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要回到那裏嗎？
一想起前往第二十一學區山頂那座發電廠與人工湖要走的路，就讓食蜂操祈覺得受不了。在那瞬間，真的隻有一瞬間，她認真考慮要一口氣操縱二十來個人用華麗神轎把自己扛過去，但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她也有與年齡相符的羞恥心。
她喘著氣走在幽暗的蜿蜒山路上，同時用手機和別人通話。對象是雲川芹亞。
『之後我試著多方調查，那座發電廠「吉歐大地」和你當時看見的一樣就是了。建築圖麵、概要書附帶的照片，就連那種誰都不會去讀的公家機關數據也全都一樣。至少官方紀錄上是這麽記載的。』
「……？你這圈子兜得還真遠耶。」
『在我能調查的範圍內所有搜尋到的數據，更新時間都被竄改過了就是。實際上似乎是最近才動手的。關於這點你怎麽看？』
「誰知道呢。」
若是半天前的自己，或許會高興地咬住這個餌。
大概會說出「看吧，數據有竄改過的痕跡，這就是記憶無誤的證據」之類的話。
「既然能竄改日期，那麽你說的『實際上』同樣不能確定無誤不是嗎？也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人安插了將時間設定在未來的資料喔☆」
『是啊。』
「追根究柢，竄改數據和竄改事實也不見得一樣。這麽做也可能隻是用同樣正確的數據覆蓋原先的正確數據而已——為了讓找到改變力痕跡的我，認為『錯的是這份資料』。」
「橫裂體」與「即刻救護」。
敵人的真麵目與整體規模都還不詳，但這次的對手還是設想到這種程度比較好。
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
究竟會是正麵，還是反麵呢？
『不管怎麽樣，竄改過的數據隱匿性是s級……對方連一般不為人所知的最高機密，甚至更隱密的領域都能輕易下手就是了。顯然地，這人對統括理事會不怎麽忠誠。雖然無法判斷這些究竟是真相還是障眼法，但這表示你的敵人有力量與覺悟為了一步棋做到這種程度。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我知道啦?」
食蜂優雅地以手帕擦拭額前的汗水。
「……說起來，居然有人能夠精確掌握我和那人碰上的事件並且下手，光是這點就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測力範疇。事到如今，也不允許我輕手了。」
『雖然你的事根本不重要，但「他」可沒有堅強到能容許別人死亡就是了。所以不要擅自送命。你死的時候我會好好幫忙裝飾，記得聯絡一聲。』
「這點就彼此彼此嘍☆」
食蜂操祈輕笑一聲，切斷通話。
接著她看向虛空，在心中嘀咕。
（……那個女人，什麽時候學會傲嬌這種討人厭的把戲啦？）
就算思考也沒有答案，何況年長又巨乳的傲嬌會讓人聯想到長不大的幼稚老太婆，感覺有點惡心。食蜂判斷再想下去也沒好處，於是把注意力切回來。
人工湖與塔已經出現在眼前。
設施實在太過巨大，連遮蔽都有困難。就常理來說，根本不可能像玩達摩塔那樣拿掉它又不對別處造成影響。盡管如此，它展現的威容卻與「食蜂操祈的過去」相差太大，對食蜂來說成了一個神秘又矛盾的特異點。
據說有無數攝影機與傳感器隨時監測這座設施，但在旁人眼中，隻看得見圍繞正圓形人工湖的鐵柵，以及用鎖煉加南京鎖封住的門。
說實在的，無論外觀改變還是怎麽樣，這裏終究隻是個讓過去的食蜂晃進來後躺成大字的地點才對。
少女不在乎是否走光，穿過了門走進用地內。
就這麽走向打上水泥的湖畔。
「……」
光是待在這裏，記憶與現實之間就產生強烈抵觸。
不是「哪裏不對勁」，要找到相同的地方反而難。
不止人工湖這樣，回過頭去，從接近「山頂」處往下看就能明白。可以輕易發現，整個漆黑的森林與山丘都不對勁——雖然也可能是她的記憶出差——像是岩石隆起與較高樹木的位置等等，兩者明顯不同。
（……隻不過，自然景觀隻要碰上土石流或人為開發就會輕易改變，這部分就算與記憶不同也沒什麽好奇怪就是了。）
就算脫下手套用指尖撫過地麵，也得不到任何與「那一天」有關的情報。讀心係統的力量也無法安慰她的心靈。
即使如此，食蜂依然轉頭麵對。
由水泥圍住的正圓人工湖。立在湖中的金屬高塔。
這裏就是食蜂操祈躺成大字形的位置。
與上條當麻相遇的坐標。
接著。
果然，這裏也一樣。
「……實在不太對勁呢。」
食蜂不禁這麽嘀咕。
至少在眼睛看得見的範圍內，沒有一樣與記憶吻合。差異大到這種程度後，找不到相同處反倒讓人覺得舒服多了。
她試著和那天一樣躺在地上。
別說人工湖和森林了，就連星空的配置也和記憶中有偏差。
（算了，畢竟當時是夏天現在是冬天，星座不一樣也是當然力嘛。）
食蜂簡單地下判斷。
於是，她有了結論。
出了差錯，就該有出錯的理由。記憶與現實不可能毫無理由地抵觸。錯的究竟是她的記憶，還是現實中的景色？原因是人為，還是偶然？這些可以先不管，但一定有讓事情變成這樣的原因。
食蜂迅速坐起身子。
她沒翻手提包，反而從折扣店的便宜塑料袋裏拿出臨時調度來的所需物品。
十二根一組的螺絲起子。
除了各種十字起子與平口起子外，不知是不是為了湊數，還混了把模樣和錐子差不多的在裏頭。她將從盒中取出那支起子。
少女以手掌摩擦方才自己躺過的地方。
那塊觸感等同於堅硬水泥的地麵，彷佛吸收了深夜山間的冷空氣，抗拒生命所需要的溫暖。
對準那裏。
用力！
食蜂操祈就像要將鐵樁打進地裏一般，將螺絲起子往下戳。
正常狀況下，為了攔住龐大水量而用水泥圍住的人工湖，表麵應該刺不進去。就算用鐵錘往底部用力敲，大概也是便宜的螺絲起子會斷掉。
但是。
有種塌陷般的異樣觸感傳回食蜂手上。
和沙雕失去形體的觸感類似。
「果然……」
學園都市第五名超能力者不禁這麽咕噥。
……實際上自己確實上了當，甚至陷入錯亂狀態，所以大概也沒什麽「果然」；如果能騙過自己，想來也隻有「這招」了。
食蜂以拇指和食指捏起沙粒摩擦，確認其觸感，同時打量起整座正圓形的人工湖。
巨大的水泥建築。以及周圍幽暗的森林、山丘。
這一切。
「嗯。這東西把從這裏能看見的一切全蓋住，將整片風景都改寫了呢。」
無論何種技術都存在規格競爭，電視業界也不時發生這種事。
有一項技術與oled對抗過後，悄悄地消失在舞台上。
磁控顯示器。
一般來說，電視不管是映像管還是液晶，畫麵都是由rgb三色光構成，或者另外算上黑色成為四色。相對
地，磁控顯示器則是以印刷的cmyk為基礎建構畫麵。
就理論來說很單純，就是將帶有原色的細微粉末混進「超薄型水槽」，再以磁力操控形成畫麵。
由於采用這種方式，所以屏幕不會發出藍光，顯示水彩、油彩的時候遠比過去的電視更加「接近真品」，因此在播放藝術方麵的知識性節目時有可能遠勝其他競爭對手；盡管有以上優點，但是一來是單價過高，二來是相關的生產、通路業者習慣「rgb三原色光」的產品，因此在電視的規格競爭上吃了敗仗。不過，這種「未知的電視技術」日後應用到了完全不同的領域上。
也就是軍用迷彩。
能像電視那樣實時切換模樣，卻不必像液晶那般打上背光就能表現鮮明的色彩，成了次世代的高科技障眼法。
「……所能看見的地方，全都布滿了這東西。」
食蜂操祈有些不耐煩地嘀咕。
對人工湖使用讀心相關能力完全得不到「那一天」的情報，就連用在周邊護欄上也一樣。實際上並不是沒發生過，而是因為都被這些磁控顯示器的粉末蓋住了。
