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腕」庫爾剛之名,是傳誦於佛拉基亞帝國的傳說。


    在原本就謳歌實力主義的佛拉基亞帝國,亞人族的地位比別國還要穩固。相較於露格尼卡王國對亞人的歧視根深蒂固、古斯提克聖王國排斥外來存在、卡拉拉基都市國家則是建國曆史尚短,國家的風貌大為不同。


    以種族來說,亞人在操作瑪那的資質上比人類高。因此亞人族在日常生活經常使用魔法,多手族卻是例外,沒有這方麵的天賦。


    多手族的特征就跟字麵一樣,擁有三隻以上的手。乍看異於常人的外觀,在亞人族之中又極度缺乏魔法天賦──也因為這樣,多手族長久以來被視為劣等族群,命運十分坎坷。


    而從根本改變多手族境遇的,就是「八腕」庫爾剛。


    庫爾剛打自出娘胎就跟其他族人不同。每個多手族的手的數量有個體差異,平均來說大多是四到五隻手。因此生來就有八隻手的庫爾剛是很異樣的存在,被族人另眼相看。


    庫爾剛的特別不單單在於手的數量。長期以來被當作劣等種族的多手族大多個性溫和,避免與人爭鬥。


    但隻有庫爾剛例外。他心中蘊含無止盡的好鬥心,總是渴望戰鬥。


    而讓他的性格爆發的契機,發生在他二十歲的時候。


    多手族沒有故鄉,是輾轉流浪各地的民族。主要是因為祖先在古代輸了戰爭,失去故鄉,不過這跟庫爾剛無關。


    重要的是當時多手族和移居地的領主發生糾紛時,年輕的庫爾剛就在部落裏。


    領主派遣自傲的部隊前往部落,要求醜陋的劣等種族搬走。庫爾剛用自己的八隻手殺光士兵,還攻進領主的館邸。


    蠻族反攻讓領主麵色鐵青,但庫爾剛卻在此時放下八隻手。


    然後放話表示:自己證明了多手族的能耐,就這麽奪下了領主的私人傭兵寶座。之後在無數戰場建立功勳,「八腕」之名因而化為傳說。


    就這樣,他成為鐵血帝國主義的代名詞,成了帝國無與倫比的英雄。


    轟然巨響後,用盾牌承受鬼庖丁一擊的嘉飛爾飛了出去。


    衝擊貫穿全身,性命要蒸發的感覺讓嘉飛爾四肢趴地,強行煞住彈飛的勢頭,轉向前方。眼前是正在逼近的鬼庖丁刀尖。


    ──在瞬間下判斷,在刹那間行動,下一秒即是結果。


    「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


    舉起刺入石板地的雙手,硬生生拔起地麵應付。鬼庖丁的刀鋒破壞急就章的障壁,毫無停滯直逼嘉飛爾的臉。


    劇烈的撞擊聲響,嘉飛爾硬生生擋下這一擊。踏地的雙腳豪邁地挖開地麵,折斷的兩根牙齒在地麵滾轉。


    「少瞧不起人,喝啊!!」


    嘉飛爾吼叫,用牙齒止住鬼庖丁的突刺。


    犬齒折斷,嘴角大量出血。但嘉飛爾毫不猶豫。


    脖子的肌肉和下顎力量爆發,用全身頑抗庫爾剛的臂力。鬼庖丁被咬住,庫爾剛用另一隻手去握刀柄,卻怎麽也拔不出刀。


    嘉飛爾的上半身膨脹,再度半獸化,咬碎傳說寶刀。


    鬼庖丁損壞,庫爾剛的身軀大幅搖晃。──是大好時機。


    ──在瞬間下判斷,在刹那間行動,反正下一秒即是結果。


    「──」


    揮舞的獸爪抓住庫爾剛,「地靈加持」讓巨軀腳底不穩。化作大虎的嘉飛爾以身體撞擊鬥神,兩人邊糾纏邊雙雙墜入身後的水道。


    巨大的水花聲響,水道被淌出的血液染紅。兩人在水中繼續扭打。


    水的阻力,在黑暗的水中憑直覺拉扯對方,不斷痛毆。


    內髒被巨大拳頭敲打,氧氣從劇痛下呻吟的肺部出逃。痛楚變得更強,痛苦變得更難受,持續惡化的水中戰鬥仍在持續。


    「──嗚。」


    呼吸不夠。窒息缺氧的大腦引發生理失調。


