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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兩人徒步抵達了其他城鎮。
在名為斯圖林的鎮上i有點收獲。雖說老樣子找不到買得起的大衣，但是用便宜價格買到了小熱水瓶。重點不在於能帶著飮料上路，而是隻要將熱咖啡倒進杯子裏，就能將杯子當成隨身暖爐用。還有他們也順利攔到了往南的便車。下一個目的地是比隆。這樣大約可以前進一百五十公裏。先前都在半島北方，這下子應該能一口氣抵達中部。
到這裏為止都很順利。
……沒錯，前提是攔到的長距離卡車沒在途中拋錨。
「這下糟啦……一般來說這樣是不是叫『遇難』啊？」
在前看後望都隻有白色地平線的情況下，上條歎著氣說道。
也不知走在一旁的歐提努斯感覺是否仍舊遲鈍，她一邊百無聊賴地用食指轉著馬克杯一邊回答：
「人家說了附近有加油站吧，隻要換個電瓶就能重新上路。我們又不是漫無目的兼束手無策，這樣遠比真正的遇難要好多了。」
這時候卡車駕駛應該還在努力和愛車戰鬥，摸索各種可能性；不過如果沒弄到新電瓶，他大概也無能為力吧。
「這個嘛，邏輯上來說或許是這樣……應該不至於倒在半路上吧……」
「順帶一提，如果放棄卡車選擇徒步，距離可是往返加油站的一百倍以上喔。你覺得那樣比較好嗎？」
可能是因為雪地不好走，也可能是因為放眼望去一片白，上條的距離感早已失調。就連區區十公尺也顯得無比遙遠。他甚至產生了錯覺，懷疑會不會和之前一片漆黑的世界一樣，就算走到世界盡頭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實際上他們走了三百公尺就抵達了一間屋頂平坦的店。
「糟糕，這是自助式嗎？根本沒看見店員嘛！」
「沒店員就麻煩了呢。」
「我可沒聽說過能和自動販賣機買電瓶啊。」
除了投幣式加油機與半結凍的洗車機以外，姑且還是有個看似事務所的方形空間。裏麵擺了全新的輪胎、避震器等看似汽車零件的東西。
這裏或許並非全自助式，在某些日子會有店員顧……比方說沒下大雪的日子。
「什麽嘛，裏麵不是也有電瓶嗎？打破玻璃把東西帶走吧。」
「閉嘴，維京人。先不提入口的門一推就開，如果沒人顧店卻擅自把東西拿走，那就變成偷竊啦。」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走進無人的事務所。店裏還設置了日本少見的食品與日用品專區，品項大概介於車站小店與便利商店之間吧。
「在櫃台多放些錢就好了吧。丹麥不盛行給小費，一些小外快可以給人驚喜。大約五百克朗就夠了。」
「老師，人家不曉得克朗——」
「一萬日圓。」
「又要這麽多啊！難道那個電瓶有播放藍光片的功能嗎！」
但是不弄到新電瓶就得在風雪中逗留……到頭來燒鈔票的生活還是會降臨。上條真的有點想哭。
少年從厚紙容器中拿出電瓶本體之後，將金屬製的曬衣夾狀接頭接上去。電線另一端則是電表。
歐提努斯皺起眉頭。
「你在幹什麽？」
「……唉，畢竟箱子積了一層灰還褪色嘛。啊啊該死，果然沒電了。雖然不曉得是賣不出去還是天氣太冷，總之看來得充電。」
「用那邊的插座嗎？偷電應該也是偷竊行為吧。」
「我們已經花了大錢，這點小意思就睜著眼閉隻眼啦可惡！」
負責吐槽的人跟三十秒前完全相反。這就是金錢的威力！
歐提努斯在看似吸煙區的沙發坐下，接著開口：
「對了，在等待的期間就去那邊的雜貨區拿此點心和麵包吧。」
「維京人。」
「把錢放在櫃台上就好。」
「……話說回來，你已經餓了嗎？我們剛剛才跟人家要過熱湯吧。」
「你覺得下次吃飯時能夠在餐廳悠閑地留心用餐禮節嗎？與其肚子餓了才忙著找食物，當然是能確保就先確保比較好。」
「說這種話的家夥總是會在途中就把東西吃光……」
「你說什麽？」
之後上條先是因為果醬麵包隻剩下藍莓而莫名其妙被念，接著又在想買自己吃的燉牛肉麵包時發現食用期限經過了一星期，狀況連連。
幾乎隻穿著泳裝加鬥篷的少女談膩了有關人類常識的話題後，整個人躺在沙發上。
「……這麽說來現在大約幾點？」
「問幾點有意義嗎？呃，那個什麽來著……骨頭……船？用那個的時候，你直接轉動了地球吧？」
「那招不但會轉動你我以外的所有東西，接著還會將你我接觸的天體整個轉上大半圏，讓地球恢複原來的位置。國際標準時間應該能直接照用才對。」
「……能將這種東西輕而易舉地用麻煩方式搞定，大概就是魔神可怕的地方吧……」
由於讓卡車等太久也不好，於是兩人隻花了二三十分鍾充電就抱起電瓶準備離開。箱型容器帶有些許暖意，在絕望的銀色世界裏成了微小綠洲。
「如果回去發現卡車不見，就悲慘至極了呢。」
「電瓶問題不解決就得原地等死這點，人家也一樣。隻要駕駛不結霜就沒事。」
閑聊中的兩人才剛走出事務所兼休息站。
轟————！
原先半埋在雪中的加油站，突然像水果一樣變成了兩段。
看不見的刀刃直線劃過，將事務所連同加油機全部劈開。此時，上條還沒弄清楚破壞的全貌。他當下的反應就隻有趴下來遮住歐提努斯，避免玻璃碎片傷到少女。
平坦的屋頂崩塌，加油機的幫浦破裂滾倒。刺鼻的氣味讓上條皺起了臉。
水泥地板也留下了明顯的痕跡，某種東西隱隱從裂痕滲出，並且像糖水一樣擴散到空氣之中。
「……糟糕……歐提努斯，快起來。」
上條鐵青著臉，慌慌張張地起身。他拉住歐提努斯的手，拖著方才被自己撲倒的少女站起來。
「地下的儲油槽破了！不趕快出去，汽油就要著火啦！」
少年一手抱著電瓶，一手拉著歐提努斯，沒命地奔跑。
上條從建築裏衝到雪地上，聞到的刺鼻臭味究竟來自周圍還是鼻中殘留，他毫無自信，滿腦子隻想著「在氣味消失以前不能停下腳步」。
而他沒有把握做到。
在那之前，下一波動靜已然出現。
斷裂電線散發的火花碰到了汽化的汽油，使得加油站內部發生大爆炸。
衝擊波撞上背部。
兩人確確實實地在空中飛了至少一公尺，接著上條就這麽摔在雪地上。盡管感到窒息，但大口吸氣反而替胸口帶來一股灼熱的痛楚，讓他咳個不停。盡管火焰沒燒過來，熱浪依舊烤幹了周圍的空氣。
「怎麽……回事……？」
喉矓幹渴。上條以沙啞的聲音詢問，但他隨即注意到——同樣倒地的歐提努斯盯著完全不一樣的方向。
『……認得嗎……？』
刺骨寒風中，傳來流暢的女聲。
上條雖然沒聽過這種語言，卻記得這個嗓音。
『認得我嗎，歐提努斯？』
「……瑪莉安?史琳格奈亞。還有『投擲之槌』……」
歐提努斯輕聲說道。
將銀色長發綁成兩根辮子的眼鏡少女。遮住褐色肌膚的工作褲。投擲之槌……應該是那個石頭材質的圓桶狀物體吧。雖然不知道那是武裝還是人物，不過瑪莉安的技術能讓它