話又說回來，就算以大規模工廠建立產線，這種電視依舊是單價有可能超過一百萬圓的夢幻商品。而這種粉末不但蓋住了人工湖，就連視野所及的群山也遭受牽連……
「為了玩弄區區一個小女孩的記憶，居然弄得這麽盛大啊?算啦，這也代表對方在第五名身上找到了這種程度的價值力就是了。」
總而言之，她的記憶沒錯。
人工湖的形狀果然和記憶一樣，大規模動用迷彩物質覆寫原有景色，隻是為了讓她以為人工湖的形狀不一樣。
可是，這種事不會自然發生。
必定有人這麽做。
那麽，「這家夥」會想看到食蜂操祈得知真相嗎？
答案絕對是不。
現在起才是重頭戲。對方應該會不顧一切前來接觸才對。
2
一如食蜂操祈所料，有個身影行動了。
身為學園都市第五名的少女偶爾會被人取笑「有一副看起來不像國中生的身材」，而同樣一句話也能套用在這道身影上。
隻不過，意思大概和用在食蜂身上時完全相反。
低沉的「呼咻?呼咻?」吐氣聲充斥車內。
由大型曳引車拖拉的四十尺貨櫃絕對算不上狹窄，在歐美將這種貨櫃改造後當成住家的人也不少。雖說為了隨時監視第二十一學區山中的地熱發電廠「吉歐大地」與周邊一帶，裏頭裝了不少相關設備，但這名少女之所以能夠無視這點而造成強烈的壓迫感，必然還是因為她的外表。
少女的體重可能高達三百公斤。
常盤台中學的製服從內側鼓起，似乎隨時會破裂。
以那個輪廓，別說區隔臉和脖子了，就連臉和肩膀的界線都很模糊。
呼吸聲聽起來很痛苦，也是因為氣管幾乎被自己的肉壓扁了。
「哼哼，嗬嗬……唉?終於連最後一道防線也破了呢。一旦跨過那條線，我就變得無路可退……」
有時，能在歐美的奇聞怪事報導中，看見救援隊救出某些因為太過肥胖而無法自力步行或離家的人。
她似乎也符合這種條件。
失去少女外表的某人發出夾帶著液體的聲音，以舌頭潤濕自己的嘴唇。明明脖子沒被人掐住，呼吸卻顯得十分痛苦的她，依然露出了被自身肥肉壓扁的笑容。
她用汗濕的手抓住一旁的耳機抵在單邊耳朵上。雖然這動作就像舊時代的dj，但這也是因為一般裝備容納不下她的頭，所以別無選擇。
「咻……咻……『os』的同步怎樣了？」
『十分順利。』
「另一架呢？」
『畢竟捕捉器那部分是緊急安裝的，測試各傳感器是否會產生衝突還需要一點時間。』
「精確點，咳……咳。」
「如果估算無誤，最多四十分鍾。」
「那麽，嗯哼，就沒問題了。強行將預定提前吧。」
說完，她便扔下耳機。
看向排在貨櫃壁邊的無數屏幕之一。
食蜂操祈。
想必就是此刻，就在這個瞬間，這名少女取回了自己的人生，世界在她眼中多半顯得前所未有地閃耀。
「……被奪走的『我』還沒回來。」
輕聲細語。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她使用被壓扁的聲帶，發出幾乎超出人耳聽覺範圍外的低沉聲音，輕聲說道。
「所以我要讓你遭到報應，蜜蜂大小姐。」
3
一開始。
察覺異樣的食蜂操祈，認為可能是吹了一陣輕風。因為整片風景描繪出微微的波浪，有如看不見的風撫過整片麥穗一般。
但事情不對勁。
因為這裏並非滿是麥穗的田野，而是以厚重水泥造成的人工湖湖畔。單純起風不會產生波浪。
而食蜂的知識慢了一步才想到，與視覺抵觸的「常識」在這裏毫不管用。
嚴格說來，整片風景都覆蓋著磁控顯示器的粉末。眼前所見是一幅巨大的屏幕，要更換為怎樣的影像都行。
「……！馬上就來了呢！」
食蜂下意識地退了一兩步，同時扔掉螺絲起子，將手伸進掛在肩上的手提包。她純粹以指尖的觸感，從無數的遙控器中選擇。
「對手」做出回應。
隨著迸出火花般的「啪！」一聲，一部分風景裂開。食蜂操祈正前方不到十公尺處，佇立著某個或許該稱為極巨大肉塊的人。
她玩笑似的說道。
「哈！」
緊接著。
食蜂操祈毫不猶豫地從手提包中掏出遙控器。
少女擺出西部片決鬥場景般的動作，以拇指指腹撥動音響用的音量旋鈕。
『呆然自失（類別330）/六十分鍾內，對象人物變得無法認知時間流逝。』
可是——
「沒用喔☆」
話音傳來。
而且，還是來自食蜂操祈的正後方。
「什麽……！」
（這家夥從前方接近的身影隻是影像？難道她能調整粉末，讓影像和鈴蟲的翅膀一樣發出聲音嗎？）
連忙回過頭的食蜂，視野裏擠滿了裹在皮下脂肪裏頭的疑似女性肉塊。
想來理由不止距離很近。
眼前是應該有兩百……不，說不定有三百公斤的誇張肉體。這個連能否自力步行都讓人懷疑的身體，似乎和自己一樣穿著常盤台製服，但她的模樣就和用油性筆塗鴉後吹脹的氣球類似，一開始甚至讓人連「那件快被撐爆的衣服和自己身上的一樣」都無法理解。
既然外表這麽顯眼，就算班級不同……不，就算學年不同，應該還是會聽過傳聞。
所以，食蜂自然地這麽嘀咕：
「……你真的是國中生？」
「喔嗬嗬，這點應該彼此彼此吧？」
對方與體型不相稱的甜膩口吻，似乎是在模仿自己，這讓食蜂全身上下竄過一種惡心的感覺。
她以不習慣的步伐退了好幾步。
下意識地和對方保持距離。
到頭來，這家夥究竟是什麽人？
身為學園都市第五名的少女，再次將音響遙控器指向目標——
「所以啦，人家都說『
沒用』了耶。」
嘲弄般的話音傳來。
「如果有效，我根本不可能特地自己露臉吧？」
就在聽似靜電聚集或是開啟老舊映像管電視的怪聲響起後。
「什麽……？」
食蜂操祈的右手，肩膀以下全部變了顏色。
連手套、冬季製服外套也不例外。那隻手臂上就像用黏稠重油倒成大理石圖案一樣，盡是黑得發亮的花紋。
緊接著，「那個」到來。
有如低吟的「嗡！」聲，和先前那種靜電般聲音不同。
這是大量昆蟲振翅的聲音。
而且是能輕易地要人命，為了守巢連大型的熊都會以集團進攻的胡蜂群。高達一千隻以上的蜂群，以砂爆般的密度一口氣飛向食蜂操祈……正確說來是她的右臂。
「你知道嗎？嗯呼……咳呼，『胡蜂會聚集在黑色的東西上頭』，可是連小孩子都知道的小常識，沒錯吧？」
「這家夥……！」
「而『心理掌握』是人類專用，對軍犬或蟲群都不管用，沒錯吧？」
在兩人對話的期間，拇指大的胡蜂依舊成群逼近，要把食蜂整個吞掉。
緊接著。
「砰！」的一聲，深夜的人工湖迸出橘色閃光。
一團極為強大的火焰席卷虛空，迎擊蜂群。轉瞬之間就已燃燒殆盡的昆蟲屍骸，宛如點點火星閃爍著灑落。
然而，就算是食蜂的「心理掌握」，也無法單靠一支遙控器就覺醒完全不同的能力。
那麽究竟出了什麽事呢？
「嘟呼呼……找到了～森林有一個。」
咯咯笑的肉塊說道。
溜進林間的某人正打算躲開她的視線，漆黑的森林卻有一處變成了熒光粉紅——直徑約五公尺的精確正圓。有如用顏料打上的燈光或標記。
「我記得，食蜂操祈能同時精密操作的人數極限大約十四人。陪在你身邊的手下，多半都是強大的能力者吧？好啦，下一個躲在哪裏呢？一旦手足全都不見，接著就隻剩下頭了。剩下連在地上爬都辦不到的腦髓……」
『呆然自失/六十分鍾內，對象人物變得無法認知時間流逝。』
食蜂沒理會對方，徑自撥動遙控器的旋鈕。
碰！幕後黑手那顆又圓又大的頭左右搖晃。
然而——
「所以啦。」
話音沒有中斷。
「人家都說過『沒有用』了耶☆」
「騙人……？」
（這次不是磁控顯示器描繪的影像力，應該真的用遙控器對準貨真價實的本人操作了才對。可是，我的能力……果然對這家夥沒效……？）
在她整理好思緒前，下一波異變就已來襲。
沙沙沙沙沙——細小的蟲群一口氣湧上來蓋住了食蜂全身，從腳底到頸部都沒放過。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從指尖竄往背脊。
「不對，這是塗成昆蟲模樣的顏料……？」
「完全正確。不過，世界上有些原始的恐懼，就算明白也躲不掉。不過嘛，隻要參考成癮症狀帶來的幻覺證言，就可以分析全世界全人類共通的『恐懼雛形』嘍。」
肉塊說完著，全身開始奇妙地搖晃。
