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陸,是一隻狗。


    我有著又白又蓬鬆的長毛。雖然我總最露出笑眯眯的表情,但那並不表示我總是很開心,我隻是天生長成這個樣子。


    西茲少爺是我的主人。他是一名經常穿著綠色毛衣的青年,在很複雜的情況下失去了故鄉,開著越野車四處旅行。


    而我也一直跟隨著西茲少爺。


    西茲少爺跟我搭乘著越野車行駛在海岸邊。


    春天的空氣暖洋洋的。一望無際的天空,蔚藍得不見一片雲朵,隻有高掛正中的太陽。


    越野車的右側,是覆蓋著細嫩綠草的平坦大地形成的綠色地平線。左側從狹長的沙灘延伸過去為廣闊的大海,形成了平緩的藍色水平線。


    越野車行駛在草原的單行道上。偶爾因為凹凸不平的土堆,而導致車體的搖晃。


    車的後載架上,放了一隻西茲少爺愛用的黑色大色包,換洗衣物等日常必須品全都在裏麵。至於住飯店時派不上用場的帳篷及野炊用具,就收在包包下麵的箱子裏。位於引擎蓋左右的載物架,則並排著燃料與飲水罐。


    西茲少爺穿著一貫的綠色毛衣,戴著防風眼鏡,坐在左邊的駕駛座上緊握方向盤。這是一條近乎筆直,而且沒有任何障礙物的道路。他一路上都沒有換檔,隻是靜靜地奔馳在從早上就一成不變的景色裏。


    突然,西茲少爺看了一下越野車的裏程表。


    「差不多快到了。」


    他簡短地這麽說。


    一點也沒錯。在道路盡頭的地平線前方,逐漸看到像黑點似的物體。


    越靠近,就越看得出那是群聚的人們跟車輛,前方停放了十幾輛大型卡車,全都是為了應付糟糕路況而裝設巨型輪胎的卡車,有載了大批貨物並蓋上車篷的卡車,以及油槽裏裝了燃料的卡車,它們的數量各占一半。


    四周有二二十幾個人,全部都是男性。除了幾個人站在卡車上監視以外,其餘的人都圍坐在兒張附有遮陽傘的桌邊。幾頂搭在草原上的帳篷,顯示他們已經滯留在這裏好幾天了。


    西茲少爺放慢越野車的速度。「看來,傳聞並沒有騙人呢。」我如此說道,西茲少爺也輕輕點頭讚同。為了不讓那些


    男人對我們起不必要的戒心,於是便慢慢地把越野車開近。我們把車停在離那群提高警覺、手持說服者的男人相當近的前方,西茲少爺揮手向他們打招呼,然後等待兩名手持步槍的人走近我們。


    「我是旅行者,我想上『船之國』!」


    西茲少爺提高聲量。兩名男子小心翼翼地接近,然後人略看了一下我們跟越野車。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詢問西茲少爺:


    「為了以防萬一,問你個問題,你所聽到的是什麽樣的傳聞?」


    西茲少爺據實回答。


    其實,之前我們就略有耳聞,但是告訴我們細節的是前幾天造訪的南方某個沿海國家的人們。根據他們的說法,這片海洋從過去就存在著一個稱之為「船之國」的巨型浮島,人們可以搭乘它渡海到西方,隻是必須花費相當長的時間。途中,旅行者可能會被要求做些勞動工作,但是除了衣食住行中的「衣」,其他日常生活所需都可得到保障。


    而且,如果想搭乘「船之國」,惟一的方法就是到海岸跟與其定期進行買賣的商人們接觸。因為「船之國」為了跟商人做生意,會定期派出接駁船,隻要搭上船,就能連同越野車一起前往那個國家。而且,這並不是傳說,實際上真的有不少旅行者是靠這種方式渡海的。


    「好吧。」


    他們確定西茲少爺並不是想搶奪他們行李的盜賊,於是馬上放下戒心。西茲少爺先把他的愛刀擺在方便拿取的位置,但是並沒有擺出特別戒備的態度。


    西茲少爺把越野車停在他們的帳蓬附近,然後順手把刀插在皮帶上,接著跟喝著茶、自稱是商人首領的大胡子打了聲招呼。六十歲的大胡子突然這麽問:


    「這輛越野車不錯,多少錢肯賣呢?」


    西茲少爺委婉地拒絕。


    「這刀不錯,多少錢肯賣呢?」


    「這拘不錯,多少錢肯賣呢?」


    「這毛衣不錯,多少錢肯賣呢?」


    「小兄弟長得挺帥的,多少錢肯——」


    西茲,少爺全都拒絕了。


    之後——


    「你有什麽不要的東西,我們都願意收購。尤其是機械類的物品,我們會高價收購哦!」


    西茲少爺聽到這句話,好像想到了些什麽,不過他仍舊以「很遺憾,我沒有東西可賣」來婉拒。可是他之前在某個國家收到的懷表,明明還沉睡在他的行李袋裏呢。


    西茲少爺聽從南國百姓給他的建議,免費把他們國內定價不是很昂貴的幾瓶好灑當作小費送給他們。


    大胡子笑逐顏開地說:


    「喔!不好意思啊,小兄弟!各位,這些酒是這位小兄弟送的!收了人家的禮物,還不誠心向人家道謝!」


    我們就這樣跟他們打好了關係,然後在那兒等待接駁船的到來。


    在他們的邀請下,西茲少爺坐到桌前用茶。


    他跟往常一樣小心翼翼地聞過茶的味道,確認裏麵沒有毒之後才喝。那是加有大量砂糖與奶精的茶,西茲少爺還發表感想,說這種茶對疲憊的身體有益。


    喝過茶之後,大胡子說:


    「再來就隻有等待了。」


    根據他們的說法,「船之國」的接駁船有時候並不會現身。有時是遇到暴風雨,有時則是毫無理由地失約,害他們白白浪費時間跟精神。由於出發日期不確定,這段時期他們隻能待在這兒十五天左右,這也是他們沒把皮箱裏的貨物卸下來的原因。


    他們的國家距離東方約十天的車程。販賣的東西以燃料為主,包括加工食品、衣類、工藝品等等。至於對方給的報酬,則是魚貝類、魚幹,以及大陸那邊的珍奇商品。他說,這種交易從兩百多年前就是每隔半年一次。


    「這麽說,『船之國』從那麽久遠就開始移動了?」


    「沒錯,因此一旦錯過時期就會很慘。小兄弟,你算很幸運了。不過,你渡海到西方大陸想做什麽?你想去什麽地方嗎?」


    西茲少爺搖搖頭,回答:


    隻是想看看新的土地而已。那當然不是他真正的目的,不過商人們並沒有特別追問。


    這天,船沒有來。


    坐在卡車上用望遠鏡監看的人,看到閃著鮮黃色的夕陽沉沒到水平線後就跳下地麵。接駁船似乎從不會在夜間靠岸。


    西茲少爺跟商人們一起共享晚餐。商人們請他吃自己煮的菜肴,做為贈灑的謝禮。那是一種在用大鍋子煮好的麵上,淋上熬煮過的蔬菜及肉類的食物。我也在他們幫我弄涼之後吃了一份,還相當好吃呢。


    晚上,早睡的他們留下負責看守的人,很快就進帳篷裏去了。


    西茲少爺在距離他們帳篷不遠的草原上,一如往常地在越野車的引擎蓋擺上木塊,搭出簡單的床鋪。


    天空因為滿月而閃著藍白色的光芒,完全沒有下雨的跡象。春天的晚風沁涼,讓人覺得有些寒意。於是,西茲少爺拿出厚毛毯把身體包裹起來。


    「拜托你囉,陸,晚安。」


    「知道了。——晚安,西茲少爺。」


    西茲少爺說完之後,我就在越野車前麵邊睡邊守備。


    除了商隊的看守偶爾換班以外,其餘並沒有發生什麽事。


    這是一個隻聽得到微弱波浪聲的寧靜藍色夜晚。


    早上,商人們很早就起床,西茲少爺也是。


    世界幾乎在太陽升起的瞬間就大放光明,在場所有人也同時開始活動。那


    足習慣野外活動的人,因為不想浪費陽光而養成的習性。


    西茲少爺跟往常一樣做著簡單的運動,也一樣做了揮刀訓練。


    商人們則分工合作地準備早餐,或在卡車上監視。有些人可能是為了確保糧食無缺或是純粹個人興趣,拎起釣竿跑去垂釣。


    用過早餐之後,大家繼續等待。


    時間就在大家無所事事的情況下淡淡流逝。西茲少爺依舊坐在沙灘上,一邊眺望海洋、一邊靜心等待。


    午餐隻有茶及一些簡單的點心。正當東西吃完,也收拾幹淨的時候。


    「來了!是船!」


    監視的男子大聲喊叫。


    商人們點燃事先準備好的火堆,裏麵可能摻雜些什麽藥品,升起的是橘紅色的狼煙。


    不久,有形狀奇特的三艘船往沙灘靠近。


    三艘船的形狀相同,而且並不是很大,全長約五十公尺左右,還看得見位於後方的艦橋。它們跟普通船並不相同,船首不是圓弧狀,而是呈現平麵。顏色則是暗灰色的。


    「小兄弟,那就是接駁船。」


    大胡子領隊說道。西茲少爺問:


    「那貨怎麽搬上去?這裏又沒有碼頭……」


    「等一下你看就知道了。記得以後把它當成旅行的見聞,幫我們宣傳哦!」


    正如商人首領所說的,那艘接駁船就當著我們的麵往沙灘垂直駛來,然後船首毫不猶豫地直接衝上沙灘。船首有塊板子「啪噠」地往前倒,當場就變成板樁式碼頭了。真是一艘方便的船。


    往裏麵看,船內是空蕩蕩又沒有屋頂的寬敞收納庫。三艘船接二連三地衝上沙灘。


    「原來如此。」


    西茲少爺還沒發出讚歎以前,商人們已經開始發動卡車引擎,從其中一艘接駁船裏,也同時走出兩個人。


    從身材判斷,他們應該是男性,不過卻做著全身黑色的色長大衣,黑色長褲,黑色靴子,黑色手套,黑色領巾。形狀奇特的黑色尖帽下方,還垂著藏住他們臉孔的黑色麵紗。


    至於頭的後方,則被帽子垂下來的部分蓋住。皮膚完全沒有一處露出。


    從大衣的輪廓,可以看到他們腰部的位置稍微鼓起,確定他們有配帶掌中說服者。


    「還是穿得一身黑抹抹的。那群就是『船之國』裏自稱是『指導者』的人。」


    「什麽指導者?」


    「就是所謂的特權階級,身份地位崇高者。他們可是惹不起的。我先跟他們談生意,你稍微等一下。」


    首領上前迎接那兩人,並跟他們打招呼,然後拿出似乎是目錄的紙張給他們過目。經過短暫的交談後,對方似乎同意而點了點頭。


    首領打了個手勢,卡車就從沙灘開到接駁船前麵,接著倒車入內。他們卸下木箱等貨物,再把油槽裏的燃料轉移到接駁船的燃料槽,一輛倒完了再換另一輛。然後,再去載滿貨物的船隻處領回空蕩蕩的卡車。


    作業持續進行的時候,黑衣男子們走到我麵前。我們完全看不出麵紗後的表情。其中一人對西茲少爺說:


    「閣下就是希望入境我國的旅行者是嗎?」


    他說話的方式好古代,可能是故意的吧。聲音聽起來出乎意料地年輕,搞不好他真是個年輕人。


    西茲少爺點點頭,然後詢問一個人、一隻狗、外加一輛越野車要渡海到西方大陸所需的條件。


    對方回答說,我們在國內的期間必須遵守他們(也就是指導者們)訂下的規則,然後用工作來換取三餐跟睡覺的地方。


    「要做什麽工作呢?」


    對方的回答是:


    「在指導者的指揮下監視民眾的工作,或者混入一般民眾當中從事肉體勞動的工作也是可以。」不過後者應該是他刻意的嘲諷吧。


    最後,西茲少爺詢問渡海需要幾天,黑衣男子回答大概要十五天左右。「船之國」將花五天的時間沿著大陸北上,之後一樣花五天的時間渡過海峽,再過五天後會跟西方大陸的商人們接觸。


    「我們不勉強,你也可以拒絕。請在出發前做出決定吧。」


    黑衣男子們離去之後,西茲少爺望著大海若有所思,然後回頭望著草原,再眺望過去曾經留下足跡的大陸。這個拉法永遠沉睡的場所,同時也是環抱西茲少爺過往故鄉的土地。


    不久,西茲少爺輕鬆地露出微笑。「西茲少爺?」


    「嗯。——我決定了。雖然多多少少有點不安,不過還是渡海吧。好嗎,陸?」


    西茲少爺說道。


    「你不需要征求我的許可的。」


    我這麽回答。


    那麽,小兄弟,我們後會有期囉。屆時如果有什麽東西想賣,我們會收購的。」


    告別那群商人,西茲少爺發動越野車。他跟卡車一樣用倒車的方式從沙灘朝板樁碼頭上船,然後進入收納庫裏。他把越野車停放在堆積如山的木箱旁邊。


    船裏麵也有不做黑衣打扮的人。那些勇人沒有戴帽子,身上穿著到處釘滿補丁的髒衣服。他們是「非統治階級的人們」——也就是一般國民吧。


    他們的目光並沒有跟西茲少爺接觸,隻是聽從搭乘那艘船的一名黑衣人的指示,默默進行在越野車上麵蓋布並用繩索固定的作業。


    「旅行者,那些工作就交給他們吧,你跟我來。」


    在另一名黑衣人的帶領下,拿著旅行袋與愛刀的西茲少爺跟我,從收納庫爬上陡峭的舷梯。西茲少爺在這個時候好像發現了什麽,便低頭看了收納庫一眼。


    「……」


    西茲少爺隨即往前看,繼續跟著黑衣人的後麵走。我也看了收納庫一眼。有幾個有別於堆積如山貨物箱的木箱,還特別裝進鐵架裏,不讓人隨便觸摸。


    箱子上麵貼了「嚴禁火氣」、「小心輕放」的標語,令人很容易就想像出內容物是什麽。肯定是子彈或炸藥、手榴彈之類的東西。


    西茲少爺被帶到接駁船裏一間狹窄的房間。


    這裏比廉價旅館的房間還要小。鐵板牆的油漆不僅四處斑駁,還浮現了鐵鏽。抬頭一看,天花板爬走著各式各樣的管線。房裏有個肮髒的圓窗,以及看起來像擔架的雙層床,外加一個沒有刻意圍起來的馬桶。


    黑衣人留下:「在船裏的時候一直待在這裏,過沒多久將抵達我們國家」這句話,然後就把門鎖上後離去。不過,他並沒有帶走西茲少爺的武器。


    船隻的引擎聲愈來愈大,還製造出微微的振動。


    接駁船往後大大傾斜之後,便開始後退。船首用力脫離之前衝上的沙灘之後,便轉了一百八十度,麵向人海。


    「好了……接下火不曉得會怎麽樣呢。」


    西茲少爺一麵望著圓窗,一麵事不關已似的念念有詞。


    在規律的振動與些許的上下搖動中,接駁船開始往西北方向前進.


    西茲少爺坐在床上,把手擺在立著的刀的護手上,閉上眼睛動也不動。


    當黑衣男子打開房門,已經是太陽位於四十五度角的時候。此時,西茲少爺把眼睛張開。


    「旅行者,看到我們國家了。帶著你所有的行李跟我來吧。」


    於是我們再度跟著黑衣人走。從房間穿過狹長的走廊,走到盡頭,又爬上陡峭的階梯,然後從接駁船右舷的甲板出來。


    放眼望去,我們就身在大海的正中央,完全看不到被地平線包圍的陸地。至於另外兩艘自家的船,就緊緊跟在旁邊前進。溫暖的海風令人心曠神怡。


    應該很快就會看到了。」


    黑衣人一說完,便朝接駁船的前進方向指了一下。


    起先看到海麵上飄浮看一個黑點,不久


    就變得像拳頭一樣大了。


    一個國家(也就是包圍著它的城牆)從地平線的那端慢慢上升、靠近的景象,其實西茲少爺跟我早從越野車上看過好幾次。隻是說從水平線緩緩靠近,這倒是第一次呢。


    「那就是我們的祖國。入境之後,就會安排你跟我們的同伴見麵的。」


    當黑衣人這麽說的時候,接駁船前已經可以看到那個國家的全貌。


    就跟其他國家一樣,它被圓形的高聳城牆給團團圍住。顏色與其說是灰色,不如說是幾近黑色。


    因為沒有物體可供比較,大小方麵很難形容,不過直徑大概是三公裏左右吧!看起來像是浮在水平線上的細長狀長方形物體。國家的中央有個像高塔的突起物。模樣算是很常見的小型國家。


    那個國家就浮在海麵上。「船之國」應該不是它真正的名稱,倒不如用「浮島之國」來形容還比較恰當。


    「有意思,是過去從未見過的國家呢。」西茲少爺說出了他的感想。


    城牆上有燈火不斷閃爍,那是發光信號。接駁船這邊應該也有回應吧,我看到信號停頓後再次閃爍。


    不久,我們搭乘的接駁船靠近高大城牆旁的一處洞穴。它的大門敞開,是個又廣大又空曠、像條隧道般的黑洞。仿佛進入巨獸的肚子似的,接駁船入境了。


    等最後一艘船駛進,門就關了起來。


    洞裏因為門關起來而變得烏漆抹黑的,沒多久船上便點起了燈火。這個地力像是細長型的船塢,四周都是鐵板跟機器,還充斥著廢氣與機油味。


    我們的視線慢慢下降。西茲少爺說:


    「水被排走了呢。」


    不久接駁船便著陸在船塢底部的鐵板上。


    黑衣人要我們去開越野車,於是西茲少爺跟我駕著越野車下到船塢。我們爬上前方的坡道,再穿過一扇門到達指示的地方。一走出漆黑的空間,天花板上的燈立刻大放光明。


    那地方相當寬敞,是座應該能容納上百輛汽車的倉庫。除了角落有擺放一些廢鐵之外,沒有任何東西。看來,它早就失去倉庫的功能了。


    「隨便你要停哪兒都行,等要下船的時候再發動。」


    站在入口的黑衣人這麽說道,於是西茲少爺把越野車停在離廢鐵較遠的地方。他拔掉蓄電池的端子,用繩索把車體固定住,再拿防水布蓋在駕駛座上。


    「要是有機會重逢,就要再麻煩你了。」


    西茲少爺小聲留下這麽一句沾,然後就拿著旅行袋,走出沒有半個人的倉庫。我也跟隨其後。


    我們跟五名黑衣人一起走在漫長的走廊上。他們前三人、後兩人地把我們夾在中間,感覺很像是在押送犯人,但他們還是沒麽沒收西茲少爺的武器。這條走廊的地板跟牆壁是灰色的,日光燈顯得非常昏暗,中間沒有任何岔路,筆直地通往國家中心。


    走廊的盡頭有座大型電梯,我們搭著它往上升。就所在的地點來判斷,應該正在爬升位於中央的高塔。


    走出花了蠻長時間搭乘的電梯,我們通過黑衣守衛站崗的大門,其所持之滑套槍機式說服者能擊出散彈。接著前方出現了一間寬敞的圓形房間。


    那是占據高塔頂樓大半,以電梯為中心、直徑四十公尺左右的圓形房間。由於它的三百六十度全貼滿了玻璃,因此橫在它前方的大海跟天空降下的藍光,把房間映照得非常明亮。室內還是充斥著突出的鐵板跟管線。過去在牆壁或天花板的壁紙上應該綴有某些裝飾品,不過現在都看不到了。房間裏排放的椅子呈現放射狀、有十個人坐在我們看得見的範圍內。那些椅子應該可以回轉吧?這時候,大家都往我們這邊看。


    所有人都做黑衣打扮,從體格可以判斷出其中有女性也有小孩。不過,視線不及的地方好像也有人在,所以這房間裏應該一共有三十多個人左右。不過人數較椅子的張數來得少,讓空位顯得格外醒目。隻是說,看不到任何一個像常見的王公貴族那樣飽食終日、腦滿腸肥的人,這點倒是有點不可思議。


    隻有一張椅子的腳比其他的還高,扶手也更厚。那應該是「船長」的寶座吧。坐在上麵的,是一個身材略顯矮小,也做全身黑色打扮,給人的感覺就是「船長」的老人。


    進去屋內的我們,立刻被帶到那個位子前麵。西茲少爺坐在椅子上,我也坐在他旁邊的地上。


    「旅行者,歡迎你來。首先請你聽我的說明。」


    「船長」說道,是個有氣無力的老人聲音。


    此時西沉太陽的顏色持續變化,已轉為橘紅色。因為「船長」的話充滿太多自誇與多餘的修飾語,我在此將其簡略縮減一番。


    這國家的曆史來源不明,好像是「等到發現的吋候,所有人都在這兒生活了」。從留下的紀錄來看,至少已經有六百年的曆史。


    他們的指導者自稱是『塔之一族』,這個名稱既不獨特也沒什麽創意。他們以「王族」的身份長年統治這個同家,所居住的「王城」就是這座塔。他們掌握整個國家的權力,利用接駁船跟陸地從事貿易活動。


    至於屬於被統治階級的一般國民,則都居住在高塔以外,也就是平地區域。由於他們很重視血緣關係,因此居住的區域好像還區分為好幾支部族。


    黑衣人目前的人門約有五十人,除此之外的國民合計約三千左右。就此國的大小來說,我覺得是蠻少的。可能也是每年日益減少的關係吧。


    這個國家會隨著季節變化,在海上順著海潮移動。雖然配備有簡單的推進裝置,但隻要沒遇上觸礁這類的危險,基木上都沒有機會使用。


    根據傳統,他們很歡迎渡海的旅行者,也樂意給予他們工作。工作內容大多是在「塔之一族」的指揮下維持國內治安,也就是當警察或保鏢之類的。


    若是同意從事這樣的工作,旅行者得到的報酬便是在塔中視野遼闊的房間裏,跟領導者們一起享用同樣的三餐。


    「船長」還說,如果遇到武藝高強的旅行者,可就幫了他們不少忙。


    「必要的話,給民眾們一點教訓也無所謂。最近有太多以『請願』為名義,對國家予取予求的例子。」


    既然這樣,你就不該講這句話。至少不能對西茲少爺說。


    好不容易有機會發言,西茲少爺一開口,就說希望跟民眾過同樣的生活,從事肉體勞動。


    西茲少爺彬彬有禮地對非常驚訝的他們說:


    「像我這麽卑賤的人,比較適合那樣的生活。」西茲少爺是不是在開玩笑啊?


    隻是他們並沒聽懂這個玩笑,主事者回答:「既然你這麽說的話」,就答應了西茲少爺的要求。


    在黑衣人的帶領下,我們往高塔的一樓走去。


    穿過電梯前廳那道看似沉重的門,我們在昏暗的走廊上步行了約二十公尺。


    當走廊盡頭的門一往旁邊打開,就看到遠處遮住夕陽的城牆內側,眼前則是這個國家的鳥瞰景色。


    如果這裏是個普通國家,照理說應該看得見道路、建築物,甚至是綠意盎然的公園才對。不過這裏並非普通國家,現在占據我們視線的是用黑色金屬拚湊而成、複雜又奇怪的拚圖。


    該形容它是不曉得製造什麽物品的工廠內部?還是一個堆放破銅爛鐵的垃圾堆?放眼望去,淨是亂成一團的鐵架與鐵製間架板,還有無數爬行在地上大大小小的管線,根本看不到像是住家的建築物。


    「民眾們都居住在下層。」


    黑衣人說道,西茲少爺說著:「原來如此」,點頭、表示了解。


    目前看到的,應該是以前的機器跟構造物的遺跡吧。照理說,以前上層應該曾經有構造物,也就是蓋有各種建


    築物才對。如今它們卻全部消失尢蹤,變成任陽光無情曝曬的甲板,所以人類才會躲到下麵生活。


    「這是出入證。即使旅行者跟愚蠢的民眾一起生活,隻要有它,就能分辨出是我國的貴客。你可以自行找喜歡住的地方。如果改變主意的話,歡迎你隨時來找我們。接近西方大陸的時候,會派人過來通知你的。」


    黑衣人這麽說道,然後把約有萬用手冊大小的金屬板交給西茲少爺之後,就穿過大門返回高塔了。


    「那麽……」


    西茲少爺把金屬板放進牛仔褲的口袋,拾著旅行袋往前走。他基本上還是挑方便人行走的鐵製間架板,而且順著湊巧映入眼簾的西方——也就是夕陽所在的方位走去。


    「好有意思哦。」


    西茲少爺邊走邊說,我也立刻察覺到這一點。


    位於西茲少爺腳下陰影的位置,有一塊筆直的鐵板,但是它卻往旁邊脫落了。雖然感覺不出晃動,卻是整個國家正在移動的證明。


    我們在鐵板上走了一陣子,不久就看到下樓的階梯。


    「我是個旅行者,為了要渡海到西方大陸,所以才造訪貴國。由於我希望跟你們一起生活、一起工作,希望你們提供給我住處跟工作。」


    西茲少爺讓前來迎接的一般民眾感到相當驚訝。


    現在我們所在的位置是甲板下方,也就是他們的居住區域。


    甲板下方被規劃成多層構造的居住空間。除了被牆壁、鐵板跟管線團團包住,結構複雜之外,狹窄的走廊更是曲折重疊,雜亂無章的階梯中間夾著許多樓層。


    過去我們曾造訪過許多貧困國家,也看過無數藏在巷弄後的貧民區。不過,這裏比那些地方還要糟糕,甚至像是用金屬打造而成的洞穴。


    金屬的顏色跟甲板同樣是黑色。之所以沒看到任何鐵鏽,可能是上了特殊塗料的關係。四處裝設有微弱的白色燈光。


    這裏麵還住了剛剛在接駁船看到的、那群身穿補丁衣服的人。這裏的人口密度並不高。西茲少爺遇到的人們要我們去見長老,接著就帶領我們前往深處。


    我們共計在走廊柱右轉了三十四次,往左轉了二十九次,上上下下爬了六次半的階梯。一路上經過把我們當成稀有動物看的人們一般的大人、女性及消耗麵前,好不容易來到長老居住的「房間」。在他們的生活中,好像並沒有「家」這個名詞。


