」


    「──就跟『試煉』前的約定一樣。愛蜜莉雅大人才是,一定要平安回來。」


    聽了這番話,愛蜜莉雅微笑,接著走向冰塔,進入森林。


    腳步沒有迷惘。這是當然的。


    ──因為帕克不可能告訴自己錯誤的訊息。


    5


    失去意識的拉姆,看起來就跟睡著沒兩樣。


    「……拉姆?」


    抱起無力倒地的身體,羅茲瓦爾呼喚少女的名字。沒有回應,平常不管手頭上在忙什麽都會以羅茲瓦爾的話為優先的拉姆,現在沒有反應。


    ──她如今已在死亡深淵中。原因不是其他,就是羅茲瓦爾的行為造成的。


    「看到書被燒掉就火冒三丈,真不像你……不過,那孩子早就有覺悟會被你殺死。她真的是很堅強的女孩。」


    俯視身上都是髒汙的拉姆後這麽說的,是解除巨大化狀態的帕克。被炎彈直擊後,以瑪那構成的肉體又變得更稀薄。但是聲音裏頭的敬意是再真確不過,身上的力量也還夠用來打倒發呆的羅茲瓦爾吧。


    可是帕克沒這麽做。他就隻是默默地飄在空中,沒有要馬上開戰的意思。


    「……拉姆。」


    羅茲瓦爾理都不理帕克,抱著瘦小的身軀,呼喚她的名字。


    直到方才抱住倒地的拉姆之前,都想不起自己在想什麽。


    拉姆竭盡全力,拚死對抗自己的理由,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


    對羅茲瓦爾來說,拉姆就隻是個方便好用的棋子。能力和精神層麵都無可挑剔,更重要的是她希望對羅茲瓦爾複仇,這是最完美的地方。


    如果由她動手,自己甘願讓她殺害。羅茲瓦爾是真心這麽想的。


    一直燃燒著不會滅絕的複仇心,陪伴自己到最後一天。而那一刻到來時,自己就如她所願獻身,奉上靈魂被她的複仇火焰給燒盡也無所謂。


    但是這想法卻被背叛了。──被預想不到的形式和理由。


    「拉姆,為什麽你……」


    要變呢?而且還是心情產生變化,真叫人無法理解。


    所有的心情,都該永遠存續在最閃耀燦爛的那一刻才對。


    假如愛著某人,憎恨某人,那份熱情和光彩應該就要維持至永遠。


    唯有不斷去祈願、期望了很久的心情,方能升華為道地真品。經年累月的心情強大穩固,不會輸給任何人事物。應該要這樣才對。


    嘉飛爾仇視「聖域」外頭的心不該被摧毀。


    愛蜜莉雅厭惡過去,持續後悔的時間不該得到報償。


    而拉姆對羅茲瓦爾的無止盡憎恨和複仇也應該這樣。


    『拉姆深愛羅茲瓦爾大人。』


    「是你輸了,羅茲瓦爾。」


    烙印在耳朵深處的,是宛如詛咒的愛之告白。


    從現在在懷中緊閉雙目的少女口中所道出的、不應該有的心情轉變。


    在心中解讀反芻那句話的羅茲瓦爾,喉頭微微作響。


    「那孩子達成目的了。她走完她的鋼索了。」


    「──」


    「莉雅也馬上就要結束『試煉』了。你那本可以仰賴的書也沒了。你的執著真的叫我佩服,不過……」


    到此為止了。精靈向羅茲瓦爾招降。這是今天第二次聽到招降。


    第一次是由菜月?昴,第二次是大精靈。但是這兩次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第二次的人物有著強大到難以違抗的力量。