    活人需要氧氣,屍人不用。這點清晰反應出雙方的優劣勢。臉沒法浮出水麵。水流很強,會被衝走。


    這樣下去,勝負已定──


    「──」


    在音波不好傳達的水中,有悶重的聲音敲響耳膜。


    遠去的意識被拉回,在濁黑的水中,嘉飛爾看見鬼庖丁削斷水道的牆壁和底部。鬥神一擊就讓都市的生命線產生致命的斷裂。


    沒有時間,也沒有足夠的氧氣去確認他這行為的用意。


    隻知道下一秒,身體就被驚人水勢給蹂躪,整個人被吞沒帶著走。被猛烈衝刷的過程,流啊流的突然就脫離了水中。


    「噗啊!嘔惡!咳惡!」


    脫離水之牢籠後,嘉飛爾嘔出喝下去的水。眼耳鼻口,總之臉上有洞的地方都在排水。


    甩頭去水。抬頭環視周圍,觀察發生什麽事。


    然後──


    「──華麗猛虎?」


    在水流進地底的聲音中,聽見了呼喚自己的微弱聲音。


    2


    一聽到這聲音,嘉飛爾的意識就大幅震動。


    用力咳出大量吞下肚的水,運轉缺氧而不靈光的腦袋。


    昏暗又冰冷的地底空間。


    堅硬的石砌地板如今浸泡在水中。濁流從身後牆壁的大洞灌進來,在沉澱的空間中造成回響。


    有視線。不安、警戒、恐懼、反抗,混雜各式各樣情感的視線。


    從這些情報可以知道,這裏是都市其中一個避難所。自己掉進來的水道跟這個避難所相鄰,所以才會從裂開的牆壁流進這裏。


    思考到這邊,嘉飛爾毆打朦朧的意識。


    尋找方才跟自己互毆奪命的對手──


    「──啊。」


    頓時,跟濕了綠眼、一頭金發的男童對上視線。


    是見過的臉。胸口一緊,與心靈受創的記憶相連的臉蛋。是與嘉飛爾達成了單方麵再會的母親有所關連的男童。


    占據自己心心念念的位置,接收母親無償之愛的弟弟──


    「──呃!?」


    內心被多餘傷感囚禁,但緊接著旁邊就濺起激烈水花。


    讓淺水炸開後,八隻手的異形站了起來,然後毫不留情地揮拳,朝杵著不動的嘉飛爾揍去。


    反應慢一瞬間都很要命。刹那的疏忽,等同讓給對手一個好機會。


    而在這一次交鋒內,「八腕」庫爾剛就施加了八拳在嘉飛爾身上。


    即使防住兩拳,其他六拳卻沒能防住。


    臉被揍飛,雙腳在兩拳下離地,拳頭堆疊把身體打落,從正上方毆打撞向水麵的頭部。沉入水中的臉劇烈撞擊地麵,鼻子和牙齒受到莫大傷害,噴出的鼻血和口腔的血把水染紅。


    「噗嘎!……哦喝啊啊啊啊!!」


    站起來吠叫。牽著血絲的嘉飛爾靠著拚勁擊毀地底空氣,揮拳揍向麵前的鬥神。


    雙方拳頭交錯。彎曲脖子,讓擦過臉的拳頭滑過牙齒,一口氣撕裂對手的手腕到手肘,接著用右手獸爪切開巨軀胸膛。


    銳利的切口噴血,鬥神的肉體留下深刻傷痕。


    但是「八腕」的攻擊接下來還會連續七次。要對付所有的攻擊,嘉飛爾就得用全身來做出閃避。


    每一次對招,就要應付八下攻擊。


    壓倒性不利,壓倒性數量差,壓倒性的戰力差,在在都點燃心靈──


    「哦、哦哦哦哦──!!」


    進逼、進逼、進逼、進逼、進逼、進逼、進逼──


    接下、卸招、避開、帶過、鑽空隙、彈開、肉搏──


    拳頭和拳頭激烈衝突,生出的衝擊波震飛浸泡腳的水。一道想像不出是肉搏撞擊的轟然巨響後,雙方的身體都朝後方飛去。


    猛虎與鬥神邊翻跟鬥,邊濺起盛大水花。


    「──」


    但雙方的視線都沒離開對方。不管是背靠牆壁的庫爾剛,還是咬碎水麵、並未解除戰鬥態勢的嘉飛爾,都全神貫注在這場戰鬥中。