緊接著，在那團膨脹的肥肉上頭，浮現了一個已被象征化的巨大眼球。
鏗！被那道視線貫穿後，食蜂操祈的呼吸幾乎停止。不開玩笑，她的橫隔膜真的因為區區精神攻擊而明顯變得遲鈍。
「啊……啊……！」
「每個女孩子都喜歡占星，在大家因為占星而熟悉的希臘神話裏，不是有個叫梅杜沙的嗎？就是那個以石化魔眼聞名的女蛇妖。」
刻意「變得極為醜惡」的某人，輕笑著說道。
「不過啊，這個故事本來並不是在講什麽有不可思議力量的眼球喔，而是原本貌美的梅杜沙小姐遭到神明詛咒，變成讓人看了就會恐懼的長相。傳說看見那張臉的人，會因為太過恐懼而像石頭一樣僵硬……隻是這樣太無聊，所以才演變成石化魔眼的故事。」
容貌可怕的女性，或者美人猛甩秀發暴怒的模樣。這也是所謂的「恐懼雛形」之一。好比說，日本的傳統技藝能劇裏頭，有張麵具叫做「般若」。這張麵具是象征「充滿怒意的美人，展現出某種獨特的美豔恐怖感」。
將恐懼極端化。
變化為一種「將所有人共通的視覺性恐懼圖像化，直擊目標內心」的技術。
「嗚嗬嗬，哈哈哈哈！終於變得連講話都和我一樣啦，蜜蜂大小姐？」
食蜂無視對方的嘲笑，彎下腰去。
她咬緊牙關，下定決心。
「砰咚！」一聲巨響跟著炸裂。
驚人衝擊席卷周圍一帶，連食蜂與黑幕女也不例外。
劇痛帶著顫抖從腳趾往上竄，從全身的骨頭往周圍的肌肉擴散。是電。轉眼間，由磁力操縱的磁控顯示器粉末失去了控製。
隨著「啪啦啪啦啪啦啪啦」這種沙袋破裂朝外潑灑的聲音，爬在少女身上的蟲和她前方的巨大眼球全都消失無蹤。
「哇！哼，嗬嗬……不過這下子就用掉第二個人了……」
對方一邊抖動一邊咕噥，說話同時還帶有口水的聲音。
一部分風景又著上了不自然的熒光粉紅。
「總共還有幾個？隻要知道位置，我就能解決掉。向來肆無忌憚操縱他人的第五名，應該無法忍受手下死亡吧……來來來，你的棋子還能拿多久呢？」
「……！」
「哎呀呀，一臉下令要所有人退開的表情呢。如果是這樣，我倒也省工夫就是了。」
食蜂心裏滿是「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人啊！」的疑問。
就算做到這種地步，自己對幕後黑手的真麵目還是毫無頭緒。
雖說借用了各式各樣的科技，能夠在心理戰上頭淩駕學園都市第五名「心理掌握」依舊不尋常。就食蜂所知，能做到這種程度的隻有雲川芹亞，所以自己隨時會注意雲川的動靜。一個有這種本事的人，姑且不論平常都過著怎樣的生活，隻要日常生活動用這種力量，照理說食蜂的情報網都會注意到。
不，更重要的是，這人對食蜂操祈的私人過往與能力漏洞太清楚了。單純隻是熱情的跟蹤狂？或者……
「……你有在什麽地方和我扯上關係嗎……？」
「哼哼哼哈哈！咳……嗯，那當然嘍。咕嗬嗬，要不是這樣，根本沒理由恨你啊！」
「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你，也完全沒聽說過你。」
「嘟嗬嗬！這也是當然嘍。如果提前遇上，我大概會忍不住而更早下手殺你吧。」
明明與彼此的人生有密切關連，卻從來沒見過麵。
明明從來沒遇過對方，內心卻充滿了無比的恨意。
食蜂整理一下情報後，得到這樣的結論。
「你真的瘋了呢。」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啊蜜蜂大小姐！像我這種人，像我們這種能若無其事操縱人心的家夥！又有誰能證明我們還保有正常的人心啊？」
食蜂操祈不再拘泥理由。
她握著無效的遙控器，正麵迎向肉塊般的少女。
當然，對手已經料到。
所以擺出一臉遊刃有餘的表情，試圖操縱周邊一帶的磁控顯示器。
而在肉塊動手前。
啪——！
食蜂用力將手中遙控器丟向肉塊的臉。
「什——噗啊！」
「為什麽一臉驚愕力的樣子呀？遙控器也能這樣用——踐踏我和他那段回憶的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說著，食蜂向前逼近。
在接近的同時，她也將手伸進手提包裏，拿出下一支遙控器，丟出去……實際上，食蜂就連將寶特瓶丟進垃圾桶都有困難，但這回情況不同。因為目標實在太大了。
砰！啪！咚！叩！
沉重的聲音接連響起。肉塊在慘叫的同時，也試著用雙手保護自己的臉。在專家眼裏，這或許是一場讓人傻眼的無聊戰鬥。
但食蜂知道，以操縱人心為樂的人，根本無法承受鍛煉身體所需的努力。所以在這段期間，食蜂操祈已經貼到對手身旁。
她明白自己該做什麽。
（即使看起來不可思議的事，也不可能毫無理由力地發生。就像這座正圓形人工湖被磁控顯示器塗改一樣，我的能力對這家夥沒用，應該也有它的原因才對……）
對方的體重可能高達三百公斤。從各種格鬥技都是以體重分級這點就能知道，體格差距有時比有沒有凶器更重要。然而，食蜂沒有退縮。想來眼前的敵人——肥胖過度的少女，因為胖過了頭，所以無法將自身體重轉化為破壞之力。
（而且，盡管成功率不高但依然有可能抵抗「心理掌握」的科技——我已經見過了。）
目標是陷在肉塊裏頭的頸部。
正確說來是後頸。
食蜂操祈以她的手指，準確地捏住了有如水母幼體般貼在上頭的塑料小點。
「『橫裂體』。你就是用這個設計我的對吧！」
一口氣拔出來。
盡管端子似乎直通心髒，但自己也有過完全一樣遭遇，所以食蜂沒有絲毫顧慮。
接著。
『強迫自白（類別011）/對象人物必須正確回答所有的問題。』
「啊……嘎！」
發出簡短而低沉的叫聲，就是這家夥的極限了。
接著，肉塊變得直立不動。
兩眼無神。
這是連名字都還不清楚的幕後黑手，總算中了「心理掌握」的信號。
4
食蜂操祈把玩著手中的電視遙控器。
眼前是體重高達三百公斤的呆滯少女。食蜂當著幕後黑手的麵來回踱步，試著稍微整理一下腦中的情報。
不過，始終整理不出結論。
追根究柢，這人所說的一切全都支離破碎。
「好啦，那就把我不知道的事全?部招出來吧☆」
食蜂停止旋轉遙控器，重新指向敵人。她按下按鈕並這麽問道：
「你就是幕後黑手？還是說，你背後另有其人？」
「沒有。我就是最深處。除了我以外，呃咳，沒有任何人下達指示。」
看樣子咳嗽不是演技，而是自然反應。
「你的後盾是？」
「完全是我個人所為。隻不過會適時從有益的地下組織、研究機關、名門學校等處挑選能用的人才操縱，偽裝成與組織類似的型態而已。」
「操縱？怎麽做？」
「five_over os.」
「……講具體一點。」
「five_over是以純粹工業技術重現超能力者力量的軍事技術。0s則是指outsider，也就是偏離主流的技術。說得簡單點，它的基礎技術與超能力者完全不同，應該隻是最後輸出的現象與超能力者極為相似。」
（原來如此……這個大規模磁控顯示器，概念上相當於形式相異的另一個我嗎？）
食蜂操祈是直接操縱人腦的內部構造。
但在另一方麵，「人格」這個大項裏的「智能」，被定義成會順應未知環境發展的東西。也有某份真假不明，近似都市傳說的報告指出，如果把人關在什麽也沒有的黑暗密室裏，隻要幾天就會讓人格崩潰。
那種技術體係的過程和食蜂完全相反。
不是從內側操縱心靈，而是藉由徹底裝飾外側，放出讓人以為「是不是我弄錯了？」的精神攻擊。
就和食蜂自己在這座人工湖體驗到的一樣。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為了複仇。為了讓你償還奪走『我』的代價。」
「講具體一點。」
「我不認為能奪回『我』。這是一場填補內心的戰鬥。」
回答抽象而模糊。
但是，既然本人真的這麽相信，追問下去也得不到更多情報。
而且追根究柢，食蜂還漏了最重要的問題。
「你是誰？」
「我是——」
這時。