兩者皆是。
瑪莉安一聽之下皺起眉頭。
接下來，她「配合」歐提努斯似的改用日語。
「貝爾西死了。死後的下落也不明。不止他一個。『搗蛋鬼』在世界各地一路戰鬥到現在，失去音訊的家夥也不少。知道嗎，歐提努斯？為了實現那無論如何都無法達成的願望，有這麽多人將自己的性命托付給你。」
瑪莉安的雙手手腕上，套著看似黃金手環的東西。
「不僅如此。和『搗蛋鬼』會合前也有人犧牲。現在我之所以能站在這裏，就是因為有許多同伴將複興黑矮人的夢想托付給我。不隻是我。拚命抵達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抱著以眾多犧牲延續下來的夢想。而你踐踏了大家的夢。我要你還這筆債，歐提努斯。」
手環隨著她的話音膨脹，直徑達到約三十公分。即使沒有東西支撐，手環依舊像土星環一般自然浮起。
「那是……」
「沒錯，你放棄的『長槍』零件。也可以叫它『萬象之金(draupnir)』吧。多虧你逃走，眾神武裝的材料多出來了呢。雖然沒有『主神之槍』那種威力，但在凡人能操控的範圍內，這玩意兒可以自由自在地組出各種魔劍、神槍……多虧你拋棄大家的夢想，讓我得到了弑神之力——榨取『搗蛋鬼』鮮血集結而成的力量！它『隻能』用來這麽做！歐提努斯！」
瑪莉安雙手放出耀眼光芒。
上條回過神時，黃金手環已消失無蹤，一把收在鞘中的劍取而代之。那把閃著黃金光芒而且「擁有不祥意義的」傳說之劍，上條曾經見過。
一股彷佛心髒被釣—捆住般的痛楚竄過。
單單看著就會讓人意識到死亡的武器。
傳說一旦出鞘就會終結世界的刀刃。
上條滿懷恐懼地質疑：
「『戰亂之劍』……你居然又拿出那種東西！」
「不錯。我已經說了要殺神，準備能摧毀一兩個世界的火力哪裏不對？對我來說，光是這樣還不夠呢。」
褐色少女左手抓住劍鞘，右手握住劍柄。
「我是靠『月輪神馬(hrimfai)』來到這裏，動作相當顯眼，所以其他人大概很快就會注意到吧。但我不會讓別人來礙事。我會在這裏確實地了結你，歐提努斯。」
過去在巴蓋吉城，少女單靠劍鞘之力就逼得上條瀕臨死亡。
但這回不一樣。
「而且這次我不會猶豫了。歐提努斯，我不曉得你在這個世界有什麽新發現。但是因此被踐踏的我們，倒是要給個明確的回禮……我會把那些東西一點不留地全部摧毀！」
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將力量聚集在那雙小麥色的手。
平舉劍與鞘。
她彷佛要將原先緊連的兩者分開似的，用力一拔。
前所未見的威脅。
終結世界的劍刃，盡情地吸取冰凍的空氣。
2
「戰亂之劍」。瑪莉安?史琳格奈亞握著蘊含恐怖力量的黃金劍，踏著白雪朝上條與歐提努斯走來。她的步伐似乎展現了她的堅持，看似搖晃不穩但絕不會倒，彷佛有黑色的瀝青將腳底黏在路麵上一般。
相對地，現在的歐提努斯沒有正常施展魔法的力量。
所以，上條當麻走向前替她上陣。
就在少年踏出步伐後。
彼此距離有二十公尺以上。而瑪莉安隻是像用樹枝撥開蛛網般隨手揮劍。
「——希臘式奧林帕斯斬獲。有請巨咒人泰坦。」
然後。
「轟！」的一聲。
突然有某種東西自上條正下方竄出，將少年的身體向上彈了一百二十公尺高。
「嘎……喔……！」
起先，上條連自己窒息了都沒注意到。
視野全白。天旋地轉。他好不容易才發現，自己距離地麵壓倒性地遠——沒錯，已經飛到了相當於三十層大廈的高度。接著上條才知道將自己彈起的是什麽東西。
是個巨大的人影。
可與高樓大廈媲美的巨漢從地麵竄出，以那副光是拳頭就達五公尺的肌肉骨骼集合體，從正下方將他往上頂。與其說是挨打，或許說放在拳頭上發射升空比較接近。被甩出去的上條並未撞上下方的地麵，而是墜落在腳邊巨軀的上臂二頭肌附近。
「噗睦！嘎……呼……呼……咳咳！」
他趴著猛咳嗽，卻無法順利吸氣。
「你對歐提努斯來說『有價值』嗎？」
褐色少女位於距離十五公尺處——站在巨軀肩上。
「既然如此，那就得先毀了你才行呢。」
瑪莉安冷冷地揮動黃金刃。
「——阿茲特克式第一太陽斬獲。有請食人獸奧瑟拉特。」
啵啵啵啵！巨軀手臂的皮膚詭異地隆起，狀似不斷冒泡的沼澤表麵。這些氣泡由內側漲破，土色的四腳野獸從中湧出。它們的尺寸相當大，十公尺的身軀已足夠用恐懼將人類的雙腳釘在原地。更何況，它們還是在老虎、獅子那類貓科猛獸脖子上安了鱷魚頭的怪物。
怪物們會怎麽攻擊，顯而易見。
上條連擦掉臉上冷汗的空閑都沒有。他顫抖的手才剛握拳，幻想怪物就從正麵撲來。
「該死！」
野獸的力量可不是單純與身長成正比而已。何況它們的身軀如此巨大，就算不張口咬，光是撲上來也可能壓死人。這一刻他甚至在考慮，是否該不管三七二十一從化為巨大橋梁的怪物手臂上往下跳。
然而，這時有了別的動靜。
或許是覺得有蜥蜴或壁虎在自己身上爬吧，當成踏腳處的巨軀放出蒸汽機般的叫喊，並且以另一隻手掌用力拍向自己的二頭肌。
轟！撕裂空氣逼近的手掌，讓人聯想到忍者屋的天花板陷阱。
「嗚喔喔喔喔喔喔——！」
上條不顧一切地奔跑，勉強鑽進指縫間。每根手指至少都有一公尺粗。
驚人的聲響……應該說是有如衝擊波的巨響迸發，食人巨獸當場被拍爛。上條的身體也在這一震之下浮上空中，然後滾到了拍下來那隻手的手背上。
瑪莉安嘖了一聲，揮動「戰亂之劍」。
這一劍大概也有製裁不聽話的巨人的意味在吧。一隻巨大的影之臂，有如奶油般被少女齊肩砍斷。
尖叫再度響起。可與高樓大廈媲美的巨軀，就像個遭蜜蜂蟄傷的小孩般大鬧，胡亂揮動剩下的手足。才剛落到手背上的上條，這回真的被射向雪白的天空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腳下看不見該有的地麵。
破壞常識的恐懼侵蝕全身。
但他沒空畏縮。因為瑪莉安「已經揮了劍」。之後隻要說出具有意義的話語，法術就會完成。
「——北歐神話式阿斯嘉特斬獲。有請炎獄王蘇爾特。」
砰！別處的雪原裂開，立起一個比方才更為巨大的漆黑人影。
姿勢如棒球的打者。
魔王雙手握著熊熊燃燒的巨劍，等待飛過來的上條。
3
留在地上的歐提努斯望著超過一百公尺遠的高空，焦躁萬分。
她雖然明白瑪莉安?史琳格奈亞的手法，卻無力為少年做任何事。失去力量的弊害讓少女無比著急。
(先將世界進行有限區
分，再將已經疊了許多重的各宗教各宗派「相位」一個個挑出來切斷啊……)
最先出現的巨漢，是希臘神話中擔任宙斯之敵的巨人泰坦。
跟著出現的猛獸，是阿茲特克神話中死神用以消滅第一批人類的食人獸。
再來出現的魔王，是北歐神話中焚燒九個世界的巨人領袖。
