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金屬剝落聲響起。


    每當禦阪美琴在夜晚的城市裏搖搖晃晃地踏出一步,就會傳出這種聲音。


    anti-art attat。神秘的大量武裝,在任務結束後便逐漸從她身上剝落。


    「嗬嗬。」


    她跨越了某條線。


    將自己關在隱形框架中的堤防崩毀了。


    少女沒來由地產生這種感受。


    「哈哈……啊哈哈。」


    心跳狂跳。


    呼吸甘甜。


    少女並未完全理解那個龐大的係統。空白的部分依舊拿它沒轍。可是,美琴能夠肯定,理解它之後,就能抵達自己所盼望的下一個舞台。就像從漫無目的在沙漠中前進,變得明白最近的綠洲在哪裏一樣,能感受到心裏充滿這種希望。


    「世界很遼闊。」


    她張開雙手,仰望天空。


    讚頌似的說道。


    「我能看見夜空的深處。」


    群星的祝福在那裏等待。


    就連不適合科學之城這句話也自然地浮現腦海。


    「根本沒有什麽封閉!『可能性』到處都有!多得是,在我麵前還多得是!該掌握的線索,該攀爬的高度,該前往的巔峰,到處都看得見!」


    所以這就是幸福。


    所以這就是愉悅。


    所以應該沒什麽好憂鬱的才對。


    ……真的嗎?


    既然已經往前邁進,照理說應該沒什麽需要疑惑之處,這種細針般念頭卻觸動了美琴的人格。


    盡管反駁材料已經堆積如山,這根針依舊毫不在意。


    區區一張牌,就讓整個牌庫崩塌。


    那麽,你為什麽要逃離那個人呢?


    得不到答案。


    得不到答案。


    得不到答案。


    「喂,那邊的同學等一下!」


    這時,一旁有人叫住美琴。那渾厚的嗓音應該是教師吧。仔細一看,確實有個身穿警衛製服的年輕男性。畢竟都已經是這種時間了,卻有個少女身穿門禁森嚴的名門常盤台中學製服單獨亂晃。會讓人以為出了什麽狀況也是難免。


    但並非如此。


    接著,那名男性警衛一臉擔心地對她這麽說:


    「沒事吧?你似乎流了很多鼻血,是撞到什麽地方嗎?呃,還是你有什麽宿疾……?」


    少女完全不明白對方為何這樣問。


    簡直就像是某種副作用。


    禦阪美琴將顫抖的手放到自己臉上,那股纏上指尖的濕滑感,讓她疑惑地歪頭。


    真的,真的不懂。


    另一方麵,一名女子不僅流鼻血,整個人更是傷痕累累地倒在血泊中。


    木原唯一。


    但那些算不上致命傷。


    某種東西爬遍她全身。修格斯樣本。正如之前強行接起上裏翔流的手一樣,它正在替全身各部位的撕裂傷進行適當修補。


    盡管失去的血液量非比尋常,但這部分可以靠輸血搞定,如果來不及準備,將煮沸的生理食鹽水灌入靜脈應該也能暫且避免血壓過低才是。如今沒發生失血性休克就謝天謝地。


    「哼……哼。」


    唯一背靠著風力發電柱坐在地上,盡管遍體鱗傷卻依然在笑。


    她朝著月亮舉起右手,握住又張開。


    還能動。


    從上裏翔流那邊搶來的理想送別,沒有消散。


    「確實,這次隻是用修格斯樣本弄出外皮,再靠弱毒性聖日耳曼病毒拿叫做『魔法』的東西灌水而已……」


    她一邊咳出帶有鐵鏽味的液體一邊笑。


    持續地笑。


    「……但這隻右手的價值才不是『那種東西』。雖然光是揭穿眼前把戲就滿足的人,可能會因為覺得裏麵什麽也沒有而放心就是了。」


    而這一點,想來對於那場戰鬥的目擊者來說也是一樣。


    說得更精確一點,就是那個待在安全地帶用「滯空回線」觀戰的「人類」。


    統括理事長亞雷斯塔。


    (確實,上裏翔流是奪走老師的人,是我複仇的第一目標。而他周圍的跟班、上裏最重視的上條當麻,也都是值得奪取的對象。但是──)


    她在腦中劃下一條線。


    「亞雷斯塔。仔細想想,罪魁禍首不就是你嗎?追根究柢,要不是你給老師『職責』,派他前往死地,讓他遭遇上裏翔流這種異形,根本就不會造成這種悲劇,不是嗎?」


    對月高舉的右手,緩緩放下。


    從正上方移往正麵。


    前方就是沒有窗戶的大樓。


    從上裏翔流那邊搶來的右手──理想送別之力。木原唯一思考起它的可能性,接著露出陰沉的笑容。如果那個擺出全知全能樣子的統括理事長真的知曉一切,代表黃金獵犬會變成「那樣」也在計畫之中。他心知肚明,卻還是為了自己那個搞不清楚到底有沒有的「計畫」而見死不救,把別人當消耗品。


    如果是木原腦幹會怎麽說呢?