落入食蜂操祈手中的幕後黑手，處於必須正確回答所有問題的狀態。這種處境無法靠意誌力扭轉。用來玩小把戲的「橫裂體」也已經拔掉了。
所以，她無法說謊。
盡管如此。
「我是食蜂操祈。我是為了向奪走我的你複仇而來。」
5
這句話的含意。
完全無法理解。
6
天旋地轉。
食蜂操祈的腳步、意識都為之動搖。
眼前巨軀將近三百公斤的呆滯少女。她自稱食蜂操祈。一點也不像，這句話拿去問一百個人會有一百個人回答「開什麽玩笑」，但食蜂自己卻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沒有撒謊。
既然如此，這又是怎麽回事？
剛剛，自己聽到了怎樣的回答？
「慢著，先等一下！你是食蜂操祈？你真的這麽認為?？」
「是的。」
「那我到底是誰？大家都認為是食蜂操祈的人，真麵目是什麽人？」
「不知道。我原本想揭穿那張麵具。」
「可是，你不可能是食蜂操祈。食蜂操祈應該……更漂亮、更可愛，有副人人羨慕的好身材，就連指甲都閃閃發亮才對！」
「我並不是自己想變成這樣。是被第三者惡意換成這種外表。」
「……」
問題消失了。
這是怎麽回事？
……正確地回答所有問題。她必須遵守這道規則。所以她沒說謊。雖然沒說謊，卻是大幅偏離真相的妄想。難道她真的堅定地相信這種妄想？
還是說。
還是說？
（不，等一下。先等一下啊我！別上當，或者說，別被她的妄想吞噬。沒有人會承認這家夥……這種東西是變了個樣貌的食蜂操祈。更何況，我有「心理掌握」。學園都市第五名的超能力（等級5），經過琢磨且無法量產的力量。擁有這種力量，代表我才是真貨，很顯然沒有任何懷疑的餘地不是嗎？）
不過，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埋在這家夥後頸的「橫裂體」，不是為了防禦食蜂的攻擊，而是被第三者用來封鎖能力的「手銬代用品」呢？
更何況，這種狀況相當於證明了不需要仰賴超能力，靠著「橫裂體」和five_over os就能精確地操縱人心。
如果自己不知道的技術，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囂張呢？
不。
如果自己早就身陷那種技術之中，隻
是以為自己在操縱別人呢？
「………………………………………………………………………………………………………………………………………………………………………………………………………………………………………………………………………………………………………………………………」
是什麽？
到頭來，答案是什麽？
誰才是正牌的食蜂操祈？光靠現場的兩人，有辦法客觀地證明這件事嗎？當然，她堅信自己才是食蜂操祈，但麵對能自由自在操縱人心的技術，這些什麽「思念」、「記憶」又有多少價值？如果……如果一切的前提都不成立，那麽「我」到底是誰？
就像這樣。
遭到惡心懸浮感襲擊的「某人」耳裏。
傳來不可能聽到的聲音。
「……騙你的啦。」
「嗡——！」的一聲。
呆立不動的肉塊，發出了嘲弄的聲音。
雖然光是這樣就足以顛覆常識，可是當食蜂操祈察覺時，某種又粗又長卻明顯不是繩索的東西，緊緊捆住了她的身體。
「什麽！」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惡。所以啦，所?以?啦！我不是說了嗎，都說過那麽多次了不是嗎。你的能力沒有用啦！」
強大的束縛力道壓迫食蜂的內髒。
難以呼吸的她，此時目睹了某個現象。
從重達三百公斤的少女手腕處，有種東西切開那身肥肉往外竄。它整體的色調接近奶油色，外觀類似章魚和烏賊的觸手——
是種表麵帶有無數吸盤的無關節軟體性機械臂（maniptor）。
five_over（out_sider）.
modelcase_"mental_out".
看見刻在奶油色物體側麵的文字列，食蜂的表情當場凍結。
「設計師凝膠……經過人為再設計的脂肪嗎？」
食蜂操祈一直沒想起某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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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用了這種技術，必然會像驅動鎧甲那樣，存在擔任中樞的個體。
還有，個體必然藏在某處。
「之前遵從我的指示吐『墨』的也是這孩子喲。」
然後。
黏稠的怪聲響起，同時明確地有種東西從三百公斤少女身上分離——那是一種帶有黃色的奶油色人工物體，尺寸遠遠超出人類體格。外型近似章魚，是個下方伸出無數觸手的巨大球體。
five_over os，modelcase_"mental_out"。
狀似圓形頭顱的軀體表麵，畫著一個有如象形文字的大眼睛。或許是磁控顯示器附加的價值吧，那個眼睛不但會滴溜溜地蠢動，甚至還會眨眼。
食蜂雖然被其中一隻觸手綁著，注意力卻沒放在這種異樣科技上，而是看著別的地方。
看著原先極端肥胖……不，是原先裹著人工脂肪因此看起來極端肥胖的少女。
「嗯，嗬嗬。」
不合身的常盤台中學製服，就這樣滑落到腳邊。底下則是近似競賽泳裝的特殊服裝，看上去就像是將薄薄的橡膠弄成人型一般。
但是，除了衣著之外。
站在那裏的就是食蜂操祈。蜂蜜色長發，不像中學生的豐滿胸部，纖細的腰身，修長的手腳，全都和每天早上出現在鏡中的自己一模一樣。
而就在啞口無言的食蜂眼前。
那張臉。
突如其來地融化了。
彷佛巨大的水蛭、括蝓集合體勉強擠成人臉一樣。在極近距離看著自己的五官發出聲音滑落，終於讓食蜂操祈大叫出聲。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還不明白？」
此話一出，惡心的人肉瀑布頓時停止。
緊接著，貼在少女體表的磁控顯示器粉末「砰！」地爆開。
這一回，她總算露出真麵目了。
「啊……？」
食蜂操祈發出疑惑的聲音。
眼前的少女和食蜂一點也不像。就連那一頭棉花糖般蓬鬆的巧克力色秀發，也和食蜂的蜂蜜色長發完全不同。就身材來說，胸部是食蜂勝出，腿則是對方比較美。不是單純長短粗細的問題，而是輸給了那流暢的曲線——食蜂老實地這麽認為。
總而言之，是個完全沒見過的陌生人。
然而。
話雖如此。
……食蜂操祈卻發現，這名少女擁有的某樣東西，讓她比過去見到的任何人都來得接近自己。
雖然無法用言語說明。
雖然連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注意到了什麽。
「你很接近。」
食蜂就這麽把那股無法解釋的異樣感說出口。
「近得不能再近。」
「那當然嘍」
相對地。
黑幕少女則是輕笑著這麽回答：
「我的能力是『心理穿孔（mental stinger）』。雖然現在隻有強能力（等級3），但—我應該會成長到超能力才對。」
「咦……？」
「有份秘密檔案叫『資質排行』。記載著為了研究，為了利益，為了人類發展，為了大人的理由而培育誰，切割誰，是一份偏心的內部數據。你知道嗎？」
食蜂想起她先前說過的話。
雖然從沒見過，卻恨得想殺了對方。
一見麵就會當場動手殺人，所以之前彼此從沒遇過。
「我呢，叫蜜蟻愛愉。當不成蜜蜂的螞蟻。」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嗎？
即使彼此從未擦身而過，也沒見過對方一眼，依舊會奪走某人的人生。就像偶像選秀會的敗者，以及彩券隻差一號沒中獎者所嚐到的滋味。