(天堂、阿斯嘉特、奧林帕斯山、極樂淨土、龍宮……將神所居住的場所切離，等於拔除神的庇佑與恩惠，也就是解放那些讓神頭痛的災厄。簡單來說，就是瑪莉安能夠自由選擇運用全世界各神話中的「末日」。)
聽起來雖然很誇張，但技術本身並不稀奇。說穿了，近代西洋魔法的儀式地點也好，十字教的聖堂與教會也罷，「將一定的空間全部染成同一宗教的色彩」可說是基礎中的基礎。通常不會有人在十字架旁擺個佛像拜，和尚也不會將西洋護符和曼陀羅根等東西掛在佛珠上當吊飾。盡管也有人會產生「納入其他宗教的優點吧」之類的念頭，不過，基本上維持單一形式，單一色彩，並從這種純粹中找出價值，會是種比較簡單易懂的品牌塑造法。
然而，瑪莉安的數值遠遠超出規格。
徹底去除雜質的超純水，會表現出與一般純水不同的性質，而瑪莉安的所作所為就跟超純水一樣……「切離空間取得獨特色彩」所產生的「現象」，發揮了驚人的威力。
就像是——
用一把劍創造、操縱由全世界、全宗教煉製而成的末日絕望。
就如天使召喚是將「天使之力」凝聚成形，眼前的末日之王們，嚴格說來也算是各種宗教、相位所累積的力量集合體。說穿了，那些隻是集合人心描繪的災厄形象所成之物，實際的死神與魔王不見得長那個樣子。隻不過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們展現的威容足以讓人忘卻那些理論。
「封閉諸神之力……嚴格說來，應該是封閉天國之路的劍，是嗎？」
歐提努斯輕聲咕噥。
恐怕在戰鬥開始之前，瑪莉安就已經用那把劍切斷周圍空間，造出了某種形式的結界。若非如此，在出現那麽多魔王和巨人時，就該出現「天使墜落」那樣的奇異現象了。或者，那些東西會超出世界本身的容量，然後像玻璃一樣粉身碎骨也說不定。
這種說法並不誇張。因為歐提努斯曾親手破壞世界。
「這東西確實有資格拿來對抗魔神呢……」
雖然說，如果在萬全的狀態下，她多半還是能一擊輾斃瑪莉安。
她甚至也沒必要下殺手，可以將瑪莉安丟進隻有幸福的世界裏。
然而，現在不一樣。
已經不一樣了。
此時連「從指尖放出光芒」都做不到的她，無法阻止瑪莉安的所作所為。別說用劍了，她現在隻是個被巨人一踩就會死的渺小生命。
少女原本期望如此。
取回自己挖出來的「眼睛」，也是為了讓自己順利無力化，無害化，好讓混亂平息。
但在這一刻，最讓歐提努斯焦躁的，就是自己失去了力量。
就是那股為了殺掉魔神所鍛煉的力量，指向平凡的少年。
就是她無法阻止眼前的所作所為。
「……！」
這時。
咬牙切齒的歐提努斯，發現有另一道身影在場。
「慢著。你在那裏幹什麽？」
身影沒有出聲。
4
火焰劍水平飛舞。
長達七十公尺的劍身熊熊燃燒，撕裂空氣的巨響伴隨著恐怖的重低音。
來勢洶洶如大樓橫掃而至。
相對地，空中的上條則抱著必死決心緊握拳頭。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衝突。
就在右拳撞上火焰劍中段的瞬間，過度巨大的劍身斷成兩截。回轉的斷刃就這樣飛向前方，貫穿了另一個斷臂巨漢的胸部。
巨軀尖叫著倒下。
上條的身體撞上了火焰熄滅的斷劍。他在上頭滾了好幾圏，但沒時間讓他休息——因為這段時間內，幻想殺手之力依然持續破壞巨劍。
感覺就像在崩塌的石橋上奔跑。
上條拚了命地朝巨劍根部……巨大漆黑身影的手臂狂奔，但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已經滑看了過來。
「——十字教式天堂斬獲。有請惡食王亞巴頓。」
轟隆——！大量黑影如雲般遮蔽了前方。那是數以萬計的大群蝗蟲。它們像圖畫書裏的雲朵一樣載著褐色少女，將她送來逐漸崩毀的巨劍上頭。
「瑪莉安！」
「去死吧，臭小鬼——就像我們因為所謂『私人因素』而被奪走希望一樣！」
視線衝突。
追趕在後的崩塌已排除在意識之外。上條隻為了眼前的敵人而握緊拳頭。
接著話音回應似的響起。
「——神道式高天原斬獲。有請黑穢眾黃泉津醜女。」
在上條眼前，黝黑瀝青構成的大浪逐漸逼近，來勢洶洶。
那全是女性的黑色長發。身為黑發主人的渾濁女性們，從長發大浪的空隙中探出數十隻纖細的手。
上條並不知道，這些都是傳說中黃泉國與其主伊邪那美保有的無窮汙穢化做人形而成。在日本神話裏頭，這股力量是以人的死亡為泉源。
或許這樣才是正解。
有時無知也是種幸福。如伊邪那岐正是因為「知」才掀開了死亡的蓋子一樣。所以上條就這麽無知地正麵揮出自己的拳頭。
浴室排水孔吞沒大量頭發般的聲音響起，黑色大浪朝左右兩側分開。
或者。
就連這點也已經被算進去了也說不定。
前方，瑪莉安?史琳格奈亞恭候多時似的以雙手握住黃金劍。也不知她是否打算砍掉上條的頭，隻見她舉劍沿著水平方向用力一掃。
尖銳的聲響迸發。
上條的右拳趕上了。瑪莉安的「戰亂之劍」從根部折斷，劍身在旋轉墜落的同時分解。
時間暫時停止。
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在極近距離輕聲說道：
「……她曾是我們的希望。」
聽似平靜，卻明顯按捺著強烈的情緒。
「我們有無法實現的願望。或許我們早該放棄，但是，名為『魔神歐提努斯』的偷吃步來到了我們手邊！就因為有那種東西，我們才不至於瘋狂！就因為有那種東西，我們才能來到這裏！」
聽到這番話，上條想起一對母女。
豐饒神弗蕾雅。打從出生前就背負著罪孽，不管走到哪個角落都找不到善意與希望的年幼魔法師。對「她」而言，歐提努斯想必有如蜘蛛絲一般的存在吧。如果能拯救因為種種不合理而瀕臨死亡的母親，娘胎內的孩子想必什麽都肯做。
「她不斷地煽動我們，把我們帶來世界盡頭！卻一個人逃走了！『這些』都是她的責任吧！我們會變成『這樣』，她必須補償吧！如果沒有歐提努斯！我根本不會走上這條路！」
聽到這聲吶喊，上條感覺自己的心冷了。
不是燃起怒火，而是心冷。
「……你在開玩笑嗎？」
確實就某方麵而言，歐提努斯或許是負麵的希望。
或許窮凶極惡的「搗蛋鬼」成員們，各自都有類似弗蕾雅的理由讓他們不能打退堂鼓，隻是上條不知情而已。
可是。
「歐提努斯是個無藥可救的壞
蛋。如果沒有她，第三次世界大戰後的騒動就不會發生。但是！參加是出於你自己的意誌吧！你是自己下決定，自己將私事與世界和平放在天秤上比較的吧！把這些罪全部丟給別人，宣稱『我沒罪，我是無辜的受害者』，你以為有用嗎？就算那家夥罪大惡極，也不代表能夠隨意替她安上罪名。如果要公正審判歐提努斯的罪，那麽你們的罪也得好好地接受審判才行！」
「無所謂。」
瑪莉安握著斷劍的柄，自暴自棄地笑了。
「我呢……我們呢，隻要能報複奪走我們人生的她，怎樣都行。」
此時。