    以善惡來說是惡,以好惡來說則偏向喜好,是嗎?


    但唯一不同。


    選擇不同的路,很有趣。


    讓她有種明確的充實感。


    「我說啊,亞雷斯塔。」


    女子的語氣有如唱搖籃曲般溫柔。


    盡管如此,卻帶有決定一旦對方入睡就要放火燒屋的冷酷。


    複仇鬼沉溺在與人無關,隻屬於自己的浪漫中,這麽宣告:


    「這是第幾個『計畫』啦……?」


    她在伸出的右手上,施加些許力道。


    發揮本領。


    就在這麽做的前一秒。


    「咚」的一聲。


    距離木原唯一不到二十公分處,有個新的腳步聲。


    「……唔!」


    盡管渾身是傷,但木原唯一會沒注意到有人接近依舊不自然。她也沒空仔細察看,立刻就準備將對著「沒有窗戶的大樓」的右手轉向聲音來源。


    但在這之前,她的手腕已被抓住。


    接著對方用另一隻手掐住唯一的脖子,就這麽將她往上抬。


    來者強逼唯一起立,並且讓她重重撞在風力發電柱上。


    「嘎……啊……!」


    就在距離無法呼吸的唯一五公分處,有一張臉。


    「人類」統括理事長亞雷斯塔。


    這個看上去又像男性又像女性,又像大人又像小孩,又像聖人又像罪人的「人類」,用他不帶感情的眼睛,望進木原唯一這個失控因子深處的深處。


    然後說道:


    「如果你想殺我,倒也無所謂。隻要能達成目的,途中繞點路也行。要是你希望如此,我隨時接受挑戰。」


    打從心底尊敬黃金獵犬的複仇者。


    那隱藏在深處的激情,足以讓她的形象顯得淡薄。


    「但是在那之前,先完美做好自己的工作。不然為了讓你動起來而消逝的『他』,未免太悲慘了吧。」


    聽到對方的主張。


    聽到那沒打算掩飾自己就是罪魁禍首的口氣。


    「嗬。」


    木原唯一反而笑了。


    脖子被掐住的她,不由自主地笑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留著銀色長發穿手術衣的「人類」放開唯一,輕聲說道。


    「反正我已經無法回頭。既然如此,也該結束躲在安全地帶的日子了……」


    「啊……啊!行,那我就不客氣地用了!我不會放過任何傷害老師的人。上裏翔流也好,他的跟班也好,讓他成為特殊存在的『魔神』、上裏所看重的那個上條,還有打造這種殘酷城市的你、每天讓這種殘酷城市運作過著滑稽生活的所有人與物!因為就是這一切構成將老師推落深淵的軌道!盡是些以善惡來說是善,但以好惡來說則是令人厭惡的事物!隻要能讓這些東西任我掃蕩,要我做什麽都行!對,千真萬確!這就是連老師也無法仿效的東西──隻屬於我的浪漫!」


    「……」


    「所以呢?要從哪裏開始,主菜?」


    蹲在地上的唯一輕笑著詢問。


    統括理事長麵無表情,但他並非沒有感情。


    「上裏翔流原本就是威脅,禦阪美琴則因為接觸了抗魔法式驅動鎧甲而萌生別的威脅。她本來不過是建構『龍』相關網路所需的材料之一。換言之重要的是複製體而非本體。如果會妨礙整體『計畫』,就把她排除掉。」


    「不過,從盤麵的狀況看來,沒有時間照順序一個一個解決對吧?」


    亞雷斯塔緩緩吐了口氣。


    接著說道。


    「你來選。另一個我會處理。」


    「這麽一來就能同時搞定,是嗎?」


    滿身是血的木原唯一輕聲說道。


    統括理事長微微眯起眼睛,仰望夜空。


    他看著天空說道:


    「……看什麽看,賤貨。要我現在就咒殺你嗎?」


    「嗯。」


    而在地球的另一邊,蘿拉.史都華自言自語。


    「這麽一來就確定了。」


    上裏翔流意識恍惚。


    右手與其說痛不如說熱。還有一股奇妙的壓迫感。他轉動模糊的視野,發現好像有布還是緞帶之類的的東西綁在手上。此處是有月光照進來的保健室,自己似乎躺在診療台上。室內多處血跡,雖然不至於非常聳動,卻也沒有半點靜謐的氣氛。


    「呼……呼……」


    讓自己那麽厭惡的理想送別,已經不在。


    那個叫木原唯一的神秘女子砍下整隻手掌,把它搶走了。


    「嗚嗚!」


    有股把腦袋攪成一團的絕望感,襲擊上裏的意識。


    他不想要那種力量。


    沒有就算了,這樣反而清爽。


    可是,如果說。


    以「上裏勢力」這個聽起來旁若無人又充滿廉價後宮味的名字統稱的少女如果隻是因為「右手的影響」才聚在一起呢?她們或許會因為手掌移動而離開上裏翔流身邊。


    這點倒是還好。


    畢竟真要說起來,上裏的目的正是把「上裏勢力」這個莫名其妙的圈子毀掉,讓她們恢複成原本那些「擁有自由意誌的陌生人」。


    可是。


    問題就在於,她們或許會變得任憑下一個擁有者使喚。


    如果繪戀、獲冴等少女就像隨侍上裏時一樣,換成盲從木原唯一呢?如果像暮亞和去鳴這種具備超常力量的人,維持在「為了右手的擁有者做什麽都行」的狀態呢?


    她們自己說過,若是為了上裏不惜殺人棄屍。


    盡管聽起來像是玩笑,但上裏認為恐怕不能隻當成玩笑。一旦右手擁有者是個缺乏自製力的人就完蛋了。根本不曉得少女在恢複正常之前會犯下多少罪。


    (必須……想……)


    失血嚴重導致連起身也辦不到的上裏,咬緊牙關。


    (必須……想個辦法才行……)


    然而,如今已失去理想送別的他又能做什麽?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這點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上裏本人既不是iq200的天才也不是能空手殺熊的格鬥家。實際上,他和暮亞或去鳴正麵對決毫無勝算。更別說將眾多異形納為己有的木原唯一了。


    無比深沉的絕望。


    此時就像要進一步追擊似的,有個微小的聲音響起。


    沒錯。


    腳步聲。


    「嗚!」


    上裏一用力,就從診療台滾落地麵。但他無暇因為背與腰的痛楚呻吟。


    同一間保健室裏,能看見熟悉的少女容顏。


    而且不止一個。


    在月光照耀下顯得雙眼閃閃發亮的少女,得知上裏清醒後一點一點地縮小包圍圈。


    如果時間是昨天以前,上裏大概會若無其事地和她們會合吧。


    然而,現在的上裏沒有右手。


    木原唯一已經奪走一切。如果她們處於建構可疑後宮的右手擁有者控製之下,為了做出「對木原唯一有利的事」而來到這個保健室的可能性反而比較高。


    換句話說,就是來排除敵人。


    她們將帶著笑容殺傷上裏翔流,弄髒雙手,然後要唯一誇獎自己。


    「呼……呼!」


    跌坐在地無力起身的少年,試圖往後退。雖然失去手掌要這麽做很辛苦,但此刻沒空在意這種事。他隻能用斷肢壓向地板,盡可能拉開距離。


    理所當然地,這沒什麽用。


    包圍縮小。


    走投無路。


    於是,已經徹底變了個樣的某人,在月光下這麽說道:


    「沒事吧,老大!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說話的是獲冴。


    參差不齊的茶色長發以及狐耳狀突起。手裏的寶特瓶裝滿了陳舊的十圓硬幣。乍看之下是個態度很差的不良少女,其實擅長家事,卻又不希望別人知道──那個一如往常的女孩就在眼前。


    「呃,啊?」


    實在不像受到木原唯一控製。


    不,真要說起來。


    「暮亞那家夥擅自脫離戰線實在嚇死人嘍~不過嘛,傷口已經包紮好又灌了不少生理食鹽水,能在這時候清醒代表傷勢應該穩定下來了。」


    「繪……戀……?」


    「嗯~怎麽啦?」


    怎麽會,這怎麽回事?


