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二月九日,上午五點前。


    雖然沒有還在動的時鍾所以不清楚精確時刻,但差不多是這時間吧。此時是太陽終於升起的時間,吐氣都是一片白的正牌隆冬。從頃刻前的「大熱浪」迅速轉為冰點以下的低溫。盡管上條當麻的壽命因為按照攝氏五十五度的感覺隻穿一條泳褲而遭到物理性削減,但此刻他沒空在意。就跟「鏈鋸用力劃過背後時,所在之處是不是冷凍倉庫根本無關緊要」一樣。


    說得明白一點,就是有更糟糕的東西追趕在後。


    「原」上裏勢力,上百名擁有特異外型或能力的少女。


    上裏翔流明知自己會消失,依舊為了解救大家而動用了「理想送別」。當時他拜托上條,說「她們就拜托你了」。這些少女的心因為木原唯一奪走他的右手而遭到束縛,完成上裏本身最害怕的「右手持有者成為少女的君王」這幅構圖。


    絕對不能容許。


    這條命是人家救的,自己不能恩將仇報。


    所以要讓少女擺脫束縛。但要做到這點,就必須證明不靠木原唯一手中的「理想送別」也能救出上裏翔流。明明不知是否真能做到,卻隻能寄望於此。


    第一步。


    總之為了能靜下心來決定今後方針,必須先甩掉追兵!


    這種事一清二楚。


    明知如此,一同逃亡的外套比基尼少女──府蘭的聲音仍舊顯得絕望。


    「甩不掉。」


    「唔!」


    「這不是在講什麽腳步快慢、彼此間距之類的事……說穿了,對麵有最新鑒識技術總動員的『追蹤家』繪戀在。汗水、唾液、毛發、鞋印,其他許許多多。那個能持續偵測地麵殘留物的化學跟蹤狂,能夠沿著我們的足跡一步步追上來。換句話說,不管時間是長是短,她必定會一直線抵達終點。」


    「那你要我怎麽辦啊!」


    「那還用說。」


    外套搭比基尼配上兔子天線的少女「啪」地彈響手指。


    緊接著,一個影子無聲地落在上條頭頂,那是未確認飛行……


    「……氣球?」


    「讓足跡消失就好。說得清楚一點,飛起來就好。」


    2


    當然,身穿白袍配泳衣的繪戀,以及在白色比基尼外圍沙灘巾的巫女風不良少女獲冴,也明白這種事。


    所以她們這麽呼喚。


    「冥亞~上麵的情況怎麽樣啊~?」


    某種東西在空中晃蕩。一個身穿白色和服不祥到了極點的半透明少女有如胎兒般縮成一團, 胸前詭異地敞開,額前頂著有些微割痕的三角形天冠,一頭長長的黑發劃著眉月狀軌道。待在上空的監視者微微睜開眼睛,這麽回答。


    「沒問題沒問題。隻要往上飄,就會中我的『詛咒』往下掉。」


    「好啦,那就這樣嘍。」


    繪戀靠在正好行經的陸橋欄杆上,朝上空輕輕揮舞白袍的衣袖並說道:


    「……我們就搜索地麵吧。不管怎麽樣,隻要上頭有冥亞控製住,府蘭就沒辦法靠氣球逃脫。畢竟她自己灑下了高功率微波使得巴士與電車都停擺,這附近的汽車與機車也都動不了。如果留下露骨的『足跡』正好,我們就趕快找到她把事情解決掉吧。」


    繪戀本身不是戰鬥人員。


    以獲冴為中心,單眼戴眼罩的海盜少女琉華、扮裝少女織雛等等能夠單人從正麵用暴力突破銀行大金庫的高火力成員,先後越過陸橋。


    「你說暮亞被微波烤焦而倒地不起?」


    「……木原唯一。會不會隻要跟著她,就得一直做這種事啊?」


    「可是別無選擇。我們沒辦法拋棄上裏。雖然不曉得府蘭他們打什麽主意,但上裏的命運不能交到他們手裏。要保住『理想送別』,把那個刺蝟頭的腦袋交出去最『確實』,這點毋庸置疑。」


    「放心,暮亞她馬上就會一臉虛弱地回歸戰線啦。」


    就在那座陸橋正下方。上條與府蘭宛如貼在橋內側一般,靠著ufo氣球垂在半空中。


    「……」


    直線距離不到一百公分。


    盡管是隆冬,用一根纜繩吊在靜止不動的ufo氣球底下,依舊讓上條額前滿是冷汗。如果靠在欄杆上的繪戀以危險的動作探出身子,就會占據可能逮到兩人的位置。在這種極限的緊張狀態下,就連重重吐氣的餘地都不剩。


    上條屏住呼吸,有如要突破肋骨牢籠般亂跳的心髒完全不聽話。


    府蘭抓著同一根纜繩,在這種時候依舊無法從她眼中讀出情緒。她連頭也不抬,隻有頭上的兔子天線與塞在背包裏的通訊機器不時抽動。


    她親手製作的氣球,似乎是藉由增減比空氣輕的氣體調整浮力,能夠自由自在地朝前後左右上下移動。可是這時候一秒也不能放鬆。


    上條拚命地壓抑氣息,卻無法克製內在的恐懼。


    他的嘴唇自然地動著,彷佛在念什麽咒語一樣。


    「(……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啊。)」


    「(……安靜。)」


    不能在地麵走。但上空也被堵住了。


    走投無路的兩人,最後來到陸橋正下方的空間。這裏本來大概是地鐵用的,鋪設有鋼鐵軌道。不遠處還開著狀似地下暗渠入口的鐵路隧道。


    「(……隻有二十公尺,比學校的泳池還短。就這樣過去。)」


    「(……她們會發現啊,一發現就會被殺。)」


    「(……冥亞隻會空對空監視。她們深信繪戀能徹底清查地麵每個角落,所以沒想到我們會待在這種半吊子的高度。如果仔細調查,繪戀說不定也會注意到陸橋底下,在那之前必須多爭取一點距離。)」


    無論如何,上條當麻沒得選擇。


    這個有如廣告氣球的未確認飛行物體(嗯,確實是這樣沒錯),終究是由未確認飛行少女府蘭操縱。她數度輕巧地左右擺動屁股上的球形雷達後──


    「現在。」


    氣球擅自飛出。


    同乘一條船的上條盡管差點大喊出聲,卻還是勉強克製住自己的慘叫。氣球無聲地從陸橋底下飄出,就這樣低空飛向鄰近的隧道。


    看見還有數人留在陸橋上,令上條的心髒縮了一下。抓著纜繩的他無意義地縮起身子,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小一點。所幸,那些人被繪戀叫往陸橋前方。隻要有人稍微轉頭就等於宣告出局。


    少年少女就這樣進了隧道。


    學園都市的供電並未立刻恢複。總之似乎不用擔心被突然駛來的地鐵撞飛。如果能夠就這樣不著地持續沿著隧道前進,應該有希望擺脫繪戀的追蹤才對。


    上條不禁微微鬆口氣,卻突然感覺有種冰涼的東西抵著側腹。


    由於隧道一片漆黑,所以他搞不清楚怎麽一回事;但就在這時候,讓兩人浮空的氣球,整個底麵就像夜間施工用照明燈般亮起。


    「嗚!」


    做得十分精巧。內部可能裝了用來玩外星人誘拐遊戲的戲劇用探照燈,但由於球型本體的正下方垂著一根纜繩,所以這玩意兒就成了「從和室天花板垂下來的日光燈拉繩」。


    一時眼花的上條連連眨眼,就在他好不容易才讓視野恢複正常,準備將想像與現實做個比對的時候。


    隻有一條泳褲的他,發現抵著側腹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兔子天線府蘭的小手,隔著外套的寬鬆衣袖握住一把刀刃約有食指長的銀色利刃。一時之間,上條還以為是街上不良少


    年當成雙截棍親戚把玩的蝴蝶刀而嚇了一跳,但仔細一看其實是某種工具刀。刀柄部分收納有螺絲起子、扁鑽等數種工具,而且還很囂張的是瑞士製。製作的工匠大概會哭吧。


    「為了今後著想,要先跟你確認一件事。」


    「……」


    「我是上裏翔流的同伴,不是上條當麻的同伴。之所以會像這樣幫助你,不過是因為判斷這樣對上裏比較好。」


    口氣就像在朗讀合約書上的重要事項。


    少女的眼神沒有改變。無論是在兒童用充氣泳池的水麵吹泡泡時,或者遭到大批少女追趕時,還是像這樣用工具刀抵著別人要害時,她的眼神都一樣。


    她會像用吸管對哈密瓜汽水惡作劇那樣,毫不在乎地刺殺上條。


    對於府蘭而言,刺蝟頭的優先度不過如此。


    「請你務必做些為上裏著想的事。隻要是為他好,要我幫什麽忙都行。然而,一旦你讓上條當麻比上裏翔流還要優先,事情就到此為止。不管在什麽時候,什麽場合,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拋下你去找別條路,別怪我。」