    其實羅茲瓦爾現在手腳根本使不上力。原因不明,但這就是事實。現在的羅茲瓦爾,根本沒有可以對抗精靈的方法。


    ──但那終究隻是現在的羅茲瓦爾而已。


    火焰熏烤的焦臭味被冷風運來。置身在被戰鬥餘波破壞的森林內,帕克本來一直默默地注視著抱著瀕死的拉姆的羅茲瓦爾。但這時他注意到了。


    白色粉雪掠過視野,在落地之前就融化消失。


    「雪……?怎麽可能。你不是在這裏嗎……」


    仰望點點雪片,看到籠罩天空的雪雲,帕克聲音顫抖。


    ──以魔水晶作為觸媒改變天候,在「聖域」降下大雪。


    這是羅茲瓦爾的目標,為了實現「睿智之書」的內容而要達成的目標。而拉姆和帕克就是為了阻止他才聯手,並成功燒掉「睿智之書」。


    但是他們的戰術卻慢了一步,沒有追上羅茲瓦爾的周密。


    「──被擺了一道。在戰鬥開始前,你就已經刻下呼喚雪雲的術式了嗎。接下來你就隻要悠哉地爭取時間就行了。」


    在戰端開啟之前,在最接近魔水晶的時候刻下術式,再來就是將他們引走,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由於術式必須一直開啟,因此羅茲瓦爾沒法使出他的王牌魔法六重奏,導致陷入苦戰。然而──


    「下雪了。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我去拖延吧。」


    「──」


    「羅茲瓦爾,你很厲害喲。是個了不起的魔法使者。就我所知,大概沒有哪個人類精通到你這種地步。不過呢──」


    飄在半空中的精靈抬升高度,背對羅茲瓦爾,準備去驅除雪雲的成因。


    在離去之際,隻留下一句話。


    「你終究隻是個人類。──沒法變成那個魔人。」


    聲音遠去,氣息消失。精靈留下磷光飛走了。


    剩下的,就隻有在零星雪花中抱著少女的魔人──不,隻是個小醜。


    就隻有當不了魔人的可悲小醜留在那兒。


    「──」


    抱著沉眠少女的力道增強。但是少女的呼吸聲細微,性命不久就要斷絕。這是不爭的事實。


    心髒越跳越快,高喊不能這樣下去。左眼好痛,痛到想要把它挖出來。住手。別再痛了。會害得我變得不再是自己。


    該怎麽辦才好?該怎麽做才對?自己能做什麽,得做些什麽?不知道必須做什麽。想不起來。想不出來。


    「──」


    看看周圍,沒人可以拜托。


    寫下未來,導引羅茲瓦爾走向「往昔之日」的指標被火燃燒,失去了形狀。現在沒有人可以教羅茲瓦爾了。


    現在做什麽是最妥善的呢?沒有人告訴無依無靠的他。


    雪雲變厚,粉雪一點一點覆蓋住森林。大雪紛飛染白世界,口吐白霧的羅茲瓦爾因懷中人逐漸失去體溫而進退維穀。


    「我按照『睿智之書』說的降下大雪了。……再來要怎麽做?」


    這個時間點,羅茲瓦爾已經完成這次「輪回」給予自己的課題。


    要是沒有跟昴賭一把,這個輪回會在更早就進入放棄的階段。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稱得上是目的之目的──連打賭這件事都被扔在腦袋角落。


    對羅茲瓦爾來說,過程都是沒意義的。重要的就隻有席卷「聖域」的現象,也就是降雪和解除結界。


    隻要能夠達成,要是達成的話──啊啊,會變怎樣呢?


    「拉姆……啊啊,對了。拉姆。」


    羅茲瓦爾習慣性地觸碰已經沒了呼吸聲的她的額頭。


    額頭都是血。過去曾有角,如今隻有白色的傷口,因為勉強鬼化而不斷淌血。羅茲瓦爾擦去血,下意識地為傷口注入無色瑪那。


    為了不讓拉姆的身體輸給體內流淌的鬼族之血,而一直在做的儀式。


    不是出於什麽考量才這麽做。


    隻是,為了讓拉姆活下去,就隻能賭上她身為鬼族的生命力了。羅茲瓦爾無意識地理解了這點。得救她,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因為拉姆必須活著。


    她是自己的結局。自己的人生盡頭必須是由她親手了結。為了達到這目的,為了達成目的之後的事──她必須活著。


    「老師……我……」


    心情混亂到極點。腦子裏就隻有救了自己的魔女的身影。


    「我……我!該怎麽辦才好,老師……!老師……請告訴我。我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請引導我,老師……!」