她也是因為這樣遭受牽連的人嗎？
「而且，是為了培育你才被人從課程表（樹枝）上砍掉，原本會是另一個精神係頂點（果實）的人喔。」
又要回到那裏嗎？
一想起前往第二十一學區山頂那座發電廠與人工湖要走的路，就讓食蜂操祈覺得受不了。在那瞬間，真的隻有一瞬間，她認真考慮要一口氣操縱二十來個人用華麗神轎把自己扛過去，但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她也有與年齡相符的羞恥心。
她喘著氣走在幽暗的蜿蜒山路上，同時用手機和別人通話。對象是雲川芹亞。
『之後我試著多方調查，那座發電廠「吉歐大地」和你當時看見的一樣就是了。建築圖麵、概要書附帶的照片，就連那種誰都不會去讀的公家機關數據也全都一樣。至少官方紀錄上是這麽記載的。』
「……？你這圈子兜得還真遠耶。」
『在我能調查的範圍內所有搜尋到的數據，更新時間都被竄改過了就是。實際上似乎是最近才動手的。關於這點你怎麽看？』
「誰知道呢。」
若是半天前的自己，或許會高興地咬住這個餌。
大概會說出「看吧，數據有竄改過的痕跡，這就是記憶無誤的證據」之類的話。
「既然能竄改日期，那麽你說的『實際上』同樣不能確定無誤不是嗎？也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人安插了將時間設定在未來的資料喔☆」
『是啊。』
「追根究柢，竄改數據和竄改事實也不見得一樣。這麽做也可能隻是用同樣正確的數據覆蓋原先的正確數據而已——為了讓找到改變力痕跡的我，認為『錯的是這份資料』。」
「橫裂體」與「即刻救護」。
敵人的真麵目與整體規模都還不詳，但這次的對手還是設想到這種程度比較好。
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的反麵。
究竟會是正麵，還是反麵呢？
『不管怎麽樣，竄改過的數據隱匿性是s級……對方連一般不為人所知的最高機密，甚至更隱密的領域都能輕易下手就是了。顯然地，這人對統括理事會不怎麽忠誠。雖然無法判斷這些究竟是真相還是障眼法，但這表示你的敵人有力量與覺悟為了一步棋做到這種程度。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我知道啦?」
食蜂優雅地以手帕擦拭額前的汗水。
「……說起來，居然有人能夠精確掌握我和那人碰上的事件並且下手，光是這點就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測力範疇。事到如今，也不允許我輕手了。」
『雖然你的事根本不重要，但「他」可沒有堅強到能容許別人死亡就是了。所以不要擅自送命。你死的時候我會好好幫忙裝飾，記得聯絡一聲。』
「這點就彼此彼此嘍☆」
食蜂操祈輕笑一聲，切斷通話。
接著她看向虛空，在心中嘀咕。
（……那個女人，什麽時候學會傲嬌這種討人厭的把戲啦？）
就算思考也沒有答案，何況年長又巨乳的傲嬌會讓人聯想到長不大的幼稚老太婆，感覺有點惡心。食蜂判斷再想下去也沒好處，於是把注意力切回來。
人工湖與塔已經出現在眼前。
設施實在太過巨大，連遮蔽都有困難。就常理來說，根本不可能像玩達摩塔那樣拿掉它又不對別處造成影響。盡管如此，它展現的威容卻與「食蜂操祈的過去」相差太大，對食蜂來說成了一個神秘又矛盾的特異點。
據說有無數攝影機與傳感器隨時監測這座設施，但在旁人眼中，隻看得見圍繞正圓形人工湖的鐵柵，以及用鎖煉加南京鎖封住的門。
說實在的，無論外觀改變還是怎麽樣，這裏終究隻是個讓過去的食蜂晃進來後躺成大字的地點才對。
少女不在乎是否走光，穿過了門走進用地內。
就這麽走向打上水泥的湖畔。
「……」
光是待在這裏，記憶與現實之間就產生強烈抵觸。
不是「哪裏不對勁」，要找到相同的地方反而難。
不止人工湖這樣，回過頭去，從接近「山頂」處往下看就能明白。可以輕易發現，整個漆黑的森林與山丘都不對勁——雖然也可能是她的記憶出差——像是岩石隆起與較高樹木的位置等等，兩者明顯不同。
（……隻不過，自然景觀隻要碰上土石流或人為開發就會輕易改變，這部分就算與記憶不同也沒什麽好奇怪就是了。）
就算脫下手套用指尖撫過地麵，也得不到任何與「那一天」有關的情報。讀心係統的力量也無法安慰她的心靈。
即使如此，食蜂依然轉頭麵對。
由水泥圍住的正圓人工湖。立在湖中的金屬高塔。
這裏就是食蜂操祈躺成大字形的位置。
與上條當麻相遇的坐標。
接著。
果然，這裏也一樣。
「……實在不太對勁呢。」
食蜂不禁這麽嘀咕。
至少在眼睛看得見的範圍內，沒有一樣與記憶吻合。差異大到這種程度後，找不到相同處反倒讓人覺得舒服多了。
她試著和那天一樣躺在地上。
別說人工湖和森林了，就連星空的配置也和記憶中有偏差。
（算了，畢竟當時是夏天現在是冬天，星座不一樣也是當然力嘛。）
食蜂簡單地下判斷。
於是，她有了結論。
出了差錯，就該有出錯的理由。記憶與現實不可能毫無理由地抵觸。錯的究竟是她的記憶，還是現實中的景色？原因是人為，還是偶然？這些可以先不管，但一定有讓事情變成這樣的原因。
食蜂迅速坐起身子。
她沒翻手提包，反而從折扣店的便宜塑料袋裏拿出臨時調度來的所需物品。
十二根一組的螺絲起子。
除了各種十字起子與平口起子外，不知是不是為了湊數，還混了把模樣和錐子差不多的在裏頭。她將從盒中取出那支起子。
少女以手掌摩擦方才自己躺過的地方。
那塊觸感等同於堅硬水泥的地麵，彷佛吸收了深夜山間的冷空氣，抗拒生命所需要的溫暖。
對準那裏。
用力！
食蜂操祈就像要將鐵樁打進地裏一般，將螺絲起子往下戳。
正常狀況下，為了攔住龐大水量而用水泥圍住的人工湖，表麵應該刺不進去。就算用鐵錘往底部用力敲，大概也是便宜的螺絲起子會斷掉。
但是。
有種塌陷般的異樣觸感傳回食蜂手上。
和沙雕失去形體的觸感類似。
「果然……」
學園都市第五名超能力者不禁這麽咕噥。
……實際上自己確實上了當，甚至陷入錯亂狀態，所以大概也沒什麽「果然」；如果能騙過自己，想來也隻有「這招」了。
食蜂以拇指和食指捏起沙粒摩擦，確認其觸感，同時打量起整座正圓形的人工湖。
巨大的水泥建築。以及周圍幽暗的森林、山丘。
這一切。
「嗯。這東西把從這裏能看見的一切全蓋住，將整片風景都改寫了呢。」
無論何種技術都存在規格競爭，電視業界也不時發生這種事。
有一項技術與oled對抗過後，悄悄地消失在舞台上。
磁控顯示器。
一般來說，電視不管是映像管還是液晶，畫麵都是由rgb三色光構成，或者另外算上黑色成為四色。相對
地，磁控顯示器則是以印刷的cmyk為基礎建構畫麵。
就理論來說很單純，就是將帶有原色的細微粉末混進「超薄型水槽」，再以磁力操控形成畫麵。
由於采用這種方式，所以屏幕不會發出藍光，顯示水彩、油彩的時候遠比過去的電視更加「接近真品」，因此在播放藝術方麵的知識性節目時有可能遠勝其他競爭對手；盡管有以上優點，但是一來是單價過高，二來是相關的生產、通路業者習慣「rgb三原色光」的產品，因此在電視的規格競爭上吃了敗仗。不過，這種「未知的電視技術」日後應用到了完全不同的領域上。
也就是軍用迷彩。
能像電視那樣實時切換模樣，卻不必像液晶那般打上背光就能表現鮮明的色彩，成了次世代的高科技障眼法。
「……所能看見的地方，全都布滿了這東西。」
食蜂操祈有些不耐煩地嘀咕。
對人工湖使用讀心相關能力完全得不到「那一天」的情報，就連用在周邊護欄上也一樣。實際上並不是沒發生過，而是因為都被這些磁控顯示器的粉末蓋住了。