    腳底在水中發動「地靈加持」的能力,踏住的地麵被切成四角形,往上浮起。頓時,流進地底的水全都開始流向那個大洞。


    水位逐漸下降,但大水依舊不斷從牆上的洞口注入──


    「──」


    那個大洞,被庫爾剛用鬼庖丁使出的一擊堵住了。碎裂的天花板瓦礫埋住洞口,粗暴地阻止了水流。


    洞被塞住,增加了排水口,原本高到腳踝的水位已不造成妨礙。


    「──」


    安靜無聲地確保立足點後,兩名戰士回到一開始的位置,正麵相對。


    裝備銀色盾牌的拳頭,和已經出鞘的三把鬼庖丁對峙。


    雙方並沒有事先商量好。但是,這就是決鬥。


    佛拉基亞的英雄「八腕」庫爾剛,和一介戰士嘉飛爾之間的決鬥。


    ──此時不該有這感傷,


    但嘉飛爾對這狀況大感痛快。


    在萊因哈魯特麵前退下;和母親重逢,但時光連同記憶被封印;想替保護自己的善良少女複仇,機會卻拱手讓人;趁了敵人的意,導致同伴陷於危險。


    在無力感與失落感下,隻能眼睜睜看著眾多事物從自己手中被搶走。


    這兩天,嘉飛爾被迫袒露內心,幾度因軟弱而吞下苦水。


    ──為這個耗損而瑟縮的靈魂注入熱度的,就是庫爾剛。


    佛拉基亞的英雄,鬥神,「八腕」。眾多綽號都指向他。


    最強的敵人,現在正手持鬼庖丁,與嘉飛爾對峙。


    對嘉飛爾來說,這具有莫大意義。


    能讓「八腕」庫爾剛拿起鬼庖丁,對戰士而言是無上光榮。


    戰鬥期間,扭打之後掉進水道溺水的嘉飛爾,意識開始朦朧。


    因秘術而複活的死者庫爾剛不需要呼吸,假如僅是等著分出勝負,那他隻要看著嘉飛爾溺死即可。


    但是鬥神卻擊碎水道牆壁,打開一條通往避難所的路,讓嘉飛爾活下去。


    為了什麽而這麽做?


    「……一開始,以為又被你憐憫了。」


    決心不夠的嘉飛爾,一開始並不被庫爾剛認作是戰士。


    掃開揍過來的小孩,踢走哭泣的對手,稱不上是戰士行為。因此放任脾氣掌控自己的嘉飛爾,隻是被庫爾剛一味疏遠。


    但是現在不同。──站得直挺挺,拿著盾牌的嘉飛爾是名戰士。


    手持傳說中的名器鬼庖丁,全身洋溢鬥氣的「八腕」。與之對峙,還會感受到慈悲或憐憫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庫爾剛在追求。不斷索求。要求與嘉飛爾來場戰士的對決。


    ──戰士與戰士之間的戰鬥,就隻能用彼此的攻擊來分出勝負。


    「喲,你們……打算看到幾時?」


    不是問眼前的戰士,而是遠眺觀戰的人們。


    逃進避難所的市民,隻能接受嘉飛爾他們的加入。


    假如嘉飛爾倒下,裏頭應該也沒人可以跟庫爾剛戰鬥。很難想像鬥神會將無法戰鬥的人斬草除根,不過人民不知道這點。


    所以,他們應該以保護自己為優先──


    「──華麗猛虎!」


    「啊……?」


    原本的話中蘊含了勸眾人快點離開現場的意圖,卻有人這樣高呼回應。


    嘉飛爾詫異皺眉。呼喚他的是在場的人──一名男童含著淚、紅著臉,緊抓自己的衣擺。


    而且用相同顏色的眼珠回視看向自己的嘉飛爾,重複大喊。


    「華麗猛虎!」


    「喂,小不點……你幹嘛……」


    「華、華麗猛虎!」


    嘉飛爾困惑,但聲音顫抖的男童仍舊大喊。


    除此之外不知道其他表達感情的方法,所以隻好高呼這個名號。


    ──華麗猛虎。


    那是黃金老虎的名字。是嘉飛爾?霆傑爾所憧憬的最強老虎的名字。


    為什麽現在呼喊那個名字?到底想對自己說什麽?