    就在上裏開口前,穿著寬鬆白袍的長發女孩已經搶先這麽說道:


    「人家替上裏你盡心盡力,有這麽奇怪嗎?」


    「……」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介意的啊,真是見外。所以大家不是常說嗎?我們啊,隻要老大你希望,什麽都願意做。」


    「………………………………………………………………………………………………………………………………………………………………………………………………………………………………………………………………………………………………………………………………………」


    連一句話……


    都說不出來。


    「喂……喂。怎麽啦,老大,為什麽突然摀著臉啊?傷口果然還在痛對吧,該死,可是這裏又沒有放麻醉劑之類的專門藥品,頂多隻能替傷口冰敷讓感覺麻痹啊。」


    「重點是失去了自己的慣用手,這點造成的打擊才嚴重。該怎麽講啊,獲冴你真的不懂什麽叫察言觀色耶,實在是喔……」


    理所當然的圈子,就在這裏。


    她們每一個人,都不是認同「理想送別」這隻右手


    ,而是認同上裏翔流本人。


    自己的歸宿,就在這裏。


    先前擁有另一隻右手的少年這麽說過。不是右手定義人,而是人吸引右手的力量。你身邊之所以聚集這麽多人,隻是因為這麽多人都仰慕你而已。


    難以置信。


    眼前所見的材料,不足以讓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相信。


    可是……


    可是……


    可是……


    (對啊……)


    渺小的少年,用缺損的雙手摀著臉,拚命壓抑哭泣聲,同時再度下定決心。


    (對啊,對啊!早在一開始就決定了,不是嗎?無論她們變成什麽樣子,無論她們受到什麽影響,我都絕對不會拋下她們。一定會讓她們回到原來的地方!)


    理想送別。


    正因為追求遍尋不著的理想,才會得到這股力量。


    可是,答案從一開始就在眼前。根本沒必要采取行動。隻要讓所有人回到原來的地方,就能讓一切圓滿收場。


    沒錯,一個也不能少。


    而且,想必上裏翔流也包含在內。


    「……繪戀、獲冴。」


    「什麽事~?」


    「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老大?」


    這種就像在照顧感冒小孩的口氣,讓上裏不由得笑出聲來。


    (想要的東西啊……)


    他重新意識到這點。


    接著開口:


    「暮亞還要多久才能恢複?」


    「分開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應該差不多要接上了。」


    「不過嘛,如果聽到老大找她,她大概會就這樣飛過來吧?如果有那個意思,她就算隻有上半身也能動……搞不好還會為了緊急脫離而剩顆頭在附近飛來飛去呢。」


    上裏吐了口氣。


    他的思緒飛往失去的手掌。


    「……操場上應該還留著木原唯一自己砍下的手才對。把它拿過來。暫時就用它代替我的手。如果有暮亞幫忙接合,應該能正常動作吧。」


    當然這和移植髒器一樣有適合與否的問題,不過既然木原唯一已經把上裏翔流的手搶過去裝上,應該不會有這方麵的問題才是。即使萬一真的出了問題,隻要用其他少女的異端技術敷衍過去就好。


    (如果坐視不管,她多半不會歸還理想送別。)


    即使失去手臂,幻想殺手似乎還是會以擁有者上條當麻為優先;至於理想送別,要不是沒這種功能,就是木原唯一用某種手段瞞過認證所以沒正常發揮作用。


    換言之,不主動出擊就拿不回來。


    這次要換成上裏等人把木原唯一搶走的右手砍下、奪回。


    「……」


    原先那麽厭惡的右手之力,這次要主動追求。


    盡管知道這很諷刺,上裏依舊靜靜地思考。


    (……即使出現「願望的重複」也沒關係。就算一拿回來就被這股力量轟掉也無所謂。木原唯一。豈能讓她把我的右手拿去作惡,一定要在事情演變成那樣之前搶回來。為了理所當然地回到一如往常的日子!絕對要在這裏斬斷後顧之憂!)


    上裏翔流緩緩吐了口氣。


    接著,他用自己的雙腳重新站起來。


    「大家跟我來。把一切做個了斷。」


    接著,在最後畫蛇添足補上一段。


    一段很小很小,真的不怎麽重要的結局。


    「嗨~阿上早安,果然學校換位置後,早上出門的時間就亂了呢。想著會遲到所以提早出門卻發現是個大失敗──這種事要重複好幾次耶。」


    「……算了隨便啦,不過你們昨天不是還沒意義地找架吵嗎?」


    「沒有啦,冷靜下來一想,就發現連我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麽會那麽執著要在半夜把色情書刊啦人偶啦抱枕啦之類的東西燒掉耶。」


    「那還用說,笨蛋。」


    「而且啊。」


    「嗯?」


    「想想看,阿上哪可能那麽拚命去做對我們不利的事,應該早點發現嘛。」


    這種理所當然的修複力,很小。


    但絕對不能看不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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