    「我知道啦。」


    上條想都沒想就回答。


    連一秒都不猶豫。


    「我這條命也是他救的。如果沒有他,我就會在那個地下室化為一具焦屍。所以這回不討價還價,我會賭命拯救上裏。」


    「……那就好。」


    她縮回工具刀,乾脆得有點誇張。


    單手將刀刃收回柄內的兔子少女,到了這時才在這種不合時宜至極的場麵初次展現笑容。就像在冬季變得僵硬的花苞,得知春天到來後緩緩綻放一樣。或許,那是對「為上裏翔流而行動」的人表示敬意與友好的表情。


    「所以說呢,一放心肚子就餓了,去找點吃的東西吧。」


    「喂,你不要才五秒就以自己為優先啦~」


    3


    學園都市第七學區,「沒有窗戶的大樓」正下方。


    在無數大型火箭推進器像鍾乳洞那樣吊在天花板上的奇妙地下空間裏,身穿白袍配紅色比基尼的木原唯一優雅地坐著修指甲。相對於塗了漂亮指甲油的左手,右手則隻是隨便修剪形狀,連銼刀都還沒用上。不,實際上,兩隻手掌根本不一樣。因為那隻用弱化修格斯樣本像縫布娃娃一樣縫上去的右手掌,其實原本屬於某個少年。


    「理想送別」。


    不過事到如今,和強大的功能相比,它成了束縛眾多少女的枷鎖這點更為重要。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總之先用銼刀把整體輪廓磨出弧度,接下來在指甲上塗什麽好呢?指甲油畢竟還是沒有適合高中男生指甲的顏色。如果直接弄得和左手一樣會顯得突兀,讓左右顏色產生極端差距也不行。雖然說實在的,一個人左右手長得不一樣本身就很奇怪。


    「命令你們殺掉上條當麻已經過了十分鍾。明明幾乎一百人傾巢而出狩獵目標,到頭來卻還是跟丟人家找不到方向,是吧?讓他逃走也好,早早收隊報告也罷,你們是不是下~意識地稍微踩了剎車啊?」


    以淑女的標準來說,唯一裸露在外的嬌嫩肌膚顯得多了點。她蹺起修長的腿這麽咕噥,焦點始終隻放在指甲上頭,根本沒看對方的臉。


    椅子微微晃動。


    身穿泳衣搭白袍的唯一毫不在意地把體重壓上去,慵懶地接著說道:


    「實際上,能夠在學園都市鬧得那麽大的『上裏勢力』,認真起來應該不止這樣對吧。還是我太看得起你們了?喂,關於這點你覺得怎麽樣?」


    「嗚……」的微小呻吟聲響起。


    唯一輕輕一笑,豎起左手食指,隨手就往椅子一戳。


    不。她戳向四肢伏地的褐膚少女──去鳴脖子稍微往下的位置,背部。


    真要說起來,講「四肢伏地」或許不太精確。這名穿著白色學校泳衣配雨衣的少女,由於在先前的戰鬥中失去一隻手,所以相當於椅腳的部位隻有三處。


    然而,木原唯一仍舊把體重全壓上去。


    隻要略微傾斜,唯一便會毫不猶豫地將手指用力戳向少女沒有抵抗的背。就像在玩弄人家脊椎的連結一般,帶給對方有如落雷的爆炸性痛楚。


    去鳴若沒把自己變成改造人,就算早已喪命也不足為奇。這與出血與否無關,而是因為劇痛帶來的休克。


    「呼!呼!嘎啊!」


    「你看起來很不滿呢。是不是還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場啊?」


    唯一嘻嘻笑著,得意地重新蹺起腳來。


    「……還是說,你想要我用哥哥的手指呀?」


    「────!」


    以咬牙切齒來說顯得太過壯烈的聲音響徹整片空間,可是唯一對此無比鍾愛。瘋狂科學家愛的並非小麥色少女,她愛的隻是當前這種狀況,這種情境。


    「果然,別人的東西就會覺得比較稀有,對吧?」


    從不期待對方回應看來,這大概就是令唯一感到心花怒放的掠奪快感吧。


    她舔過少年的指腹,接著說道:


    「感覺就像透過搶來的東西聆聽持有者的痛苦呻吟……嗯~和踩踏剛下的初雪相比又有另一番樂趣,很有意思呢。」


    實際上,木原唯一沒有什麽堅持追殺上條當麻的理由。


    正如她自己說的一樣,這麽做隻是藉由弄髒少女的手,間接對於「已經不在這裏」的人複仇罷了。


    隻要能踐踏上裏翔流重視的東西,不管內容為何都行。不然拔掉她們手腳丟去某個國家的便宜旅店也可以。


    既然如此,木原唯一為何要把上條當麻納入自己的複仇之中呢?


    這個沒什麽戰略意義的隨性念頭延伸,讓她結束了自我分析。


    「……嗯。如果要對所有傷害老師的對象複仇,光是上裏翔流或許還吃不夠呢。」


    唯一用手指戳著兩塊肩胛骨的中間,享受讓椅子微微震動的樂趣。


    上條當麻與木原腦幹的下場沒有直接關係。


    這麽做,同樣是藉由破壞他人物品,讓她能夠想像擁有者慘叫的模樣。


    也就是說──


    「……學園都市,還有上條當麻。亞雷斯塔那家夥自豪的收藏被毀掉後,也差不多該發出慘叫了吧。」


    4


    在斷電的地鐵隧道裏低空飛行了兩三公裏後,兔子天線府蘭若無其事地從纜繩上落地。看樣子她似乎是判斷,距離拉開到這種程度就能避開繪戀的直線性「追蹤」。


    氣球是府蘭的東西,所以上條也沒辦法堅持待在上頭。感覺主導權已經落在人家手中,他隻能乖乖跟著走。


    「感覺不到人的氣息耶……」


    「這是列車通行的隧道,理所當然。」


    「不是這個意思啦,該怎麽說呢?我隻是在想,人的氣息這種東西,原來隻要稍微離遠一點就會輕易消失呢。」


    在那個攝氏五十五度且外頭滿是元素的地獄裏,無法建立這種地下避難所──元素喜歡躲在涼爽陰暗處,所以這種地方都成了巢穴。即使能躲避大熱浪也會有無止盡的元素湧出,無法確保安全。


    「可是,元素似乎不吃一般的食物。像車站的蕎麥麵店那類地方或許會沒事。」


    「喂,偷看冰箱是可以,可是要記得把錢放到櫃台喔。雖然除了真空包裝和軟罐頭以外大概都壞了,但那畢竟是別人的東西。」


    「營業用食材的流通價格我算不出來。」


    對方若無其事地回


    應,讓上條不由得抱頭。話是這麽說沒錯,但「不知道就隨便給」沒什麽人會高興。實際上,左右搖晃著屁股上球型雷達天線的府蘭,顯然打算用一百圓應付她收下的大量竹輪和魚板。必須靠超市特賣鑒定家上條當麻的眼睛仔細看清楚才行。


    就在他腦中這麽想,並且打算走向最靠近的地鐵車站時。


    「?」


    看見ufo氣球綁架燈照出的那玩意兒後,兩人不由得停步。


    白沙。不,是最近流行(?)的塑膠微粒那類東西?總之隧道就像碰到雪崩一樣,大量的沙埋住鐵軌。高約一公尺的小山。但這究竟是從哪裏來的也無法想像,附近看起來沒有通往地麵的出入口。


    上條望向隧道的正上方。


    「……該不會是通風口吧?」


    「看起來不像有那種東西。」


    畢竟不能停下來,所以他們越過小山前進,但前方果然還有數座一樣的東西。途中還看見y字分歧的別條隧道完全遭到掩埋。


    乍看之下是不透明的白沙或銀沙,但那是因為光線反射所致,實際上是極其微小的透明顆粒集合。


    想到這裏,上條總算有了頭緒。


    「難道這是……元素的殘骸嗎……?」


    盡管話是自己說的,他卻無法完全肯定。上條等人也曾在那個地獄裏多次和元素交戰,但元素倒下時頂多全身脫臼變得七零八落,他不記得會像這樣風化成一堆沙。


    府蘭則是蹲了下來,用雙手輕輕捧起白沙。


    「或許和從外側破壞時不一樣,是木原唯一下令自毀時的特有反應?」


    「或許,不過繼續追究也無濟於事。」


    無論如何,不能停下腳步。兩人越過數座白色山丘後,總算抵達沒有照明的地鐵月台。府蘭雙手攀住比所在處高出一截的月台邊緣。


    「嗯,咻!」


    「你搖晃小屁股幹什麽啊。新式減肥體操?」


    傻眼的上條從下方把府蘭的軟屁股往上推,好不容易才讓她上月台。緊接著刺蝟頭就像爬上泳池邊一樣地爬上月台,這才總算鬆口氣。即使知道列車不會來,走在鐵軌上還是讓人緊張。