上條當麻忘了一件事。
可能「『戰亂之劍』遭到右拳破壞」這點也幫了忙吧。
然而，瑪莉安「已經揮了劍」。
既然如此，接著隻要說出有意義的話語就好。這麽一來末日的威力就會肆虐。
「——印度神話式阿馬拉瓦提斬獲。有請萬化神毗濕奴?化身！」
5
末日。說到世界終結，或許會讓人想到「神與信仰之力衰微，於是邪惡逞凶」。不知怎地會有種潔白耀眼的東西被黑色淹沒的印象，對吧？
話說回來，也有些宗教的神會主動降世，投身戰亂之中。
印度神話的破壞神濕婆或許很有名，但這裏要談的是與他同樣受歡迎的神祇。
維持神毗濕奴。
世界由創造神梵天所生，由破壞神濕婆終結，這位神祇則致力於維持和發展，並且用上了「化身」。
這個「化身」正是網絡用語avatar的起源。傳說中毗濕奴神在十種肉體之間切換，親手終結地上發生的種種戰爭與災厄。
順帶一提，梵天、毗濕奴、濕婆各自的信徒，雖然會為了該以誰為中心而分歧，但在三者合一才能展現主神之力的三神一體論上頭，基本上各家意見一致。
換言之。
不管是隻有片段，還是模樣有很大的差異。
此時此刻，造訪末日者並非混沌或邪惡的中樞……而是最高神等級的閃光。
6
最後一擊出手了。
嚴格說來，上條當麻沒有真的清楚地看見攻擊。若非修練到極致的仙人大概捕捉不到，修練不到家的人一旦強行辨識，就算失明也不足為奇。毗濕奴神原本就是與太陽關係密切的神祇，毫無準備就以肉眼觀測太陽中心會如何，想必不用多加說明。
但在同一時間，上條腦中浮現某個景象。
他明確地「死亡」時的景象。
那時，魔神歐提努斯為了確實以「弩」殺害上條當麻，以自己的肉體為祭品。她用自己的背部隱藏飛來的攻擊，試圖將目標連同自己的身體一起貫穿。
瑪莉安的目的，應該是向歐提努斯複仇才對。然而，跟殺掉歐提努斯本人相比，或許在少女眼前殺掉她重視的人更重要也說不定。
隻要能殺掉上條當麻，自己根本無所謂。
所以。
倉促之間，上條當麻行動了。
「瑪莉安！！！」
他撞倒那個嬌小的小麥色身軀，接著自己也撲上去遮住她。緊接著，某種驚人的閃光從上方掠過。盡管趴下的少年沒看見閃光真麵目，背部卻爆出有如遭到刺傷、燒灼般的劇痛，彷佛有人從上方將燒紅的鐵板按在他身上一樣。
少年使盡力氣慘叫。
空中毫無防備的大群蝗蟲當場汽化。理應能夠操縱火焰的漆黑巨軀，則因為這無比強大的閃光而屈膝跪下。
上條與瑪莉安的身體彈向空中。
恐怕在放出最後一擊的那一刻，她的戰鬥就已結束。人在空中的上條，強行以雙手抓住失去意識的瑪莉安。
兩人從斷劍上起飛，越過巨漢的肩膀落在肩胛骨一帶，隨即沿著弓起來的背脊高速往下移動——就像海外度假村的瘋狂滑水道那樣一個勁兒地往下滑。
7
毗濕奴?化身實際顯現的時間大概連十秒都不到，歐提努斯心想。
即使是號稱終結世界的「戰亂之劍」，終究隻是凡人能夠操縱的魔劍。就算能在某種程度上將邪惡和罪孽的象征具體化，應該還是無法將四大宗教之一的最高神完整請來才對。雖然傳說中化身有十種，不過將毫無區別的混沌集合體叫出來幾秒恐怕已經是極限了。
……就算是這樣，這威力依舊驚人。
單膝跪地的魔王蘇爾特緩緩倒下。那副巨軀在壓垮許多雪堆與針葉樹的同時，逐漸消失在空氣之中。歐提努斯也看見應該在附近的上條與瑪莉安從蘇爾特背上滑落。他們之所以能活下來，不過是因為神從最為強大的邪惡開始依序解決罷了。如果顯現的時間再長一秒，他們大概也會被當成「紛爭的因子」而燒成灰盡才對。
「？」
就在這時。
歐提努斯注意到，方才還在這裏的身影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投擲之槌」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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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少女」對過往遭遇沒有什麽特別的不滿。
即使變成了「這種身體」，她也隻把這件事當成優化的結果。
失去五體，形似鐵桶。
她總是和將她改造成這種模樣的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共同行動，周圍或許會對此感到不可思議。然而從「少女」的角度看來，這沒什麽特別的。正因為信任對方，才將自己的肉體給她。僅此而已。
不過。
可是。
不知怎地，「少女」注意到了。她聽到並肩作戰至今的朋友——瑪莉安?史琳格奈亞的吶喊後，察覺一件沒什麽意義的事。
啊。
自己果然是個「可憐」的人。
如果沒有歐提努斯，就不會走上這種路——氣昏了頭的瑪莉安這麽喊道。這具肉體對於「少女」而言，不過是日常生活的延伸；對於瑪莉安來說，卻是種似乎不找借口就無法容許的事。
將敵兵活生生改造後送回去打擊士氣也好，炫耀人體家具這種特殊興趣也罷……想必都是為了漠視某些難以忍受的東西，因此將「這麽做很快樂」的認知深植自己腦海所致吧。
想必她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下去，不知不覺真心與演戲之間的境界消失，最後終於真的樂在其中了吧。
某種東西。
些許認知上的差異，令「少女」感受到了隔閡。
「……嗨。」
那名少年坐在漆黑巨漢蘇爾特消失後的雪原上。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倒在一旁——她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在最後的瞬間，被撲倒的瑪莉安與上條不同，是仰天而倒。或許是在近處看見毗濕奴?化身的片段，因此意識遭受衝擊也說不定。
「你是……誰啊？總之應該是瑪莉安的同伴吧。你也要打嗎……？」
少年提出質疑，但「少女」晃了晃鐵桶身體。這動作應該相當於變成這樣之前的搖頭，少年多半看不懂吧。
「少女」將圓筒狀身軀往前倒並鑽進雪中，從下方撐起瑪莉安的身體，接著有如彈簧機關般九十度彈了一下，讓瑪莉安待在直立圓筒的正上方。
少年這麽說道。
「……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少女」無法回答。
少年掏摸自己的口袋，從錢包裏拿出一張收據，以原子筆在背麵寫下十來個數字。
那是行動電話的號碼。
上條將紙條塞進瑪莉安的工作褲口袋並告訴「少女」：
「我現在隻能顧歐提努斯，不過之後有什麽事盡管聯絡。下次我會站在你們那一邊。」
「少女」依舊無法回答。