    那個長老的房間,應該算是這一帶最大間的吧。不過還是很狹小,光是容納長老、西茲少爺、我及其他四個人就顯得很擁擠。進不去的人,就隻好從門口伸長脖子探頭看。明明還有多餘的土地(不曉得這麽說是否恰當,總之是單就麵積而言),房間卻這麽狹窄,應該是礙於鐵架跟管線的關係,而無法輕易加寬生活空間的構造吧。


    「唉,歡迎你來。」


    說起話來平易近人的白須白發長老,看起來大概八十歲上下。他自我介紹說自己是這個部族最為年長的人,已經活了五十五年。西茲少爺跟我都相當驚訝,但是並沒有表現在臉上。長老對我們兩個客人表示歡迎,還告訴西茲少爺可以不用工作,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聽他說的話,似乎並沒有搞清楚狀況。


    西茲少爺說,他將在這裏麻煩大家約十五天的時間,至於睡覺的地方跟糧食,他願意用勞動來換取。


    我原本以為會演變成一場爭論,可是沒過多久天就黑了,他們的一天也就此結束,必須熄燈,所以有什麽事也隻能留待明天再說。因為他們都已經吃過晚餐,我們隻得吃攜帶糧食配茶水來果腹。然後,長老便派人帶我們到客房去。帶路的人是一個在我眼中看來約五十幾歲,但實際年齡卻是三十五歲的男子。


    「這個房間非常舒適,請替我向長老轉達感謝之意。」西茲少爺這麽說道。不過,這個房間的空間的確比接駁船要寬敞得多。雖然房間還是被鐵架團團圍住,也有長得像擔架的雙層床,不過倒是各有一條毛毯。廁所、洗臉台跟衝澡間是共用的,就在出了房間的走廊盡頭。


    管理水的係統不知道該說是合理還是簡單,大型鐵製水槽就吊在天花板旁邊!而水隻是從那裏流出來罷了。雖然隻是將屯積的雨水做過簡單的過濾,但還是可以飲用。


    過沒多久燈全都熄滅了,房間變得烏漆抹黑的,仿佛身在亳不留情的黑暗洞穴裏。可能是附近的房間部沒人住吧,半點聲響都沒有。


    「這下傷腦筋了……」


    正準備從旅行袋拿出攜帶糧食的西茲少爺,不得已隻好。他隻使用一下下,就馬上關掉了。


    在匆忙吃過味同嚼臘但營養均衡的攜帶糧食之後,西茲少爺跟我在黑暗中小聲地交談。其實,不用特別低聲說話也沒人聽得見。


    「到目前為止都還不錯,房間很安靜,也不算差。」


    「幸好現在是春天呢,西茲少爺。要是現在是夏天或冬天,在炎熱地方或寒冷地方飄流,鐵定很不好受。」


    「我想也是……他們的生活的確很困苦。不過對他們來說,那可能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這十五天將會是很珍貴的經驗呢。」


    「隻是,還不曉得這十五天是漫長或是短暫。——今天就早早休息吧。晚安,陸。」


    「晚安,西玆少爺。」第一天就這麽結束了。


    第二天早上。


    這個國家的人們跟想像中一樣早起,西茲少爺跟我也都習慣在黎命的吋候起床,然後過沒多久,屋內跟走廊的燈光就亮了起來,還有人過來敲我們的房門。


    昨晚幫我們帶路的男人,說正在分配早餐,便帶我們到那裏去。這一路上的通道一樣很複雜,一個不小心就很可能會迷路。兩茲少爺一如往常穿著綠色的毛衣,不過走在人多又悶熱的通道,似乎也覺得有些熱。


    由於他沒辦法每天拿著刀走,便把它收進旅行袋裏。反正除了黑衣人之外,沒有任何人攜帶說服者,因此基本上沒有攜帶武器的必要。


    我們來到的大廳,看起來像是常見的學校體育館。這裏之所以非常明亮,是因為從天花板管線的縫隙可以看到拂曉的天空。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下雨,甲板的鐵板就會被挪開來。


    大廳隨即聚集了許多人,讓你覺得這麽多人不曉得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旁邊冒著蒸氣的房間,應該就是廚房。人們站在那裏排隊,拿著盛了早餐的餐盤跟叉子之後,就坐在大廳的鐵板上吃。地上隻擺放著薄坐墊,並沒有桌子。幾名小孩拿著茶杯跟茶壺倒茶給人們喝,這可能是他們的工作吧。走進大廳的西茲少爺,引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後,坐在大廳盡頭的長老便請他過去。我們走到長老及跟在他身邊的人們所坐的位置途中,還得小心避免撞到正坐著吃飯的人們。


    西茲少爺坐在長老前麵,並道了聲早安。然後,長老把西茲少爺跟我介紹給大廳裏的人們認識,他們也很有禮貌地向我們問候。


    他們幫西茲少爺跟我送來早餐的盆子跟茶杯。雖然我們不用排隊,但西茲少爺大概從明天開始就會堅持要排隊了。


    「希望合你的口味。」


    盤上裝的是魚,一整條清蒸過的魚,上麵還撒了鹽巴。並不特別挑食的西茲少爺,一麵吃一麵稱讚道。我也吃了,味道相當不錯,不過早餐就隻有這個可吃。


    據長老的說法,他們幾乎三餐都吃魚,大部分都是蒸魚、煮魚或烤魚。有時候還會將大魚趁新鮮時生吃。其他的食物還有海藻、貝類及鮮少捕獲的海獸。


    「……」


    西茲少爺好像想說些什麽,不過他並沒有說出來。


    吃完飯後,就開始談論工作的事情,也就是繼續昨晚的話題。結果,西茲少爺希望能夠用勞動工作來換取睡覺的地方跟三


    餐。


    「過去利用這個國家『渡海』的旅行者,全都選擇當『塔之一族』的手下,從事嚴密監督我們的工作……可見,西茲少爺真的是個心地非常善良的人。」


    長老如此說道,周遭的人們也跟著讚同。雖然大家異口同聲地讚許西茲少爺是個大好人,可是,他純粹是因為要是這十五天什麽都不做,閑閑待在這麽狹窄的空間裏麵,可是會害他身體變遲鈍的。但是,我並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那麽,容我替西茲少爺介紹一名向導。在您停留的這段期間,有什麽問題可以盡量問她。」


    長老說完便下令叫「蒂」過來。


    過了一會兒,從人群中走出來的是一名女孩。


    從外表看來,大概是十二歲吧。應該不會像昨晚那樣,然後說她「其實隻有四歲」吧。況且,她的身高也差不多是那個年齡的小孩。隻是以一個女孩子來說,她的頭發稍微嫌短了些,同時居然是白色的——而且是像雪那樣的白。這個國家的居民大部分都是棕發或黑發,除了滿頭白發的長老之外,就找不到其他人是白頭發了。她應該不會說出「其實我是八十歲」吧?


    她雙眼的顏色是帶有透明感的翡翠綠,這也是至今從其他人身上看不到的特征。隻是,她的表情僵硬,與其說是麵無表情,倒不如說是撲克牌臉。從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少女的純真。


    至於她的服裝,就跟其他居民一樣到處綴滿補丁。她套著更凸顯出雙腿細得像竹竿的灰色短褲,身上穿著看不出是原本的顏色或是已經髒掉的棕色圓領長袖上衣,背後則附有


    一個大大的口袋。可能是為了防止在狹窄的場所被撞到也不會痛,兩邊的手肘處部縫有貼布,膝蓋則纏上厚厚的布以代替護膝。腳上則沒有穿襪子,更接套上橡膠製的靴子。


    少女靜靜低著頭,站在長老旁邊。


    「西茲少爺,這位是向導蒂法娜,叫她蒂就行了。」他這麽對西茲少爺說,然後轉頭告訴蒂:


    「這位是旅行者、也是我們的貴客西茲少爺,他停留的這段期間,就麻煩你當他的向導。」


    蒂輕輕點頭,然後瞪著西茲少爺看。


    對她來說,那或許是她平常看人的方式,不過她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跟銳利的眼神,感覺真的很像在瞪人。


    「請多多指教,蒂。」西茲少爺說道。


    「……」


    蒂一句話也沒說,隻足瞪著——或許應該說是看著西茲少爺。


    沉默了幾秒,長老焦急地出來打圍場:


    「呃——正如您所看到的,她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就請您多多包涵。」


    其實我很想知道,為什麽會計這麽沉默寡言的人來當向導,不過西茲少爺倒是不介意,隻是點著頭說:


    「我知道了。」


    少爺跟我暫時回房,向導蒂則不發一語地跟在後麵。西茲少爺禮貌性地跟她說了好兒次話,不過……


    「……」


    她的回答卻總是這樣。


    我是不曉得西茲少爺怎麽想的,但是對我來說,無法了解她心裏的想法是件傷腦筋的事。不過基本上對於肯定的回答,她會用點頭來回應,否定則用搖頭來表示。


    因此,我也試著對她說話。


    「……」


    蒂隻是低頭看著我,什麽話也不說。我甚至覺得從她那雙綠色眼睛,感受不到任何感情。不過,總比一般人突然說:「這隻狗會笑,好可愛哦!」,並且抱緊我拚命摸的行徑來得好。


    西茲少爺進了房間以後,便把手衣脫下,隻剩下一件t恤,然後外麵再罩上綠色的連帽外套,隻把前襟的扣子扣住。


    「那麽,我接下來要做什麽好呢?」西茲少爺詢問蒂。


    「……」


    這樣根本就不曉得她的答案是什麽。


    可是,沒有影響到西茲少爺的心情。


    「如果有什麽我能夠做的工作,希望你能帶我過去。如果目前沒有的話,可否在允許的範圍內,帶我認識一下這附近的環境?」


    聽完這句話,蒂開始往前走。西茲少爺問道:「我隻有跟在後麵就行了吧?」


    蒂上下點著頭。


    在蒂的引導下,我們參觀了這支部族的生活環境。


    大多數的居民都集中住在一起,有一處角落並排了許多房間。至於西茲少爺的房間,似乎是專門給外來的客人住的。


    生活中最重要的捕魚設備,就設在必須走下好幾層階梯的地方。那裏有一片像是巨型遊泳池的水麵,是被切割出來的小小海洋。居民就是在這兒利用撒網或垂釣的方式捕魚的。如果有剩餘的魚,就拿去附近的養殖魚場當飼料。類似這樣的場所,一共有好幾處。


    這裏還設有管理能源的房間。位於這個國家的中心部的高塔下方,設有由指導者控製的動力爐,以電氣及熱水的形式供給居民熱能。動力爐也有專屬的管理室,部族代表都在那裏工作。黑衣人偶爾會帶著說服者過來巡視,觀察是否有浪費能源的情形。


    其他還有教導孩子們的房間,或許是企圖發揮學校的功能;還有舉行規則莫名其妙、類似球賽的運動的房間,以及應該是充當醫院,專門收留身體不適者的房間等等。


    「原來如此。我已經非常了解人們是如何在這樣的困境中生活了。——基本上,該認識的環境都看過了吧?」


    西茲少爺詢問蒂。


    「……」


    她的回答是這樣的。


    順便一提,開口說明的都是現場的人們,蒂隻是站在旁邊默默等侯,等說明結束之後再走向下一個場所而已。可能他們都心知肚明,因此沒有半個人跟蒂說話。不僅如此,甚


    至還好像不想跟她有什麽瓜葛。


    「……」


    蒂不發一語地再次走出去。接著我們來到了大廳,發現已經開始在分配夥食了。


    將烤得焦焦的魚盛進盤裏,西茲少爺坐了下來。蒂也緊緊坐在他旁邊,不發一語地默默吃著。


    「謝謝你帶我參觀那麽多地方。」


    西茲少爺向她道謝的吋候,蒂突然停下拿著叉子的手,抬起頭瞪著西茲少爺看。


    「……」


    然後,又一句話也不說地繼續吃飯。


    「下午準備要參觀什麽地方?或是做什麽工作嗎?」


    飯後西茲少爺這樣問蒂,她默默地搖頭。


    「這麽說來,我可以暫時悠哉地打發吋間對吧?」這次她點頭了。看來,西茲少爺愈來愈能跟蒂溝通了。西茲少爺又問她有什麽地方不能去,哪些事不能做。經過各式各樣的詢問之後,也分別得到肯定或否定的答複。當我提出找別人絕對會比較快的建議。


    「反正我們閑閑沒事做,有什麽關係呢?」西茲少爺這麽說之後,又繼續問她。


    經過他們倆交談(?)到餐廳沒剩半個人所得知的結果,目前這個國家存在著四支部族,每一支占據四分之一的領土(地下)各自生活。因此如果沒有得到許可,最好是不要擅自進入其他部族的生活範圍。除了部族族長會議之外,他們是絕對互不幹涉的。主要是大家感情並不融洽,但還是有不同部族的人結婚的狀況,隻是好像少之又少。西茲少爺詢問蒂的身世。


    「你父母呢?」


    她一聽就搖搖頭,於是就沒繼續問下丈。


    西茲少爺跟蒂說不需要她帶路,她可以回房去了。但是蒂並沒有離開,反而賴在西茲少爺的房裏。


    「……」


    她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說地盯著我們看。我猜,向導可能同吋還負責監視,隻是她本人什麽也不說。


    至於西茲少爺也是沉默不語,隻是自顧自地整理


    他的刀與行李。接著,西茲少爺就去衝澡。我在旁邊看著蒂,看她由始至終部跟在西茲少爺的屁股後麵。


    不久,有人來叫我們去吃晚餐,菜色依然是魚。回到房間時,已經接近熄燈時刻。


    「……」


    蒂默默無言地走出西茲少爺的房間。就這樣,結束了在這個國家的第二天。


    「我看……可能會比想像中的還要無趣呢。」


    西茲少爺不經意地說道。不過,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第三天及第四天,西茲少爺幾乎無事可做。就算他提出想要工作的意願,也是得不到同意。據說「船之國」目前正沿著大陸北上,而且這個時期幾乎都捕不到魚。


    在這狹小的生活圈裏,外人能做的事情其實也不多。而居民們雖然都和藹可親,但卻沒有半個人跟西茲少爺有特別的深交,願意讓出自己每天的工作,或是積極想聽我們旅行的見聞。


    這兩天,我們除了正常享用三餐之外,什麽事都沒做。


    「……」


    每天的生活,就隻是跟沉默的白發少女蒂往來於房間跟餐廳。有時候,西茲少爺會一麵這麽說:


    「再這樣下去,我的身體會生鏽的。」


    一麵抓著天花板的管線練單杠,或是在狹窄的場所做揮刀運動。


    「……」


    至於蒂,還是不發一語地看著。


    第五天早上,領早餐的大廳傳來黑衣人們模糊的說話聲。雖然不曉得是從哪兒傳來的,不過應該是透過擴音器廣播的。


    『請各部族派出三名男子,準備出一整天的公差。必須是之前沒參加過的。』


    如此而已。長老立刻喊了三個人的名字,派他們過去。大致能夠想像得到這是什麽樣的公差,結果果然是到接駁船上去工作,也就是跟這塊大陸進行最後一次貿易。看來,這個國家真的按照著預定計劃移動。


    想借此透透氣兼殺時間和運動的西茲少爺自願前往,卻很遺憾地以一句「不行」遭到拒絕。


    「看來,今天又無所事事了。」


    少爺念念有詞道。


    「……」


    蒂則不發一語。


    這天吃晚餐的時候,從出去工作的男人們口中得知,有一名來自大陸的旅行者入境了。


    那名跟西茲少爺一樣打算渡海到西方大陸的旅行者,按照以往的慣例,接受當那群黑衣人手下的條件,住在視野遼闊的「一級船艙」裏。眾人間彌漫著一股不安,深怕那個人可能過幾天會來個下馬威,或者沒理由地對他們施暴。


    「一般都是選擇當黑衣人的手下啊……」


    西茲少爺雖然這麽說,不過看來他並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要是那個旅行者過來教訓這支部族的話,剛好可以讓西茲少爺當成殺時間的運動。


    「不過,畢竟各人有各人的選擇。」西茲少爺說道。


    「……」


    然後,蒂什麽話也沒說。加上我跟西茲少爺已經習慣她空氣般的存在,所以也沒有特別留意。


    夜晚。


    在熄燈前的房間裏,我對著躺在床上的西茲少爺說:「或許當『塔之一族』的手下,就不會這麽無聊呢。」


    「應該吧。不過,我就是不想做自己厭惡的王作。況且那份工作搞不好也很無聊呢。」


    「是嗎,我們還得忍耐十天呢。」


    「在那之前,就安份點吧!而且盡可能不要跟今天來的旅行者打照麵。」


    西茲少爺接著補上「好了」這句話,就結束了我們的交談。


    差不多該熄燈了,於是第五天也平穩地結束。「晚安,陸。」


    「晚安,西茲少爺。」


    「……」


    蒂怎麽還在?