    順帶一提,月台附近的小蕎麥麵店沒有給外套比基尼那把工具刀表現的機會,既沒有拉下鐵門也沒有上鎖。或許是在準備開店時就碰上了元素的「第一波」。雖然不曉得老板怎麽樣了,但至少這附近沒有飛散的血跡。


    於是府蘭立刻趴下去蹺起屁股上的雷達天線,把頭探進營業用冰箱裏。


    上條雖然擔心裏頭的蔥和生肉發生慘劇,導致外套比基尼一開門就遭到毒氣攻擊而往後仰,但意外地沒發生這種事。當然,生鮮食品基本上都已發黑變質,但沒什麽腐壞的臭味。


    (……嗯?這樣啊,為了防止食材留下的氣味造成影響,所以事先塞了防臭劑。)


    「哼哼哼哼~喔,發現真空包裝的鴨肉片!哎呀~本來還以為能直接拿來吃的隻有魚漿製品,還真是新鮮呢。」


    「喂,無防備屁股少女,如果敢白吃白喝,我會毫不留情地打屁股處罰你喔。」


    名聞遐邇的記帳專家上條當麻開始一場壯闊的解說。


    「哎呀,說到鴨肉呢,應該很貴吧?而且這不是生的,而是已經先蒸熟才進行真空包裝對吧,這麽一來除了材料費之外還有調味、加工,進一步來說還會產生人事費用呢。」


    「可是可是,在這種地方就花到兩三百圓絕對不合理。因為這邊明明就寫著鴨南蠻一碗二百五十圓不是嗎……!」


    「這家蕎麥麵居然是間沒名氣的好店?咳……還有呢,這個鳴門卷意外地很不簡單喲!一整碗蕎麥麵裏隻放個兩三片對吧,如果要把一整根都放進去,大叔我呢──」


    「你在演什麽啊……!這不合理,因為作法幾乎完全一樣的普通魚板,根本多到放在那邊沒人買!你難道不會反過來擔心這點嗎!」


    「閉嘴。真要說起來,我們可是擅自闖進人家店裏翻冰箱。用標準價格怎麽可能像話呢,多補貼一點也是理所當然。」


    盡管嘴巴這麽說,上條依舊跟著在冰箱裏物色。雖然停電,不過真空包這類有做好防護的東西似乎沒事。兩人雖然要挑戰「救出上裏」這種天大的難題,此刻卻是所作所為和山賊隻剩一線之隔的早餐時間。


    在旁人眼裏或許會覺得很蠢。但上條沒有笑。因為這幾天他已經切身體會到,確保食衣住是多麽重要。如果沒有讓自己活下去的基礎,就無法累積成「幫助別人」這種應用行為。


    雖然和預料的一樣,轉開水龍頭也沒有水流出來,但玻璃材質的冷藏櫃裏有小寶特瓶裝的麥茶。盡管是不好不壞的常溫狀態,但能夠潤喉已經謝天謝地了。


    「嗯~嗯~」


    「喂,府蘭,不要一直戳。你就那麽想吃鴨肉片啊?」


    「雖然調味料很遺憾地隻有醬油跟沾麵醬汁,不過這東西我不會交給任何人。」


    「沒人會搶,好啦,我幫你開真空包。話說回來,讓你來我才害怕,總覺得會變得像開洋芋片失敗那樣!」


    「居然想用這種話騙走我的鴨子,別笑死……!」


    人家才剛警告完,慘劇就發生了。


    某種東西爆開,使得原本坐在地上的府蘭整個人往後倒去。


    「啊……」


    「……拜托暫時不要和我說話。」


    「但就是辦不到啊。起來吧,府蘭,地板又不髒,隻是稍微掉到地上的話根據三秒規則還是能吃啦。更何況你身上到處都是鴨汁喔。」


    看見忙著撿鴨肉片的上條,府蘭總算有種從深淵底部爬上來的感覺。


    「沾麵醬汁原液會太鹹吧……?如果有什麽能稀釋的東西就好。這裏又沒水……這個紙盒是調理酒吧?實在有點危險。雖然也有把它煮沸讓酒精全部揮發這招就是了。」


    雖然肉本身應該沒做過什麽調味,不過透明包裝裏似乎還一並封入了看似湯汁的東西。皺著眉頭起身的外套比基尼,看著自己沒什麽起伏的胸口處說道:


    「唔~這樣下去泳衣會有汙漬。」


    「問題在於有抹布卻沒有水。用茶行不行啊?」


    上條說到這裏就停住了。


    他聽到衣物摩擦聲,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兔子天線少女從v字大開的外套裏,拉著帶子抽出比基尼的上半部。


    「喂,你啊!」


    「?」


    呈鴨子坐姿的府蘭吸著自己脫下來的比基尼試圖去除鴨汁。由於外套的拉煉一直拉到肚臍那邊,所以這名含著布料仰頭望向上條的纖弱少女,胸口一帶顯得相當危險。


    當事者似乎沒什麽自覺,用小巧嘴唇和比基尼上衣戰鬥一陣子後,鬆開嘴瞪著那塊布。不一會兒,她大概是覺得滿意了,用舌尖舔了舔布料表麵。


    「嗯,果然沒有調味……唔?」


    「這回又怎麽啦?」


    「我還在想怎麽腰部一帶感覺不太對勁,好像連下麵也弄濕了。」


    口氣很隨便,所以上條起先沒怎麽注意,但緊接著他的心髒就用力跳了一下。


    「慢著笨蛋不能跨過這條……!」


    「嘿。」


    馬奇諾防線崩潰了。


    府蘭發出讓人無力的喊聲,從勉強還包在外套底下的大腿根部抽出比基尼下半部。由於外套拉煉停在肚臍底下非常極限的位置,所以顯得像迷你裙,即使如此依舊很危險。非常危險。現在,府蘭的防禦力就和用撲克牌搭乘的金字塔同個水準。


    (啊……啊啊~三角形的布把兩邊帶子解開後脫下會變成那種形狀啊……)


    上條心不在焉地望著那真要說起來比較像沙漏或者字母h的輪廓,就在他麵前,府蘭準備像剛才一樣用嘴吸掉鴨汁去除汙漬。然而,不知為何少女在前一秒停下動作,皺起眉頭。


    沒錯,在吃飯時提起這點實在很抱歉,但這次的布料原本是在胯下。


    兔子天線少女全身上下除了敞開成v字的外套毫無防備,她保持這種乾淨俐落的裝扮左右張望,然後注意到眼前的刺蝟頭。


    「……」


    「如果會露出嫌惡的表情就不要這麽做啦,等於硬幫人家貼上變態標簽耶!」


    上條當麻也不願意在這種地方獲得「把少女的比基尼(下半部)當成配飯用醃蘿卜猛吸的男人」這種特級獎杯。


    「去漬的基礎是輕拍布料表麵。不過這種程度隻要用乾抹布就夠了吧,反正泳衣本來就不必擔心防水性,不會這麽簡單就滲進纖維深處。」 「真的這樣就行嗎?現在沒衣服能換,失去它會有重大危機。」


    「知道的話至少快點把上半身穿好,府蘭。這裏是求生型開放世界學園都市,隨時都可能有調皮小貓把它叼走喔。」


    雖然就這樣放著大概也沒關係,但在處理完畢之後,上條還是用抹布沾了點寶特瓶裏的茶擦拭。一來他記得茶有除臭效果,二來這樣府蘭應該就不必當個下半身散發蕎麥麵店氣味的神秘鴨汁少女了。