話又說回來，就算以大規模工廠建立產線，這種電視依舊是單價有可能超過一百萬圓的夢幻商品。而這種粉末不但蓋住了人工湖，就連視野所及的群山也遭受牽連……
「為了玩弄區區一個小女孩的記憶，居然弄得這麽盛大啊?算啦，這也代表對方在第五名身上找到了這種程度的價值力就是了。」
總而言之，她的記憶沒錯。
人工湖的形狀果然和記憶一樣，大規模動用迷彩物質覆寫原有景色，隻是為了讓她以為人工湖的形狀不一樣。
可是，這種事不會自然發生。
必定有人這麽做。
那麽，「這家夥」會想看到食蜂操祈得知真相嗎？
答案絕對是不。
現在起才是重頭戲。對方應該會不顧一切前來接觸才對。
2
一如食蜂操祈所料，有個身影行動了。
身為學園都市第五名的少女偶爾會被人取笑「有一副看起來不像國中生的身材」，而同樣一句話也能套用在這道身影上。
隻不過，意思大概和用在食蜂身上時完全相反。
低沉的「呼咻?呼咻?」吐氣聲充斥車內。
由大型曳引車拖拉的四十尺貨櫃絕對算不上狹窄，在歐美將這種貨櫃改造後當成住家的人也不少。雖說為了隨時監視第二十一學區山中的地熱發電廠「吉歐大地」與周邊一帶，裏頭裝了不少相關設備，但這名少女之所以能夠無視這點而造成強烈的壓迫感，必然還是因為她的外表。
少女的體重可能高達三百公斤。
常盤台中學的製服從內側鼓起，似乎隨時會破裂。
以那個輪廓，別說區隔臉和脖子了，就連臉和肩膀的界線都很模糊。
呼吸聲聽起來很痛苦，也是因為氣管幾乎被自己的肉壓扁了。
「哼哼，嗬嗬……唉?終於連最後一道防線也破了呢。一旦跨過那條線，我就變得無路可退……」
有時，能在歐美的奇聞怪事報導中，看見救援隊救出某些因為太過肥胖而無法自力步行或離家的人。
她似乎也符合這種條件。
失去少女外表的某人發出夾帶著液體的聲音，以舌頭潤濕自己的嘴唇。明明脖子沒被人掐住，呼吸卻顯得十分痛苦的她，依然露出了被自身肥肉壓扁的笑容。
她用汗濕的手抓住一旁的耳機抵在單邊耳朵上。雖然這動作就像舊時代的dj，但這也是因為一般裝備容納不下她的頭，所以別無選擇。
「咻……咻……『os』的同步怎樣了？」
『十分順利。』
「另一架呢？」
『畢竟捕捉器那部分是緊急安裝的，測試各傳感器是否會產生衝突還需要一點時間。』
「精確點，咳……咳。」
「如果估算無誤，最多四十分鍾。」
「那麽，嗯哼，就沒問題了。強行將預定提前吧。」
說完，她便扔下耳機。
看向排在貨櫃壁邊的無數屏幕之一。
食蜂操祈。
想必就是此刻，就在這個瞬間，這名少女取回了自己的人生，世界在她眼中多半顯得前所未有地閃耀。
「……被奪走的『我』還沒回來。」
輕聲細語。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她使用被壓扁的聲帶，發出幾乎超出人耳聽覺範圍外的低沉聲音，輕聲說道。
「所以我要讓你遭到報應，蜜蜂大小姐。」
3
一開始。
察覺異樣的食蜂操祈，認為可能是吹了一陣輕風。因為整片風景描繪出微微的波浪，有如看不見的風撫過整片麥穗一般。
但事情不對勁。
因為這裏並非滿是麥穗的田野，而是以厚重水泥造成的人工湖湖畔。單純起風不會產生波浪。
而食蜂的知識慢了一步才想到，與視覺抵觸的「常識」在這裏毫不管用。
嚴格說來，整片風景都覆蓋著磁控顯示器的粉末。眼前所見是一幅巨大的屏幕，要更換為怎樣的影像都行。
「……！馬上就來了呢！」
食蜂下意識地退了一兩步，同時扔掉螺絲起子，將手伸進掛在肩上的手提包。她純粹以指尖的觸感，從無數的遙控器中選擇。
「對手」做出回應。
隨著迸出火花般的「啪！」一聲，一部分風景裂開。食蜂操祈正前方不到十公尺處，佇立著某個或許該稱為極巨大肉塊的人。
她玩笑似的說道。
「哈！」
緊接著。
食蜂操祈毫不猶豫地從手提包中掏出遙控器。
少女擺出西部片決鬥場景般的動作，以拇指指腹撥動音響用的音量旋鈕。
『呆然自失（類別330）/六十分鍾內，對象人物變得無法認知時間流逝。』
可是——
「沒用喔☆」
話音傳來。
而且，還是來自食蜂操祈的正後方。
「什麽……！」
（這家夥從前方接近的身影隻是影像？難道她能調整粉末，讓影像和鈴蟲的翅膀一樣發出聲音嗎？）
連忙回過頭的食蜂，視野裏擠滿了裹在皮下脂肪裏頭的疑似女性肉塊。
想來理由不止距離很近。
眼前是應該有兩百……不，說不定有三百公斤的誇張肉體。這個連能否自力步行都讓人懷疑的身體，似乎和自己一樣穿著常盤台製服，但她的模樣就和用油性筆塗鴉後吹脹的氣球類似，一開始甚至讓人連「那件快被撐爆的衣服和自己身上的一樣」都無法理解。
既然外表這麽顯眼，就算班級不同……不，就算學年不同，應該還是會聽過傳聞。
所以，食蜂自然地這麽嘀咕：
「……你真的是國中生？」
「喔嗬嗬，這點應該彼此彼此吧？」
對方與體型不相稱的甜膩口吻，似乎是在模仿自己，這讓食蜂全身上下竄過一種惡心的感覺。
她以不習慣的步伐退了好幾步。
下意識地和對方保持距離。
到頭來，這家夥究竟是什麽人？
身為學園都市第五名的少女，再次將音響遙控器指向目標——
「所以啦，人家都說『
沒用』了耶。」
嘲弄般的話音傳來。
「如果有效，我根本不可能特地自己露臉吧？」
就在聽似靜電聚集或是開啟老舊映像管電視的怪聲響起後。
「什麽……？」
食蜂操祈的右手，肩膀以下全部變了顏色。
連手套、冬季製服外套也不例外。那隻手臂上就像用黏稠重油倒成大理石圖案一樣，盡是黑得發亮的花紋。
緊接著，「那個」到來。
有如低吟的「嗡！」聲，和先前那種靜電般聲音不同。
這是大量昆蟲振翅的聲音。
而且是能輕易地要人命，為了守巢連大型的熊都會以集團進攻的胡蜂群。高達一千隻以上的蜂群，以砂爆般的密度一口氣飛向食蜂操祈……正確說來是她的右臂。
「你知道嗎？嗯呼……咳呼，『胡蜂會聚集在黑色的東西上頭』，可是連小孩子都知道的小常識，沒錯吧？」
「這家夥……！」
「而『心理掌握』是人類專用，對軍犬或蟲群都不管用，沒錯吧？」
在兩人對話的期間，拇指大的胡蜂依舊成群逼近，要把食蜂整個吞掉。
緊接著。
「砰！」的一聲，深夜的人工湖迸出橘色閃光。
一團極為強大的火焰席卷虛空，迎擊蜂群。轉瞬之間就已燃燒殆盡的昆蟲屍骸，宛如點點火星閃爍著灑落。
然而，就算是食蜂的「心理掌握」，也無法單靠一支遙控器就覺醒完全不同的能力。
那麽究竟出了什麽事呢？
「嘟呼呼……找到了～森林有一個。」
咯咯笑的肉塊說道。
溜進林間的某人正打算躲開她的視線，漆黑的森林卻有一處變成了熒光粉紅——直徑約五公尺的精確正圓。有如用顏料打上的燈光或標記。
「我記得，食蜂操祈能同時精密操作的人數極限大約十四人。陪在你身邊的手下，多半都是強大的能力者吧？好啦，下一個躲在哪裏呢？一旦手足全都不見，接著就隻剩下頭了。剩下連在地上爬都辦不到的腦髓……」
『呆然自失/六十分鍾內，對象人物變得無法認知時間流逝。』
食蜂沒理會對方，徑自撥動遙控器的旋鈕。
碰！幕後黑手那顆又圓又大的頭左右搖晃。
然而——
「所以啦。」
話音沒有中斷。
「人家都說過『沒有用』了耶☆」
「騙人……？」
（這次不是磁控顯示器描繪的影像力，應該真的用遙控器對準貨真價實的本人操作了才對。可是，我的能力……果然對這家夥沒效……？）
在她整理好思緒前，下一波異變就已來襲。
沙沙沙沙沙——細小的蟲群一口氣湧上來蓋住了食蜂全身，從腳底到頸部都沒放過。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從指尖竄往背脊。
「不對，這是塗成昆蟲模樣的顏料……？」
「完全正確。不過，世界上有些原始的恐懼，就算明白也躲不掉。不過嘛，隻要參考成癮症狀帶來的幻覺證言，就可以分析全世界全人類共通的『恐懼雛形』嘍。」