將鐵桶身體
前傾做出鞠躬般的姿勢後，「少女」便載著瑪莉安步入白色世界。在她們背後，少年似乎也正走向自己該回去的地方。
正如上條當麻就算被殺一百萬次，依舊會站在歐提努斯這邊一樣。
不管發生什麽事，「少女」仍然會站在瑪莉安?史琳格奈亞這邊。
總之，兩人徒步抵達了其他城鎮。
在名為斯圖林的鎮上i有點收獲。雖說老樣子找不到買得起的大衣，但是用便宜價格買到了小熱水瓶。重點不在於能帶著飮料上路，而是隻要將熱咖啡倒進杯子裏，就能將杯子當成隨身暖爐用。還有他們也順利攔到了往南的便車。下一個目的地是比隆。這樣大約可以前進一百五十公裏。先前都在半島北方，這下子應該能一口氣抵達中部。
到這裏為止都很順利。
……沒錯，前提是攔到的長距離卡車沒在途中拋錨。
「這下糟啦……一般來說這樣是不是叫『遇難』啊？」
在前看後望都隻有白色地平線的情況下，上條歎著氣說道。
也不知走在一旁的歐提努斯感覺是否仍舊遲鈍，她一邊百無聊賴地用食指轉著馬克杯一邊回答：
「人家說了附近有加油站吧，隻要換個電瓶就能重新上路。我們又不是漫無目的兼束手無策，這樣遠比真正的遇難要好多了。」
這時候卡車駕駛應該還在努力和愛車戰鬥，摸索各種可能性；不過如果沒弄到新電瓶，他大概也無能為力吧。
「這個嘛，邏輯上來說或許是這樣……應該不至於倒在半路上吧……」
「順帶一提，如果放棄卡車選擇徒步，距離可是往返加油站的一百倍以上喔。你覺得那樣比較好嗎？」
可能是因為雪地不好走，也可能是因為放眼望去一片白，上條的距離感早已失調。就連區區十公尺也顯得無比遙遠。他甚至產生了錯覺，懷疑會不會和之前一片漆黑的世界一樣，就算走到世界盡頭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實際上他們走了三百公尺就抵達了一間屋頂平坦的店。
「糟糕，這是自助式嗎？根本沒看見店員嘛！」
「沒店員就麻煩了呢。」
「我可沒聽說過能和自動販賣機買電瓶啊。」
除了投幣式加油機與半結凍的洗車機以外，姑且還是有個看似事務所的方形空間。裏麵擺了全新的輪胎、避震器等看似汽車零件的東西。
這裏或許並非全自助式，在某些日子會有店員顧……比方說沒下大雪的日子。
「什麽嘛，裏麵不是也有電瓶嗎？打破玻璃把東西帶走吧。」
「閉嘴，維京人。先不提入口的門一推就開，如果沒人顧店卻擅自把東西拿走，那就變成偷竊啦。」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走進無人的事務所。店裏還設置了日本少見的食品與日用品專區，品項大概介於車站小店與便利商店之間吧。
「在櫃台多放些錢就好了吧。丹麥不盛行給小費，一些小外快可以給人驚喜。大約五百克朗就夠了。」
「老師，人家不曉得克朗——」
「一萬日圓。」
「又要這麽多啊！難道那個電瓶有播放藍光片的功能嗎！」
但是不弄到新電瓶就得在風雪中逗留……到頭來燒鈔票的生活還是會降臨。上條真的有點想哭。
少年從厚紙容器中拿出電瓶本體之後，將金屬製的曬衣夾狀接頭接上去。電線另一端則是電表。
歐提努斯皺起眉頭。
「你在幹什麽？」
「……唉，畢竟箱子積了一層灰還褪色嘛。啊啊該死，果然沒電了。雖然不曉得是賣不出去還是天氣太冷，總之看來得充電。」
「用那邊的插座嗎？偷電應該也是偷竊行為吧。」
「我們已經花了大錢，這點小意思就睜著眼閉隻眼啦可惡！」
負責吐槽的人跟三十秒前完全相反。這就是金錢的威力！
歐提努斯在看似吸煙區的沙發坐下，接著開口：
「對了，在等待的期間就去那邊的雜貨區拿此點心和麵包吧。」
「維京人。」
「把錢放在櫃台上就好。」
「……話說回來，你已經餓了嗎？我們剛剛才跟人家要過熱湯吧。」
「你覺得下次吃飯時能夠在餐廳悠閑地留心用餐禮節嗎？與其肚子餓了才忙著找食物，當然是能確保就先確保比較好。」
「說這種話的家夥總是會在途中就把東西吃光……」
「你說什麽？」
之後上條先是因為果醬麵包隻剩下藍莓而莫名其妙被念，接著又在想買自己吃的燉牛肉麵包時發現食用期限經過了一星期，狀況連連。
幾乎隻穿著泳裝加鬥篷的少女談膩了有關人類常識的話題後，整個人躺在沙發上。
「……這麽說來現在大約幾點？」
「問幾點有意義嗎？呃，那個什麽來著……骨頭……船？用那個的時候，你直接轉動了地球吧？」
「那招不但會轉動你我以外的所有東西，接著還會將你我接觸的天體整個轉上大半圏，讓地球恢複原來的位置。國際標準時間應該能直接照用才對。」
「……能將這種東西輕而易舉地用麻煩方式搞定，大概就是魔神可怕的地方吧……」
由於讓卡車等太久也不好，於是兩人隻花了二三十分鍾充電就抱起電瓶準備離開。箱型容器帶有些許暖意，在絕望的銀色世界裏成了微小綠洲。
「如果回去發現卡車不見，就悲慘至極了呢。」
「電瓶問題不解決就得原地等死這點，人家也一樣。隻要駕駛不結霜就沒事。」
閑聊中的兩人才剛走出事務所兼休息站。
轟————！
原先半埋在雪中的加油站，突然像水果一樣變成了兩段。
看不見的刀刃直線劃過，將事務所連同加油機全部劈開。此時，上條還沒弄清楚破壞的全貌。他當下的反應就隻有趴下來遮住歐提努斯，避免玻璃碎片傷到少女。
平坦的屋頂崩塌，加油機的幫浦破裂滾倒。刺鼻的氣味讓上條皺起了臉。
水泥地板也留下了明顯的痕跡，某種東西隱隱從裂痕滲出，並且像糖水一樣擴散到空氣之中。
「……糟糕……歐提努斯，快起來。」
上條鐵青著臉，慌慌張張地起身。他拉住歐提努斯的手，拖著方才被自己撲倒的少女站起來。
「地下的儲油槽破了！不趕快出去，汽油就要著火啦！」
少年一手抱著電瓶，一手拉著歐提努斯，沒命地奔跑。
上條從建築裏衝到雪地上，聞到的刺鼻臭味究竟來自周圍還是鼻中殘留，他毫無自信，滿腦子隻想著「在氣味消失以前不能停下腳步」。
而他沒有把握做到。
在那之前，下一波動靜已然出現。
斷裂電線散發的火花碰到了汽化的汽油，使得加油站內部發生大爆炸。
衝擊波撞上背部。
兩人確確實實地在空中飛了至少一公尺，接著上條就這麽摔在雪地上。盡管感到窒息，但大口吸氣反而替胸口帶來一股灼熱的痛楚，讓他咳個不停。盡管火焰沒燒過來，熱浪依舊烤幹了周圍的空氣。
「怎麽……回事……？」
喉矓幹渴。上條以沙啞的聲音詢問，但他隨即注意到——同樣倒地的歐提努斯盯著完全不一樣的方向。
『……認得嗎……？』
刺骨寒風中，傳來流暢的女聲。
上條雖然沒聽過這種語言，卻記得這個嗓音。
『認得我嗎，歐提努斯？』
「……瑪莉安?史琳格奈亞。還有『投擲之槌』……」
歐提努斯輕聲說道。
將銀色長發綁成兩根辮子的眼鏡少女。遮住褐色肌膚的工作褲。投擲之槌……應該是那個石頭材質的圓桶狀物體吧。雖然不知道那是武裝還是人物，不過瑪莉安的技術能讓它