    熱淚爬過男童紅通通的臉頰。


    他的叫喊,在地下室的人全都聽到了。所以蘊含在聲音中無法化為言語的激情傳給眾人,並堆疊起來。


    「夠了,就叫你們快逃了……」


    「華麗猛虎!!」


    嘉飛爾的歎氣,被呼喊黃金老虎的聲音蓋過。


    金發女孩從背後緊緊抱住呐喊的男童。是男童的姊姊。仿佛守護般緊緊摟著弟弟,顫抖的翠綠雙眸凝視著嘉飛爾。


    她的嘴唇在動。不成聲的聲音在呼喊黃金老虎。


    「打贏他!」


    不是男童也不是女孩,當然也不會是嘉飛爾。


    一名男子握緊拳頭,放聲道。


    「別喊了,快點逃走……」


    「戰勝他!」


    「不要輸!」


    「雖、雖然我們隻能看著……可是!」


    嘉飛爾愕然。


    催促他們離去的話,不斷被其他聲音覆蓋。


    意識到時,男童一開始的叫喊已把熱情傳給地下室所有人,圍觀著嘉飛爾和庫爾剛的所有人無一逃跑。


    大家都因熱情而亢奮。依常識思考,留在原地怎麽可能是上策。


    無意義的固執與信念,將他們導向可能會犧牲自己的結論。


    「首領……演講果然太奏效了啦。」


    嘉飛爾不禁喉嚨發幹,喃喃道。


    憶起菜月?昴傳遍整個都市的話語,肩膀隨之放鬆力道。


    昴的軟弱成為堅強,在眾人心中點燃熱度,開花結果。


    悶燒的火種在胸膛內化為熱意,得到機會就熊熊燃燒。


    對他們來說,這個機會就是現在這一刻。


    對嘉飛爾來說,那一刻就是現在這瞬間。


    「──華麗猛虎!!」


    加油聲不斷。


    率先高喊黃金老虎的,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期間被生下來的弟弟。


    從後頭抱住弟弟的,也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被生下來的妹妹。


    弟弟跟妹妹都在看著嘉飛爾。


    這個都市接受了失憶的母親,居民都在看著嘉飛爾。


    「決鬥的場麵……以關鍵時刻來說,未免太吵了吧。」


    「──」


    「真的很抱歉。老是給你添麻煩。當中最吵的家夥是本大爺的弟弟和妹妹啦。之後我會好好說他們一頓。」


    「──」


    無言的鬥神帶著戰意,逼問比言語更勝雄辯的答案。


    縮回握緊的拳頭,裝好的盾牌用力互敲,嘉飛爾露齒一笑。


    「『超最強之盾』……不對。」


    「──」


    「──『華麗猛虎』嘉飛爾?霆傑爾。」


    戰士宣告決鬥,會以報上名號作為開場白。


    聽了嘉飛爾的名號,庫爾剛不出聲。鬥神隻是默默地互相摩擦鬼庖丁,表明對挑戰者的最大戰意。


    光是這樣,已十分足夠了。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板被踩爆,嘉飛爾與庫爾剛的距離在刹那間消失。


    逼近的瞬間,空間被橫掃的鬼庖丁殺害,逼近的致命感覺刺激直覺。


    ──每一次交鋒要對付八隻手,要一次對付八隻手。


    嘉飛爾和庫爾剛之間攻擊次數的差距,就和試圖超越頂峰無異。


    可是不伸手就碰不到。因此賭上全副身心,發起挑戰。


    「──」


    瞄準身體橫掃的攻擊,嘉飛爾以抬高的腿由上往下擊毀。後腳跟踩住鬼庖丁刀腹,厚重刀身撞上地板,巨響穿透都市。


    先解決一招,但沒空安心。


    被踩的鬼庖丁刺向地板的同時,第二把刀從左邊肩頭畫出弧形強襲而來。右耳掌握到鬼庖丁破風之聲後,嘉飛爾立刻用雙手的盾牌護住頭部。分秒不差,攻擊命中盾牌,意識整個炸裂。