    「搞定啦,府蘭。」


    「嗯。」


    話雖如此,在外套底下動手把泳衣下半部貼到自己身體上的兔子天線少女,卻像被人用食指劃過背部一般抖了一下。


    「?」


    「怎……怎麽講……有種難以形容的不舒服潮濕感……」


    「你意見很多耶!真是的,不要在這種無聊的小地方全力扮演公主啦──!」


    盡管有如此插曲,兩人還是解決了民生問題。


    吃完東西(而且總算把比基尼的上下半都重新裝備回去)的府蘭,用帶著寬鬆衣袖的小手掩住鼻子。


    「哈……哈啾!」


    「這麽說來,現在是十二月呢……」


    「因為肚子受涼了。」


    「那又不是我弄濕的是你自己脫掉的吧!」


    雖然反射性地喊回去,上條依然抖了一下。


    「我說啊,府蘭,大熱浪也不用一下打開一下關掉吧,難道不能慢慢緩和下來嗎?」


    「上麵那座太空站原先並不是設計成微波攻擊用的。拿來攻擊本身就很困難,哪可能做什麽微調嘛。」


    「到底有多亂來啊?」


    上條以為大概和用放大鏡讓黑紙燃燒差不多,不過──


    「差不多就像用核電煎荷包蛋那樣荒唐吧。」


    「你自己講了都不會害怕嗎?你到底做了什麽東西丟上衛星軌道讓它飄啊!」


    「不是真的核電啦,隻是會產生差不多等級的能源而已。」


    「不管是哪種都隻讓人覺得恐怖!」


    把自己做成改造人的去鳴也好,全身細胞變得接近植物的暮亞也罷,上裏勢力果然無比奔放。如果這些人沒了限製同時失控……上裏這種妄想還真讓人笑不出來。


    「……無論如何,得找個地方弄到冬天的衣服才行。」


    「嗯。既然上裏……看不到,也就沒有裸露肌膚的必要。」


    途中有些許停頓。


    想來是不想自己說出「已經不在」吧。


    「我說啊。」


    為了轉移焦點,上條刻意把話題打住。


    「我想趕快弄到冬裝,你覺得回學生宿舍拿行不行啊?」


    「……會問出這種問題,不就表示你已經認知到會有危險嗎?」


    「這個嘛,呃……」


    「死心吧。繪戀她們絕對會在和學校有關的地方守株待兔。宿舍和校舍都會。」


    「嗯?」


    話題跑到奇怪的方向了。


    「住的地方姑且不論,連學校也會?」


    「不徹底清查你的人際關係才奇怪吧。」


    「意思就是說……像藍發耳環和土禦門這些熟人也有危險?」


    背上竄過一股惡寒。


    對於不管怎麽說都隻有一個人的上條而言,最可怕的就是多起攻擊同時發生。比方說,擁有特異能力的上百名少女,同時在上百個不同的地方襲擊上條的熟人,不論交情深淺……如果事情演變成這樣,上條沒辦法保證能夠護住多少人。


    可是,府蘭搖搖頭。


    「應該沒有。」


    「咦,為什麽?」


    這樣當然很好……但會不會想得太天真了?以追兵的角度來看,掌握複數人質比較容易把人逼入絕境吧。


    「首先,微波攻擊才剛結束,所以網路和手機等情報管道不通。就算手上有人質,也沒辦法告訴你。」


    「啊。」


    「然後,對於住在這裏的你來說這些景色或許理所當然,但從『外麵』看時,學園都市是個相當異樣的城市。畢竟若無其事在路上走的男孩女孩,有可能是遭到核武直接命中也不會死的超能力者。雖然不曉得比例有多少,但照理說沒人會囂張地去挑戰這種翻到鬼牌當場完蛋的神經衰弱吧?」


    ……這大概是指曾闖進上裏勢力正中央的第一名,以及應該和去鳴接觸過的第三名吧。如果是這樣,她說的那些就是例外中的例外;不過想到這裏,上條突然注意到一點。


    沒錯,繪戀和獲冴等人不知道這件事。


    鬼牌可能是五十三張牌的其中一張,也可能五十三張全部都是。在每一張牌都蓋著的狀態下,就等於上頭有片茂密森林的雷區。問題不在於具體來說埋了多少枚,一般說在「有埋地雷嗎?還是沒有?」的階段就會停下腳步。


    這麽一來──


    「如果要打安全牌,繪戀她們應該會監視你的生活圈,同時采取能妨礙你和同伴會合的手段。在不曉得單單一名人質會觸動誰的情況下,她們應該不會積極地采用襲擊、監禁一類的做法。」


    當然,這並非絕對。


    一旦真相大白得出「那家夥是個無能力者(等級0)可以放心」的結論,她們大概就會毫不留情地出手綁人;而且如果被逼到極點讓她們不顧一切,權衡機會與風險的天秤也可能簡單地傾斜。


    「隻不過……」


    外套比基尼少女補上警告。


    「如果已經和你共同行動就另當別論。既然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衝突,她們應該就會速戰速決,趁損害還沒擴大前解決目標。」


    「換句話說,如果我硬是和朋友接觸想保護他們,反而危險?」


    「就某些角度來說是這樣。」


    沒有什麽絕對的安全。


    這麽一來,也隻能以機率做考量了。


    就在上條眯起眼睛思索時。


    「……?」


    聲音傳來。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聽似厚重橡膠輾過地麵的聲音,從天花板的更上方響起。


    靠加熱過的雞肉與魚漿製品等東西填飽肚子的上條與府蘭,露出訝異的表情對看一眼。他們就這樣把腦中的疑問說出口。


    「車……在跑……?」


    「車?」


    5


    有些東西平時會被無數噪音與環境聲響掩蓋,但是此刻包含交通工具控製台在內的眾多電路板掛點,就


    讓它們的行駛聲變得非常非常響亮。


    離開蕎麥麵店的兩人,靠著ufo氣球的綁架燈在昏暗建築內移動,走上樓梯;在掛點的自動剪票口,上條推著府蘭的小屁股,讓這個把超大背包塞滿滿的少女翻過去,接著飛奔到外麵。


    一到了地鐵站的出入口,他們立刻察覺情況有異。


    先前的混亂,使得大樓之間拉出一條又一條的粗纜繩,一樓門窗更用障礙物堵住。即使如此,道路與牆壁依舊能看見大片破壞痕跡。除此之外,街上也和地鐵隧道一樣,到處都有白沙堆不規則地堵路。這邊的沙堆規模比隧道裏更大,比較誇張處甚至有三層樓高,看上去會讓人懷疑整片街景大概有三分之一到一半埋在沙裏。盡管還看得到柏油路麵,但白沙實在很誇張。


    正常車輛應該無法在這種環境下行駛,但還是有例外。


    「那是什麽……?」


    上條想都沒想就蹲下躲藏,並且輕聲嘀咕。


    接著他也納悶起來,搞不懂為什麽自己會有這種反應。


    在大馬路上緩緩前進的……可以說是半履帶車吧?它雖然是一輛後頭有大型載貨台的卡車,但前輪與後輪的驅動方式明顯不同。相對於完全成了鋼鐵履帶的後輪,前輪則是……是什麽呢?無數有如蟲腳的東西忙碌地蠕動,踩進白沙跨越山丘。雖然機製完全不同,但動起來就像菊石和鸚鵡螺的嘴巴一樣。


    那是什麽?


    又是誰在操縱?


    在仔細觀察的兩人麵前,車輛有所動作。外露的載貨台上,固定有幾個看似新歌宣傳車用的大型喇叭。從中傳出一個恭謹有禮的女性聲音。


    『我們是隸屬於學園都市災後複原委員會的「營巢部隊(useful spider)」。現況報告。已確認通稱「元素」的敵性因子停止活動,因此將當前時刻定為基準時間,進入「恢複秩序的四十八小時」。利用非官方避難所的各位,接下來請依「營巢部隊」工作人員的指示……』


    聽到這個流暢的「大人」聲音,上條鬆了口氣。


    因為學園都市總算開始複原。那些在有空調的屋裏看電視玩手機,肚子餓就能打開冰箱找東西吃的日子就要回來了。雖然還有上裏與唯一的問題,但這也算是向前邁進了一步。他感覺原先緊繃的身子鬆懈下來。


    那輛半履帶車,想來原先是被大人保存在微波無法抵達的地底深處吧。先前大人沒有趕來救援或許該扣分,但就算是台風也一樣要等過去才開始複原、複興嘛,這麽一想也就不能責備他們了。


    不過背包多處伸出天線的府蘭並未放鬆。


    真要說起來,身為外人的她對於學園都市的生活沒什麽執著。


    「……不對勁。」


    「哪裏?」


    「他們為什麽能宣布『元素已經全部停止活動』?和木原唯一正麵衝突過,進而了解元素是什麽,知道它們由誰統率,基於什麽原因關掉開關的人應該隻有你才對。就連我也是聽人家轉述。當時不在那個地下空間的人,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


    「啊。」


    「有一個能明確列入考慮的風險。」


    以外套比基尼炫耀平坦胸口的府蘭輕聲說道。


    「那些大人,或許私下和知道真相的人有聯係。比方說……沒錯,就像是同為大人的木原唯一。」


    這是個最糟糕的假設。


    上條之所以反射性地想抗議,或許是因為是害怕吊在眼前的希望被人拿走。


    然而,緊接著半履帶車傳出這樣的話語。女性的口氣顯得無比冷靜。


    『另外,以下所提人名,是和一連串騷動有密切關連的重要證人。一,上條當麻。二,烏丸府蘭。基於我們的特別權限,將這兩人的基本人權暫時凍結。若在避難所等處見到這兩人,請勿輕率地和他們交談,立刻通報「營巢部隊」。重複一次……』