兩者皆是。
瑪莉安一聽之下皺起眉頭。
接下來，她「配合」歐提努斯似的改用日語。
「貝爾西死了。死後的下落也不明。不止他一個。『搗蛋鬼』在世界各地一路戰鬥到現在，失去音訊的家夥也不少。知道嗎，歐提努斯？為了實現那無論如何都無法達成的願望，有這麽多人將自己的性命托付給你。」
瑪莉安的雙手手腕上，套著看似黃金手環的東西。
「不僅如此。和『搗蛋鬼』會合前也有人犧牲。現在我之所以能站在這裏，就是因為有許多同伴將複興黑矮人的夢想托付給我。不隻是我。拚命抵達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抱著以眾多犧牲延續下來的夢想。而你踐踏了大家的夢。我要你還這筆債，歐提努斯。」
手環隨著她的話音膨脹，直徑達到約三十公分。即使沒有東西支撐，手環依舊像土星環一般自然浮起。
「那是……」
「沒錯，你放棄的『長槍』零件。也可以叫它『萬象之金(draupnir)』吧。多虧你逃走，眾神武裝的材料多出來了呢。雖然沒有『主神之槍』那種威力，但在凡人能操控的範圍內，這玩意兒可以自由自在地組出各種魔劍、神槍……多虧你拋棄大家的夢想，讓我得到了弑神之力——榨取『搗蛋鬼』鮮血集結而成的力量！它『隻能』用來這麽做！歐提努斯！」
瑪莉安雙手放出耀眼光芒。
上條回過神時，黃金手環已消失無蹤，一把收在鞘中的劍取而代之。那把閃著黃金光芒而且「擁有不祥意義的」傳說之劍，上條曾經見過。
一股彷佛心髒被釣—捆住般的痛楚竄過。
單單看著就會讓人意識到死亡的武器。
傳說一旦出鞘就會終結世界的刀刃。
上條滿懷恐懼地質疑：
「『戰亂之劍』……你居然又拿出那種東西！」
「不錯。我已經說了要殺神，準備能摧毀一兩個世界的火力哪裏不對？對我來說，光是這樣還不夠呢。」
褐色少女左手抓住劍鞘，右手握住劍柄。
「我是靠『月輪神馬(hrimfai)』來到這裏，動作相當顯眼，所以其他人大概很快就會注意到吧。但我不會讓別人來礙事。我會在這裏確實地了結你，歐提努斯。」
過去在巴蓋吉城，少女單靠劍鞘之力就逼得上條瀕臨死亡。
但這回不一樣。
「而且這次我不會猶豫了。歐提努斯，我不曉得你在這個世界有什麽新發現。但是因此被踐踏的我們，倒是要給個明確的回禮……我會把那些東西一點不留地全部摧毀！」
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將力量聚集在那雙小麥色的手。
平舉劍與鞘。
她彷佛要將原先緊連的兩者分開似的，用力一拔。
前所未見的威脅。
終結世界的劍刃，盡情地吸取冰凍的空氣。
2
「戰亂之劍」。瑪莉安?史琳格奈亞握著蘊含恐怖力量的黃金劍，踏著白雪朝上條與歐提努斯走來。她的步伐似乎展現了她的堅持，看似搖晃不穩但絕不會倒，彷佛有黑色的瀝青將腳底黏在路麵上一般。
相對地，現在的歐提努斯沒有正常施展魔法的力量。
所以，上條當麻走向前替她上陣。
就在少年踏出步伐後。
彼此距離有二十公尺以上。而瑪莉安隻是像用樹枝撥開蛛網般隨手揮劍。
「——希臘式奧林帕斯斬獲。有請巨咒人泰坦。」
然後。
「轟！」的一聲。
突然有某種東西自上條正下方竄出，將少年的身體向上彈了一百二十公尺高。
「嘎……喔……！」
起先，上條連自己窒息了都沒注意到。
視野全白。天旋地轉。他好不容易才發現，自己距離地麵壓倒性地遠——沒錯，已經飛到了相當於三十層大廈的高度。接著上條才知道將自己彈起的是什麽東西。
是個巨大的人影。
可與高樓大廈媲美的巨漢從地麵竄出，以那副光是拳頭就達五公尺的肌肉骨骼集合體，從正下方將他往上頂。與其說是挨打，或許說放在拳頭上發射升空比較接近。被甩出去的上條並未撞上下方的地麵，而是墜落在腳邊巨軀的上臂二頭肌附近。
「噗睦！嘎……呼……呼……咳咳！」
他趴著猛咳嗽，卻無法順利吸氣。
「你對歐提努斯來說『有價值』嗎？」
褐色少女位於距離十五公尺處——站在巨軀肩上。
「既然如此，那就得先毀了你才行呢。」
瑪莉安冷冷地揮動黃金刃。
「——阿茲特克式第一太陽斬獲。有請食人獸奧瑟拉特。」
啵啵啵啵！巨軀手臂的皮膚詭異地隆起，狀似不斷冒泡的沼澤表麵。這些氣泡由內側漲破，土色的四腳野獸從中湧出。它們的尺寸相當大，十公尺的身軀已足夠用恐懼將人類的雙腳釘在原地。更何況，它們還是在老虎、獅子那類貓科猛獸脖子上安了鱷魚頭的怪物。
怪物們會怎麽攻擊，顯而易見。
上條連擦掉臉上冷汗的空閑都沒有。他顫抖的手才剛握拳，幻想怪物就從正麵撲來。
「該死！」
野獸的力量可不是單純與身長成正比而已。何況它們的身軀如此巨大，就算不張口咬，光是撲上來也可能壓死人。這一刻他甚至在考慮，是否該不管三七二十一從化為巨大橋梁的怪物手臂上往下跳。
然而，這時有了別的動靜。
或許是覺得有蜥蜴或壁虎在自己身上爬吧，當成踏腳處的巨軀放出蒸汽機般的叫喊，並且以另一隻手掌用力拍向自己的二頭肌。
轟！撕裂空氣逼近的手掌，讓人聯想到忍者屋的天花板陷阱。
「嗚喔喔喔喔喔喔——！」
上條不顧一切地奔跑，勉強鑽進指縫間。每根手指至少都有一公尺粗。
驚人的聲響……應該說是有如衝擊波的巨響迸發，食人巨獸當場被拍爛。上條的身體也在這一震之下浮上空中，然後滾到了拍下來那隻手的手背上。
瑪莉安嘖了一聲，揮動「戰亂之劍」。
這一劍大概也有製裁不聽話的巨人的意味在吧。一隻巨大的影之臂，有如奶油般被少女齊肩砍斷。
尖叫再度響起。可與高樓大廈媲美的巨軀，就像個遭蜜蜂蟄傷的小孩般大鬧，胡亂揮動剩下的手足。才剛落到手背上的上條，這回真的被射向雪白的天空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腳下看不見該有的地麵。
破壞常識的恐懼侵蝕全身。
但他沒空畏縮。因為瑪莉安「已經揮了劍」。之後隻要說出具有意義的話語，法術就會完成。
「——北歐神話式阿斯嘉特斬獲。有請炎獄王蘇爾特。」
砰！別處的雪原裂開，立起一個比方才更為巨大的漆黑人影。
姿勢如棒球的打者。
魔王雙手握著熊熊燃燒的巨劍，等待飛過來的上條。
3
留在地上的歐提努斯望著超過一百公尺遠的高空，焦躁萬分。
她雖然明白瑪莉安?史琳格奈亞的手法，卻無力為少年做任何事。失去力量的弊害讓少女無比著急。
(先將世界進行有限區
分，再將已經疊了許多重的各宗教各宗派「相位」一個個挑出來切斷啊……)
最先出現的巨漢，是希臘神話中擔任宙斯之敵的巨人泰坦。
跟著出現的猛獸，是阿茲特克神話中死神用以消滅第一批人類的食人獸。
再來出現的魔王，是北歐神話中焚燒九個世界的巨人領袖。