    右手在衝擊下從手肘整個彎折,肩膀和手腕的骨頭也都碎裂。咬緊牙根,咬到牙齒龜裂,忍住。這是第二下。


    第三和第四下是同時飛過來的徒手打擊。


    使出宛如炮彈的威力,狙擊頭部受衝擊而思考停滯的嘉飛爾。身體和頸部,不管哪邊吃到一招都會是致命傷──


    揮向身體的拳擊可以把嘉飛爾的腹肌燒到剩一層皮。扭轉身體躲過被灼熱燙過的感覺,讓損害控製在腹肌表麵被削破。這是第三下。


    回避煽動神經,用右手迎接逼近臉部的攻擊。斷折粉碎的右臂硬生生吃下弩炮級的威力,扁到失去原形的地步。


    手指、手腕到手肘都被打爛,固定在手腕的盾牌被吹飛。但是抵銷掉了威力。強行用額頭撞向拳頭,以頭錘擊墜拳頭,擊潰第四下。


    剩下五、六、七、八。好遠。太遠了。他笑了。折斷的牙齒在顫抖。


    「──哦、哦哦哦哦!!」


    第五和第六下同樣是徒手攻擊。鬼庖丁剩一把,要用來做最後的對決。


    從後肩和側腹伸出來的兩隻左手揍過來。嘉飛爾用來防禦的右手已經毀了,左手跟不上。因此毫不猶豫地用右腳踏地。


    鞋底濺起水花,意誌傳達給大地。時而汲取力量,時而策動地麵,如今也依然借用「地靈加持」的力量──


    踏足地歪斜,庫爾剛的腳底浮空。


    可是鬥神卻立刻踏平歪斜地麵,沒有半點遲疑或猶豫。但集中精神這麽做的時候產生刹那的空隙,嘉飛爾立刻趁隙而入。


    抬腳轉身,腦袋進入兩個拳頭之間的些微縫隙。就這樣鑽過致命風暴的間隙,穿越過兩發必死一擊。


    腳落地的瞬間,嘉飛爾對自身的判斷感到顫栗。


    不知道自己是靠什麽下判斷的。思考與決策之間隻存在以秒為單位的行動。大腦著火,心靈燃燒,生命正在噴火。


    封殺住第五和第六下。然後第七和第八下──


    「──」


    全身寒毛直豎。


    連六招被閃過的庫爾剛,使出要撂倒嘉飛爾的攻擊。


    ──略過第七下,最後一下要來了。


    庫爾剛放棄一招,改用肩膀扛著鬼庖丁。


    右手握著刀柄,右肩上的手猶如夾鉗緊抓刀身。在地麵上曾用來迎戰嘉飛爾的超級斬擊,已然做好準備。


    賭命擋下六招的自己,將在這一擊下化作肉片。


    無法閃避,迎擊是有勇無謀。──選項隻有一個:徹底防禦。


    連在這刹那的世界中,都還聽得見聲音。弟弟妹妹和眾人的鼓舞。


    ──在瞬間下判斷,在刹那間行動,下一秒即是結果。


    鬼庖丁揮動的瞬間,嘉飛爾被完全切離世界。


    聲音消失,顏色消失,多餘的東西全都從視野消失。集中精神到極限,還留在意識中的就隻有庫爾剛而已。


    鬼庖丁以異常緩慢的動作朝嘉飛爾揮下。


    要承接的自己,動作也緩慢無比。


    在慢到讓人心急的世界中,嘉飛爾能做的就隻有咬緊牙根。


    ──不,還有時間沉浸在回憶裏。


    「──」


    看到昴。看到拉姆。看到咪咪,看到法蘭黛莉卡,出現琉茲,有愛蜜莉雅,奧托出現,羅茲瓦爾那家夥現身,碧翠絲和佩特拉以及「聖域」居民,還有母親莉希亞跟弟弟妹妹。


    在「聖域」之戰中,嘉飛爾察覺了自身的軟弱。


    知道世界有多寬廣,畏懼萊因哈魯特的時候,嘉飛爾錯以為自己比離開「聖域」前還要弱。


    擁有比過去還要多的東西,結果反而讓自己變得更弱了不是嗎。


    ──才沒有咧。


    假如擁有的越多反而越弱,那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活?