    「嗚!」


    明知毫無意義,上條依舊不由得縮起身子,往地鐵出入口的樓梯退了一步。


    「該死,這裏也有追兵嗎!」


    上條有股胃在翻騰的感覺,內心暗叫不妙。受到府蘭的大熱浪──強大微波影響,網路和手機幾乎全滅。即使隻用那種舊式喇叭也無妨,聲音大的人就會贏。如果大家全都乖乖聽口令敵視上條他們,別說「原」上裏勢力了,甚至可能和兩百三十萬人為敵。


    「……果然有和木原唯一勾結?不過這樣也很奇怪。」


    「哪裏怪啊!這次又怎麽啦?」


    「上條當麻也就算了,在學園都市裏提起我的名字沒意義。真要說起來,我在這個城市裏連一個熟人都沒有,就算說出我的名字也無法從橫向聯係、人際關係等處徵得情報。既然這樣,為什麽需要公開我的本名……?」


    「那還用說,如果不是知道『烏丸府蘭』這個全名的人,根本不可能下達指示吧。我們也隻有府蘭府蘭地叫,唯一是向誰問出來的?」


    「……不。」


    少女垂下兔子天線,用手輕抵著下巴。


    「說不定,不需要隔一個唯一。」


    「啊?」


    「意思是,知道我是烏丸府蘭的人非常有限。不過這麽一來,她們又是怎麽把情報告訴那個『營巢部隊』呢?畢竟手機和電腦全滅,不過,難道說……」


    府蘭看著結合蟲腳和履帶的詭異半履帶車從眼前駛過,緩緩起身。


    她搖著屁股上的球狀天線,輕聲嘀咕。


    「或許冒著危險調查一下這件事比較好。」


    「要去哪裏?調查什麽?」


    「總之先到最近的避難所。然後,弄清楚他們現在是利用怎樣的情報媒體。」


    6


    原本以為大熱浪平息,大家就能擺脫水的問題。


    原本以為隻要沒有元素,任何人都能安心在地上走。


    以為解決這兩個問題,就能回歸原來的生活。


    然而,世界一點一點地扭曲。就和修複大聖堂的壁畫一樣。即使為了治愈傷痕而像過去那樣塗上顏料,這些東西累積下來依舊會讓原本的東西逐漸消失,遲早會產生完全不一樣的解釋。


    異樣的景象。


    或許在麵臨大熱浪與元素威脅的學園都市裏,也充滿這種令胃不舒服的沉重壓力吧。


    「公園……?」


    在一片灰色的冰冷街道上,上條當麻輕聲咕噥。


    即使大熱浪與元素突然消失,也不代表通勤通學的循環完全恢複。要到最近的避難所,隻要朝著看起來人比較多的方向前進就好,不過抵達之後上條又有了疑問。


    「真意外,人們居然會聚集在這種開闊地方。」


    和用住宅區多餘空間隨便放些遊玩設施、沙坑而成的兒童公園等相比,這裏較為高級。它靠著植樹與草地在滿是混凝土的都市裏保持自然色彩,還有個很大的湖,似乎能當成煙火晚會或是戶外演唱會的舞台。盡管從外麵看就能發現草木都已在大熱浪之下枯萎,但水源畢竟還是有重大意義。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元素呢?那種開闊地方聚集一大群人,應該撐不到半天就會被毀掉……


    「倒也不盡然。」


    穿著外套和比基尼的府蘭,乾脆地回答了這個疑問。


    「因為,實際上不管是屋內或屋外都沒什麽差別。就算在學校、醫院建立起防壁,那種規模上百公尺的元素要是認真衝過來,會變得怎樣顯而易見。」


    「……」


    雖然早已曉得,但聽到別人說出口還是會感覺毛骨悚然


    。畢竟這就代表,即使是那棟藍發耳環和吹寄製理等人努力防守的校舍,也沒人知道什麽時候會瓦解。


    「就這方麵來說,與其注重牆壁的硬度、厚度,不如整理一個不會被元素發現的環境。就算是隔著一張薄薄的紙也無妨,隻要沒被看到就不會遭受襲擊。雖然不知道他們是靠計算得出結論,還是偶然碰上了這種地點。」


    無論如何,總之先接近那個避難所收集情報。


    沒了大熱浪和元素的學園都市,究竟會變得怎樣呢?


    在街上昂首闊步的「營巢部隊」是什麽?他們將上條與府蘭視為眼中釘的原因呢?


    上條正要走向大公園,卻被甩著寬鬆衣袖的府蘭從旁拉住。


    「先等一下。」


    「怎樣啦。」


    「我們現在的狀態可能接近被學園都市通緝。我和這個城市沒什麽關係,但你不一樣,長相、名字等種種個人情報,大概都在人家掌握之中吧。要是光明正大地闖進去,有遭到避難所群眾包圍的風險。」


    這麽說來確實如此。


    雖然目前隻有「遭到『營巢部隊』追捕」的情報,但這件事擴散多廣,累積多大的嫌惡與憎恨則無法想像。如果敵視問題比他們想像的還嚴重,事情就麻煩了。


    「得想辦法才行呢……」


    府蘭雖然穿著隨便,泳衣外頭終究還是有件睡衣外套;上條不一樣,隻穿一條男用海灘褲。這和喬裝無關,他差不多也懷念起普通的衣服了。盡管這個國家的人會精神抖擻地在冬天遊泳,但在嚴寒的十二月戶外穿著海灘褲晃來晃去恐怕還是不太好。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即使在原地默念半天也不會冒出上衣跟長褲,所以他決定在接近公園的同時,看看周圍有沒有能借用的東西。


    「這完全就是打破民宅壺罐搜刮藥草的勇者大人嘛,什麽時候才能回到跟提款機拿錢奔向超市特賣的日子啊?」


    「(……雖然真要說起來,就連關鍵的帳戶情報資料庫有沒有出事都是個謎。)」


    於是,他們實際踏進公園外圍的停車場後,便四處張望有沒有看起來能用的東西。不過話說回來……


    「好多卡車啊。」


    「有種慶典的氣氛呢。」


    就像兔子天線府蘭說的一樣。大概是在數天前的早上,他們正在布置時碰到大熱浪和元素吧。除了營業用卡車特別多以外,還有許多散落的鐵管、塑膠布、鐵板,以及可以雙手捧起的小型瓦斯桶等等。如果好好搭起來,應該就會變成節日時的攤販吧。


    其他還有許多樂器相關的物品。除了吉他、鼓組、麥克風等慣例出現的東西外,就連偏向後台支援的大型喇叭、電纜線、舞台燈也有。包含電子音樂相關器材在內,使用電器的東西似乎絕大多數都壞了。


    翻找了幾個大型紙箱後,找到一個讓人在意的橫額。


    「……布偶裝搖滾祭?」


    「搖滾祭?」


    上條和背著超大背包的府蘭一同納悶起來。雖然搞不清楚這活動的意圖,但似乎是活動中斷後就這樣成了避難所。橫額標的舉行日期是十二月四日。他有印象。就是難以忘懷的大熱浪與元素來襲那天。看來這活動果然是在準備時碰上麻煩。


    而且,公園這裏不知是偶然還是怎麽樣,或許真的很幸運。雖然有水質問題,但人造湖依舊確保了充足的用水,攤販用的鐵管與塑膠布也能活用在各式各樣的建築上。簡易瓦斯桶與發電機也值得注意。而最重要的就是食材。這類攤販由於常有章魚燒、大阪燒等麵食類,照理說會有很多麵粉。當然,在那場大熱浪之中不需要冰箱就能保存的食材,彌足珍貴。


    總而言之──


    「從這邊借用大概是最佳方法吧。布偶裝可以遮住臉,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樣似乎不會讓人起疑。」


    雖然不曉得實際的避難所生活究竟如何,但既然災難發生在布偶裝搖滾祭期間,什麽熊啊兔子啊在外麵晃或許不會顯得突兀。上條沒什麽特別的偏好,所以從附近的某個紙箱裏隨便拖了一件出來。