    雖然想讓拉姆活下去,卻又還在氣拉姆背叛自己。


    盡管知道自己失去了路標,卻還是在追求於往昔之日看到的光芒。


    下不停的雪,毫不留情地在羅茲瓦爾和拉姆的身體上添加白色妝容。


    一切都被白雪覆蓋,然後消失。


    ──這個結局也不錯。但就隻有這個念頭沒有萌芽。


    6


    愛蜜莉雅朝著傲立在森林裏的冰塔拚命奔跑。


    用力吐出白氣奔馳的她,速度快到讓人想像不到是跑在雪徑上。這也難怪,她確實沒有在跟積雪惡鬥。每踏出一步就冰凍踏腳處,承受自己的重量然後用力踩踏,讓反作用力將自己推向前。因此可以一口氣增加不少移動距離。


    「呀!喝!嘿咻!」


    當然,結冰的踏腳處比雪還要滑。但是對在結凍的艾利歐爾大森林裏長大的愛蜜莉雅來說,這根本就不算什麽。而這點他也知道。


    精靈就是因為知道,才會毫不猶豫地製造出踏腳處。


    就這樣一路進入白色森林。愛蜜莉雅完全不會不安。隻要相信想相信的人,仰賴想要仰賴的人就行了,現在能這麽想的自己是無敵的。


    相信昴、奧托、嘉飛爾、法蘭黛莉卡、琉茲、席瑪、阿拉姆村村民、「聖域」的居民。──拉姆、帕克,還有相信自己。


    所以愛蜜莉雅沒有迷路,直接抵達位在森林深處的白色設施。


    「瑪那在翻騰……這裏就是降下大雪的原因?」


    站在被雪埋沒的廢墟麵前,愛蜜莉雅邊吐白氣邊說。


    一片銀白的廢墟,旁邊是引導愛蜜莉雅來這的冰塔。而且一看到等待的人到來,達成目的的冰塔就立刻碎散還原為瑪那。而散開的瑪那邊閃耀邊在空中飛翔,然後逐漸被吸入建築物敞開的入口中。


    又像是在引導愛蜜莉雅進入裏頭。用不著說就知道這是帕克的要求。


    「──唔,好臭,非~常臭。是用來驅趕動物……?而且瑪那這麽濃是為了驅趕精靈……這麽不想讓別人進來的地方到底是幹嘛用的?」


    刺鼻氣味直刺鼻腔,濃密的瑪那會讓沒有忍受度的人意識不清。之所以要徹底讓生物遠離,一定就是因為這裏是造成異狀的中樞。


    「──帕克在等我。我非去不可。」


    隻猶豫一瞬間,愛蜜莉雅就下定決心踏進廢墟內。


    雪花從天花板的裂縫飄進來,因此室內的空氣也冰寒徹骨。路上有好幾個小房間跟走廊相連,但愛蜜莉雅毫不在意,繼續往裏頭走。──因為那裏有她重要的精靈的氣息。


    然後在建築物最裏頭,看到了透露微弱藍光的房間,忍不住吞口口水。


    ──因為裏頭有個大到誇張的魔水晶,以及大量少女站在旁邊。


    「……琉茲小姐?」


    「愛蜜莉雅大人!?為什麽會來這裏……不對。」


    聽到呼喚,連忙轉過頭來的應該是琉茲。但之所以不敢肯定,是因為在場的少女──全都生得跟琉茲一樣的臉。


    二十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佇立在眼前,這光景連愛蜜莉雅都難掩震驚。原來琉茲的姊妹不隻席瑪,還有這麽多人啊。