    因為燈已經熄了,所以西茲少爺打開自己的照明設備。隻見蒂像房間裏的家具一樣,孤孤單單地坐在椅子上。話說回來,我們並沒有確認她是否有走出房間呢。


    如果她是什麽暗殺者的活,想必我跟西茲少爺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


    「傷腦筋……真傷腦筋啊。」


    西茲少爺喃喃說道,再問蒂有沒有辦法獨自回去。蒂搖搖頭。


    「……」


    西茲少爺沉思了一會兒。


    「……」


    蒂則是若無其事地看著他。


    不久,西茲少爺笑了一下,並歎了口氣。


    上麵跟下麵,你要選哪…個?」


    蒂輕輕指著雙層床的上方,並站起來從旁邊的階梯爬上去,接著就直接躺下,蓋起毛毯開始呼呼大睡。


    「傷腦筋!我也要睡了。陸,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少爺說完就熄燈躺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睡著了。


    我邊睡邊監視蒂是否會幹出什麽事,不過整晚她都沒有從上鋪走下來的跡象,就這麽過了一個奇妙的夜晚。


    入境第六天。


    與蒂一起吃著煮色料理的西茲少爺,察覺到跟幾天前不一樣的異狀。


    「……怎麽開始晃起來了?」


    過去並不曾出現任何晃動。這個國家完全讓人感受不到是浮在海麵上,就仿佛站在陸地上生活一樣。


    但是,今天卻不同,周期緩和但非常劇烈的搖晃接連出現,甚至看得見碗盤裏的湯汁在晃動。一旦察覺到這種事,就會覺得非常在意。


    西茲少爺詢問一名離他很近、正在吃飯的(外表看起來像是)中年婦女:


    「像這麽大的搖晃,是很常見的事嗎?」


    婦女雖然很訝異有人跟她說話,不過還是據實回答。她說:


    「這點搖晃不算什麽。或許會嚇到旅行者您,不過大可放心。」


    「是嗎?謝謝你的答複。」


    西茲少爺說完便離開了。我跟西茲少爺抱持相同的意見:既然居民都這麽輕鬆自然,可見應該不是什麽特別緊急的狀況。


    吃完飯後,西茲少爺像個失業者般四處詢問有沒有他可以做的工作,不過還是沒有下文。不過看到男人們群聚出門,照理說應該有拉網捕魚的工作才對。


    「洗碗這種工作,我也做得來的。」


    西茲少爺一麵這麽念念有詞,一麵走回自己的房間。我一句話也沒說地跟在後麵,蒂也默默地跟在我後麵。


    正當西茲少爺坐在床上,準備度過他無聊的時間——突然出現令人感到不悅的劇烈聲響。


    「這是什麽聲音?」


    西茲少爺抬起頭。那是一種類似低吟的慘叫,聽起來相當刺耳,還夾雜著「嘎——」、「嘰——」這種好像什麽金屬或重物劇烈摩擦的聲音。與其說是從某個定點發出,倒不如說是從遠處將房間四周團團圍住似的大聲響著。連續聽到兩次之後,隔了幾秒又發生一次。


    「好像停止了。」


    西茲少爺說道,然後立刻看向蒂。她端正的容貌跟平常一樣沒變。


    「這種事很常見是嗎?」.


    她的確沒被這個聲音嚇到。麵對西茲少爺的詢問,她也上下點著頭。


    「昨天以前完全沒有這種聲音。不過今天起是順著海流移動,是這樣沒錯吧?」


    蒂給了肯定的答複。


    「那麽,這種狀況很常見囉?」


    蒂再次給予肯定的答複。接著,西茲少爺皺起眉頭,露出明顯在擔心什麽的表情。


    「西茲少爺?」


    「陸,我以前好像曾經聽過類似剛剛那種聲音耶。」


    我有些訝異,連忙詢問:「在哪兒聽到的?」


    「在某個國家。當時我在一棟遭受攻擊而破損的老舊大樓裏,聽到音量很小、卻類似剛剛那樣的聲音。我正在想那是什麽聲音的吋候


    ,就有人大喊著,叫大家快點逃到外麵。」


    「後來怎麽樣了?」


    「當大家從大樓跑出來之後——」


    西茲少爺跟我走在蒂的後麵。


    雖說是用走的,不過這個一路上夾雜著鐵板跟管線、實在不適合生活的環境,逼得我們必須用雙手雙腳爬上爬下或鑽洞——「前進」,沒錯,這麽說還比較正確呢。


    隻有蒂因為體型嬌小,對路又熟,倒是走得很順。有時候因為我的腳夠不到,還得不好意思麻煩西茲少爺推我一把。


    然後——


    「又來了……」


    西茲少爺很快就察覺到,並且這麽說。那個聲音又再度出現了。


    這一次,還是完全聽不出從哪裏發出來的。也就是說,從四麵八方都聽得到聲音,感覺像是設置了三百六十度環場音效的喇叭。


    西茲少爺把臉靠近附近某根鐵管,然後用手觸摸。


    「果然沒錯。」


    我猜出了他沒說完的話,因為那裏正在輕微地振動。剛剛西茲少爺曾在房間裏這麽說:


    「當全體人員跑出大樓之後,它就整個崩塌了。高達幾十層的大樓就這樣應聲瓦解。原來,那種聽起來像慘叫的聲音是鋼筋摩擦所發出來的。而要所有人『逃到外麵』的那個男人,過去是一名建築師,所以他知道在火災中燒過的鋼筋會變得脆弱。然而,這裏也讓我有——非常不好的感覺。」然後他問:


    「蒂,這附近有沒有什麽地方的構造物瓦解或毀壞?有的話希望你帶我過去看看。」


    「……」


    蒂瞪著西茲少爺好一會兒,好像若有所思。幾秒後,她輕輕點頭並開始帶路。於是我們便離開房間,往稱不上路的通道前進。


    我們穿過一段無人居住的區域。由於路線相當複雜,已經快搞不清楚東西南北了。如果沒有蒂,連我都可能會迷路呢。


    最後好不容易抵達的地方,是一處廢墟的入口。


    跟剛剛那些還能勉強供人通行的場所比起來,眼前這個地方根本是亂成一團。看起來像是餐廳的空間前麵,是一整片坍塌的殘骸。在隻有老鼠才能進出的空間裏,還隱約看得見幾盞日光燈管,不服輸地發出微弱而詭異的光芒。


    「果然……可是,這裏已經崩塌一段時間了吧?」


    兩茲少爺抓著欄杆,準備下樓梯到大廳去。可能是想穿過大廳,靠近一點看那些殘骸吧。可是——


    「——嗯?」


    蒂緊握住西茲少爺的連帽外套衣角。


    「……」


    少爺訝異地回頭看蒂。蒂仍舊抓著衣角不放,她抬頭看著西茲少爺,並搖了搖頭。


    「——你是在告訴我,最好不要下去是嗎?」


    「……」


    她不發一語地點頭。


    「知道了,謝謝你。這國家……不,這艘『船』是什麽樣的構造呢?你看得出來嗎?陸。」


    我搖搖頭。既然它能浮在海麵上,應該就算是船吧。如果要再追究下去,那我就不知道了。西茲少爺轉而拜托蒂,詢問她有沒有辦法深入了解構造方麵的問題。


    「……」


    蒂想了一下,西茲少爺繼續間道:


    「隨便什麽都行。譬如,有沒有留下類似舊設計圖之類的東西?或是記載曆史的書籍、紀念碑之類的——」


    蒂點了點頭。


    然後便開始帶路。這次的路線是必須繞到外麵去的。爬上陡峭的階梯之後,我們來到了甲板,那裏可看到外麵的天空。


    然而,這片數日不見的天空——


    「……」


    卻是低矮烏雲快速流動著的壞天氣,完全看不到太陽,仿佛隨時都會落下傾盆大雨。


    就連城牆內側,都感受得到強風的吹襲。如果猛烈的風聲在城牆裏聽起來像是巨大生物的悲鳴,那在這個位置的感覺應該算是歎息吧。蒂的白發搖曳,西茲少爺的連帽外套衣擺則被吹得啪啦啪啦作響。


    「照這天氣看來,海麵的風暴應該相當強,更何況這兒又是外海。」


    西茲少爺說道,我也表示同意。想必這時候,正有超越十公尺高的大浪在拍打著城牆的後方呢。


    「不過,隻有這點程度的搖晃,應該是多虧這國家的規模夠大吧?」


    西茲少爺回答:「的確沒錯」,又問蒂:「目的地是不是離這兒不遠?」,然後緊跟在點頭往前走的蒂後麵。


    蒂從這塊鐵板跨越另一塊鐵板。出現在我們前方的,是一座又細又高的塔。


    它給人相當大的壓迫感,背後的烏雲偶爾還閃著微弱的光。應該是高空中的雷電正在閃爍吧。


    我原以為我們一行人會直接往高塔走去,想不到蒂一個轉身,便往一處階梯走了下去。跟在後頭的西茲少爺跟我,再次回到構造體裏。


    「什麽……」


    西茲少爺站在原地,啞口無言。這是我們剛剛走過的鐵板下方,也就是從甲板往下走沒多,眼前出現的卻是一片水。想不到原來應該被當成生活空間的場所,已經整個泡在海水裏麵了。