    「至於府蘭你……」


    「唔。」


    「……看樣子沒辦法,畢竟背後的包包實在太大了。」


    上條無奈地說道。至於他手裏抓著的,則是某個又像外星人又像兔子的奇怪角色。這或許就叫醜得可愛吧。


    這時,外套比基尼府蘭瞪大眼睛,發出莫名其妙的聲音。


    「哇……哇呼!」


    「?」


    「咳。沒……沒什麽。」


    上條納悶地看向她,不知為何,這名無表情無感情的兔子天線少女別過頭去,臉還顯得有些紅。


    從上條的角度來說,他實在沒空奉陪。如果通緝令附有照片,持續在人口密集地帶暴露長相會很危險。他拉開布偶裝背上拉煉,鑽進驅蟲藥氣味有些重的身體部位,再戴上頭套。


    「哇……視野好窄,感覺就像從門眼往外看哩。」


    幸好穿脫似乎不需要府蘭幫忙。這件衣服和睡袋一樣,拉煉從內外都能拉。雖然視野不佳,腳下又軟軟的不太穩,但能夠留住自己的體溫還是讓人覺得很暖和。


    就在這時。


    旁邊突然有個人影,猛然撲向還不習慣布偶裝的上條。他大吃一驚,拚命穩住步伐,這才發現對方居然是那個府蘭。


    「哇呼!哇呼哇呼,兔格雷──!」


    「怎……怎麽回事?」


    外套泳衣少女的理智突然斷了線,人家講話也聽不進去。她就像個黏人的小孩子一樣,閉起雙眼整個人抱上來。完全的零距離貼身,屁股上的球狀天線也跟著左右晃動。上條好不容易才發現自己處於何種狀況。


    「那個兔格雷……就站在眼前……在動……哇呼。」


    「喂,住手,是我!是上條當麻,把什麽兔格雷放到一邊去!」


    「──!」


    府蘭似乎回過了神,突然雙手用力往外一推。上條無法保持平衡,連人帶布偶裝跌了個四腳朝天。


    「齷……齷齪!居然想用這種卑鄙手段贏得我的信賴……!」


    「是你自己……」


    「我……我才不會因為這種東西……兔……這種……兔格雷……(流口水)……」


    看樣子這名未確認飛行少女似乎很適合妄想,大概是那種一踏入夢之國就會把人家在打工和招攬顧客給忘得一乾二淨的人。上條緩緩起身,並且持續對不安分的府蘭保持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戒心。


    「總而言之,先在變成避難所的公園裏巡一圈吧。」


    「嗯。」


    如此這般,受到熱烈歡迎的兔格雷,帶領身旁抓著自己不放的兔子天線少女展開現場視察。看上去就像是繞著公園中央的湖走一圈。


    外圍雖然散置著用鐵絲捆起鐵管製成的梳子狀障礙物,但這些東西別說元素了,就連身為人類的上條也能輕易通過。相對地,偏離人潮的人造林附近,則有很像淋浴裝置的器材,隻不過噴灑的是更細的水霧。就跟夏天用來降低體感溫度設置的東西類似。


    「元素喜歡涼快陰暗的地方……」


    「看起來不是靠牆壁,而是走『把敵人引開』的路線。」


    噴霧器似乎和點滴一樣,設計成隻要將儲水槽放到高處就能不靠電力讓水通過;而人造林的樹木自然不用多說。那些本來就是冬季也不會掉葉子的針葉樹,就算處在那種陽光下,應該還是能產生大片陰影吧。


    走向和固守在鋼筋混凝土校舍裏的上條等人截然不同。當然,如果水沒有


    多到能夠讓人淋浴,也就不可能采取這種方法。


    避難者的實際生活空間,果然有濃厚的布偶裝搖滾祭色彩。雖然不曉得是用怎樣的基準決定等級,不過人們似乎是運用紙箱、塑膠布、金屬貨櫃等東西搭建住家。當然,位置遠離為了引誘元素而準備的陰涼場所。地上到處可見的布偶裝,大概是拿來當睡袋吧。


    似乎並非每個地方都是最佳解答。在巡視途中,兩人也有看到幾個區塊被毀得七零八落。至於究竟屬於邊嚐試錯誤邊尋找元素應對方法的黎明期,還是確立方法後因為控製失當而數度遭受襲擊,則不得而知。


    話說回來──


    「怎麽回事……人數比想像中來得少。從臨時住家的數量看來,應該聚集了更多人才對。」


    的確,大熱浪與元素已經銷聲匿跡,所以居民沒有什麽留在避難所的理由,可以各自回歸原來的家或學生宿舍。但另一方麵來說,他們不知道為什麽這兩個威脅突然消失。即使能戰戰兢兢地觀察避難所外頭動靜,想必還是難以自由自在地昂首闊步吧。大熱浪與元素。這兩者帶給人的恐懼實在太過強烈。


    實際上,兩人偶爾會和看似高國中生的集團擦身而過,但這些人雖然冷到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但基本上依舊是一身泳裝,隻在上頭披著大衣或毛毯。即使有怨言也無法換回正常穿著。這大概也證明了人心跟不上狀況的變化吧。


    這麽一來──


    「他們還留在避難所,但集中在某個地方……?」


    「格雷~那邊鬧哄哄的。」


    一旁拉著上條(身上那件兔格雷布偶裝)的外套比基尼府蘭指向遠處。他們的目的是調查大熱浪與元素危機平息後的學園都市發生什麽事,以及有哪些情報交互參雜。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最快的方法當然就是盡可能混進人多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布偶裝少年上條不想繼續前進。


    他感受到某種東西。


    彷佛有一股非常不祥,絕對不能被它吞噬的隱形瘴氣擋在麵前。或許可以說,就像在堤防上夜釣時朝駛過的漁船隨意揮手,卻發現他們正把混著屍塊的魚餌灑到海上一樣……


    「放……放開我,佐天同學!我還是……」


    「雖然你是風紀委員,但你一個人又能做什麽啊,初春!那麽誇張的『數量』,要是被牽連進去,不管是誰都會完蛋!所以我們也得湊到夠多的大人才行!」


    「可……可是!可是啊!」


    兩人也和如此爭論的少女擦身而過。她們就像看見掀起巨大灰色漩渦的颶風從地平線那端逼近,不知是否該逃命一樣。


    別碰,快走,弄清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上條腦中重複著神秘的警訊。


    什麽瘴氣、預感,隻是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上條彷佛要拚命甩開某種巴著自己不放的東西一般,對身旁的府蘭這麽說道:


    「去看看吧。」


    那名旁若無人的兔子天線少女,不知為何沒有應聲。


    隨著兩人一步步朝該處前進,不祥的瘴氣愈發濃烈。那個帶給心髒詭異壓迫感的東西,是聲音。不,嚴格說來是人聲。這些此起彼落的聲響,盡管具有某種方向性,卻無法讓人明確地辨識。也許就像用公園廣播發布海嘯或森林大火的警報時,在有回音的期間無法聽清楚內容那樣。


    雖然不曉得具體內容,但知道「有壞事發生」後,灼熱的負麵情緒便會刺上心頭。眼前所見的人群就像是因此而生。湖畔擺著幾個樹立旗幟用的金屬杆,大概是某種儀式用的吧。中心似乎發生了什麽事,但是隔太遠看不清楚,因為人群擋住了。


    「……開!竟……獨……!給……這……裁……!」


    「你……以為……多少……害……死,這……不……奴……啊!」


    「大家……苦……候,把自……王……搶走……等席……!」


    一開始,兩人還不曉得到底怎麽回事。


    不過隨著距離縮短,他們逐漸明白那是在責難某人的聲音。


    布偶裝的腳步靠近憤怒的群眾。


    或許是因為裸露在外的鼻子嗅出氣氛不對,先一步提起屁股上球狀雷達天線的府蘭悄聲說道。


    「格雷,這是警告。」


    緊接著。


    「那個」從人頭與人頭之間現身。


    一名男子雙手綁在背後,脖子上纏著粗纜。


    另外,原本用來升降旗幟的金屬杆,則變得像絞刑架。


    「什麽大家的領袖嘛!隻會把自己當成國王壓榨別人!」


    「殺掉暴君!處死這獨裁者!」


    「大熱浪和元素都消失了,哪還有理由再諂媚你啊!」


    毛骨悚然。


    上條感覺到,顫抖從自己的手腳尖端開始流竄,縱貫背脊最粗的地方。


    兩個威脅已經離去。但是待在這個避難所的人們,在確認外頭的樣子或回家之前,先朝著其他方向改變……那就是處死已經沒用的國王。先前累積的怨恨,隨著災厄消失一口氣爆發出來。


    要整合避難所,想必得對自由做出某種程度的限製。就算是上條等人的學校,大概也沒人會因為那些有如配給般交到手中的瓶裝水就滿足。如果不這麽做,就無法維持下去。然而事情結束後,這麽做的必要性消失,便隻剩下醞釀多時的不滿。就像把鹽水徹底煮乾之後,會留下固態的鹽分附著在鍋底那樣。