肉塊說完著，全身開始奇妙地搖晃。
緊接著，在那團膨脹的肥肉上頭，浮現了一個已被象征化的巨大眼球。
鏗！被那道視線貫穿後，食蜂操祈的呼吸幾乎停止。不開玩笑，她的橫隔膜真的因為區區精神攻擊而明顯變得遲鈍。
「啊……啊……！」
「每個女孩子都喜歡占星，在大家因為占星而熟悉的希臘神話裏，不是有個叫梅杜沙的嗎？就是那個以石化魔眼聞名的女蛇妖。」
刻意「變得極為醜惡」的某人，輕笑著說道。
「不過啊，這個故事本來並不是在講什麽有不可思議力量的眼球喔，而是原本貌美的梅杜沙小姐遭到神明詛咒，變成讓人看了就會恐懼的長相。傳說看見那張臉的人，會因為太過恐懼而像石頭一樣僵硬……隻是這樣太無聊，所以才演變成石化魔眼的故事。」
容貌可怕的女性，或者美人猛甩秀發暴怒的模樣。這也是所謂的「恐懼雛形」之一。好比說，日本的傳統技藝能劇裏頭，有張麵具叫做「般若」。這張麵具是象征「充滿怒意的美人，展現出某種獨特的美豔恐怖感」。
將恐懼極端化。
變化為一種「將所有人共通的視覺性恐懼圖像化，直擊目標內心」的技術。
「嗚嗬嗬，哈哈哈哈！終於變得連講話都和我一樣啦，蜜蜂大小姐？」
食蜂無視對方的嘲笑，彎下腰去。
她咬緊牙關，下定決心。
「砰咚！」一聲巨響跟著炸裂。
驚人衝擊席卷周圍一帶，連食蜂與黑幕女也不例外。
劇痛帶著顫抖從腳趾往上竄，從全身的骨頭往周圍的肌肉擴散。是電。轉眼間，由磁力操縱的磁控顯示器粉末失去了控製。
隨著「啪啦啪啦啪啦啪啦」這種沙袋破裂朝外潑灑的聲音，爬在少女身上的蟲和她前方的巨大眼球全都消失無蹤。
「哇！哼，嗬嗬……不過這下子就用掉第二個人了……」
對方一邊抖動一邊咕噥，說話同時還帶有口水的聲音。
一部分風景又著上了不自然的熒光粉紅。
「總共還有幾個？隻要知道位置，我就能解決掉。向來肆無忌憚操縱他人的第五名，應該無法忍受手下死亡吧……來來來，你的棋子還能拿多久呢？」
「……！」
「哎呀呀，一臉下令要所有人退開的表情呢。如果是這樣，我倒也省工夫就是了。」
食蜂心裏滿是「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人啊！」的疑問。
就算做到這種地步，自己對幕後黑手的真麵目還是毫無頭緒。
雖說借用了各式各樣的科技，能夠在心理戰上頭淩駕學園都市第五名「心理掌握」依舊不尋常。就食蜂所知，能做到這種程度的隻有雲川芹亞，所以自己隨時會注意雲川的動靜。一個有這種本事的人，姑且不論平常都過著怎樣的生活，隻要日常生活動用這種力量，照理說食蜂的情報網都會注意到。
不，更重要的是，這人對食蜂操祈的私人過往與能力漏洞太清楚了。單純隻是熱情的跟蹤狂？或者……
「……你有在什麽地方和我扯上關係嗎……？」
「哼哼哼哈哈！咳……嗯，那當然嘍。咕嗬嗬，要不是這樣，根本沒理由恨你啊！」
「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你，也完全沒聽說過你。」
「嘟嗬嗬！這也是當然嘍。如果提前遇上，我大概會忍不住而更早下手殺你吧。」
明明與彼此的人生有密切關連，卻從來沒見過麵。
明明從來沒遇過對方，內心卻充滿了無比的恨意。
食蜂整理一下情報後，得到這樣的結論。
「你真的瘋了呢。」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啊蜜蜂大小姐！像我這種人，像我們這種能若無其事操縱人心的家夥！又有誰能證明我們還保有正常的人心啊？」
食蜂操祈不再拘泥理由。
她握著無效的遙控器，正麵迎向肉塊般的少女。
當然，對手已經料到。
所以擺出一臉遊刃有餘的表情，試圖操縱周邊一帶的磁控顯示器。
而在肉塊動手前。
啪——！
食蜂用力將手中遙控器丟向肉塊的臉。
「什——噗啊！」
「為什麽一臉驚愕力的樣子呀？遙控器也能這樣用——踐踏我和他那段回憶的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說著，食蜂向前逼近。
在接近的同時，她也將手伸進手提包裏，拿出下一支遙控器，丟出去……實際上，食蜂就連將寶特瓶丟進垃圾桶都有困難，但這回情況不同。因為目標實在太大了。
砰！啪！咚！叩！
沉重的聲音接連響起。肉塊在慘叫的同時，也試著用雙手保護自己的臉。在專家眼裏，這或許是一場讓人傻眼的無聊戰鬥。
但食蜂知道，以操縱人心為樂的人，根本無法承受鍛煉身體所需的努力。所以在這段期間，食蜂操祈已經貼到對手身旁。
她明白自己該做什麽。
（即使看起來不可思議的事，也不可能毫無理由力地發生。就像這座正圓形人工湖被磁控顯示器塗改一樣，我的能力對這家夥沒用，應該也有它的原因才對……）
對方的體重可能高達三百公斤。從各種格鬥技都是以體重分級這點就能知道，體格差距有時比有沒有凶器更重要。然而，食蜂沒有退縮。想來眼前的敵人——肥胖過度的少女，因為胖過了頭，所以無法將自身體重轉化為破壞之力。
（而且，盡管成功率不高但依然有可能抵抗「心理掌握」的科技——我已經見過了。）
目標是陷在肉塊裏頭的頸部。
正確說來是後頸。
食蜂操祈以她的手指，準確地捏住了有如水母幼體般貼在上頭的塑料小點。
「『橫裂體』。你就是用這個設計我的對吧！」
一口氣拔出來。
盡管端子似乎直通心髒，但自己也有過完全一樣遭遇，所以食蜂沒有絲毫顧慮。
接著。
『強迫自白（類別011）/對象人物必須正確回答所有的問題。』
「啊……嘎！」
發出簡短而低沉的叫聲，就是這家夥的極限了。
接著，肉塊變得直立不動。
兩眼無神。
這是連名字都還不清楚的幕後黑手，總算中了「心理掌握」的信號。
4
食蜂操祈把玩著手中的電視遙控器。
眼前是體重高達三百公斤的呆滯少女。食蜂當著幕後黑手的麵來回踱步，試著稍微整理一下腦中的情報。
不過，始終整理不出結論。
追根究柢，這人所說的一切全都支離破碎。
「好啦，那就把我不知道的事全?部招出來吧☆」
食蜂停止旋轉遙控器，重新指向敵人。她按下按鈕並這麽問道：
「你就是幕後黑手？還是說，你背後另有其人？」
「沒有。我就是最深處。除了我以外，呃咳，沒有任何人下達指示。」
看樣子咳嗽不是演技，而是自然反應。
「你的後盾是？」
「完全是我個人所為。隻不過會適時從有益的地下組織、研究機關、名門學校等處挑選能用的人才操縱，偽裝成與組織類似的型態而已。」
「操縱？怎麽做？」
「five_over os.」
「……講具體一點。」
「five_over是以純粹工業技術重現超能力者力量的軍事技術。0s則是指outsider，也就是偏離主流的技術。說得簡單點，它的基礎技術與超能力者完全不同，應該隻是最後輸出的現象與超能力者極為相似。」
（原來如此……這個大規模磁控顯示器，概念上相當於形式相異的另一個我嗎？）
食蜂操祈是直接操縱人腦的內部構造。
但在另一方麵，「人格」這個大項裏的「智能」，被定義成會順應未知環境發展的東西。也有某份真假不明，近似都市傳說的報告指出，如果把人關在什麽也沒有的黑暗密室裏，隻要幾天就會讓人格崩潰。
那種技術體係的過程和食蜂完全相反。
不是從內側操縱心靈，而是藉由徹底裝飾外側，放出讓人以為「是不是我弄錯了？」的精神攻擊。
就和食蜂自己在這座人工湖體驗到的一樣。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為了複仇。為了讓你償還奪走『我』的代價。」
「講具體一點。」
「我不認為能奪回『我』。這是一場填補內心的戰鬥。」
回答抽象而模糊。
但是，既然本人真的這麽相信，追問下去也得不到更多情報。
而且追根究柢，食蜂還漏了最重要的問題。