    「竟然生這麽多……琉茲小姐的母親一定非~常辛苦。」


    「老身們是複製體,這方麵的說明留待後頭!總而言之,阻止老身!」


    「阻止琉茲小姐……?」


    琉茲拚命吶喊,但愛蜜莉雅卻慢了一步才理解到她在說什麽。


    大批的姊妹阻止琉茲行動,不讓她向前。接著愛蜜莉雅也發現到有名少女站在巨大的魔水晶前麵,那人是席瑪。


    而席瑪臉上的虛無悲壯表情,讓愛蜜莉雅背脊一涼。


    因為那是在「試煉」中,在過去、未來與不該存在的現在的世界中,數度在決定好自身生存方式的人們的臉上都曾展現過的覺悟──


    「席瑪小姐,對吧?你到底要做什麽?這裏是做什麽用的?」


    「愛蜜莉雅大人,您平安無事來到這裏,就代表『試煉』成功結束了。也就是說,老身們的最後任務已經準備妥當。……嘉寶賭對了。」


    「──呃,那個魔水晶裏頭的,是琉茲小姐?」


    席瑪歎氣這麽說。她身後發出炫目光芒的魔水晶裏頭有人影。那是抱著膝蓋,輕輕閉上眼皮的年幼少女──又是跟琉茲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除了愛蜜莉雅,在場的人全都是有著相同長相的少女。會覺得狀況異常又詭異很正常,不過愛蜜莉雅往前踏出一步,說:


    「你是來把魔水晶裏頭的女孩帶出來的嗎?隻要大家一起去墳墓就行了嗎?」


    「──真是傻眼。看到這狀況後,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愛蜜莉雅的話讓席瑪整個呆住,口氣也產生了一點變化。


    「嗯,沒問題。別看我這樣,我力氣很大,隻要用冰塊做出雪橇,就可以把大家拖去墳墓的。」


    乍看之下魔水晶是龐然大物,但既然是設置在這兒的話,那應該也能搬運。有這麽多人,就算都是小孩,隻要一起努力也能搬出去吧。


    這麽一來,席瑪的悲壯覺悟就可以派不上用場的話,這根本不算什麽。


    可是聽了愛蜜莉雅的提議,席瑪卻搖頭說不,微微一笑。


    「您的心情老身很開心,但沒有必要。老身會來這裏,不是為了把睡在這顆魔水晶裏的始祖帶出去……而是為了結束其職責。」


    「結束職責……?」


    「這顆魔水晶正是包圍『聖域』的結界核心。以墳墓的術式為起點,透過這顆核心為媒介,結界才得以成形。也就是說,必須要這兩處喪失機能,『聖域』的職責才算是頭一次結束,也才稱得上是解放。術式已經由愛蜜莉雅大人解除了。既然如此,剩下的就是這個。」