(天堂、阿斯嘉特、奧林帕斯山、極樂淨土、龍宮……將神所居住的場所切離，等於拔除神的庇佑與恩惠，也就是解放那些讓神頭痛的災厄。簡單來說，就是瑪莉安能夠自由選擇運用全世界各神話中的「末日」。)
聽起來雖然很誇張，但技術本身並不稀奇。說穿了，近代西洋魔法的儀式地點也好，十字教的聖堂與教會也罷，「將一定的空間全部染成同一宗教的色彩」可說是基礎中的基礎。通常不會有人在十字架旁擺個佛像拜，和尚也不會將西洋護符和曼陀羅根等東西掛在佛珠上當吊飾。盡管也有人會產生「納入其他宗教的優點吧」之類的念頭，不過，基本上維持單一形式，單一色彩，並從這種純粹中找出價值，會是種比較簡單易懂的品牌塑造法。
然而，瑪莉安的數值遠遠超出規格。
徹底去除雜質的超純水，會表現出與一般純水不同的性質，而瑪莉安的所作所為就跟超純水一樣……「切離空間取得獨特色彩」所產生的「現象」，發揮了驚人的威力。
就像是——
用一把劍創造、操縱由全世界、全宗教煉製而成的末日絕望。
就如天使召喚是將「天使之力」凝聚成形，眼前的末日之王們，嚴格說來也算是各種宗教、相位所累積的力量集合體。說穿了，那些隻是集合人心描繪的災厄形象所成之物，實際的死神與魔王不見得長那個樣子。隻不過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們展現的威容足以讓人忘卻那些理論。
「封閉諸神之力……嚴格說來，應該是封閉天國之路的劍，是嗎？」
歐提努斯輕聲咕噥。
恐怕在戰鬥開始之前，瑪莉安就已經用那把劍切斷周圍空間，造出了某種形式的結界。若非如此，在出現那麽多魔王和巨人時，就該出現「天使墜落」那樣的奇異現象了。或者，那些東西會超出世界本身的容量，然後像玻璃一樣粉身碎骨也說不定。
這種說法並不誇張。因為歐提努斯曾親手破壞世界。
「這東西確實有資格拿來對抗魔神呢……」
雖然說，如果在萬全的狀態下，她多半還是能一擊輾斃瑪莉安。
她甚至也沒必要下殺手，可以將瑪莉安丟進隻有幸福的世界裏。
然而，現在不一樣。
已經不一樣了。
此時連「從指尖放出光芒」都做不到的她，無法阻止瑪莉安的所作所為。別說用劍了，她現在隻是個被巨人一踩就會死的渺小生命。
少女原本期望如此。
取回自己挖出來的「眼睛」，也是為了讓自己順利無力化，無害化，好讓混亂平息。
但在這一刻，最讓歐提努斯焦躁的，就是自己失去了力量。
就是那股為了殺掉魔神所鍛煉的力量，指向平凡的少年。
就是她無法阻止眼前的所作所為。
「……！」
這時。
咬牙切齒的歐提努斯，發現有另一道身影在場。
「慢著。你在那裏幹什麽？」
身影沒有出聲。
4
火焰劍水平飛舞。
長達七十公尺的劍身熊熊燃燒，撕裂空氣的巨響伴隨著恐怖的重低音。
來勢洶洶如大樓橫掃而至。
相對地，空中的上條則抱著必死決心緊握拳頭。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衝突。
就在右拳撞上火焰劍中段的瞬間，過度巨大的劍身斷成兩截。回轉的斷刃就這樣飛向前方，貫穿了另一個斷臂巨漢的胸部。
巨軀尖叫著倒下。
上條的身體撞上了火焰熄滅的斷劍。他在上頭滾了好幾圏，但沒時間讓他休息——因為這段時間內，幻想殺手之力依然持續破壞巨劍。
感覺就像在崩塌的石橋上奔跑。
上條拚了命地朝巨劍根部……巨大漆黑身影的手臂狂奔，但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已經滑看了過來。
「——十字教式天堂斬獲。有請惡食王亞巴頓。」
轟隆——！大量黑影如雲般遮蔽了前方。那是數以萬計的大群蝗蟲。它們像圖畫書裏的雲朵一樣載著褐色少女，將她送來逐漸崩毀的巨劍上頭。
「瑪莉安！」
「去死吧，臭小鬼——就像我們因為所謂『私人因素』而被奪走希望一樣！」
視線衝突。
追趕在後的崩塌已排除在意識之外。上條隻為了眼前的敵人而握緊拳頭。
接著話音回應似的響起。
「——神道式高天原斬獲。有請黑穢眾黃泉津醜女。」
在上條眼前，黝黑瀝青構成的大浪逐漸逼近，來勢洶洶。
那全是女性的黑色長發。身為黑發主人的渾濁女性們，從長發大浪的空隙中探出數十隻纖細的手。
上條並不知道，這些都是傳說中黃泉國與其主伊邪那美保有的無窮汙穢化做人形而成。在日本神話裏頭，這股力量是以人的死亡為泉源。
或許這樣才是正解。
有時無知也是種幸福。如伊邪那岐正是因為「知」才掀開了死亡的蓋子一樣。所以上條就這麽無知地正麵揮出自己的拳頭。
浴室排水孔吞沒大量頭發般的聲音響起，黑色大浪朝左右兩側分開。
或者。
就連這點也已經被算進去了也說不定。
前方，瑪莉安?史琳格奈亞恭候多時似的以雙手握住黃金劍。也不知她是否打算砍掉上條的頭，隻見她舉劍沿著水平方向用力一掃。
尖銳的聲響迸發。
上條的右拳趕上了。瑪莉安的「戰亂之劍」從根部折斷，劍身在旋轉墜落的同時分解。
時間暫時停止。
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在極近距離輕聲說道：
「……她曾是我們的希望。」
聽似平靜，卻明顯按捺著強烈的情緒。
「我們有無法實現的願望。或許我們早該放棄，但是，名為『魔神歐提努斯』的偷吃步來到了我們手邊！就因為有那種東西，我們才不至於瘋狂！就因為有那種東西，我們才能來到這裏！」
聽到這番話，上條想起一對母女。
豐饒神弗蕾雅。打從出生前就背負著罪孽，不管走到哪個角落都找不到善意與希望的年幼魔法師。對「她」而言，歐提努斯想必有如蜘蛛絲一般的存在吧。如果能拯救因為種種不合理而瀕臨死亡的母親，娘胎內的孩子想必什麽都肯做。
「她不斷地煽動我們，把我們帶來世界盡頭！卻一個人逃走了！『這些』都是她的責任吧！我們會變成『這樣』，她必須補償吧！如果沒有歐提努斯！我根本不會走上這條路！」
聽到這聲吶喊，上條感覺自己的心冷了。
不是燃起怒火，而是心冷。
「……你在開玩笑嗎？」
確實就某方麵而言，歐提努斯或許是負麵的希望。
或許窮凶極惡的「搗蛋鬼」成員們，各自都有類似弗蕾雅的理由讓他們不能打退堂鼓，隻是上條不知情而已。
可是。
「歐提努斯是個無藥可救的壞
蛋。如果沒有她，第三次世界大戰後的騒動就不會發生。但是！參加是出於你自己的意誌吧！你是自己下決定，自己將私事與世界和平放在天秤上比較的吧！把這些罪全部丟給別人，宣稱『我沒罪，我是無辜的受害者』，你以為有用嗎？就算那家夥罪大惡極，也不代表能夠隨意替她安上罪名。如果要公正審判歐提努斯的罪，那麽你們的罪也得好好地接受審判才行！」
「無所謂。」
瑪莉安握著斷劍的柄，自暴自棄地笑了。