「你是誰？」
「我是——」
這時。
落入食蜂操祈手中的幕後黑手，處於必須正確回答所有問題的狀態。這種處境無法靠意誌力扭轉。用來玩小把戲的「橫裂體」也已經拔掉了。
所以，她無法說謊。
盡管如此。
「我是食蜂操祈。我是為了向奪走我的你複仇而來。」
5
這句話的含意。
完全無法理解。
6
天旋地轉。
食蜂操祈的腳步、意識都為之動搖。
眼前巨軀將近三百公斤的呆滯少女。她自稱食蜂操祈。一點也不像，這句話拿去問一百個人會有一百個人回答「開什麽玩笑」，但食蜂自己卻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沒有撒謊。
既然如此，這又是怎麽回事？
剛剛，自己聽到了怎樣的回答？
「慢著，先等一下！你是食蜂操祈？你真的這麽認為?？」
「是的。」
「那我到底是誰？大家都認為是食蜂操祈的人，真麵目是什麽人？」
「不知道。我原本想揭穿那張麵具。」
「可是，你不可能是食蜂操祈。食蜂操祈應該……更漂亮、更可愛，有副人人羨慕的好身材，就連指甲都閃閃發亮才對！」
「我並不是自己想變成這樣。是被第三者惡意換成這種外表。」
「……」
問題消失了。
這是怎麽回事？
……正確地回答所有問題。她必須遵守這道規則。所以她沒說謊。雖然沒說謊，卻是大幅偏離真相的妄想。難道她真的堅定地相信這種妄想？
還是說。
還是說？
（不，等一下。先等一下啊我！別上當，或者說，別被她的妄想吞噬。沒有人會承認這家夥……這種東西是變了個樣貌的食蜂操祈。更何況，我有「心理掌握」。學園都市第五名的超能力（等級5），經過琢磨且無法量產的力量。擁有這種力量，代表我才是真貨，很顯然沒有任何懷疑的餘地不是嗎？）
不過，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埋在這家夥後頸的「橫裂體」，不是為了防禦食蜂的攻擊，而是被第三者用來封鎖能力的「手銬代用品」呢？
更何況，這種狀況相當於證明了不需要仰賴超能力，靠著「橫裂體」和five_over os就能精確地操縱人心。
如果自己不知道的技術，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囂張呢？
不。
如果自己早就身陷那種技術之中，隻
是以為自己在操縱別人呢？
「………………………………………………………………………………………………………………………………………………………………………………………………………………………………………………………………………………………………………………………………」
是什麽？
到頭來，答案是什麽？
誰才是正牌的食蜂操祈？光靠現場的兩人，有辦法客觀地證明這件事嗎？當然，她堅信自己才是食蜂操祈，但麵對能自由自在操縱人心的技術，這些什麽「思念」、「記憶」又有多少價值？如果……如果一切的前提都不成立，那麽「我」到底是誰？
就像這樣。
遭到惡心懸浮感襲擊的「某人」耳裏。
傳來不可能聽到的聲音。
「……騙你的啦。」
「嗡——！」的一聲。
呆立不動的肉塊，發出了嘲弄的聲音。
雖然光是這樣就足以顛覆常識，可是當食蜂操祈察覺時，某種又粗又長卻明顯不是繩索的東西，緊緊捆住了她的身體。
「什麽！」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惡。所以啦，所?以?啦！我不是說了嗎，都說過那麽多次了不是嗎。你的能力沒有用啦！」
強大的束縛力道壓迫食蜂的內髒。
難以呼吸的她，此時目睹了某個現象。
從重達三百公斤的少女手腕處，有種東西切開那身肥肉往外竄。它整體的色調接近奶油色，外觀類似章魚和烏賊的觸手——
是種表麵帶有無數吸盤的無關節軟體性機械臂（maniptor）。
five_over（out_sider）.
modelcase_"mental_out".
看見刻在奶油色物體側麵的文字列，食蜂的表情當場凍結。
「設計師凝膠……經過人為再設計的脂肪嗎？」
食蜂操祈一直沒想起某件事。
five_over os
既然用了這種技術，必然會像驅動鎧甲那樣，存在擔任中樞的個體。
還有，個體必然藏在某處。
「之前遵從我的指示吐『墨』的也是這孩子喲。」
然後。
黏稠的怪聲響起，同時明確地有種東西從三百公斤少女身上分離——那是一種帶有黃色的奶油色人工物體，尺寸遠遠超出人類體格。外型近似章魚，是個下方伸出無數觸手的巨大球體。
five_over os，modelcase_"mental_out"。
狀似圓形頭顱的軀體表麵，畫著一個有如象形文字的大眼睛。或許是磁控顯示器附加的價值吧，那個眼睛不但會滴溜溜地蠢動，甚至還會眨眼。
食蜂雖然被其中一隻觸手綁著，注意力卻沒放在這種異樣科技上，而是看著別的地方。
看著原先極端肥胖……不，是原先裹著人工脂肪因此看起來極端肥胖的少女。
「嗯，嗬嗬。」
不合身的常盤台中學製服，就這樣滑落到腳邊。底下則是近似競賽泳裝的特殊服裝，看上去就像是將薄薄的橡膠弄成人型一般。
但是，除了衣著之外。
站在那裏的就是食蜂操祈。蜂蜜色長發，不像中學生的豐滿胸部，纖細的腰身，修長的手腳，全都和每天早上出現在鏡中的自己一模一樣。
而就在啞口無言的食蜂眼前。
那張臉。
突如其來地融化了。
彷佛巨大的水蛭、括蝓集合體勉強擠成人臉一樣。在極近距離看著自己的五官發出聲音滑落，終於讓食蜂操祈大叫出聲。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還不明白？」
此話一出，惡心的人肉瀑布頓時停止。
緊接著，貼在少女體表的磁控顯示器粉末「砰！」地爆開。
這一回，她總算露出真麵目了。
「啊……？」
食蜂操祈發出疑惑的聲音。
眼前的少女和食蜂一點也不像。就連那一頭棉花糖般蓬鬆的巧克力色秀發，也和食蜂的蜂蜜色長發完全不同。就身材來說，胸部是食蜂勝出，腿則是對方比較美。不是單純長短粗細的問題，而是輸給了那流暢的曲線——食蜂老實地這麽認為。
總而言之，是個完全沒見過的陌生人。
然而。
話雖如此。
……食蜂操祈卻發現，這名少女擁有的某樣東西，讓她比過去見到的任何人都來得接近自己。
雖然無法用言語說明。
雖然連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注意到了什麽。
「你很接近。」
食蜂就這麽把那股無法解釋的異樣感說出口。
「近得不能再近。」
「那當然嘍」
相對地。
黑幕少女則是輕笑著這麽回答：
「我的能力是『心理穿孔（mental stinger）』。雖然現在隻有強能力（等級3），但—我應該會成長到超能力才對。」
「咦……？」
「有份秘密檔案叫『資質排行』。記載著為了研究，為了利益，為了人類發展，為了大人的理由而培育誰，切割誰，是一份偏心的內部數據。你知道嗎？」
食蜂想起她先前說過的話。
雖然從沒見過，卻恨得想殺了對方。
一見麵就會當場動手殺人，所以之前彼此從沒遇過。
「我呢，叫蜜蟻愛愉。當不成蜜蜂的螞蟻。」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嗎？
即使彼此從未擦身而過，也沒見過對方一眼，依舊會奪走某人的人生。就像偶像選秀會的敗者，以及彩券隻差一號沒中獎者所嚐到的滋味。
她也是因為這樣遭受牽連的人嗎？
「而且，是為了培育你才被人從課程表（樹枝）上砍掉，原本會是另一個精神係頂點（果實）的人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