    以為破壞了墳墓內棺室的術式就算是解除結界的愛蜜莉雅大吃一驚。若席瑪說的是真的,那這個儀式就是不可或缺的,但──


    「可是,不一定非現在不可吧?現在外頭正在下非~常大的雪,大家全都到墳墓集合了……」


    「萬一設施被破壞,或是少了管理者,就會發生無可挽回的事。老身們身為『聖域』管理者,複製體的代表人格就是為此而有的鑰匙。」


    不可或缺的鑰匙。席瑪這麽稱呼自己。而愛蜜莉雅直覺認為那恐怕是事實。


    人有職責。就像愛蜜莉雅對「聖域」,對露格尼卡王國有該做的事一樣。


    這點席瑪亦然,而且她正打算完成職責。


    「愛蜜莉雅大人,接住。」


    看到愛蜜莉雅的表情變化,席瑪朝她扔了某樣東西。「啊。」愛蜜莉雅立刻接住,然後對掌上的東西吃驚出聲。


    那是魔水晶的碎片,即便是小小的碎片也蘊含著驚人的力量。尤其手中的高純度魔水晶,讓愛蜜莉雅感受到脈搏。


    是將愛蜜莉雅引導至這裏,將她喚來應該在場之處的重要的精靈。


    「是帕克嗎?」


    「大精靈大人先前來到這裏,破壞被術式封鎖的現場,延緩法術發動的樣子。然後還盡力解救聚落的居民,最後用盡力氣。」


    聽了席瑪的說明,愛蜜莉雅這才注意到現場遺留了以魔水晶為中心的複雜奇怪術式。魔力結構的密度之高,足以匹敵以墳墓棺材為中心的術式。


    那本來是這棟建築物拒絕、甚至要燒死來訪者的防壁。


    能夠讀取並解除術式裏頭的結構,不是因為施術者不成熟,而是因為這是急就章做出的。不如說,即便是臨時趕建的卻還能汲取這些魔力,正是這股能力令人大為驚歎。


    而且鬆開魔力防壁後又還能做出道路的存在,就是睡在愛蜜莉雅手中的魔水晶碎片的大精靈吧。


    「開啟魔力防壁,在天降大雪時保護大家,還為了告訴我這個地方而硬是亂來……你還做了哪些勉強自己的事嗎?」


    沒有回應。看到愛蜜莉雅抵達後,帕克就沒再發出過聲音。


    為了打開愛蜜莉雅的記憶之蓋,所以帕克單方麵解除契約。他已經消失在遙遠彼方,愛蜜莉雅本來已有所覺悟,或許要等很久才有可能再見麵。


    可是帕克卻沒有就此消失,反而直到最後都還在幫助自己。結果就是他喪失力量陷入沉眠。──要在這個碎片裏頭睡很久很久。


    「……愛蜜莉雅大人和毛寶,以及許多人都出借了力量。既然結果是像這樣獲得了機會,那老身就該了結老身們的職責。」


    把魔水晶碎片抱在懷裏閉上眼睛的愛蜜莉雅抬頭。仔細一看,席瑪正掌貼魔水晶,柔和微笑。


    那跟道別時的帕克,以及瀕死時的佛爾特娜的微笑一樣。


    先前所感受到的悲壯覺悟,完成職責的意義,她在這裏找到了。


    「職責……老身知道職責!但是,為什麽是由你來!?」


    在那一刻,代替默默無語的愛蜜莉雅出聲的,是大吼的琉茲。朝著微笑的席瑪拚命爭辯的她,手腳都被其他少女給抓住。即便如此她還是拚命訴說。


    藍色的雙眼透出淚珠,眼淚裏頭含有憐憫、悔悟和強烈的自責。


    「這十年來,老身們一直都輕蔑你。解除你的管理者職責,讓你孤孤單單地度過這段歲月……但是為什麽,事到如今卻要由你來肩負這職責?」


    「……是啊。假如這十年來,老身都是孤零零的話,肯定很憎恨吧。」


    席瑪垂下眼簾,回想琉茲所說的綿長歲月。這是愛蜜莉雅不懂,隻有她們才知道的事。說是孤獨的十年,可是席瑪卻邊回憶邊笑了。


    因為在這段被稱為孤獨的十年時光裏,她找到了可以微笑的理由。


    「可是,老身並不孤單。可愛的孫子知道老身的存在,並陪伴在身旁。那孩子慢慢成長,越來越強,老身都看在眼裏。然後現在,那孩子……嘉飛,老身們的孫子,挺起胸膛說要到外頭去。」


    「──」


    「老身要推那孩子的背一把。請務必要看著他的未來。阿爾瑪、畢爾瑪、戴爾瑪……老身的姊妹們啊。」


    席瑪眯起眼睛,凝視著琉茲這麽說。聞言,琉茲纖細的肩頭顫抖,愛蜜莉雅輕輕按住她的肩頭。


    想阻止,可是不能阻止。因此在這邊要做的,就隻有點頭。


    凝視席瑪的眼睛,愛蜜莉雅點頭。做必要的事,克盡職責,做出正確選擇。


    「之後的事,就交給我吧。」


    「──。才半天的時間,就有了驚人的成長。這可真是老人家的樂趣呢。」


    垂下眉尾,席瑪朝向魔水晶──朝著睡在裏頭、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輕柔地低語。一瞬間,耀眼的淡光逐漸充滿整個房間。


    宛如要融入白光裏,視野被整個覆蓋。帶來溫暖淡光的,是存續長久的「聖域」的真正結束。──溫柔魔女的搖籃的終焉。


    「──」


    就這樣,當光芒消失時,很訝異地,一切都不存在了。


    席瑪也好,台座上的巨大魔水晶也好,全都消失無蹤。留在房間裏的就隻有愛蜜莉雅和琉茲,以及失去依靠的眾多少女。


    愛蜜莉雅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因為從來沒聽說過詳細的狀況。隻知道自己親臨重要場麵,見證了一件事物的結束。