    這裏的「國王」,看上去似乎是個即將步入中年的男性。


    上條不知道這個脖子上套著繩圈的工作服大叔是誰。他原本可能是穿布偶裝演奏的人,可能是負責統合攤販的人,也可能是負責公園管理營運的人。


    「夠了,吊死他!判決已經出來了吧,殺了他!」


    「什麽民主主義的『審判』嘛!就用你這個知識分子喜歡的方法殺了你!全場一致判你死刑!」


    「灑下那麽多水和糧食煽動周圍的人,哪有什麽狗屁自由意誌啊!」


    似乎差不多要到達臨界點,「國王」已經處於踮腳狀態,纜繩也深深陷進脖子裏。氣管與頸動脈可能已經受到某種程度的壓迫,他的臉除了不自然地發紅外,還顯得有些鼓脹。


    光是在旁邊看,就讓上條有股近似輕微貧血的暈眩感。


    兔格雷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三步,外套比基尼府蘭則用嬌小的身軀從旁攙扶。她緊緊貼著上條,帶著白色吐息悄聲道:


    「(……沒錯,這樣就好。)」


    「?」


    「(……我們的目的是救出上裏。雖然是來調查可能礙事的通緝情報,但這顯然是畫蛇添足。趁著別人都在注意那邊時離開比較安全。畢竟光是處死一個『國王』,不見得能滿足亢奮的群眾,他們有可能就這樣湧上來。)」


    「開什麽……」


    上條近乎反射性地要這麽喊回去,卻聽到腹部那邊傳來輕輕的「噗嗤」一聲。現在的上條穿著厚重布偶裝,所以對於來自外界的刺激比較遲鈍。沒有痛楚。隻是抱住自己的外套比基尼府蘭,不知不覺間已經用小手握住看似改造過握柄的工具刀,將食指大小的刀刃淺淺刺向兔格雷的腹部一帶。


    「(……你居然讓我傷害兔格雷。)」


    看見上條倒抽一口氣,兔子天線少女語調平板地撂話。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了。你要把上裏翔流放在上條當麻前麵,在這段期間我會無條件協助你。如果撕毀契約,合作就到此為止。我會丟下你到別的地方去。)」


    她是認真的。


    府蘭是徹頭徹尾地認真。如果想妨礙她去除上百名少女麵臨的混亂,妨礙她救出消失的上裏翔流,即使是剛冒出的嫩芽她也會摘掉。她不是下定這樣的決心,而是能夠理所當然地下手。


    確實,這麽做或許沒什麽意義。


    即使解救即將被處刑的「國王」,上裏也不會因此得救。雖然不曉得實際人數有多少,但和多達三位數的群眾為敵會變得如何?單單在赤手空拳的情況下遭到包圍就已經是個大問題,何況帶著手製武器的人不在少數。把長鐵管斜著割斷弄成竹槍形狀的東西、打樁用的大錘、塞了油漆桶的布袋……當成火箭炮那樣扛在肩上的東西,可能是演唱會表演用的煙火還什麽吧。正因為其中沒有牽扯上「能力」,所以更是無機可乘。


    有百害而無一利。不需要冒著同時被敵我雙方追殺的風險去做。


    但上條答得毫不遲疑。


    「……上裏他就是害怕你們這點。」


    「……」


    「就因為替他著想,我才會不管是否繞路都要跳進去。上裏雖然有很多扭曲之處,但本質上是個具備普通感性的人。畢竟他應該不會想在得救後才知道『其實有人因此喪生』這種多餘的壞消息。」


    一時之間,背著大背包的府蘭就這樣動也不動。


    她始終無法決定該將淺淺刺在厚重布偶裝上的刀刃拔出來還是壓進去。


    最後外套比基尼少女緩緩吐了口氣,做出決定。


    工具刀挪動。就這樣拔了出來。


    「(……可是具體來說要怎麽做?狂怒的群眾多達上百人,如果沒有能一發逆轉的超大雷射或炸彈,應該趕不走他們就是了。)」


    「那就用炸彈吧。」


    這番話意在諷刺,上條卻立刻以正經的口氣回答,讓未確認飛行少女不由得瞪大眼睛。然而兔格雷並未放在心上,這麽說道:


    「確實,他們在氣頭上,如果用正常的方式說服大概不會搭理。不過,他們能這麽做是基於什麽原因?隻要考慮到這一點,或許就還有辦法搞定……跟我來,府蘭。」


    7


    災難發生於布偶裝搖滾祭的準備期間,或許對任何人來說都算得上幸運。各式各樣的資材因此集中在公園,避難所的人們大概就是靠這些東西有效引走元素,確保生活空間,並且料理以麵粉為中心的食材充饑吧。


    上條他們也蒙受了恩惠。


    光是稍微四處張望,就能不小心找到需要的東西。


    「瓦斯桶?」


    「對啊。」


    裝有丙烷的厚重灰色金屬桶。說是這麽說,但他們所找到的,並非一般放在建築後頭那種跟人差不多高的大尺寸瓦斯桶。因為隻是讓攤販加熱鐵板用,所以就跟稍微大一點的不倒翁差不多。


    或許是對發展有所不滿,外套比基尼府蘭開始把玩手中的工具刀。


    「你打算把它丟進人群裏引發爆炸嗎?他們就像個甜甜圈一樣圍著『國王』,從邊緣引爆收拾不了所有人,而且丟到中央反而會炸死『國王』。」


    「誰會幹這麽聳動的事啊。倒不如說,如果想要盡可能擴大衝擊和恐懼,不要有什麽傷亡反而好。」


    「?」


    上條沒理會一臉納悶的府蘭,持續用布偶裝那雙有如隔熱手套的手靈巧地作業。讓做好安全措施的金屬桶爆炸,需要幾個步驟。記得自己在周日晚間播過那個叫重裝啥的未重製動作老片裏看過……


    「打火機?」


    「正確說來隻要有點火裝置就好。嗯,如果是用靜電那種,就算在水裏也不用煩惱。」


    上條動了些手腳後,用牛皮膠帶捆好危險物品單手提著。目的地就在剛剛的人群旁邊。畢竟時間所剩不多。趁著大家都在注意「國王」的下場時,上條把瓦斯桶丟向從任何地方都能看見的冰冷湖麵。


    「砰!」的一聲,一個與其說像半球不如說更像粗大水柱的東西,隨著巨響冒出。


    每個人都縮起脖子朝湖的方向看,但光是這樣無法中斷處刑。如果放著不管,情勢隨時會恢複原狀,繼續執行絞刑。所以穿著布偶裝的上條推了一把。他挖開群眾最大的恐懼,最重的舊創。


    「是元素,那些家夥來啦!它們是隱形的,不能大意!那些家夥會靠著透明的身體和擬態融入風景,遠比我們想像得還要近,大家快逃!」


    一陣沉默。


    但這並出於懷疑,而是因為事態突然讓腦袋一片空白。簡直就像一照麵便看到砂石車保險杆出現在眼前。


    眾人停了一拍,但接下來的發展很快。


    「哇!」的一聲,原先那麽團結的憤怒群眾,頓時朝四麵八方散開,口中嚷嚷著意味不明的話語全力逃跑。他們不時相撞摔倒,變得像推倒骨牌那樣。盡管會產生令人不忍看的狀況,但依舊能讓人避開明確的「死亡」。刑場就此瓦解。


    「可是,為什麽會這麽乾脆?」


    「不管他們有多凶暴,依然沒離開避難所。無論嘴上講得多勇敢,終究沒擺脫大熱浪與元素的恐懼。這點我很清楚。畢竟要不是曾和木原唯一及上裏翔流站在同一個地方,光聽人家說明,短時間內我大概還是無法接受,而會持續窩在校舍裏。」


    部分精神創傷和地區性、社會性有密切關係。


    炸彈、集體自殺、鐵路脫軌、過路魔、持槍掃射……光是出現會讓人聯想到過往悲哀事件的模仿犯,就可能引發大規模恐慌。對學園都市來說,大熱浪與元素的影響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可能單純因為待在鏡麵大樓匯聚太陽光之處而不自然地感到炎熱就呼吸困難;也可能把風搖晃金屬發出的摩擦聲當成怪物導致晚上睡不著覺。


    上條就是喚醒這股恐懼。


    有如硬是撕掉傷口上的痂,藉此帶來比傷口本身更大的痛楚。


    正因這群人已經失控而無法自製,所以恐懼的傳播相當迅速。沒有人冷靜觀察,一個個落入混亂的熔爐中。


    現在正是時候。「國王」被留在原地,可以上前解開已經深陷入頸的纜繩。


    「話說回來,我原本沒想過你會這麽快下決定。」


    「這不是我的想法。」


    「?」


    「如果是他就會這麽做──我隻是朝這種方向思考而已。不過如果是上裏,就算沒有什麽特別的右手,應該還是能用更聰明的手法解決就是了。」


    無論如何,現在要先解救處刑台上的「國王」。


    恐慌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一旦脫離喊叫聲連環引爆的狀況,任何人都會發現情況不對。必須在那之前救出「國王」,逃往別處。