「我呢……我們呢，隻要能報複奪走我們人生的她，怎樣都行。」
此時。
上條當麻忘了一件事。
可能「『戰亂之劍』遭到右拳破壞」這點也幫了忙吧。
然而，瑪莉安「已經揮了劍」。
既然如此，接著隻要說出有意義的話語就好。這麽一來末日的威力就會肆虐。
「——印度神話式阿馬拉瓦提斬獲。有請萬化神毗濕奴?化身！」
5
末日。說到世界終結，或許會讓人想到「神與信仰之力衰微，於是邪惡逞凶」。不知怎地會有種潔白耀眼的東西被黑色淹沒的印象，對吧？
話說回來，也有些宗教的神會主動降世，投身戰亂之中。
印度神話的破壞神濕婆或許很有名，但這裏要談的是與他同樣受歡迎的神祇。
維持神毗濕奴。
世界由創造神梵天所生，由破壞神濕婆終結，這位神祇則致力於維持和發展，並且用上了「化身」。
這個「化身」正是網絡用語avatar的起源。傳說中毗濕奴神在十種肉體之間切換，親手終結地上發生的種種戰爭與災厄。
順帶一提，梵天、毗濕奴、濕婆各自的信徒，雖然會為了該以誰為中心而分歧，但在三者合一才能展現主神之力的三神一體論上頭，基本上各家意見一致。
換言之。
不管是隻有片段，還是模樣有很大的差異。
此時此刻，造訪末日者並非混沌或邪惡的中樞……而是最高神等級的閃光。
6
最後一擊出手了。
嚴格說來，上條當麻沒有真的清楚地看見攻擊。若非修練到極致的仙人大概捕捉不到，修練不到家的人一旦強行辨識，就算失明也不足為奇。毗濕奴神原本就是與太陽關係密切的神祇，毫無準備就以肉眼觀測太陽中心會如何，想必不用多加說明。
但在同一時間，上條腦中浮現某個景象。
他明確地「死亡」時的景象。
那時，魔神歐提努斯為了確實以「弩」殺害上條當麻，以自己的肉體為祭品。她用自己的背部隱藏飛來的攻擊，試圖將目標連同自己的身體一起貫穿。
瑪莉安的目的，應該是向歐提努斯複仇才對。然而，跟殺掉歐提努斯本人相比，或許在少女眼前殺掉她重視的人更重要也說不定。
隻要能殺掉上條當麻，自己根本無所謂。
所以。
倉促之間，上條當麻行動了。
「瑪莉安！！！」
他撞倒那個嬌小的小麥色身軀，接著自己也撲上去遮住她。緊接著，某種驚人的閃光從上方掠過。盡管趴下的少年沒看見閃光真麵目，背部卻爆出有如遭到刺傷、燒灼般的劇痛，彷佛有人從上方將燒紅的鐵板按在他身上一樣。
少年使盡力氣慘叫。
空中毫無防備的大群蝗蟲當場汽化。理應能夠操縱火焰的漆黑巨軀，則因為這無比強大的閃光而屈膝跪下。
上條與瑪莉安的身體彈向空中。
恐怕在放出最後一擊的那一刻，她的戰鬥就已結束。人在空中的上條，強行以雙手抓住失去意識的瑪莉安。
兩人從斷劍上起飛，越過巨漢的肩膀落在肩胛骨一帶，隨即沿著弓起來的背脊高速往下移動——就像海外度假村的瘋狂滑水道那樣一個勁兒地往下滑。
7
毗濕奴?化身實際顯現的時間大概連十秒都不到，歐提努斯心想。
即使是號稱終結世界的「戰亂之劍」，終究隻是凡人能夠操縱的魔劍。就算能在某種程度上將邪惡和罪孽的象征具體化，應該還是無法將四大宗教之一的最高神完整請來才對。雖然傳說中化身有十種，不過將毫無區別的混沌集合體叫出來幾秒恐怕已經是極限了。
……就算是這樣，這威力依舊驚人。
單膝跪地的魔王蘇爾特緩緩倒下。那副巨軀在壓垮許多雪堆與針葉樹的同時，逐漸消失在空氣之中。歐提努斯也看見應該在附近的上條與瑪莉安從蘇爾特背上滑落。他們之所以能活下來，不過是因為神從最為強大的邪惡開始依序解決罷了。如果顯現的時間再長一秒，他們大概也會被當成「紛爭的因子」而燒成灰盡才對。
「？」
就在這時。
歐提努斯注意到，方才還在這裏的身影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投擲之槌」消失無蹤。
8
這名「少女」對過往遭遇沒有什麽特別的不滿。
即使變成了「這種身體」，她也隻把這件事當成優化的結果。
失去五體，形似鐵桶。
她總是和將她改造成這種模樣的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共同行動，周圍或許會對此感到不可思議。然而從「少女」的角度看來，這沒什麽特別的。正因為信任對方，才將自己的肉體給她。僅此而已。
不過。
可是。
不知怎地，「少女」注意到了。她聽到並肩作戰至今的朋友——瑪莉安?史琳格奈亞的吶喊後，察覺一件沒什麽意義的事。
啊。
自己果然是個「可憐」的人。
如果沒有歐提努斯，就不會走上這種路——氣昏了頭的瑪莉安這麽喊道。這具肉體對於「少女」而言，不過是日常生活的延伸；對於瑪莉安來說，卻是種似乎不找借口就無法容許的事。
將敵兵活生生改造後送回去打擊士氣也好，炫耀人體家具這種特殊興趣也罷……想必都是為了漠視某些難以忍受的東西，因此將「這麽做很快樂」的認知深植自己腦海所致吧。
想必她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下去，不知不覺真心與演戲之間的境界消失，最後終於真的樂在其中了吧。
某種東西。
些許認知上的差異，令「少女」感受到了隔閡。
「……嗨。」
那名少年坐在漆黑巨漢蘇爾特消失後的雪原上。瑪莉安?史琳格奈亞倒在一旁——她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在最後的瞬間，被撲倒的瑪莉安與上條不同，是仰天而倒。或許是在近處看見毗濕奴?化身的片段，因此意識遭受衝擊也說不定。
「你是……誰啊？總之應該是瑪莉安的同伴吧。你也要打嗎……？」
少年提出質疑，但「少女」晃了晃鐵桶身體。這動作應該相當於變成這樣之前的搖頭，少年多半看不懂吧。
「少女」將圓筒狀身軀往前倒並鑽進雪中，從下方撐起瑪莉安的身體，接著有如彈簧機關般九十度彈了一下，讓瑪莉安待在直立圓筒的正上方。
少年這麽說道。
「……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少女」無法回答。
少年掏摸自己的口袋，從錢包裏拿出一張收據，以原子筆在背麵寫下十來個數字。
那是行動電話的號碼。
上條將紙條塞進瑪莉安的工作褲口袋並告訴「少女」：
「我現在隻能顧歐提努斯，不過之後有什麽事盡管聯絡。下次我會站在你們那一邊。」
「少女」依舊無法回答。
將鐵桶身體
前傾做出鞠躬般的姿勢後，「少女」便載著瑪莉安步入白色世界。在她們背後，少年似乎也正走向自己該回去的地方。
正如上條當麻就算被殺一百萬次，依舊會站在歐提努斯這邊一樣。
不管發生什麽事，「少女」仍然會站在瑪莉安?史琳格奈亞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