    而且愛蜜莉雅有義務注視著它的結束,以及新開創的未來。


    既然帕克和席瑪都是做了該做的事,才走到這一步的話。


    「走吧,琉茲小姐。我們有非做不可的事。」


    「愛蜜莉雅、大人……」


    「她將心情和想要達成的心願托付給你,所以說──」


    轉過身,愛蜜莉雅盯著通往外頭的入口看。側目看到琉茲和她的姊妹們也跟著這麽做,愛蜜莉雅用力點頭。


    「想哭,留到之後再哭。──我喜歡的人們,總是這樣說完就笑了。」


    7


    「聖域」的耳目是這些少女們的職責。琉茲向愛蜜莉雅說明。


    「──」


    這些默默按照指令做事的少女讓愛蜜莉雅產生某些想法,但現在用不著說出來。


    就像席瑪殉職、琉茲有職責在身,少女們也一樣。隻是那並不意味著除了職責以外,她們什麽也不會做。


    給予她們許多職責以外的美好事物吧。等這一切都結束後,一定要這麽做。


    所以說,就隻有當前這個時刻,想要仰賴她們的職責。對於欠缺太多的愛蜜莉雅來說,為了讓手構到想碰到的地方──


    「拉姆!羅茲瓦爾!!」


    在倒折的樹木縫隙中,一塊大地被挖開,不自然凹陷又積雪的空間。──在那裏找到相依偎的一對男女,愛蜜莉雅立刻趕了過去。


    在無言少女們的帶領下,愛蜜莉雅滑過結凍的雪麵,朝樹蔭跳過去。仔細一看,羅茲瓦爾下半身已經被雪覆蓋,但他卻一動也不動地眺望遠方。


    愛蜜莉雅粗魯地用力搖晃他的肩膀,呼喚他。


    「振作點,羅茲瓦爾!聽得見嗎?我叫你,羅茲瓦爾!別待在這種地方!趕快到墳墓……現在不是被凍僵的時候!」


    在搖晃下,積在羅茲瓦爾頭部的雪掉落,露出原本被雪遮蓋的側臉,看到的愛蜜莉雅微微倒抽一口氣。


    感受不到意誌的雙眼,毫無霸氣的表情,看起來就是個軟弱無比的人。


    「──!拉姆?」


    因為沒反應的羅茲瓦爾很可怕,愛蜜莉雅隻好轉而呼喚睡在他懷裏的少女。但是她立刻察覺到那張睡臉有異狀:


    積在臉頰上的雪沒有溶解的跡象。


    「拉姆?拉姆!」


    朝著她的睡臉拚命呼喊,試圖叫醒少女。


    可是沒有反應。別說回應了,連眼皮微顫的情況都沒有。摸到的臉頰和嘴唇也冰冷異常。簡直就像──


    「不應該、這樣子的……!」


    揮別不好的可能性,愛蜜莉雅把手伸入拉姆的衣服裏。摸著平坦的胸部,在冰冷的觸感中尋找時,手掌感受到微弱的反應。是心跳!


    「──還活著!沒事的!還來得及!羅茲瓦爾!」


    找到希望的愛蜜莉雅仰望羅茲瓦爾,但是他還是手貼在拉姆額頭上,神情恍惚地望著遠方。於此同時,愛蜜莉雅了解了。


    羅茲瓦爾的手正輸送龐大瑪那到拉姆的額頭裏。是瑪那滲透進她虛弱無比的身體,勉強拉起細微短小的生命之線。


    「你在救拉姆啊……」


    認出這點後,愛蜜莉雅思索。拉姆的狀況很糟,本來是不該動她的。可是現在又不能放著她在外頭。


    因為聽琉茲說過。──有可怕的魔獸正在逼近這塊土地。


    這場大雪就是前兆,「聖域」的危機已經迫在眉睫。


    由於大多數的人都在廣場,於是就把所有人都集中到墳墓。愛蜜莉雅所做的判斷是正確的。在那邊拉出防線,保護居民和必須受保護的人們。這已經不是能不能辦到的問題了,而是必須去做。