    用來代替絞刑架的金屬杆周圍,有幾個泳裝男女倒地呻吟,大概是骨牌的受害者。上條他們沒放在心上,跨過這些人接近「國王」。


    踮腳大叔眼中滿是恐懼。


    「喂,穿布偶裝的,元素是怎麽回事!現在可不是火上加油的時候喔!」


    「不用尖叫。那是假的。如果不那麽說就沒辦法讓大家逃開,對吧。」


    陷進脖子裏的粗纜繩很硬,綁不了結實的繩結。要解開它並不難。


    「噗呼!」


    總算喘過氣而咳了一聲的男子顯得腳步不穩,但外套比基尼府蘭麵無表情地輕巧閃身,避開這個滿身汗的大叔。盡管因此跌倒在地,摸著脖子的工作服「國王」還是對兩人道謝。


    「嗚惡……咳咳。謝啦,你們救了我一命。」


    他含著眼淚連連咳嗽,接著說道:


    「就是每個人都以為危險已經過去才


    會這樣。真要說起來,什麽【裁判】嘛。我又不是自己想在大熱浪之中當『國王』。擅自把人家捧上去又抽掉梯子的明明是他們吧,可惡。」


    「這些都無所謂,總之先離開避難所比較安全吧?」


    「嗯,對。那我先溜一步。如果大熱浪和元素真的都走了,繼續待在這種地方玩活祭品遊戲也就沒意義啦。」


    工作服男子單手抱頭。


    「……話說回來,該死。什麽『恢複秩序的四十八小時』嘛。那些家夥應該還有些別的手段吧?那個叫做天體儀的破銅爛鐵,也因為管理不周而散播一堆多餘的謠言。」


    「嗯?」


    扔出一句「你不曉得啊?」之後,「國王」就從工作服口袋裏掏出某樣東西,然後把那個看似usb隨身碟的棒狀器材丟給布偶裝少年。


    「既然要溜就用不著啦。那是這個避難所【裁判】的天體儀鑰匙,什麽『營巢部隊』交給我的。說是有它就能完全連線,和那些一般的笨蛋不一樣。雖然不曉得你們是什麽人,不過既然沒氣昏頭,應該不是這個避難所的人吧。如果要混進去就祝你們好運。再見啦。」


    看著「國王」踩著不穩的腳步離去,上條與府蘭重新打量起手中的棒狀器材。


    「天體儀……?」


    「天體儀?」


    再怎麽看也看不出答案。由於布偶裝沒口袋,所以這個什麽鑰匙暫且交由外套比基尼府蘭保管,兩人繼續沿著湖畔探索公園。


    情況和方才不一樣。想來是上條扔出的「元素恐懼」讓恐慌複發吧。然而,人們感覺上也不像是毫無秩序地逃竄。不知所措的泳裝集團,看得出已逐漸朝某個方向整合起來。


    「到底怎麽回事啊,該死!」


    「天體儀上寫什麽?有沒有什麽警報?」


    「到頭來,留在避難所和離開避難所到底哪邊好啊?天體儀天體儀!」


    陷入慌亂的集團,一再呼喚那個名字。看樣子這些人是藉由「看」那個叫「天體儀」的機器讓自己安心。盡管感到納悶,上條與府蘭依舊順勢跟在他們後麵移動。途中除了泳裝還看到紅蘿卜與青蛙的布偶裝,或許是敗給了寒冷,所以把它們當成有手腳的睡袋裹在身上。


    「呃,那個叫天體儀的雖然也讓人在意,不過……」


    「還有什麽其他的嗎?」


    「追捕我們的繪戀和冥亞她們,照理說對於變化應該很敏感。你在這裏引發爆炸騷動,要是傳入她們耳中,遲早會把獲冴和去鳴那些實勤部隊派過來。」


    「唔。」


    無論如何動作都要快。畢竟兩人是逃亡的那一邊。


    於是上條他們看見了天體儀。


    「那是什麽啊?」


    它原本大概是個直徑約兩公尺的金屬球體,現在則像蓮花般朝一個方向敞開。感覺上或許就近似星象儀。從頂端散布的薄薄化學煙幕,形成以天體儀為中心且半徑約二三十公尺的半球體,成百上千的視窗在上頭開啟、重疊。這些視窗顯示出其他避難所的狀況、今後的天氣預報、道路能否通行、電力與供水等基礎建設的複原目標、水與糧食等物資的配給場所等等。


    「災害發生時用的通訊設施基地……」


    府蘭搖晃著小屁股上的球狀雷達天線,並且這麽嘀咕。


    「據說在碰到網路與電話中斷的重大災害時,往往會流傳大量謠言,個別的防災廣播與報導又不夠可靠。所以,人們急於開發能兼具電波塔與廣告塔功能的專業器材──我曾經聽說過這種事。」


    而這是「外麵」的事。在科學技術領先二三十年的學園都市裏,早已實用化。


    「是時鍾。」


    布偶裝說出理所當然的事。


    沒錯,數個視窗的角落就像電視畫麵一樣,附有這種理所當然存在的東西。


    「有時鍾……對啊,這麽一來任何人都能明白現在幾點了呢。」


    在手機和網路都不能用的情況下,許多少年少女齊聚一堂。人人都是一副缺乏「情報」這種營養素的臉色。就像很久以前的紀錄片裏,那些圍觀街頭電視轉播棒球、摔角的群眾。


    而就眼前所見,基本上這些人是單方麵接收新聞報導與政府宣導,能夠主動發送的訊息極為有限。似乎頂多隻能看自己待在哪個避難所,然後將自己的名字像災害留言板那樣扔上布告欄。


    這個布告欄也會補上書寫時間。


    盡管照理說不該如此,但上條不知為何覺得這樣十分新鮮。聚集在此的少年少女,會怎麽滿足自己的「饑渴」,他不是不了解。


    「因為是用來防止產生多餘謠言和混亂的通訊設施,才避免讓人任意發送訊息嗎……」


    這種聯絡網,似乎不像蛛網那樣在縱向橫向都能自由連結。說穿了,大概比較接近分成好幾個區塊的淘汰賽賽程表。應該也可以說,雖然決賽參加者所在那條最粗的管道集合了全國的情報,但各個預選區塊則會展現出地方色彩。


    不過這也就意味著,一旦進入這座名為區塊的山裏,會不由分說地染上它的色彩,眾人會一起在無從質疑的情況下,全盤接受來自上頭的發表。因為大家全都待在「容易讓謠言膨脹的災害環境」這種「開放的密室」。隻能單方麵接受的少年少女,連最低限度的發言權都沒有。就某方麵來說,這大概也算是危險的狀況。


    「……喔,是這樣啊。」


    在兔格雷布偶裝裏看了一會兒後,上條總算能將腦中的突兀感轉換為話語。


    「沒什麽大不了。機製本身就類似社群媒體的帳號,不過這東西的範圍很廣。不是以個人為單位,使用者名稱是以整個避難所、整個學校為單位來收發情報,當然會變成人家說什麽就做什麽。說穿了,它就像在行駛的電車上隻有一個人帶著手機,大家都得隔著陌生人探出頭去看小畫麵,拚命追逐外界的流行。」


    「國王」這個詞用得真好。


    一個帳號的走向,能夠直接決定旗下數十或數百人的意誌。


    外套比基尼少女抱住軟蓬蓬的兔格雷布偶裝把臉埋進去,略微壓低聲音這麽咕噥。


    「討厭的感覺。」


    「如果用電視台來比喻,得到操縱天體儀的『國王』讚同,或許就相當於核心電視台獲得地方電視台支持而得以擴大播放區域吧。一來能直接影響該地區的價值觀,二來隻要聚集夠多電視台,麵對其他區域時就能擁有強大的發言力。」


    「該怎麽說呢,簡直就像那隻右手周圍的環境一樣……」


    「……」


    而且,有一種特權能打破這種狀況。


    就是「國王」本人交給他們的東西,那個形似usb隨身碟的棒狀器材。


    穿著布偶裝的上條,帶著兔子天線府蘭靠近如蓮花般朝一側敞開的天體儀。就如同方才所說的,天體儀幾乎隻能收訊,發訊的功能則受到限製。穿著泳裝的少年少女聚集在有影像顯示的二三十公尺線上,天體儀附近一個人也沒有。大概是因為除了把自己的名字寫在那個災害留言板上頭以外沒別的用處吧。沒什麽人注意上條與府蘭。


    府蘭看了看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來的「鑰匙」,然後打量起天體儀外觀。這一片片朝著兩人敞開的花瓣似乎是操作用的控製台,不過仔細一看有個小插槽。


    像昆蟲為了蜜而撲入花中那樣插入裝置後,天體儀便有如自動櫃員機般,原先毫無反應的畫麵突然切換。盡管似乎是一般電腦上的一般瀏覽器,不過單單這樣就讓上條為之顫抖。他感覺自己彷佛接觸了失落的文明。和攝氏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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