    不是那樣的。是為了保護擁有的東西,才要變強。隻要這樣期望就好。


    「──啊~舒暢多了。」


    煩惱的根源脫離胸口。


    頓時,鬼庖丁命中左手上的盾牌,閃電震過全身。


    「──唔唔!!」


    左手的防禦,在鬼庖丁的攻擊下瞬間粉碎。


    跟右手一樣,手腕、手肘到肩膀一口氣變形、扁掉、碎散。劇痛讓視野變得一片鮮紅,思考燒灼成純白。嘉飛爾扯開嗓子呐喊。


    以為是臨終哀號的慘叫,沒能阻止鬼庖丁的走勢。


    粉碎左手後,憑著剩下的力道直逼脖子。要就這樣砍爛嘉飛爾,將他全身化為肉片已經是綽綽有餘。


    這一刻,鬥神在想什麽?是慈悲心起,憐憫即將殞命的戰士嗎?


    怎麽可能。──在置敵人於死地之前,戰士沒有憐憫戰士的理由。


    因此──


    「──」


    眼前突然綻放血花。不是嘉飛爾的血。


    是庫爾剛的右手,握著最後一把鬼庖丁的手噴灑出大量鮮血。


    那隻手在方才的衝突中被嘉飛爾弄傷。從手腕到手肘有深可見骨的撕裂傷,而現在因為這一擊,傷口整個綻開。


    庫爾剛的臉上沒有驚訝,也不見有因痛呻吟的模樣。


    正常。因為他是屍體。痛覺是為了活人而準備,用來確認性命燈火的生命線,死者不需要這個機能。


    因此,庫爾剛漏掉了右手狀況欠佳這個因素。


    真要做到萬全,最後一擊就該用完好的左手使出。


    雖然,不能就這樣斷定勝負已分──


    「──啊。」


    撐過第八招,滿臉是血的嘉飛爾吐氣。


    雙手廢掉,呐喊嘶啞了喉嚨。麵前是八隻手都用完的庫爾剛。還有什麽?能辦到什麽?手不能動,要絞盡腦汁。


    手和爪子都不能用。既然如此,剩下的是──


    「啊、啊啊、嘎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的同時張開大嘴,咬向鬥神的脖子。


    牙齒貫穿堅硬又厚重的肌膚,把維持生命的必要器官整個咬斷。咬住的同時扭動身軀,牙齒牽動肌肉,獸顎咬掉半個脖子。


    「嘎、啊!」


    毫無防備地倒在地上,吐出咬掉的肉。邊嗆咳邊轉身,看著脖子大量失血的庫爾剛的背影。


    雙手被打爛,牙齒也缺了好幾顆,嘉飛爾因大量出血而要死不活。


    脖子受到致命傷,依舊傲立原地的庫爾剛是多麽地勇猛啊。那英雄姿態高尚得令人渾身發抖。


    「──」


    不久,庫爾剛慢慢地轉身麵向嘉飛爾。


    朝著倒在地麵仰望自己的戰士,八隻手分別交握。


    然後──


    「──漂亮。」


    低沉嗓音隻講了兩個字,稱讚麵前的戰士。


    「啊……」


    來不及回應。


    嘉飛爾睜大眼睛,眼前的庫爾剛身體瞬間瓦解。


    龐大身軀如沙一樣崩解,異形英雄變為灰塊。很沒意思的結局,死者再度化為死者。──這場戰鬥的落幕就是這麽無情。


    「……還真是毫不留戀呢。」


    鬥神化為灰燼消失的方法,令嘉飛爾不痛快地說。


    沒想過要苟延殘喘。互奪性命的結果是以極為幹渴的形勢造訪,這很正常。


    所以這不過是嘉飛爾天真、青澀又軟弱的感傷。


    「啊~可惡……糟糕,會死……」


    血流過多,嘉飛爾躺在地板上,長吐一口氣。


    運用加持之力從大地吸收力量,把收集到的瑪那用來修複傷口。這場攻防戰換作正常人的話早就死了一百遍。現在要是暈過去,直覺告知就等同於放棄性命。


    可是意識還是慢慢地飄向白色的終焉──


    「華麗猛虎!」


    哭聲絆住了全力治療傷勢的嘉飛爾。


    踩著水窪跑過來的,是兩名弟妹。其他人似乎也跑了過來,但是嘉飛爾隻看得到他們兩個。


    他們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不,是正在哭。


    這也難怪。以常人來看,嘉飛爾目前的狀態非比尋常。就算是行家看了都會覺得他活著是奇跡。


    徘徊在生死線邊緣的結果,就是嘉飛爾如今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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