    假如無法藉助羅茲瓦爾的力量,那就算靠自己一個人也要去做。


    「羅茲瓦爾,總之先帶著拉姆跟我們走。這些女生也會幫忙,所以我們去墳墓避難吧。我會努力的,所以你也不要放棄治療拉姆……」


    「──算了。」


    「──咦?」


    耳膜聽到沙啞的聲音,愛蜜莉雅以為聽錯而瞪大眼睛。


    因為那對她來說是極為意外的話。是無法相信的話。羅茲瓦爾朝著驚愕的她重複一遍。


    「已經、夠了……」


    聲音微弱到快要消失。


    事實上他的聲音被冷風刮過就立刻消散。


    隻在口中呢喃的話,恐怕隻有羅茲瓦爾本人聽到。


    但是,那股微弱又沙啞,滿是放棄的聲音,確實傳到了愛蜜莉雅的耳內。


    因此她──


    「──不準擅自決定!!」


    她揪起羅茲瓦爾的衣領,氣到聲音都在發抖。


    這股氣勢害得羅茲瓦爾發出呻吟。愛蜜莉雅惡狠狠地瞪著他。


    藍紫色雙眸滿是憤怒,大叫。


    「什麽算了!?已經夠了是什麽意思!?沒有什麽事是可以算了的!沒有任何事可以說已經夠了!我不準你擅自放棄、自作主張結束!不管是我,拉姆還是你,誰都不準放棄!」


    「──嗚、呃。」


    「我完成了『試煉』!害怕到不敢看的過去!原本應該要有的幸福現在!總有一天可能會到來的悲傷未來!我全都看過了!盡管如此,我還是決定走這條路……沒錯,我決定了!我終於可以踏實地走這條路!」


    狂吼,不斷大吼。


    無法壓抑的憤怒不斷湧出,愛蜜莉雅記得自己不曾這麽生氣過。


    沒錯。啊啊,沒錯。多麽軟弱的聲音,多麽丟人現眼的答案。多麽恃寵而驕的個性。用放棄來做結束,過著這種生存方式的人能稱得上是活著嗎!


    麵頰僵硬的羅茲瓦爾扭動身體試圖逃離愛蜜莉雅的視線。他不是在顧慮懷中的拉姆,單純隻是不想被這樣直視而已。


    但愛蜜莉雅不準他那樣。她抓住羅茲瓦爾的下巴,硬是讓他看向自己。


    「跟人說話的時候,要看著對方的臉說話!」


    「──唔。」


    「對方在想什麽,不看著對方的眼睛就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想要這麽做,不看著對方的眼睛就無法傳達出去。好好地看著我的眼睛,聽清楚我的聲音,然後站起來,跟著我走。──不準放棄!」


    羅茲瓦爾的異色瞳眨動,像是發現什麽。


    嘴唇輕輕顫抖,可是卻沒構成聲音。但確實有明確的意思。


    「──啊。」


    「我不會讓任何人說『算了』這種泄氣話。隻要還活著,就沒有什麽『已經夠了』的事。──所以說,我再也不會放棄任何人!」


    愛蜜莉雅站起來,猛然轉身,手朝身後的森林揮過去。


    一陣極寒風雪掀起,將想要撲向這裏的魔獸給整個化作冰雕。那是小到可以放在手掌上,體白眼紅的猙獰生物。


    ──魔獸「大兔」終於來到這塊土地。


    「跟過來了。……也是,因為我是魔女,還是因為帕克在?」


    艾利歐爾大森林的冰結魔女,及其養父大精靈的附身結晶。──在在都是魔獸的上等食物,刺耳的牙齒摩擦聲蜂擁而至。


    手貼胸膛,朝著掛在脖子上的魔水晶碎片祈禱。


    ──不是祈願有人出手相助,而是發誓自己會做到。


    「羅茲瓦爾和拉姆就拜托你們了!等回到墳墓……我一定會保護大家的!」


    愛蜜莉雅威風凜凜地下達指令,琉茲的姊妹們爭先恐後地回應。


    偶然得到的資格,暫代複製體主人的職責。──但是,在「聖域」的四百年曆史裏,愛蜜莉雅將別人寄予自己的職責發揮到淋漓盡致。


    她用魔法驅趕逼近的魔獸氣息,做出一條路拔腿衝向墳墓。而跟在她後頭的少女們簡直就像是發誓向國王效忠的臣仆。


    ──因為愛蜜莉雅奔跑的雙腿和眼神,已經沒有任何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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