    「進水了嗎……對吧,蒂?」


    給予肯定的回答之後,蒂又往前走。


    「如果這種場所很多的話……」


    西茲少爺這麽念念有詞,在他背後的我問道:「就沒有沉沒的可能性嗎?」


    「這還不能確定……」


    不久,我們通過了淹水區域,蒂站在某扇門的前麵,然後——


    「……」


    不發一語地指著那扇門。


    「你要我進去這裏麵,是嗎?」


    蒂點點頭。西茲少爺用手碰碰那扇門,然後慢慢地把門打開。可能是這門本身就不好拉,在門板與天花板劇烈摩擦的情況下,好不容易才開到人可以進去的寬度。看了裏麵一眼後,西茲少爺姑且先跟蒂確認裏頭是否安全。


    結果進去一瞧,發現那是個約十公尺見方的寬敞房間。如果這裏還能住人的話,族長應該會選擇這兒當自己的房間吧。天花板上的電燈,也全部井然有序地等距離裝設著。而我們要找的東西,就在蒂指著的牆上。那是一塊約教室黑板大小的鐵板,不算黑而屬藏青色,上麵則畫著許多變淡不易辨視卻很精密的白線。


    「這就是這個國家以前的構造圖。」


    西茲少爺說道,並且向蒂道謝。


    我也盯著那塊鐵板看。上麵有從斜上方看這個國家的整體圖,右邊則是從側麵透視的剖麵圖,以及便於了解基礎部分構造的結構圖。


    從斜上方看的整體圖是平曰的景象。圓形的城牆裏,許多建築物背對包圍著中央那座塔,並延伸出早放射線狀的寬敞道路,在圍著中央區、像公園的空間之外,還並列著居住用的集合住宅。


    這些都是典型的計劃型國家體裁。過去的確……不,應該說很久以前甲板上曾鋪設了大地,也蓋了許多建築物。而中央的塔看起來則比現在要矮上許多。


    從旁邊透視的剖麵圖,呈現出這個國家的直徑橫切麵。甲板上方跟圖示的左邊一樣是集合住宅跟大樓,但甲板的下方就令人玩味了。


    「原來這麽薄?」


    西茲少爺發出驚訝聲。看來,他跟我看的地方是一樣的。


    剖麵圖的甲板下方真的很薄。我剛剛還以為這個國家是像冰山那樣,位於水麵下的占大部分,結果居然完全相反。這個國家隻是搭在一塊又圓又薄的板子上。真是有夠薄的「船底」。


    從構造圖來看,「船底」隻是把薄板用短枝黏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個被壓扁的箱子。然後上麵鋪設著薄薄一層過去曾是大地的空間,就是目前這個國家的居住空間。不過,以前應該都是


    維修用的道路,或是水管、電線的通路吧。看了構造圖一會兒,西茲少爺讓蒂站到它前麵,問:「從這張圖裏,看得出我房間的位置嗎?」


    蒂立刻指著跟現狀完全不同的構造圖的某一點。


    「謝謝你,不愧是向導。然後,我們現在的位置是在哪裏?」


    她又指了一次。蒂指的位置離高塔很近。由於距離我們這間占了整體四分之一的房間有點遠,或許是其他部族的領域也說不定。這個現象不並怎麽可喜。


    「那麽——」


    西茲少爺慎重的說道:「要是有像剛剛那種『禁止進入的場所』、『淹水的場所』,希望你把自己所知道知道的依序指給我。這你辦得到吧?」


    「……」


    蒂輕輕點點頭,然後慢慢舉起伸直食指的右手。


    「……」


    「……」


    這時候沉默的不光是蒂,還有我跟西茲少爺。


    蒂迅速指出每個危險的地方,每三秒就停頓一下,再往下個目標移動,然後再栘往下一個。


    如果我們沒算錯的話,蒂一共指出了一百四十三個地方。根本就是遍及全國。如果蒂的行動不是騙人也不是裝出來的,那她的記憶力還真是超乎常人的優越。在她指出地點的漫長時間裏,我們一共聽到三次那個聲音。


    指完之後。


    「……」


    蒂放下右手,回過頭看我們。


    「喔,我知道了……謝謝你。」


    西茲少爺立刻先向她道聲謝。他告訴蒂可以去休息了,自己則盯著構造圖直看。他一麵看,一麵問我:


    「你覺得呢,陸?」


    「我跟你的想法一樣。這個國家——或者說是這艘船,已經移動了六百年,而且應該不曾做過任何維修,所以——」


    「照這種到處都是裂縫的狀況來看,應該是撐不久了……過陣子可能會從某處整個瓦解。」


    「很有那個可能。」


    我說完之後,又雞婆地多加一句話:


    「當然啦,應該是不可能在十天內沉沒的。」


    「我也不那麽認為。」


    西茲少爺立刻回答。


    「話雖如此,不過……」這時候,站在旁邊的蒂。


    「……」


    不發一語地抬頭看著這麽說的西茲少爺。


    西茲少爺把床鋪充當書桌,開始盡可能依樣畫葫蘆地把構造圖描繪在拿來的紙張上。西茲少爺很會畫畫。當他完全複製好一份之後,再跟蒂一起把每個破損的地點打上,這樣地圖就大功告成了。


    西茲少爺問蒂是否會寫字,她搖搖頭。也不曉得她是真不會寫,還是不想寫,不過西茲少爺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午餐的時間到了,不過這時候也來不及回去餐廳。因此,坐著的西茲少爺從連帽外套口袋拿出攜帶糧食,把長得像黏土棒的東西遞給我,也拿了一根給蒂。


    「……」


    蒂表情疑惑地看著手上那個玩意兒,直到看到西茲少爺開始吃,才跟著送進嘴裏。她小口小口地咬,然後——


    「……」


    刹那間……真的是非常短暫的瞬間,她原本板著的臉軟化了。平常看起來在瞪人的眼睛,突然張得大大的。


    「好吃嗎?」


    少爺開心地問。


    「……」


    蒂用她一貫的撲克牌臉用力點頭。


    然後,她用非常認真的表情雙手握著攜帶糧食,像鬆鼠那樣小口小口地把剩下的部分吃掉。


    這還是我頭一次看到人類吃著被旅行者批評味道極差的攜帶糧食,竟然吃得那麽開心呢。


    吃完東西後,我們踏上歸途。


    當然是在蒂的帶領下,要是沒有她,連我自己都沒有自信能夠平安回去。


    我們跟當初來的時候一樣上了一次甲板,但這時候卻下起了雨。


    大顆大顆的雨滴從天空打下來,一整麵的甲板響起金屬被雨滴敲打的低沉聲音。抬頭看天上的雲,比剛剛還要低。


    「……」


    蒂從階梯抬頭看天空,並且停下腳步。


    「你討厭淋濕嗎?其實每個人都一樣。不過,也不能在這裏停下腳步呢。」


    西茲少爺說完,拉起連帽外套的衣角輕輕把蒂裹住。蒂小小的身體整個被環在西茲少爺的右側。西茲少爺也把連帽外套的帽子戴上。


    「我們走吧。」


    「……」


    蒂從連帽外套探出頭來,抬頭瞪著西茲少爺看。也不曉得她是否同意這樣的做法。


    「……」


    被包在連帽外套裏的她,直盯著前麵看。


    我問:


    「西茲少爺,那我怎麽辦?」


    「抱歉,你就暫時淋一下雨吧。」我就知道。


    蒂跟西茲少爺互相配合雙方的腳步,爬著階梯往大雨走去。我也抱著淋雨的心理準備,跟在他們後麵。


    雨滴「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地打在連帽外套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們兩人在雨中從這塊鐵板走到那塊鐵板,我也淋著雨緊跟在後。


    當通往地下的入口道路走到一半時,蒂停下了腳步,西茲少爺也連忙停下來,不小心衝到他們前麵的我連忙回頭看。


    「怎麽了,蒂?」


    西茲少爺問道,蒂跟往常一樣沒有回答。隻聽見雨打在連帽外套上的聲音。


    西茲少爺拉開裹住蒂的衣擺,看著裏麵的小臉。這時候,雨拍打的麵積增加,聲音也更響了。


    「……」


    蒂輕輕拍起頭,然後閉上眼睛。


    西茲少爺小聲詢問看起來像在仔細聆聽的蒂。


    「你喜歡這個聲音?」


    「……」


    蒂輕輕點頭。


    「那我也陪你一起聽吧。」西茲少爺這麽說。


    於是我開口問:


    「西茲少爺那我怎麽辦?」


    「抱歉,你就暫時淋一下雨吧。」


    我就知道。


    我坐在鐵板上看著他們倆。


    個子高挑的西茲少爺跟嬌小的蒂。


    兩人就這樣裹在連帽外套下,傾聽雨滴拍打防水布所發出的單調聲音。


    至於我,則濕淋淋地看著他們。以聳立的高塔及流動的烏雲為背景,他們倆一直站在那兒不動。


    隔天開始,雖然沒有工作可做,但終於找到事做的西茲少爺精力充沛地展開行動。在蒂的帶路下,四處調查破損的地方。


    他前往崩塌或淹水的場所,調查破損的程度。如果蒂知道的話,還紀錄下這是從什麽時候形成的。蒂對五年前的事都還有鮮明的記憶,不過照這個情形看來,破損的地方應該每年都在增加。


    有些地方的淹水原因一看就知道,因為該處的「船底」很明顯是破的。原本應該黏牢的薄板,竟然開了一道四十公尺左右的裂縫。從蒂的意見來判斷,這地方的龜裂每年都會增加兩公尺寬。


    第七天跟第八天就這麽告終了。西茲少爺調查得很起勁,蒂也帶路得很勤快。


    以下是題外話。這兩天,攜帶糧食少了很多。我跟西茲少爺抱怨要是減少的速度太快,一旦抵達大陸就傷腦筋了。


    想不到西茲少爺卻若無其事地說:


    「到時候再去海邊釣魚吧。」


    又是魚啊。


    第九天。


    整個國家還是在搖晃,不過程度稍微減緩了。那種類似慘叫的聲音非常頻繁,到了這種程度,不特別注意是不行了。這表示情況非常危急。


    西茲少爺吃完早餐後去找長老,說有事情想間他。於是,我們前往長老的房間,並且請旁人回避。隻有蒂,好像理所


    當然地留下來沒有離開。


    西茲少爺把這個國家出現裂縫的事情告訴長老。但他沒有劈頭就用指正的語氣指出危險性,而是以擔心的態度來詢問。他說,因為自己閑閑沒事做,於是便跟蒂四處散步,結果便發現好幾個破損處,這件事讓他感到很憂心,不曉得要不要緊。


    長老則若無其事地回答:「那沒什麽好擔心的」,西茲少爺詢問他理由為何。


    「『塔之一族』對這個國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因此,既然他們沒有指出這個危險性,就表示這個國家安全無恙!」


    基於我們不知道『塔之一族』的真正目的,因此這個理由並無法說服我們。不過這場對話也讓我們清楚了解到,(每支部族的)長老對現狀的認識也僅止於此。他們果然完全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接下來,西茲少爺著手調查他們的生活。他在談話中不經意地提起新生兒的存活率跟平均壽命。


    「……這樣子啊。」


    長老給的答複是過去前所未見、相當殘酷的數據。不過,生長在這種惡劣的環境,飲食生活又極其單調,會有這種結果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雖說「隻要是定居的場所就是都市」,不過以這樣的生活條件,縱使國家不會下沉,在人口日益減少的情況下,想必這種集團生活最後會無法維持下去的。


    「我們對目前的生活甘之如飴,不僅是過去,未來也是。」


    長老表情自豪地這麽說。


    「……」


    不僅是蒂,連西茲少爺也一句話都沒講。


    傍晚,我們待在房間裏。西茲少爺雙手交叉在胸前,若有所思地坐在床邊,有時候還用交叉的手輕敲額頭。


    「……」


    蒂則坐在折疊桌旁的椅子上,看著那樣的西茲少爺。她手上還捧著西茲少爺用固形燃料泡的茶。


    距離吃晚餐還有些時間。因為西茲少爺思考太久了,於是我很冒昧地開口對他說:


    「西茲少爺——勸你還是稍微休息休息,轉換一下心情吧。」


    他看了我一眼,並讚同我的提議說:「這樣也好」


    「那麽,我該做什麽好呢?」


    「這算是句玩笑話。不過也沒錯,在這淨是狹窄房間與走,光是想透口氣都很難。


    突然,一聲「喀」的聲音響起。


    「……」


    蒂不發一語地把茶杯放在桌上。她站了起來,並拉了拉連帽外套的肩頭。


    「要我跟你走?是要告訴我什麽轉換心情的方法嗎?」蒂用那張撲克牌臉點了兩次頭,回答西茲少爺的問題。


    「好美。」「真的好美哦。」


    我跟西茲少爺說出發自內心的感想。


    蒂帶我們去的地方是城牆的上方。出了房間之後,在她的帶路之下,我們走過狹窄的通道,好不容易來到一處螺旋階梯,並且登上它。當沉重的閘門一打開,見到的是強風陣陣的人工絕壁。這麵城牆的頂端沒有寬約十公尺的通道,還圍起了黑色金屬製的柵欄。


    從那兒所看到的景色,隻有一句「美麗」可以形容。沒入大海的夕陽,從深灰色的雲層縫隙透出耀眼的橘魚光柱。當它反射在水麵上,高高的微微波浪就像一麵三棱鏡般閃動著光芒。


    往兩邊的城牆望去,隻見一麵無際的大海。這種感覺好像……


    「在空中飛翔呢。」


    西茲少爺握著欄杆,開心地說道。的確有那種感覺


    西茲少爺跟我欣賞著這幅景色,然後,他對著身邊抓著他連帽外套袖子的蒂說:


    「謝謝你,好美的景色。老實說,我已經看膩這個國家的景色了,多虧你給了我這麽棒的機會透透氣。」


    「……」


    蒂還是不發一語,也沒有表情,不過,這時候卻覺得她好像露出滿足的神色。海風肆意地撫摸她的白發。


    太陽下山之後,殘留在地平線上的餘光還照耀著天空的雲朵,不久才慢慢變得黯淡無光。


    我們一直在那兒待到黑夜正式來臨,甚至分不清海麵跟天空的分界線為止。因為蒂看這幅景色看到出了神,西茲少爺也就奉陪到底。


    結果,我們錯過了晚餐,隻得在睡前待在房裏吃攜帶糧食。


    看著蒂卡滋卡滋地吃得很開心,不禁讓找懷疑這會不會就是她的目的。


    「……」


    蒂一句話也沒說。


    夜幕低垂。


    「現在,國民完全無法理解狀況,我們也無能為力。結果,隻好詢問指導者們的想法了……」


    「我想也是。」


    西茲少爺跟我降低聲量密談。熄燈後的房間變得一片漆黑。


    我趴在西茲少爺的床邊跟他交談,並小心翼翼不要吵醒理所當然地睡在上層,正發出微微呼聲的蒂。


    「要是那些指導者堅持維持現狀——這個國家就沒有未來可言了!」


    少爺斬釘截鐵地說道。經過這三天的調查完成的(標示出來的)裂縫實在太多,已經變成了一片黑。


    這也表示這幾年來龜裂的增加率非常快速。


    「我同意。照這樣子下去,無論是國家下沉或是人民死去,總之這裏已經維持不久了。」


    「而且,大家都沒發現到這些缺陷。發現自己是住在空中樓閣……並非住在樂園裏……」


    「這個國家長老跟以下的居民,都已經把那些前兆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事。就算予以指正,他們應該也不會明白的。」


    「也就是『不把過於日常化的問題當成是社會問題』對吧?你顧慮得沒錯……」


    說完之後,現場暫時一片寂靜。西茲少爺一副若有所恩的樣子,這吋候,那個聲音又大大地響了一次。


    然後——


    「我決定了。明天要去找指導者談。」


    「跟指導者們『談』?不是『說服』?」


    「暫且先談,到時候再看他們的態度如何。晚安囉,陸。」


    接著,西茲少爺一下子就睡著了。


    雖然不曉得明天會有什麽狀況發生,但至少不會讓我跟西茲少爺感到無聊吧。


    第十天。


    照預定行程的話,這個國家應該已經接近大陸邊緣了。接著便要從這裏開始往大陸的近海南下。


    按照原先計劃,這個國家應該會在四天後跟大陸進行交易,而西茲少爺跟我也能順利渡海,然後若無其事地告別這個國家,再也不會踏進這裏。


    然而,西茲少爺在吃完早餐後,便從旅行袋中拿出暌違九天的愛刀,看來他並沒有改變主意。


    接著又從旅行袋裏拿出兩個布包,並把蓋子打開來,確認裏麵的東西。裏麵各放了兩隻類似噴劑的鐵罐。其實那並不是噴劑,而是比噴劑更加危險的東西。西茲少爺平時幾乎不用,但是他判斷這次可能會派上用場。基本上,能不用則不用。


    西茲少爺把那兩個布包穿進皮帶裏掛起來,然後把刀垂直藏在連帽外套裏麵。


    「……」


    他對看到這幅景象感到困惑的蒂說:


    「你暫時待在這,知道嗎?」


    說完,西茲少爺跟找便走出房間。


    「……」


    可是蒂又理所當然地跟了卜來。


    「蒂,你聽我說。」


    接著西茲少爺跟蒂一問一答。


    「——今天可能沒什麽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所以希望你能夠待在房裏。」


    「……」


    「而且,照情形看來可能會有危險。」


    「……」


    「所以……」


    「……」


    「也就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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